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啃老逆子弑父

作者:左增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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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年11月7日,立冬。
  乌鲁木齐大雪飞扬。
  午后,在近邻边疆宾馆——2000年被公安部定为“中国刑侦1号案”发生地之一的幸福花苑小街9号楼1单元,打里头窜出来一个男青年,满脸是血、手握着尖刀。
  他在跑,跑到派出所,他边把尖刀交给民警,边气喘吁吁地说:“我……杀人了!”
  这个男青年叫方志锐,我认识。是我战友方解放的儿子。方解放属羊,整五十岁,方志锐也属羊,二十六岁。方志锐十八岁高考落榜,在家里已泡了九个年头,同伙正似阿尔金山的野驴,成群结队。
  这便是眼下的城市病态帮——“啃老族”,寄生于家庭。农村为什么很少出现这种现象呢?没有经济条件。都市越大,族员越多。“啃”得越狠这,是现代明文进行曲中的不和谐音符。
  方志锐有个妹妹,属鸡,比他小两岁,叫方志钧。他们的妈妈,新世纪头一春就下岗了。
  方解放是个功臣、优秀边防军人、三等甲级残废——执行任务时后腰被匪徒夯了一棒、折了肋骨一根。个头不高,敦敦实实,好京剧,唱架子花脸。转业已经二十二年,是城建局资深工员。
  他,忠孝两全,但,做父亲,不及格——娇惯独生儿子,纵容、迁就,养虎贻患,终于酿出了被杀之惨案。没有牺牲于匪徒之枪下,没有捐躯在抗灾保畜的风雪里,却死在了亲生儿子的刀下,怎能不让人肝肠痛断啊!
  家在2楼,两室一厅。案发现场在厅。
  方志锐生长在一个健全、和睦的家庭中,自小爱父母、疼妹妹,是个挺懂事的孩子。上世纪90年代中期,崇拜金钱、贪图享乐的污泥浊水,泛滥于社会,也拱进了校门,资深的老师随便“跳槽”,一些素质差的流星流气的人通过关系,就能拿起教鞭。民族传统的精华,怎抵得住洋垃圾的围剿——艰苦朴素、勤俭节约,非但没有得到理应得到的赞美与弘扬,反倒遭受了本不该遭受的嘲讽和压抑!小小高中生们即使比大胡子学者阿凡提的免疫力还强,心灵也得受毒害,不同的只是程度深浅有别罢了!方志锐没考上大学,进了补习班。现今补习班的主办者,具有鲜明且单一的目标:大把搂金钱。补习,仍是填鸭式,旷课、早退,没人管。方志锐早听腻了那一套,功课没补成,倒跟同学学会了抽烟、下馆子、上网吧。可塑性正强的时候,堕落成小痞子,实在是太容易喽!
  然而,由甘心犯罪到不怕杀人、再至敢于弑父,情感历程该有何等曲折与坎坷啊!
  2001年春节,四口之家大团圆。
  方解放道:“志锐,你在家待业,待到何时为止呢?差事苦,不干;环境差,不干;挣钱少,不干;你妹妹也没考上大学不是?经你爷爷的老同事介绍,不是去了南疆铁路养路工区吗?天天抡洋镐砸石碴、钉道钉,是最苦的差事吧?荒漠野,狂风大,环境最赖!临时工,一个月的工资,除去饭钱,所剩无几,挣得不多吧?她缩脖子了吗?她已经自修完了铁道学院工务专业的全部课程,拿上了铁道部认可的大专文凭,当上了技术员。又开始攻本科了!你比她短什么?短志气!你爷爷希望你们有锐利的志气、雷霆万钧的志气,要强的是你妹妹!你妈刚一下岗,她就汇来了一百块钱,还保证月月都汇。你可倒不含糊,拿上汇款单去了邮局,空着俩手回来了——买烟用了、打麻将输了!她要是你弟弟,能不跟你干仗吗,唉!?方志锐瞪眼了、咬牙了、握拳了。以往,爸爸俩手捧着,是烫的感觉,如今撤了一只手,剩下的只有热了,当然显凉、当然难受,还在妹妹面前丢了面子,忍无可忍了!他“哼“了一声,一跺脚,离席而去。
  “志锐,别走——”方解放喊他。哐——儿子狠狠地掼了门。
  “甭搭理他!”妻子长叹一声后,劝道,“咱们过咱们的年!没鸡蛋,就做不成槽子糕了?我说老方,你当年的威风都丢哪儿去了?”
