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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鬼船太平洋女神号


  这一艘古老的捕鲸船甲板上,站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者他嘴边叼着烟斗,盯着眼前的雾。

  漆黑的海面,突然飘来一股浓雾,似乎是有不寻常事件要发生的预告。
  两个星期前,当加西亚船长带领庞大的捕鲸队,驾驶着“抹香鲸之歌”离开圣诞岛的渔港时,一批老海员已经向他作出严重的警告,谓千万别从这条航道驶往马克萨斯群岛。
  其中一名波里尼西亚籍老船长称,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太平洋女神”必定会在那一带水域出现。
  “太平洋女神”是一艘豪华邮轮,经常来往于美国旧金山与澳洲雪梨之间,只不过此船已于一九五三年,在马克萨斯群岛附近,与一艘智利货轮相撞船上一千五百人全部罹难,而“太平洋女神”号,亦从此长眠太平洋海底。可是,自轰动一时的海难发生后,这一带海域,就开始流传鬼船出没的消息。每逢浓雾骤起的晚上,曾经有不少的水手,在马克萨斯群岛的海域,听到五十年代的流行曲。更多人目睹的,是一艘灯火通明的客轮,甲板上站满苍白的人影,转瞬就连人带船沉到大海中。
  加西亚船长与他手下的捕鲸人员,没有被鬼船的谎话吓倒,反而令他们讨厌的,是来自新西兰的反捕鲸分子。这批终日尾随他们的家伙,绝对比鬼魂讨厌。
  不寻常的预感,令加西亚船长返回船长室,移开一堆书籍和杂物,然后打开一扇长方形的木门。他用颤抖的手,将钥匙插进去,打开木门,露出一柄藏在枣红色天鹅绒凹槽中的机枪。
  机枪德国制造,名叫MP40,自从加西亚船长离开索比堡森林那天开始,这柄机枪便一直伴着他。当他携着这柄东西,踏到“抹香鲸之歌”甲板之上,便再没有踏足地球的土地。加西亚船长,已在海上生活了五十年。
  这五十年来,加西亚船长都居于水上,从未踏足陆地。没有人问他为何要这样做,因为每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所以每一位认识加西亚船长的朋友,都十分识趣,从没有把老船长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挖出来。
  老船长紧握着保存了五十多年,但依然像簇新的MP4O机枪,仿似一名患上梦游病的病人,傻兮兮的走出船长室。
  在他背后的船舱墙壁上,现出另一个黑影。
  加西亚船长走到弥漫着浓雾的船头,提起手中的古老德国机枪,自言自语:“来吧!尽管来吧!”他的身材虽然矮小,但目光却炯炯有神,等待雾中出现的东西。
  “老爹,”背后传来一把雄壮的声音:“倘若那班家伙敢动你一条汗毛,我要他们全部葬身太平洋,成为鲨鱼的宵夜。”
  站在加西亚船长身后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身黝黑皮肤,手中握着柄新型的MP5K机枪,跟被他称为老爹中的MP4O相比,简直是两回事。
  “我始终有一天,会将这批多管闲事的人干掉,”小伙子提着MP5K走到船舷,冷冷地说:“老爹,有海马威廉在,谁也不会给你麻烦。”说罢,便向着浓雾大叫:“反对捕鲸的人听着,我们就在这里,尽管放马过来!”谁知海马威廉还未说完,捕鲸船上的四十名水手,均已手握机枪,从船舱中涌出来,加人迎战行列。
  一个月前,捕鲸队接获消息,在马克萨斯群岛海域一带,出现大量白鲸,虽然这现象极之反常,但加西亚船长还是决定前往捕猎。
  “不是反捕鲸组织,也不是鬼船,”老船长在海马威廉身边喃喃自语:“是毒咒……”

  四个被施毒咒的人

  世界上四个不同的角落。发生四件绝不关连的事件。
  在加拿大西北地区,进行庞大钻石开采计划的道森集团总裁梅丹老太太,于巡视一座钻石矿的时候,乘坐的超高速钻探机在一千三百尺地底中途站,突然与地面总控制室失去联络。
  日本京都,德国籍人类学家奥格斯堡·海姆,在岚山脚下一所茶屋中,脸色铁青的与京都大学一名女学生小仓纯子,谈到一群死人所施的毒咒。为了逃避毒咒,老教授在异乡一住就是五十一年。
  假如将如诗如书的古都视为天堂的话,位于印度南部班加罗尔的黑储备长巷,便可以形容为地狱的入口。职业杀手古尔斯以印度与巴基斯坦,为他主要的活动范围,而类似今个晚上遇到的特警搜捕行动,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虽然在他此刻的脑海中,正浮现出一群黑影用狠毒的眼神望住他然后说出的话:“任凭你逃到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毒咒始终会应验。”古尔斯唯一可以信任的,就只有那柄德国制的LUCARP.08了。
  但太平洋中央一艘捕鲸船上,四十多名水手正握着现代化武器,等候着神出鬼没、但手无寸的反捕鲸分子出现。加西亚船长一生在海上度过,没有人敢问他是什么原因,连带他收养的义子海马威廉,亦从来不会挑起父亲不可告人的秘密。
  广大财团的女总裁,近乎隐士的老教授,七十岁的独行杀手,从不踏足陆地的捕鲸船长,正面对相同的烦恼:毒咒。

