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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往后翻身倒了下去,早有便衣卫士蜂拥上前掖住,一些儿没有伤损。那几个弹丸都是打在车轮上,一个儿也没有中着太祖。于是那些卫士便前后左右拥护着太祖,步行而前。太祖一面走着,一面笑着说道:“朕是有命在天的,那些暗器怎能伤害得朕躬呢!”卫士便奏请追缉刺皇犯驾的人。太祖道:“不可!我已说过,朕乃生有天命的,如果更有人应得天命,朕当任他所为,不加禁止。尔等万不可违反朕旨,抗逆天命!”众卫士同声道:“谨遵圣旨!”遂不追究刺皇犯驾之人。一路行至赵普住宅前,太祖命卫士退去,独自进入赵普第中。赵普家人见了,慌忙报白赵普。赵普更衣不及,只随手拿一顶朝帽戴上,匆匆地趋出迎驾,把太祖导入厅中,请太祖上面坐了。
参拜已毕,赵普奏道:“臣不胜惶恐!臣屡谏请圣驾不可轻出,以避不虞;奈何陛下今日复有此行呢?”太祖道:“卿还不知哩!今日在途,竟有使暗器想伤害朕躬呢!”便将适间飞弹击折车轮之事,并对卫士所说的话,一一说与赵普。早把个赵普吓得跪倒在地下,叩头不迭,口称:“陛下受惊了!臣不及护卫车驾,万死!万死!”太祖忙把赵普扶了起来,说道:“卿有何罪呢?且朕并未受着惊。朕所以每常轻出,不怕有人暗算,原就存着听天由命的心意;纵是泰山崩于前,朕自是目不转瞬,何况是这区区几个铁弹儿呢?”赵普奏道:“虽说是有天命,但是人心叵测,定说天下人无一个敢逆天而行,臣之愚笨,不敢确信。就现今典兵诸将而论,未必便个个靠得住;万一有一人乘间窃发,祸生肘腋,那时措手不及,后悔便迟了!所以为陛下万全计,依臣浅见,愿陛下自加珍重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慕容延钊、王审琦这些将帅,都属朕之故人,与朕共患难已久,朕深知都是赤胆忠心的,必不致叛朕生变,卿亦太觉过虑了!”赵普又奏道:“臣非敢怀疑诸将,妄自揣测他们不忠诚。不过据臣观察他们,似都不是统御之才,恐或不能制伏部下;如果部伍中有人图富贵,胁迫他们生变,那时他们欲罢不能,便不得不惟众人之意是从了。陛下明察,当鉴及此!”太祖听了这一番奏议,连连点首。沉思了半日,复谓赵普道:“朕今贵为天子,岂复在外有甚贪恋吗?正因国家初立,人心是否悦服,未可断定,所以微行访察,以便设法消弥祸患于未然。若不为此,朕又何必外出呢?”赵普答奏道:“但教权归天子,他人自无从生心,陛下也可无为而治。微行察访,正自不必哩!”太祖复又点首。又议论了一会,太祖即起回宫。
转瞬间,又是建隆二年元旦,太祖置酒大宴群臣,赵普乘间复奏请太祖早设法收揽大权。太祖道:“卿毋急急,容朕缓缓图之。”赵普恐触怒圣意,不敢再奏,默默而退。自此历经二三月,太祖对于拥兵诸臣依然无所变动,赵普心下私自着急。
到闰三月,太祖才诏调慕容延钊为山东道节度使,撤除殿前都点检职官,不复除授。韩令坤亦同时罢侍卫指挥使,改为节度使。赵普心下才少觉安然一点。到七月间,一日微雨,御院梧桐数株,被雨洗去尘埃,枝清叶秀,分外苍翠可爱,微风起处,叶底凉生,太祖开阁当此,心意悠然,便召赵普纵论天下事。
太祖喟然叹息道:“自唐朝末季以来,数十年间,八姓十二君,僭窃相踵,兵革不息,生民涂炭,什么国利民福都谈不到了。
朕现在想消弥天下之兵,树立长治久安之计,该怎样办法呢?“赵普答奏道:”陛下讲到这两句话,是国家人民的幸福了!
