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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毫当得江山助

  宋代黄彻在《□溪诗话》里曾讨论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说:  
  书史蓄胸中而气味入于冠裾,山川历目前而英灵助于文字。太史公南游北涉,信非徒然。观老杜《壮游》云:“东下姑苏台,已具浮海航。到今有遗恨,不得穷扶桑。……剑池石壁仄,长洲荷芰香。嵯峨阊门北,清庙映回塘。……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归帆拂天姥,中岁贡旧乡。……放荡齐赵间,……西归到咸阳。”其豪气逸韵,可以想见。序《太白集》者,称其隐岷山,居襄汉,南游江淮,观云梦,去之齐鲁,之吴,之梁,北抵赵魏燕晋,西涉岐邠,徙金陵,上浔阳,流夜郎,泛洞庭,上巫峡。白自序曰:“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其恣横采览,非其狂也。使二公稳坐中书,何以垂不朽如此哉?燕公得助于江山,郑綮曰:“相府非灞桥,那得诗思?”非虚语也。  
  在这段话中,黄彻主要讨论的问题是创作得江山之助,即山川阅历与人创作的关系问题。他的主要观点是这样:他认为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之所以写得成就博大,是得江山之助,取决于他年轻时南游北涉。这从杜甫的《壮游》所具的豪气逸韵就可以看出来,接着他又列举了李白的例子。然后他下结论说,如果使杜甫、李白二位稳稳当当地当着中书这样的官,整日坐在官府中,肯定是不会写出如此不朽的巨著的。最后,他还引了郑綮的观点作例子。事情是这样,郑綮在唐朝身居丞相之位。一天,有人问他:“丞相近来有什么新作吗?”郑綮回答说:“诗思(诗的灵感)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因过去旅人常骑毛驴),此处(指相府)那得之?”郑綮于治国没有什么奇特之才,但对于作诗却颇能道中个中三昧,故而黄彻引用了他的话来说明白己的观点。
  黄彻说的创作得江山之助,实际上含义是十分丰富的。它可以包含:一、山川拓展作者的心胸,陶冶作者的情操。这一点,可以说也就是指中国古代文学思想上的“养气”说。在先秦,孟子曾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这虽指个人的精神修养,但却奠定了文学批评上“养气”说的基础。孟子讲的是“内养”法,进入到文学理论领域,除了“内养”法,还有一种“外养”法。这就是江山之助了。比如说,梁代的刘勰在评价屈原的《离骚》的不朽地位时,就曾感叹过:“然屈平所以能洞监风骚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文心雕龙·物色》)还有此处所讲的司马迁“南涉北游”,成就博大,都是“外养”的例子。陆游诗:“文字尘埃我自知,向来诸老误相期。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偶读旧稿有感》)这真是创作的经验之谈了。特别是宋代作家苏辙,他还特别强调了“外养法”。二、从具体的生活中获取丰富的阅历。它进而成为诗歌创作的具体素材。这一点颇同于我们今天所讲的生活是创作的惟一源泉。三、在具体的环境中获得创作灵感,正如郑綮只能在灞桥风雪中、驴子背上才能获得诗歌创作的灵感一样。它也揭示了生活情境是获取灵感的一个重要途径。
  上述黄彻话中所包含的几种含义,对我们任何时候、任何一位作家的创作都是有益的。没有开阔的心胸,高尚的情操,也就没有高尚的精神境界。他的创作也就可能是境界狭窄的,进而形成风格也就可能是局促的。同样,没有生活源泉,没有生活情境,任何作家的创作、任何灵感都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西方现代派一些作家常推崇无意识创作(如超现实主义作家),其实这种无意识同样也离不开作者自我在现实生活中的存在。他的无意识活动所写下的内容,也都离不开他这个“自我”在现实中的生活。黑格尔在其巨著《美学》里曾说:“在艺术和诗里,从‘理想’开始总是很靠不住的,因为艺术家创作所依靠的是生活的富裕,而不是抽象的普泛观念的富裕。在艺术里不像在哲学里,创造的材料不是思想而是现实的外在形象。所以艺术家必须置身于这种材料里,跟它建立亲切的关系;他应该看得多,听得多,而且记得多。”(第三卷下册357—358页)真可谓说出了艺术创作的真谛!对照黄彻的话,在面对形形色色的西方各种创作理论、写作经验时,有些作家仍然坚持从生活中汲取素材,从山川阅历中开拓心胸,增长知识,从生活情境中汲取灵感等等,实在是一个十分可取的做法。这一点,它不但和古人的创作实践有直接联系,而且也实在是能够创作不朽作品的一个重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