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圆明园”的花酒



  “老孟!走啦!去吃大餐了!”谢主编拍拍老孟的肩膀。

  “吃什么大餐?”老孟转头问。

  “张大师请客啊!‘圆明园’耶!”

  “张大师?”

  “就是那位名画家、美食家啊!”

  “我不认识张大师,他也没请我。”老孟冷冷地说。

  “他没请你?哎呀!”谢主编拍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我忘了你新调过来。”又笑了,“不管啦!一块去!他非请你不可,采访主任、副主任都请了,哪儿有不请副主编的呢?走!”

  “我不去了,人家没请我,我干吗去?”老孟翻翻手上的新闻稿,“而且我这儿有一篇专访,小曹刚交上来的,乱七八糟,我还在改,走不开。”

  这话倒让谢主编松口气,顺水推舟:“也好!就辛苦你了。你看家,大家放心。”说完,转身找林组长和宋副组长,找不到,原来两人早站在门外等了。

  “你们两个啊!馋!”谢主编看到二人,笑了起来,一边追过去,一边骂,“上‘圆明园’,跑得比谁都快!”

  ◎

  办公室四位主管,一下子走了三个。记者多半没进来,就剩老孟一人。

  “他妈的!有什么好吃?”老孟心里骂,站起身,经过谢主编的桌子,翻翻扔在桌上的请帖。大红请帖上烫着“圆明园”三个大字。

  这地方老孟早听说过,也是在自己报社里听说的。两三个月前,宫廷式的“圆明园”被告了,说它前面的雕梁画栋全是违章建筑,建管处限时拆除。那新闻本来很大,被谢主编压下来,只登了短短几行,所以老孟印象特别深刻。

  “这是什么地方?”老孟当时还问谢主编。

  “咱们老总常去的地方,全世界第一流的餐馆,一桌菜没十万块钱下不来。”谢主编接着形容了一大堆,那里的装潢有多豪华,小姐多有气质,餐具多么考究。菜更不用说了,大概只有以前的帝王才能吃得到,怪不得去的全是达官显贵,也怪不得违建的事不了了之。

  这种地方,老孟没去过。在南部分社当主编十几年,大新闻多半在北部,南部新闻少、饭局也少。就算有,也没那般排场。

  “没这命吃!”老孟暗骂着,一个人走进员工餐厅。

  “上自老总、主编、组长、副组长,大伙全去吃大餐了,怎么就您没去?”餐厅老王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害得一屋子的记者、职员都盯着老孟看。老孟只好笑笑,没答腔。他能说什么?说人家谁都请了,就没请他?

  ◎

  吃完饭,回办公室,记者都就位了,一摞新闻稿已经堆到老孟桌上。

  “这么大一篇,谁写的?”老孟举起其中一篇问。

  “我写的!谢主编交代我写长一点。”小马过来说。

  “写长一点,也犯不着写这么长啊!全登它,还登不登别的新闻哪?”老孟没好气地翻着稿子。

  小马笑嘻嘻地过来:“是啊!这张大师根本画得不怎么样,只是会摆排场、送礼请客。”

  “那你干吗鬼扯这么多?”把稿子丢过去,“删!”

  突然电话响,接起来,先传来一团喧哗,然后是宋副组长的声音:“孟头儿啊!我是小宋啊!”宋副组长在那边喊,“谢头儿和林头儿都醉了,叫我打电话,问您张大师那篇专访上了没有?”

  “上了!上了!”老孟喊回去。就听那边小宋对着一群人叫:“上了!上了!孟头儿说没问题。”又听见一个江北口音的人直喊谢,中间还夹着小姐唱歌的声音。

  “大家都醉了,我送他们回家,恐怕就不回办公室了,麻烦您了!”小宋又在那儿喊。

  “好啦!好啦!”老孟没好气地挂上电话。正见小马把刚分色打样的图片送上来。好大三幅画,足足占了三分之一个版面。

  “谁的?”

  “张大师的!”

  “用得了这么多吗?”

  “主编已经排下去了,今天文艺版没别的东西。”小马摊摊手。

  “笑话!我这儿就有一大篇。”老孟把小曹的稿子扔出去,“这篇早该上了,连图片一起上。”

  “那……那……”小马举着张大师的三张图。

  “等谢主编明天回来再说,他今天醉了,不回来了!”

