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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化的乐歌

  南朝时期,在长江下游的建康一带以及中游和汉水流域一带,流行着许多动人的歌曲。依其产生地域和音乐特点的不同,可分为吴声歌曲与西曲两大系统。吴声产生时代较早,大多在东晋和刘宋时期;西曲较吴声为晚,多在宋、齐、梁三朝。这些歌曲基本上是城市生活的产物。当时商业和城市经济颇为发达。都邑之中,“士女昌逸,歌声舞节,衫服华妆。桃花渌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无往非适”(《南史·循吏传》)。 在此种环境气氛之中,男女爱情之歌大量产生。今存吴声、西曲,几乎都是情歌。其中有的显然是商人妇和妓女的口吻,这正是都市生活的反映。它们或歌唱幽会的欢乐,或颂赞女性的美丽,或倾诉相思的痛苦,或抒发失恋的悲哀,往往哀婉动人,摇荡性情。其体制则多为五言四句,对于绝句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
  这些歌曲出自民间,但也赢得了贵族、士大夫的热烈爱好。当时王侯将相,多蓄声伎,所演唱者便多是此种情词艳曲。不仅如此,即朝廷宴乐、道路游行以至赏赐功臣,亦多用之。上层社会人士还亲自创作,或制新声,或改旧曲,或依原有的声曲而作新辞。可以说,这种女性化的乐歌,风靡了朝野上下。
  关于这些歌曲的来历,往往有一些传说或故事,现在介绍若干则:
  《子夜歌》是很著名的吴声歌曲。脍炙人口的李白《子夜吴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便是模拟南朝旧题之作。《子夜歌》大约是晋代一位无名女子所作,她焦灼地盼望着“子夜来”,盼望情郎夜间来到她的身边。她唱起了哀苦缠绵的歌。大约这歌后来以“子夜来”三字为和声,于是便称为《子夜歌》。流传既久,人们又误以为这位多情的少女名叫子夜。(据王运熙《六朝乐府与民歌·吴声西曲杂考》)今天所见的《子夜歌》辞,大概都不是那位无名女子所作,而是后来人们以旧曲填新词,但仍十之八九为女子口吻。又有一种传说,说东晋时常有人听到鬼唱《子夜歌》。可惜语焉不详。想这一定是多情而又不幸的女鬼,犹如六朝笔记小说、唐代传奇以至《聊斋》故事中常常叙述的那样。她们活着时没有能得到幸福,死后仍然苦苦地追求着。她们心中郁积的热情和苦痛,借着哀感顽艳的《子夜歌》宣泄出来。“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虽然已经化为异物,但那些美丽的灵魂仍要倾吐她们永恒的情感。
  《华山畿》的故事也十分动人。据说刘宋时一位年轻的书生,是南徐州(今江苏镇江、丹阳、常州、无锡一带)人。一次,他离家外出,在华山(在今江苏句容)脚下一家客店里见到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一见就爱上了,但无由与她亲近。回家后,神情恍惚,病倒在床。母亲细细问他,他便将心事和盘托出。母亲乃为儿子往华山寻访,见到了那位少女,一一陈说。姑娘感动极了,便解下自己的蔽膝(围裙),说是将它暗暗地放在书生卧席下,病就会好。母亲回家依法行之,不久儿子果然康复了。一日他偶然掀起席子,见到姑娘的围裙,激动得抱在怀中,吞食而死。将气绝时,对母亲说:“葬我时用车载着,务必打华山下经过!”母亲不忍拂逆其意,便照办了。及到了那姑娘门前,驾车的牛便止步不前,无论怎么打它、拍它,都不肯动。姑娘知道了,说:“且稍等一会儿!”于是沐浴妆点,出门唱道:
  《华山畿》唱出了华山下一段凄艳动人的爱情故事
  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侬”是吴语,即“我”。姑娘唱着,棺木应声而开,她跃入棺中,棺盖又合。其家人百般叩打,无可奈何,乃将二人合葬。后来人们称之为“神女冢”。这个凄艳欲绝的故事歌颂了少男少女的一片痴情,歌颂了爱情的忠贞。
  今传《华山畿》曲的歌辞凡二十五首,有不少情感强烈之作,正与故事中的气氛相应。例如:
  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真是一往情深。使人想起《诗经·郑风》的《出其东门》一首:“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专一的爱情是值得歌颂的!又如:
  啼著曙。泪落枕将浮,身沉被流去。
  相送劳劳渚。长江不应满,是侬泪成许。
  腹中如汤灌,肝肠寸寸断,教侬底聊赖?
  懊恼不堪止,上床解腰绳,自经屏风里。
  都充满了强烈的悲剧气氛,十分感人。
  再介绍一支贵族所作的乐曲:
  东晋汝南王有爱妾名碧玉,当时著名文人孙绰为之作《碧玉歌》两首: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后世文人常用“破瓜”和“小家碧玉”之语,即由此而来。“破瓜”是当时俗语,即二八(十六岁)之意,因“瓜”字可破为两个“八”字。这两首歌真是写得情浓意密。唐人诗云:“为郎憔悴却羞郎。”(元稹《莺莺传》)这里却是“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其热烈坦率之情,跃然纸上;小家碧玉比大家闺秀大胆直率得多。可叹的是.这样一位热情的少女,后来竟遭厄运。其情郎司马义(即汝南王)病重时,命碧玉不得改嫁,不然将加害于她。碧玉允诺。司马义葬后,碧玉别为势家所娶。她将去时,见司马义入门来,引弓向自己便射,正中其喉。喉便痛极,须臾气绝。十余日后醒来,便喑哑不复能语。一年之后,方能说话,仍模糊不清。碧玉本无倾城之色,乃以美妙的歌喉见重。如今既失其声,也就没有什么势家再娶她了。(王运熙《吴声西曲杂考》)其情郎的“千金意”,无非是要将她占为己有而已,死后也不让她自主,不然便以凶残的手段摧残她。旧时王家姬妾的命运也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