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庆(1835—1873)又名章昭,字子明,号幼荃,是李家六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安徽老乡们最寄予同情的一个。他原本也是李家将中的一个,是淮军里领兵打仗的一员猛将,可是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只活了三十九岁,而且是死在他二哥李鸿章天津的衙门里。
老百姓总是容易同情弱者的,爱为弱者打抱不平——为什么李昭庆年龄最小却死得最早?为什么死在李鸿章的衙门里?为什么李鸿章不按常规过继他大哥或者三弟的儿子,而要过继老六李昭庆的儿子呢?他总有对不住老弟的地方吧?心虚了吧?…… 安徽老乡们找出了很多“疑点”,来说明李昭庆的死因大有问题,其结论大致是说——李昭庆的死肯定与李鸿章有关。还有的“揭露”就更具体了,说是昭庆长得身高马大,一表人才,非常英俊,战后赴京进宫获慈禧召见时,被留在宫中宴游数日,引起满朝文武背后议论纷纷。
事情被曾国藩知道了,跑去质问李鸿章,李鸿章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而令其弟自杀(据丁德照、陈素珍《李鸿章家族》)。 这种传言在安徽乡下流传很广,无非是为弱者打抱不平。其实只要查一查时间表,就会发现对不上号了。曾国藩在1872年3月就已在南京去世了,而李昭庆进京是在1872年5月的事,曾国藩怎么会知道他死以后的事情呢?而且,李经方被过继给李鸿章是在1862年,是李鸿章率淮军在上海打了虹桥、北新泾等胜仗以后,荣升江苏巡抚的时候,也就是李鸿章感叹自己功名已就,而年已四十岁还膝下无子的时候,这时距李昭庆之死还有十一年光景。况且,儿子能过继给当了高官的哥哥,该是说明了兄弟俩之间的亲情要超过其他兄弟吧。
《庐州府志》上对李昭庆很有夸奖:“少通经史,博学能文,持躬端正,文章得雄直气。”年纪轻轻就获得了监生的功名。其父李文安曾写诗夸他:“小时诚了了,长大岂不佳?”对他寄予厚望。可是人的命运并不是一人能控制的,他后来的命运的确不佳,仗打了不少,苦吃了不少,但官没当上(有名义而没有实授),最后命也丢了。 其父去世的时候他刚二十岁,天下正大乱,他的大哥、二哥、三哥或办团练,或在外当官,他就在家侍奉老母。不久庐州府被太平军荡平,他的家乡被洗劫,他们兄弟只好陪着老母逃往江西,投靠在曾国藩幕府中的大哥李瀚章,从此兄弟几个都先后聚集在老曾的麾下。 1862年夏天,李瀚章奉命去广东办理厘金的时候,也正是李鸿章率领淮军初抵上海,实施“以沪平吴”战略的时候。李瀚章原计划是带李昭庆一同前往广东的,他们先一起到了上海,准备从上海乘船去广州。
这时他们三兄弟在上海碰了头。如果这时李昭庆按原计划继续跟大哥往南走,一辈子就当个后勤粮草官的话,也许就没有后来的戎马倥偬、积劳成疾的事了。然而二哥李鸿章正是重任在肩,手下缺人的时候,就把他留下了。这么一来,他就跟李鹤章一样,在二哥手下听命,成了淮军将官中的一员。 他曾奉命回安徽招募勇丁;在湘军大军围困天京的时候,他负责专防无为州城;后来在与江浙一带的太平军交战中,守常熟,打嘉兴,他都参与了前线的指挥作战;战事稍停,他自然也跟李鹤章一样,得不到特别的奖赏。李鸿章为了避嫌,不便为自己的弟弟请赏,宁可奖励别人。这样,李昭庆劳而无功,力气都白费了,自也是对二哥一肚子气。
然而仗还是没尽头地打,打完太平军后又要去剿捻。曾国藩还特别属意于他,已奏派他去训练马队,以期能在苦战中得到历练,建立功勋,而不必借诸兄之门荫以成名。那时李鸿章还有些不舍得呢,他明白小弟有多少能耐,故曾国藩来信时,他的回信中只提李鹤章而不提李昭庆。但是曾国藩是一定要带他去剿捻的,因为曾的湘军暮气已深,打了十几年仗,无法再战,已基本遣散了,而要带淮军去剿捻,不带上个李家将怎么能行?淮军毕竟是支地域性极强的、以李鸿章个人为中心的子弟兵,带上李昭庆,就更便于跟各路淮军将领联络(据马昌华《淮系人物列传》)。
