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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谋杀英雄的毒药
儿子小时候,有个书面,我记得很清楚——
他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奶奶悄悄走过去,小声对他说“别看啦!快去念书啦!你爸爸又要冒火啦!”
奶奶自以为是小声叮嘱,岂知她因为耳背,声音大,于是被我听到,吼过去“什么?还没开始做功课?像什么话?”
这时候,就听儿子怨奶奶:“都是你,这么大声,让爸爸听到了,害我被骂。”
孩子要推?
大概跟许多中国家长一样,我从小就逼儿子。逼他背注音符号、背英文字母、背九乘法表、背唐诗、背〈桃花源记〉……
指定功课,然后逼,逼一步、走一步;走不好,就骂,已经成为了当然的“戏码”。
我和妻常自诩:“要不是我们逼,儿子怎么可能成绩这么好?”我们也常说儿子就像一辆“奔驰轿车,有一等一的引擎,只是缺了电瓶,必须我们在后面推,才能发动。所幸,一发动,就能跑得飞快。
但是在教育女儿时,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四十多岁的“老爸爸”就不等于二十刚出头的“小爸爸”。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儿子已经表现得满好,我们大可以放松“下一个”。
我自己来!
所以对女儿,我采取了“夏山学校”的方法,让她自由发展。我们不逼她读这个读那个,不特意为她看书或睡觉而调低电视声响。我们希望她在自然的环境中成长,因为社会是家庭的延伸,家里的环境要能使孩子适应未来的社会。当有一天,她住到学校宿舍,又有谁会为她放低声音?
没有逼,使她与生俱来的学习本能,竟然十足地显现出来。记得她一岁多,才会讲话,除了叫人和要吃要喝,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自己”,意思是要我们别管,让她自己来。
要作你自己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这么一句话——“我自己”,每个孩子从出生,要吃、要喝、要占有、要学习、要长大,最后就是要自己作主、表现他自己。
如果一个人到这世界上,不作他自己,还有什么意思?
不仅如此,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更像我前一章说的,他不断想着超越自己,昨天才会扶着东西站,今天就想“放手”,明天又想跨出第一步。每个坐在“学步车”里的娃娃,心里都有一种驱迫:
“我要站起来,自己走出去。”
人生的是非与选择题
“人是一根绳索,架于超人与禽兽之间。尼采讲得没错,人从一出生,就走上了这根绳索,为了生存,他必须往前走,走向超人的那一边。
作为一个人,是多么辛苦啊!
为了考试,想睡却不能睡;为了减肥,想吃却不能吃;为了礼教,想动却不能动。
什么是教育?教育最重要的就是教你不能这样、不能那样。
想想,才上小学,就做“是非题”,两个只能选一个;就做“选择题”,四五个只能挑一个。每个人在无形中,学的就是“克己”、就是跟自己的欲望战斗,就是“超越自己”。
走出校门就不再读书
但是,当学的文字够用了,学的语言够表达了,学的知识够生活了,学的一技之长够独立谋生了,那学习的本能还存在吗?
抑或停止了学习,从走出校门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再读书?从考试结束的那天,就把学问还给老师?
有几个人还会想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有几个人会想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自强不息似乎是成长阶段的事,是“骆驼”——不往前走到下面的绿洲,就非死在沙漠中不可,于是不得不学习——的阶段。
真走到了绿洲,有几个人会想“看看再下一个绿洲”?
坐一下,就死在山头
人生就像攀登喜玛拉雅山的顶峰,据说上去的人只能往山下看一眼,仅仅是一眼哟!就得开始往山下走。
不是因为时间不够,而是因为当你留在那儿久一点的时候,因为山顶空气太稀薄,你就会想坐下,并且对自己说“让我休息一下吧!”
然后,你就会因为缺氧而再也站不起来,你将会昏迷。
至于你的同伴,他们也没了馀力,不能抬你下山。
于是,你死在了山头。
同样的,当你走过了“骆驼”阶段,进入了“狮子”时期,好像有一点成绩的时候,你也会坐下,说“我累了,让我休息休息吧!”
你觉得半生的追逐已经够了,人生已经有了可以满意的成绩。于是你“超越自己”的力量消失了,如我在《萤窗小语》里说的“你没有更高的理想,就在现实生活中沉落了下去”。
创造自己、肯定自己
问题是,你甘心吗?“狮子”能如此就结束了吗?“衣带渐宽终不悔”,你的皮带才移了一个洞,就决定大吃大喝,准备中年发福了吗?
如果你在学生时代吃了那么多苦,而今你把所学的都发挥了吗?小时候,你要表现“我自己”,请问,现在到了你可以发挥的时候,你创造了多少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你是你,你不是别人,你可能天生相貌不美丽、声音不好听、身材不高大,但你就是你,你有你的特质,你的自信就是你的魅力,你的特质就能成就你的风格。
如果你不经过“众里寻他千百度”,怎能有“蓦然回首”的“惊喜”?如果你不曾“入世”,又如何“出世”?如果你不曾“执迷”,又如何“顿悟”?
当“困而学之”的本能,因为不再“困”,而消失的时候,只有那不信自己办不到,甚至与自己为敌,仍然不断超越自己的人,才能创造自己;只有十足“创造自己”的人,有一天才能肯定自己的人生。
幸福令英雄腐化
一九九四年暮夏,女儿五岁。有一天,我抱着她坐在后园中。我种的“百日菊”正盛开,瓜藤上挂着硕大的黄瓜,四季豆也结实累累,多么幸福,幸福得让我想就此终老。
我突然又有了一种惊悸。
接着,我向服务十年的大学递上了辞呈。如同十六年前,在老母、妻儿和学生的祝福下,上了飞机。
原编者按:
过去十年间,刘墉先应“行政院新闻局”之请,择写《中国文明的精神》脚本,在台海两岸作研究。又于工作完成后,在台北成立“水云齐”青少年免费谘商中心,并为公益团体募款,在台湾、大陆、美国和马来西亚举行一系列演讲或义卖。我在马来西亚报章多年连载的稿费,悉数捐作推展华侨教育之用;在台湾以版税捐助了数十个慈善团体;在大陆资助了数百位贫寒学生,并捐建了二十一所希望小学,其中十五所已落成启用。以上大部分活动仍在持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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