据微臣的愚见,唐末之所以大乱,五季之所以纷争,弄到当时这个局面,统是由于节镇的权柄太重所致,而今要想免除以前的祸乱,便当反转其道,收削节镇的兵权,那么天下自然安宁。“太祖道:”朕已晓得了,卿不必再讲!“赵普叩头告退。这日晚朝,太祖设宴于保和殿,召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入宴。饮到大家十分酣畅的时候,太祖忽止酒停杯,屏退左右,向诸人道:”朕若不是卿等扶助,也不会有今日,但是作天子亦太不容易,还没有作节度使那时候快乐哩!朕自从作了天子,总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怀惧担忧,没过得一天自在的日子。“石守信等站起来敬问道:”陛下有什么隐忧呢?“太祖叹道:”这是不难知道的。这个皇帝位子,哪个不想要坐呢?“石守信等连忙跪下叩头,奏对道:”陛下何出此言?现在天命已归陛下,国家已甚安然,哪个还有异心呢?“
太祖道:“朕与卿等全是故交,卿等固然没有此等思想,怎奈卿等麾下要贪图富贵呢?倘若一旦他们定了计较,把黄袍加在卿等身上,卿等虽是不想做,又有什么办法呢?”石守信等哭奏道:“臣等愚昧,想不到这里,惟求陛下哀矜,指示臣等一条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来坐了再说。”石守信等忙叩头谢了,起来坐下,恭听圣谕。于是太祖说道:“朕想人生不过百年岁月,又同白驹过隙一般,过得很快,一忽儿便过了一世。所以要想富贵,不过是想多积些金钱,满足自己的娱乐,使子孙不致穷苦罢了,没甚旁的意义。朕为卿等打算,何不抛却兵权,出守大藩,买些良田美宅,为子孙立定个永远不动的产业,养些歌童舞女,伴着日夜饮酒欢娱,就藉此安安乐乐地终享天年。朕并且与卿等约为婚姻,君臣之间,两无猜忌,上下相安,世世亲睦。这样不很好吗?”石守信等忙又离座拜谢了,奏答道:“陛下怜念臣等以至于此,真所谓生死骨肉了。”太祖遂命洗盏更酌,君臣大乐,尽欢而散。次日,石守信等都上表称疾,求罢典兵。太祖即照准所请,传诏命石守信做天平节度使,高怀德做归德节度使,王审琦做忠正节度使,张令铎做镇宁节度使,赵彦徽做武信节度使,都罢宿卫就镇。诸将奉到了旨意,即日拜表辞朝。太祖又特诏留石守信、高怀德在朝伴驾;其余王审琦等都厚加赏赐,一一用好言安慰了一番。
王审琦等感激涕零地去了。石守信、高怀德二人虽留着,但典兵的实权却不在手中了。
后来,太祖想调取天雄节度使符彦卿入典禁兵,赵普忙谏奏道:“现在符彦卿的名位已经很大了,岂可再委任他以兵权呢?”太祖道:“朕待符彦卿很好,岂忍相负吗?”赵普又奏道:“天下事未可知,宋何以代周而兴,陛下宜取为殷鉴。”
太祖默然,这事遂不再提起了。原来这符彦卿系宛丘人,父名存审,曾任后唐宣武军节度使。符彦卿幼擅骑射,长益骁勇,历晋、汉两朝,已累镇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军节度使,晋封卫王;世宗朝迭册他二女为后,加封太傅;至太祖登基,因皇弟赵光义与符彦卿为翁婿,所以加封他为太师,真可谓是位极人臣了。
怎么说赵光义与符彦卿为翁婿呢?说来话长,这桩婚事,还早在太祖未曾代周时哩。一日,冬雪初晴,赵光义带领从骑数人,在东郭门外射猎消遣,恰见一喜鹊立在靠墙一株杨树枝头乱噪。赵光义弯弓一弹打去,正中喜鹊左翼,却飞落在符彦卿后花园中。一来是神差鬼使,姻缘有定;二来是赵光义淘气,幼而无知。他见喜鹊飞落人家园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越墙进去寻取。赵光义刚刚跳下墙去,便被两个侍女瞧见,惊呼道:“有贼!有贼!”赵光义猛被这两个侍女一叫唤,竟把公子认作偷儿,自觉惭愧,心下着急,欲进不能,欲退无路。那时忽从鸳鸯池前松竹亭畔太湖石后,转出一个年方及笄的绝代佳人。只见她娇滴滴向着两个侍女叱问道:“大惊小怪怎的,哪里有贼?”那两个侍女偏不肯替人留情面,把手向着赵光义一指,道:“这不是贼么?”这佳人把头一抬,蛾眉一耸,两道明亮亮的目光向着赵光义直射过来。赵光义也正把两道目光向着那佳人直射过去,心里欣羡:怎么生得恁地美丽呢!当时两双眼睛,四道目光,一边射来,一边射去,一时都看呆了。
原来这赵光义也是个美男子,虽然无子建般才,却正有潘安般貌。两下里,你看我意下垂爱,我看你心上生怜,你怜我爱,所以便彼此看呆了。
两个侍女旁观着,却莫名其妙,推着那佳人道:“小姐!