李昭庆招募了二千人的马队,另有亲军泉字营和忠扑营近千人,原本也想在曾帅的带领下建功立业的,可是剿捻不同于打太平军,捻军的特点是机动性特别强,马队强悍,整天狂奔来去转眼无影无踪。李昭庆以淮军统领员外郎的名义,率数千兵马千里追逐,日久劳而无功,就渐渐自觉无味了。这期间曾国藩还写信给他,希望他能独当一面,务必要择劳苦之事而任之,帮助二哥御此大敌,并且语重心长地说:“吾两家门第太盛,人忌鬼瞰,处处皆是危机,时时皆伏祸胎。除却耐劳尽忠四字,别无报国之道,也别无保家之法。”可是李昭庆毕竟年轻,“视事太易”,难耐艰苦,况且脾气也不是太好,与诸位将领未能协调好。1866年底,连曾国藩都感到剿捻无功,需要“曾瓜李代”了,而李昭庆又何功之有呢?所以才有曾国藩回任两江总督,任命李鸿章为钦差大臣,专办剿捻事宜,曾与李掉换个位子,由李鸿章带队继续打! 李鸿章的淮军用曾国藩的话来说,就是“总是喜欢在李鸿章脚下盘桓”,大概李比曾更重哥儿们的义气,更舍得重奖。由李鸿章再次出掌淮军剿捻,又值淮军蓬勃向上时期,自是别具一番气象。
未出一年,就大败东捻于山东境内,东捻首领赖文光和任柱先后死于刀下。 这期间,李昭庆已有了独立编制的武毅军和马队共万把人,整天奔驰在湖北、安徽、山东、河南广大的区域内,与捻军往返周旋,不得休息。每次鏖战,李昭庆“匹马斫阵,所向无前,虽盛暑寒冬,与士卒同劳苦”,也许就在那时已落下了病根。很不巧的是,那捻首赖文光原先已是李昭庆的瓮中之鳖,可是在追赶了数百里后,赖文光跑到了扬州,却被留守扬州的吴毓兰部活捉了,功劳就是人家的了,到头来仍是“事不奏功”。年年辛苦不少,战后论功,只得了一个记名盐运使,而且并无实授,只是个空衔而已。李昭庆当然闷闷不乐,向二哥坚决要求回家去,弄得二哥毫无办法。弟弟毕竟年轻,随他去吧。
时在1868年春节(据《淮系人物列传》)。 几年后(1872),李昭庆到京师办事(由前署督臣何璟奏明赴部引见,何璟是李鸿章的同年),顺便到天津看看二哥,谁知竟然旧病复发,“咳嗽日夜不绝声,先痰后血,血尽则痰,浓晦胶粘,医谓肺肾两经先绝”,在北京时还大吐血。数日后李鸿章派人接他回天津府衙调治,竟数月无效,最后因吐痰不出,手足俱动,哽咽气绝,年方三十九岁。 据说李昭庆临去世前还在生二哥的气。李鸿章去看他,他把头转到床里面去,不高兴理他。据李经方的内弟刘晦之《李昭庆之死》一文说:“赖文光就擒之日,太常(李昭庆)虽踵至,已徒手无卫矣,仅论前功,以运使候补。是时军中保案,动辄万余人,武职奖札多弃之不取,贱视可知……军务底定,文忠复避嫌,不为推荐。于是入官则无实授之期,改途又乏出身之路,益郁郁不得志……其后至津省兄,郁郁病际,遂不起。卒前数日,文忠往视,太常移面向内不与语。”(据刘晦之《异辞录》引) 李昭庆去世后,李鸿章非常难过,曾有长信写给兄弟,讲述治病的过程和安排后事诸事。他顿时觉得非常孤立,亲人越来越少了。
李昭庆的后代倒是兵强马壮,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另有一儿早逝),老大李经方过继给李鸿章;老五李经翊过继给李凤章;老三李经榘住在芜湖“三大人公馆”(李家人称小花园,现为芜湖第八中学),当他的“三大人”,一辈子过着士绅的生活;老四李经叙是“四大人”,在芜湖的住宅当地老百姓称之“四大人公馆”(李家人称长春花园,现为芜湖少体校)。李经叙跟他的大哥一样,是个外交官,但命苦得很,在李鸿章的幕僚伍廷芳的提携下,两次出洋出任秘鲁和墨西哥公使代办,可惜死在任上。 李经榘的老丈人是李鸿章的丁未同年、我国第一任驻英国公使郭嵩焘。李经叙的老丈人是翰林院编修、广东人许其光。
李昭庆的四个女儿嫁得也很风光,大女儿嫁苏淮扬道吴学谦;次女嫁合肥著名清流干将、清廷驻英国留学生总监蒯光典;三女儿嫁给上海道邵有濂的大儿子邵颐;四女儿嫁的是老李的铁哥们、四川总督刘秉璋的大儿子刘体乾。 李昭庆的后代突出的特点是出了一批外交官——除了李经方和李经叙,孙子辈中还有李国栋,出使奥地利大臣二等参赞;李国源字仰尼,民国后任职外交部,曾出任驻仰光代理总领事。他这一房中还出了一个国民党的大官——中央银行最后一任总裁刘攻芸,是李昭庆的孙女李国珍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