  我的助手一灯大师

  当世界上四个地方的四个人,正面临毒咒应验的威胁时,东方一个大城市亦面临倒数的浩劫,邪恶的力量很快就会支配这个城市。
  究竟是谁向这个充满活力的城市施了毒咒?
  我置身于这个患上末期癌症的城市,目睹无数向黑暗势力投诚的人像小丑般出卖别人的时候,也同时在出卖着自己。人类最丑恶的本质,可以在余下的二十多个月中毫无遮掩的人前展露。
  已经再没有善与恶,黑白不分,人变得越来越虚伪,目光短小,口是心非。表面大喊留下建设未来的新社会,背后却早已安排妻儿远走他乡,被瞒骗的群众还要原谅说谎的人。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末日心态不但影响这个城市,就连我工作的电视台亦不能例外。每一个组别的工作人员,都是得过且过,包括我自己在内。
  此刻,我和一灯大师正走到甲板上,欣赏海峡的雾影。这位一灯大师,千万别误会他是什么高僧隐士,他只不过是电视台的一名灯光师。一灯大师,其实是一个贬词,在电影与电视的摄影组术语中,有着粗制滥造的意思。
  但凡拍摄一个镜头,需要打灯光的话,总要采用三几盏灯去照明,才会造出应有的气氛与效果,越懒越马虎的灯光师就用越少的灯,由此可知,这一位一灯大师的德性了。
  一灯大师本是属于电视台拍摄戏剧的灯光组人员,但由于懒得过分,一盏灯便行走江湖,终于在上个月被调到新闻部,派来做我的摄影助手兼灯光师。
  由于新闻与纪录片的性质和戏剧节目的制作有别,灯光的要求亦不同,很多时候只用一盏电池灯,在摄录机旁边亮着就足够,因此,电视台就替一灯大师,找到一个如此适合的岗位。

  一处住满老兵的山城

  “宇无名,船一泊岸,我要带你去吃全城最美味的排骨面。”一灯大师还未开工,便嚷着要吃午饭,我不禁白了这家伙一眼。
  我的心情极这恶劣,好比这个早上的天气。为了拿长假期的问题,出发前跟采访主任缩头龟吵一场大架,还是敌不过那些官腔,只好硬着头皮独自完采访工作,去换取三个星期的快活逍遥。当我携着电子摄录机,踏上这艘街渡时,仍念念不忘诅咒天杀的缩头龟。
  不知是否由于倒数的关系,电视台不断缩减人手,就像今次的专访,干脆就派我这个摄影师上阵,什么记者与导演欠奉,另外就是这名食之无味、弃之亦绝不可惜的老油条一灯大师。
  此刻,街渡正越过海峡的迷雾,朝一个代表着一页历史的地方驶去。烟雾索绕的远山上,住着一批当年从北方逃难南来的军人。这批英勇的军人被另一个政权的敌军追杀,最后流落在一处政治局势微妙的大城市,一晃眼便几十年。不知有没有人将这个小小山城,形容为陶潜笔下的桃花源?山上的每一户人家,都是为了避秦,为了逃避残暴的苛政,而退守到南方一个城市的郊外,渐渐已被世人遗忘。
  更可悲的,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而且去路无多,追兵日近。在倒数的阴影下,隐居在这个山城的退伍军人,如今又要再次面临另一次的悲剧。当年战胜的一方,在不足八百日之内,就会接管这个大城市,渴望自由民主的市民,对未来的政权根本毫无好感,纷纷离开这个未日的都会,何况是这一批当年跟这个政权作对的军人?
  倒数毒咒,更是这批暮年老兵的末日。
  不过,最卑鄙的,是另一个退到一个大岛上的政权,在这几十多年来,从未对这批替国家出生入死的老兵,作出任何实质的行动,任由另一个政权的魔掌步步进逼,让忠臣义士自生自灭。

  遭出卖与遗弃的军人

  就快要把政权移交的政府,近年更对这个山城,作出一系列的迁拆行动,但补偿的金额根本追不上这个城市的生活指数。因此,山城上的老兵与政府展开一场持久战。每逢进行迁拆行动,老兵就会运用当年行军所用过的战术,去对付政府部门的执法人员。
  今天,又将会有一场由示威抗义演变而成的血斗出现。
  雾中传来刺耳的雾笛声,一艘巨大的货轮正驶过街渡的前面。
  一灯大师一连说出六个字的粗话,然后将一口浓痰吐在甲板上:“如此大雾,缩头龟还要我们去采访迁拆行动,真是收买人命。”
  这也难怪一灯大师乱发脾气,早阵子就有两艘高速客船在浓雾的海面相撞,造成严重伤亡。假如我们这艘街渡给来往海峡间的大货轮拦腰一撞,必定断成两截,沉到海底了。
  迷雾稍散,山城之下只见一片旗海飘扬。尽管退居大岛上的不争气政权,已彻底出卖这批忠臣义士,这批老兵却仍然把国家的旗帜,系在山城码头的栈桥上,而且插得满满的。
  “那批偏安在岛上的军人和政客,午夜梦回时,良心会否受到谴责?”我凝望着一望无际的旗海,我无奈地说:“遭他们出卖和遗弃的人,到今天仍将国旗插满整个山头。”
  “宇无名,你都算得上是伪君子了,”一灯大师反过来白了我一眼:“你如此同情这里的老兵,为何要缩头跟你火并,才肯接下这件采访任务?”
  我闷哼一声,登时为之语塞。别小觑他这类屠狗辈灯光师,骂人时倒是一针见血,直刺对方要害。不错,我实在太虚伪,接受今回的采访,完全是为换取往加拿大温哥华的假期。