  妻子阮国香,县委书记的千金,纺织厂挡车工。属猴,比老方小一岁。方解放在抗灾保畜战斗中立了头功,大照片上了县委大院门口的光荣榜。爱子弟兵、爱英雄,是一首永远不褪色的好诗。还有,巧的是,老家同在天津。让她迈出关键一步的序曲是京剧《沙家浜·智斗》的音乐——为庆功,县上搞了军民联欢会,胡传奎的嗓门儿、架势,忒地道了。常言道:男追女,八千尺;女追男,隔层纸。两人一谈即妥,立码登了记,立码有了喜!1983年大裁军,她领着小子、抱着闺女,和丈夫回到了丈夫的入伍之地乌鲁木齐。公公、婆婆还都没退休,在铁路局上着班呢。三代同堂,其乐可知。
  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啊!良好的生活氛围,不可能是培育叛逆的条件!
  原本勤快的孩子、满怀爱心的孩子,自从上了高中以后,逐步变成了懒鬼和冷血动物。学校教育,误区太多,漏洞太大;社会风气,拜金主义泛滥,迷雾重重。什么远大理想、什么健康的人生观,扯淡!西方世界的馊粥剩汤,被美化成了琼浆玉液,受到了膜拜,可恨!
  大学没考上,天天睡到日上三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袜子都不洗。没头的苍蝇,瞎撞,混吃等死,不到午夜不回家。
  2003年——羊年春节到了,四口之家又聚在了一起。方解放说:“志锐,你妈给咱爷俩的皮带上全缀了一圈红布,说是能避邪,习俗而已。咱们爷俩、咱们家,无邪可避,对不?有的是喜呀——你妹妹打算在她的本命年2005年出嫁,日子定在12月30号,爸五十岁生日那天。当然好,头阳历年嘛,红火!爸和你妈希望你在这之前,先把婚结了。
  方志锐摇了摇头,道:“钱呢?房呢?”
  阮国香抢着答:“钱,自个儿挣去!买房可以货款啊!”
  方志钧补充道:“哥,爸会全力支持你的!”
  方志锐给妹妹一个大钉子碰:“支持?当爸爸的,哪有说钱不是让儿子花的?”
  方解放压着火?道:“说得不错,有法可依!可是,你还没成年嘛!把自己生活费挣到手的机会难道还不够多吗?”
  “我只能出嫁,当倒插门女婿!”
  “当然不错!不过,那也得先自立,谁家也不愿意收留吃蹭饭的大爷!志锐,你说,哪一天不再手心向上。朝你爸爸要钱?给个准日子吧,算是我求你了,行不?”
  方志锐晃了晃巴掌,一板一眼地答:“没有准日子!”
  方解放忍无可忍了,命令道:“你明天开始去挖地沟!安徽、陕西来的农民工,天天在挖!住在没交工的楼里,用煤炉,哪年没有让煤气熏死的?吃的是大锅熬白菜。你可以睡在有暖气的家里,想吃什么、你妈做什么。城市青年凭什么有力气可以不出?”
  “爸,10号楼2单元小宋,都三十二了,他爸妈嫌弃他了吗?我也同样没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乌鲁木齐,吸、贩海洛因,在全国排名碰前,我到迪厅,连一粒摇头丸全没噙过!艾滋病,也是高发区,我什么时候拍过路边的婆子、掏过发廊的野鸡?干嘛不待见人!”
  “嘿,你还真是好样的!”方解放亮出了架子花的嗓门儿,”你还没有抢过银行、劫过运钞车呢!还没绑过票、倒卖过手枪呢!你还没揍过你妈呢,真是豆腐渣!”
  阮国香怕丈夫气坏了身子,赶紧接过了话茬儿:“志锐,家算招待所,你可以免费住着,吃饭,总得掏腰包吧!你得先挣上血汗钱、良心钱,才有资格说自己是个大老爷们儿不是?才有脸说说打算娶媳妇的事吧?”
  方志锐趁热打铁:“哥,爷爷总夸你有出息,你只要敢出去闯,准有大收获!自己的生计,得靠自己顾,哪能没完没了地靠父母呢?爸的祖爷爷、妈的祖爷爷,为了生计,从老家杨柳青,跟左宗棠湘军来“赶大营”,小车推、担子挑,酱菜、茶叶,针头线脑,一步一步走到了这乌鲁木齐,解决了生计问题,还给将士们解决了许许多多生活上的困难。一杵就是十一个月,一个来回,小两年啊!杨柳青人用血汗开出了繁华商业区“大十字”!哥,2006年是左宗棠从英、俄帝国主义走狗手里夺回乌鲁木齐、“一炮成功”一百三十周年,是我当新娘子的周年,是你做新郎的几周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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