  小马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把图片抽走,又把小曹的专访送到排版组。

  排版组的王小姐居然还跑了过来:“孟副座!张大师的新闻只上这么……谢主编说……”

  “他们都喝花酒去了,我做主。你还多问什么呢?”老孟沉沉地吼了回去,“搞新闻总要有点良心,吃谁的就给谁登大一点,我不是这种人,也容不得这种事。就算老总下条子,都不管用!”

  ◎

  老总果然下了条子——“为张大师加写一篇专访,立即刊出。”

  只是,那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据说当天下午张大师画展的预展酒会到的人奇少,大家都说没看见消息。

  老孟那天托病,没上班。倒是晚上接到个请帖,张大师派人直接送到家的。

  “这请帖印得好漂亮哟!”老孟的大女儿一边走一边喊,“是‘圆明园’耶!哇!还请了妈妈,请咱们全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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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可不知的人性】

  张大师的新闻硬让老孟给“挡”了,他为什么还要请老孟吃饭呢,而且一请就请了老孟全家?因为张大师发现他犯了错,连采访主任、副主任都请了,却忘了副主编。

  今天就算有主编护航,隔天再为张大师发个专访,改天如果孟副主编升上去做了主编,怎么办?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哪!

  总经理交代下来,要捧场的事,谁能保证新闻发出来,没有明捧暗贬?就算捧,也有大捧、小捧之分。

  你或许想,老总、主编、主任都去“圆明园”吃了饭,第二天新闻只见“小小一块”,他们一定会回去怨老孟。如果你这么想,就错了!

  去吃饭的,是既得利益者,拿了好处的人,好意思怨那没拿好处的人吗?

  话说回来,换做是你,办公室的主管全应邀去了,就你一人没被邀请,你又能没反应吗?

  ◎

  不知你有没有读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

  齐景公手下的三员大将公孙接、古冶子和田开疆,自恃有功,谁的话都不听,而且结为异姓兄弟,朋比为奸、欺压百姓,号称“齐邦三杰”。

  晏婴看不过去,想了个办法。有一天,齐景公赐宴,大家都半醉了。晏婴突然拿来六个桃子,昭公、景公和两位大臣各拿一个,最后剩下两个桃子。

  晏婴就建议景公叫群臣各自表功,由功最大的两个人吃。

  公孙接说“我打老虎救君王有功”,于是得到一个桃子。

  接着古冶子说“我在水里杀鼋救君有功”,于是也得一个。

  这时田开疆急了,说:“我为国征战有功,为什么没有桃子?”

  齐景公只好摊摊手:“可惜没桃子了。”

  田开疆在群臣面前,觉得没面子,又在酒醉之际,居然一气之下拔剑自杀了。

  公孙接、古冶子心想:“我们是誓共生死的兄弟,只因为我们分了桃子,害得田开疆丧命。”于是也都拔剑自刎。于是晏婴用“二桃”杀了“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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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求公平是最基本的人性。

  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坐在一起,你给其中一人一根棒棒糖,另一个必定会去抢,就算不抢,他也要哭。

  这时候,你补他一个玩具。

  那嘴里含着棒棒糖的又要过去抢玩具,于是哭成一团。

  人性就是如此,你有的我也该有,我独有的棒棒糖不能取代你独有的玩具。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奶娃,都知道要求公平,甚至据心理学家研究,连一个月大的婴儿都懂得“计算”。

  对!计算!当你在一个盒子里放三个球,先给他一个,再给他一个,这时候他虽然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却会继续等着你给他。

  他等着第三个球。而在你把第三个球也给他之后,他就不再盯着盒子看。

  ◎

  这“计算”的人性,一直由小到大,甚至到老。

  当你吃酒席的时候,一盘大虾端上来,看来没几只,你是不是自然会算“够不够分”?

  当你吃“铁板烧”的时候,师傅手起刀落,嚓、嚓、嚓,把那牛排切成一堆小方块,再炒一炒,分到“众人面前的盘子”里的时候,你是不是会自自然然地偷看——“别人的会不会比我多?”

