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高原公安梦

作者:山 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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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牧区公安机关退休三年后,小儿子以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省公安厅,终于圆贺了他的公安民警梦。
  我发现,从他得到确切的录用消息那天起,他就好像换了个人,皱了几年的眉头舒展开了,回到家里也有话了,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阳光灿烂四个字。
  真不容易!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在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想起儿子成长中的一些事情……
  
  初闯雪山
  
  当年,我来到青藏高原某地谋生。“文革”结束,年过而立的我,有资格以一个临时工的身份考上人民教师,分到一个牧区乡下学校教书。
  尽管是在牧区深处;尽管语言不通(我曾经教藏族孩子们汉语);尽管氧气稀少气候恶劣;尽管那里连青菜都没有,但我愿意去,因为那是一份“吃皇粮”的国家正式指标啊!
  亲友们不敢想我一个人将会怎样在那里度过每一天。妻子决定陪我去。
  可两个儿子怎么办?大儿子从小就身体弱,医生说他不能继续在这高海拔的地方住下去。于是,他妈妈带着他回到了内地农村老家。在老家,妻子生下了小儿子。妻子要和我一起上高原,身体弱的大儿子肯定是不能一起去的,实在没办法,还不到两岁的他,只能留给我年近七旬的老父亲看护了。
  小儿子这时出生还不到三个月,正在吃奶,离不开妈妈。他生下来就身体结实,开学在即,一点都不敢耽误,正月初二就启程,把他一起带上了青藏高原。
  我们差点为了这个决定后悔一辈子——险些把这个小生命夭折在半路上。
  卡车在人烟稀少的荒原上跑了三天后,要翻越一座海拔5000多米的大雪山。这时,孩子出现了高原反应。只见他脸色青紫,翻着白眼,头往背后折,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在半路的汽车上,我们眼睁睁看着儿子挣扎在生死线上,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哭求司机师傅把车开快点,再快点。司机师傅真是个好人,他把车开得飞快,及时赶到那个草原小镇上,直接把车开到医院,马上输氧,终于把孩子的小命从死神那里抢了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我们夫妻俩太胆大了,有些好好的大人都过不去那架雪山,何况是个新生儿。我们真真后怕。
  儿子命真大!
  人说命大福大造化大,我们在心中默默地祈祷。虽然我们并不信奉任何宗教。
  