你只是看着这贼怎的。“赵光义听着唤的是小姐,就猜定那佳人是小皇姨无疑,因为常听得说世宗还有一个小皇姨,就是符彦卿的第六女,生得姿容绝代,正在青年,待字闺中;现在这个小姐恰是年轻貌美,可不是她吗?那小姐听侍女这么一唤,才打断了视线,向侍女道:”去问他,是谁家公子,大胆越墙入园做什么?难道真不自尊重,想要作贼吗?“一个侍女走上前问道:”你这人!我家小姐问你,姓甚名谁,怎么这般行径?“赵光义忙作揖道:”烦回复小姐,小生是赵司空之子,赵点检之弟,名唤赵匡义的便是。“此时赵光义尚未改今名,所以答话如此称谓。侍女又道:”你且说来此何干,哪一个和你背什么家谱。“赵光义被她一抢白,不觉红了脸,自觉不好意思,忙掉回脸去,想略静一静,待面色复了原状再答话。那边小姐见了,甚是怜惜他,便嗔着侍女道:”待他慢慢地说,你怎样专门抢白人!“侍女不敢作声。赵光义才又回过头来续说道:”我因雪霁天晴,放马游猎,偶弹一喜鹊,飞堕小姐园中,一时孟浪,越了范围,乞恕冒昧之罪!“于是那侍女回到小姐面前,一言不增,片语不减,照样回述了一遍。小姐遥谓赵光义道:”令尊与令兄都和家君同朝,有通家之好,公子可谓不是外人。如果适间取正道入园,侍婢们当不敢语言冒犯,就是他人见着,也自然没有话说;如今这等,却碍着礼数了。人言可畏,此地不好让公子久停,就请从那边门出去吧。“命侍女道:”去开了那门,让赵公子出园。“赵光义不敢更去寻拾那只喜鹊儿了,即向符小姐远远地一拱手,道:”多蒙小姐海涵,谨记高情!“就移步随那侍女从那壁后门中走出。赵光义一出来,侍女就”呀“地把园门关了。赵光义怅望了一会,才呼唤从骑牵过马来骑上,取路回去,一路上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忐忑不宁。
回转府内,太祖已下朝回来了,赵光义便把适间的事述与太祖,并极赞符皇姨美貌多才。太祖听了,笑道:“这事不是偶然的,定有天缘在着,待我明日请托范枢密给你说媒去吧。
你意下如何呢?“赵光义道:”不敢请求,实所深愿!“太祖一笑。翌日,太祖果然去到范质府中,请托他到符彦卿处给乃弟赵光义说媒。范质道:”真巧是很!符太傅的夫人与拙荆适有姻谊,少时叫拙荆去为令弟求婚,当没有不谐的。“太祖喜道:”如此,敢请奉劳尊夫人一行;倘得如愿,定当不忘玉成的大德!“范质道:”这等美事当得效劳。“太祖遂辞出。范质进去,说与夫人郝氏,叫她就入符府说亲。郝夫人到了符府,见过符彦卿夫妇,说明来意。符彦卿道:”这段婚姻实是很相宜,本来我很愿意要允下的;怎奈昨日圣上曾亲为韩节度的儿子作伐。而今若允了赵司空这边,便显然违了圣命;许与韩节度那边,又失了夫人情面。倒是事出两难了。“郝夫人道:”不然,择婿不可以势位情面为转移的。大凡婚姻之事,总要使郎才女貌,两相匹配,那么结婚后才能男欢女悦,夫唱妇随,造成夫妇男女间一生幸福。如果只管执着势位情面,不问两家的男和女相配与否,就这么强为婚姻,碰着好,这桩事便算天假之缘,没得说;要是不好,就平白地断送了自家儿女一生幸福了。所以为女孩择婿,就当以选择那男孩子的性情品貌,恰恰与女孩儿相当为标准;那势位情面,却是一桩不关紧要的事件了。就现今韩、赵两家的儿子论:赵公子不啻龙凤,韩家儿乃同犬豕,怎好把自家女儿撇开龙凤不配,使她嫁与犬豕呢?
就是圣上,身为兆姓之主,当然是很明白这个道理的,不见得强逼人家婚嫁,造就恶姻缘呢。“符彦卿道:”话虽这样说,可是此事实有碍难处,现在我已想定一个主见,也不确许于韩家,也不确许于赵家,竟是听天主婚吧。我仿效古法,于门前高搭彩楼,待我女儿自往楼上高抛彩球,指定韩、赵两家公子到楼前接取,谁家公子接着,就嫁与谁家。如此事取巧合,婚由天定,两家便无怨言了。“郝夫人道:”这个办法,实在亦未必合理,但我不能替两家硬作主张,只好把这办法回复赵府了。“郝夫人即辞回,告诉范质,去回复了此事。
符彦卿便占了个吉日良辰,在府门前高搭彩楼,命女儿在楼上抛球择配。先日发帖知照韩、赵两府,届期命两公子前去接球撞婚。韩、赵两府得着帖书,也只得依照办理了。这日,已是符小姐抛球招婿的日子,韩通命儿子吉服盛从,到楼前接球;太祖也叫赵光义鲜衣华服,打扮齐整,并选十六名家丁拥护前往。那些市街人民一齐来参观喜事。这正是:彩球绾作同心结,美满良缘一线牵。
要知这彩球是被韩公子接着,还是被赵光义接着,符皇姨毕竟嫁与谁家,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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