  如果你明显地发现每人都有八块,独独你只有七块,就算不说,你心里是不是会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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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冠盖满京华”的时候,“斯人独憔悴”,就益发“憔悴”了。

  当“人人皆有”的时候,“我独无”就愈显得不公平了。

  现在,让我们回到《张大师请客》的故事,也回头看看《二桃杀三士》。

  请问你:如果只有一桃,分给三人中的一人,另外两个人会觉得受辱太大而自杀吗?

  如果张大师只请了总经理和主编,没请采访主任和副主任,老孟又会冒火吗?

  当然不会!这就好比大家排队买票,好不容易轮到你,刚要买,票房关了,挂出个牌子:“客满。”

  你会不会生气?

  你会生气——当你后面没有别人的时候。

  你不会生气——当你后面还有一堆人的时候。

  你会怒不可遏——当票房里走出一个人,越过你,把票卖给你后面人的时候。

  这就是人性!人性是在要求公平的时候,先看看有没有别人也遭受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只有“我一人”,那不公平就太严重了。因为那不但是“不公平”,而且是“歧视”、“藐视”和“侮辱”。

  ◎

  【你不能没有的谅解】

  懂了这一点,你就该知道当东西有限,又不得不分配的时候,你一定要找个方法。

  你可以说按年龄来,按性别来,年高的先得,或者女士们优先。

  你更可以用抽签的方法,谁运气好,谁先得。

  你甚至可以把东西扔出去,让大家抢,就算抢成一团,抢得有人眼镜碎了,都比你自作主张,随手给几个人的要好。

  连摸彩都是如此,假使由你代大家摸。除了别看“彩箱”,你更要注意“往上摸也往下摸”,你不能只拿起那堆彩票里最上面的几张,也不能一直往深处伸手。

  为什么?因为人性啊!你只摸上面,他会想“我的在下面”;你只摸最下面,他又猜他的那张在最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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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要求公平,“不平则鸣”,甚至“不平则反”。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争执、动乱,都因为“不公平”。贫富差距、城乡差距、劳逸不均、分配不均,都是不公平。甚至家里的争执,也常因为不公平。

  所以,当你只有两只鸡腿,却有三个孩子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在厨房把鸡腿分解成许多块。你千万别把两只鸡腿,完完整整地端上来。

  所以,当你有四颗糖却有三个小孩的时候,最好先把一颗塞进自己嘴里,再一人分一颗。你千万别说“大毛乖,可以多一颗”。

  所以,当你活着的时候,最好别分财产给子女,如果非分不可,则要平均分配。

  你甚至不能口头说,死了之后打算怎么分。

  因为你只要表现了一点点的不公平,就可能立刻伤了亲情。

  你尤其不可说“某子女比较穷,我死了之后多分些给他”。

  除非你的孩子出奇地好,否则必有人抱怨:

  “问题是,他(那个比较穷的)现在是不是比较孝顺你,又多照顾了你呢?”

  结果,你还没死,有些子女可能已经弃你而去。道理很简单——“心里不平!”

  即使你死后才宣布遗嘱,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应该为孩子们想想,想想最公平、最不会造成争执的分配方法。

  除非你希望见到子女在你的棺材面前吵架,或是从你死后,他们就再也不来往。

  ◎

  你也要知道人们要求公平的情绪,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呈现。

  当你仓库的人员来闹别扭,除了工作分配的问题之外,你也要想想会不会因为他在仓库热得要死,踏进公司,却发现大家在吹冷气,而心有不平。

  当你买了一样东西,而老婆大为光火的时候,你除了向她解说那东西的好处,也得想想她是不是另有一样东西总想买而舍不得买?

  当你父母发现你在打电话聊天,明明你只打了三分钟,他们却要大骂的时候,你要想想父母是不是原来以为你在读书,生怕吵了你,而连电视都不敢看。

  ◎

  至于为了打通关节而请客送礼,那就更得小心了。

  如果你要请一个单位的人,最好只请上面的人,或是只请基层人员,再不然就全单位都请,绝不能跳过几个人不请。否则那被跳过的人必定与你作梗。

  ◎

  如果你要送一个单位主管礼物,先要想想那礼物会不会被大家看到。

  假使你只给几个人,别人见到会不会不高兴。

  如果会,你就只能送去那些人的家,或者干脆都不送。否则你只可能弄巧成拙,坏了自己的事。

  ◎

  记住!天平、地平、人心平,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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