  认识世界
  
  我教书的那个牧区乡下,除了人烟稀少,高寒缺氧偏僻闭塞外,应当说还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有草原。湖畔有白天鹅、黑颈鹤等珍禽飞鸟;山上有虫草雪莲;草地上有牛羊蘑菇;河里有鱼。那里的人,淳朴善良,真诚地接纳了我们。我和藏族同事们相处得都很好。藏族学生天真可爱,我教他们汉文汉语,我为他们理发,我和他们一起上山挖虫草,下河抓鱼,去草原捡蘑菇。他们特别喜欢我的小儿子,一有空儿就跑去逗他玩。
  一家五口人就我一人拿那几十元工资,生活没法维持。乡上照顾让我妻子给乡政府灶上做饭,以减轻负担。一开始不得不经常把儿子用小被子捆上,把他一人锁在窑洞宿舍里。他像是很理解无奈的父母似的,竟很少哭闹。孩子会玩时几乎没有什么玩具,但他与藏族小孩玩骨头玩得挺快活。不知不觉中他还学会了一些藏语。就这样,他在这草原上一直长到两岁,很皮实,竟没得过什么病。
  我想,自己这辈子就在这里终了一生也就无憾了。谁知一次我带着妻儿到州上(仅仅是州上,仍然是高海拔的牧区)去了一趟,竟改变了我的想法。
  这个牧区的州比内地某些省或者欧洲的许多国家都要大,“州上”和乡下最大的区别就是州上有树,乡下没树,人相对多些。乡下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树和菜,有人把绿色的树和菜一律称“草”。从有记忆开始就没见过树的儿子,第一次见到高大的树觉得奇怪,就问:“爸爸,‘草’怎么能长这么大?”
  这一问,把我一下子问愣了,儿子难道把草和树都分不清了吗?猛地想起听人说过的话,“严重缺氧对人的大脑有损伤”,难道……我不敢想了,但没法不想,想来想去好象没发现儿子的智力有什么问题。
  把树说成草无疑是环境闭塞造成的。但这同样是可怕的,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又不敢想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止不住流了下来。
  为了儿子,我也要赶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也许我遭的难太多,上苍不忍再继续折磨我,很快就有了一个令我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我被一个藏族公安局长看上了,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人家甚至没抽过我一支烟,喝过我一杯水),就把我调到那个县公安局去上班,以至于我上班多天了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想想,也是我赶上了好时候。“文革”后百废待兴,牧区太缺有文化的人了。缺者为贵,我虽是个“半瓶子醋”,可不如我的人更多。我到公安局除了和大家一起摸爬滚打外,主要是搞文字工作。
  人到中年的我成了名公安民警。我万分珍惜我的这份工作,就不分白天夜晚,不分节假日,不知疲倦地忙开了。为了维持生计,妻子也找了点事干。孩子根本没条件送托儿所什么的,平时几乎没人管,每天就在公安局的院子里跑。虽然我只要有一点点空就教儿子一点拼音,或者把数字说成“棍子1、鸭子2、耳朵3、手铐8”教他一点东西,但是毕竟少得可怜。有时民警们逗逗他,他出些洋相也能给大家带来点乐趣;更多的时候,他就一个人长时间地蹲在地下看虫子,看蚂蚁搬家……
  一位藏族派出所所长的夫人爱开玩笑,每次见到我那胖乎乎的儿子就故意逗他说:“我的儿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把我给找坏了,快跟妈妈回家。”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要把他“领走”。开始他不信,往往挣脱跑掉;回数一多,他也半信半疑,跟藏族妈妈走了……
  孩子长到了四岁。有一天,我为了试试儿子的见识,就故意问他,我们吃的米面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从粮店买来的。虽然没有错,但我还不满意,就接着问粮店的粮食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汽车从省城拉来的,到最后也没问出“是农民从地里种出来的”这个答案。我感到这是个问题。
  他没见过农民种地,家里也没有电视(当时电视还没普及到这里),我们教给他的东西也只是一鳞半爪,他没有感性认识,自然回答不出来。环境的闭塞居然给孩子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后来,电视这新玩意儿也来到了高原牧区。虽然我的经济条件常常是入不敷出,虽然当年电视机还是紧俏商品,价格昂贵,可我毅然咬牙凑钱、找门子求人成了小镇上第一批电视机用户。为了孩子我得这样干。我家里一时成了这院子里的中心,大人小孩每晚必到我家里报到看世界,来晚一会儿就没地方坐。
  有了电视这个传媒,儿子一天一天在不知不觉中懂的事渐渐多了,每天晚上的儿童节目他是必看的。不知道啥时候,他居然学会了自己系鞋带,而且还系出个蝴蝶结来。我和他妈发现了赞不绝口,连说“不简单”。
  谁知儿子一听“不简单”三个字,愣了愣,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弯腰把系好的鞋带重又解开,又系了一次,只系一个环儿,然后伸出脚来,征询意见似的仰脸问我们:“这下‘简单’了吧?”
  这回该我们愣了,待回过神来,立刻大笑:好一个儿子,好一个“简单不简单”!
  儿子慢慢地也能说出一些外面的事了。可电视毕竟与真正的世界是两码事,看得见摸不着,对一些事他也是一知半解。况且这地方老是停电,一停电就看不成电视了。我觉得需要领他走出大山,走出牧区,看一看外面真正的世界。虽然回一趟内地老家有几千公里,光坐汽车就得好几天,况且路途艰险,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走那要命的“鬼门关”,但家里有我的老父和大儿子,我每年都回去探望,因小儿子出生不久就经历了那次生死劫,我每次都不敢带他再次历险。可老家他总不能一直不回,他爷爷和哥哥更需要见到他;他更需要见世面受砺练和享受亲情。于是,在他5岁的那年,我和他妈一起带他回了一趟老家。这对他真是一次大开眼界的旅行。一路上他兴奋极了,看到什么都是新奇的,都要问一问这是啥,那是啥,为什么,直问得我们有时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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