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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

  中唐名相李德裕认为,凡是前面带有“海”字的花木,都是从海外传入中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中国名花海棠,也是一种舶来品了。不过根据现有的资料,还无法考证,它究竟在何时从何地传入。
  据王象晋《群芳谱》,海棠有四种(即“海棠四品”):贴梗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木瓜海棠,均为木本植物。海棠在春天开放,花朵较小,但一树千花,纷红骇绿,风致绰约,婀娜含娇。不少诗人深爱海棠,“艳丽最宜新著雨,娇娆全在欲开时”。“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郑谷《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濛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轼《海棠》)。“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陆游《花时遍游诸家园》其二)。这些诗,写对海棠的迷恋,已到了如痴如狂的地步。
  “蜀地名花擅古今,一枝气可压千林”(陆游《海棠》)。海棠莫盛于蜀中。杜甫在蜀中生活长达五年多时间,作诗二百四十余首,“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惟独对海棠,却只字不提。“朱栏明媚照横塘,芳树交加枕短墙。传得东君深意态,染成西蜀好风光。破红枝上仍施粉,繁翠阴中旋扑香。应为无诗怨工部,至今含露作啼妆”(郭稹《和枢密侍郎因看海棠忆禁苑此花最盛》)。这不仅使海棠深感委屈,含泪致怨,也使后人觉得十分奇怪,各自寻求原因。郑谷认为杜甫看到海棠飘零,联想起自己身世,无限惆怅,因此没有兴致吟咏:“浓澹芳春满蜀乡,半随风雨断莺肠。浣花溪上堪惆怅,子美无情为发扬。”(《蜀中赏海棠》)不过郑谷这种猜想,只可用于常人,不能用于杜甫。实际情况正相反,杜甫一生写了不少咏花诗,其中一部分流连光景,陶冶性情,更多的作品都是睹物生感,赋诗写怀,从中寄托诗人的身世之感。据说“明皇(唐玄宗)登沉香亭。召太真(杨贵妃)。时宿酒未醒,命高力士及侍儿扶掖而至,醉颜残妆,钗横鬓乱,不能再拜。明皇笑曰:‘海棠春睡未足耶?’”(《太真外传》)宋人王柏认为杜甫看到海棠,便想起杨妃祸国之事,心怀长恨,无心作诗:“沉香亭下太真妃,一笑嫣然国已危。当日少陵深有恨,何心更作海棠诗。”(《独坐看海棠二绝》其二)安史之乱前后,杜甫常以杨氏为题材,作诗讽刺国事,入蜀以后,在一些咏物诗中(如咏橘、咏荔枝等),依然常常要牵入杨妃,以致其慨,怎么惟独对海棠,却置之不顾呢?宋人林倅说:“诗有格,有韵,故自不同。”“格高似梅花,韵胜似海棠花”(陈善《扪虱新话》引)。无论为人还是作诗,杜甫都以格高见长,他爱梅似乎成了理所当然的事。王安石认为杜甫不咏海棠,是因为他整个身心都被梅吸引住了:“结子非贪鼎鼐香,偶先红杏占年芳。从教腊雪埋藏得,却怕东风漏泄香。不御铅华知国色,只裁雪缕想仙装。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与徽之同赋梅花得香字三首》其二)杜诗固然“格高”,但不能因此说其“韵浅”。至于海棠,也绝不是什么充满俗气的富贵之花。刘灏《广群芳谱》,称海棠“翛然出尘,俯视众芳,有超群绝类之势”。曹雪芹《咏白海棠》,有“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之句。可见海棠和梅还有相通之处。杜甫在蜀中,除梅外,还吟咏过丁香、丽春、栀子、桃、李等不少花,为什么偏偏把海棠遗漏了?《群芳谱》说“海棠四品”,均有色无香。宋人彭渊材自称平生所恨五事,其中一条即“海棠无香”(惠洪《冷斋夜话》)。有色无香,很容易使人同徒艳其表、不慧其中联系起来,这种花,就很难得到杜甫的喜爱。但据《阅耕余录》,蜀中嘉定州(治所在今四川乐山)海棠,都有香气,和别处不同。而且即使在其他地方,也不能说海棠一概无香。至于宋人李颀说杜甫母名海棠,为避讳不作海棠诗,事出无据,也只是一种传闻而已。
  陆游认为,杜甫集中没有海棠诗,可能是散失了:“贪看不辞持夜烛,倚狂直欲擅春风。拾遗旧咏悲零落,瘦损腰围拟未工。”(《海棠》)不过,杜甫那么多咏花诗都流传于世,惟独海棠诗都散失了,这种说法,很难使人接受。可能陆游自己对此也不敢确信,故又说即使杜甫真没有海棠诗,那也像屈原不咏梅花,二谢不咏菊花一样,碰巧如此,实在不必在上面多费心思:“广平作梅花赋,少陵无海棠诗,正自一时偶尔,俗人平地生疑。”(《六言杂兴》其六)而杨万里则认为:“海棠唐诗多未见,至郑谷诗方见。”杜甫不作海棠诗,是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这种花:“岂是少陵无句子,少陵未见欲如何。”(《海棠四首》其四)如果杨万里的说法是对的话,那么海棠从海外传入中国,也应是晚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