  与山城同归于尽

  就在街渡泊岸时,岸上传出一响枪声。
  多年的采访与冒险生涯,把我的反应训练得极为敏捷。当那一响枪声仍在空气中回荡之际,我已一手抓着电子摄录机,从甲板跃至残旧的码头上。
  好险!我的左脚脚尖,只是仅仅踩到码头的栈桥,可能是几时之差,我便连人带机坠进海中,那具新购置、价值数十万的新型数码电子摄录机,将会立即报销。
  背后传来一灯大师的声音:“我才不跟这混电视台去拼命哩。”
  我没有理会他,只顾托着沉重的摄录机,朝栈桥尽头的人群冲去;不少行家已比我先抵达,早已占据有利位置,攀到码头旁几幢石屋的屋詹,居高临下去拍摄喊抗议迫迁的口号,其中几个人手持护音器,向采访的记者讲述誓死保卫家园的行动和计划。
  在手持护音器的老兵前面,是一名粗眉大眼、皮肤黝黑、一脸风霜、头发斑白、剪了一个平头装的硬汉子,高举在他手中的,竟然是一柄德国制的MAUSER手枪,这种手枪,有人称它为“驳壳”,因为有木制的枪套,可以驳到枪柄之上。
  硬汉子手中“驳壳”的木李套,极之残旧,从木纹与表面上的痕迹,一眼就知道是行军岁月中所留下的;刚才那一响枪声,不问而知定是发自这柄古老手枪的了。
  “誓死保护家园!”硬汉子再次扬起手枪,喊得声嘶力竭:“与山城同归于尽!”
  他的大特写,已被我摄进镜头之内。
  这时候,十多名政府部门的官员正朝着老兵走来,手中拿着无线电对讲机与文件夹。
  我突然被人猛力一撞,令镜头摇了一摇。转头一看,是一名陌生的行家。从他手中拿着的半职业电子摄录机去推测,极可能根本是一名便衣警探。虽然在远处山头,已有两名穿上制服的警察用家庭式的手提摄录机,把老兵示威抗议的过程拍入镜头。
  我从来就讨厌这些拿着摄录机、拍摄呈堂证据的家伙,故此不动声色,托着摄录机猛力向横一扫,左臂出力撞到该名便衣的脸上,使到他摄录机的观景窗,直朝他右眼撞去,痛得他杀猪般怪叫起来。
  这家伙正想有所行动,一锅滚油已从人群中泼过来,政府官员与采访的记者,有几名走避不及,已被滚油灼伤。我托着摄录机,躲到一堵矮墙下面之际,一大桶冷饭残羹又像排山倒海般泼过来。一灯大师拿着手提电池灯,奔到我的身旁,大骂粗言秽语。
  “你刚才不是说过,要吃全城最美味的排骨面吗?”我盯着他头顶的一撮面条,道:“快点吃吧。”
  我提着摄录机,跨过那堵矮墙的时候,大队穿上防暴装备的警员,已一涌而上。老兵们举起手上写着抗议标语的木牌,击向来势汹汹的警员,而妇女则继续向执行迁拆令的官员,泼出一桶又一桶的秽物。
  一片混乱中,我在摄录机的观景富内,发现数名警员正包围着刚才鸣枪的硬汉子,然后迅速把他制服,并且将他缴械。我决定放弃眼前煽情的片段,托着摄录机走到这批警员的面前。
  “我们怀疑你无牌藏有枪械,”一名警员对被制服的硬汉子道:“你有权保持缄默,由现在开始,你所讲的都会作为呈堂证供。
  这时候,一只巨灵掌突然撑在镜头前面。
  老狐狸指挥官白励仁
  “记者先生,请让开。”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你正妨碍我们执行工作。”
  我把右眼移离摄录机的观影窗,发现站在面前堆着一脸虚伪笑容的,正是这个警区的指挥官白励仁。这名洋鬼子,早已被行家公认为警方最不合作的人物。
  “你亦妨碍我进行采访工作,”我依然将镜头对准白励仁:“请继续执行你们的任务吧!”
  白励仁气得满脸通红。这头老狐狸由于发觉摄录机还开动着,投鼠忌器,不敢乱耍粗暴手段,只好勉强堆起笑容,空气地说:“随便拍随便拍,我们警方对付手持枪械的示威者,也是使用最有限的武力——”
  “真的?”我一句打断自励仁半咸不淡的本地话,迅速把镜头摇到一个小山岗的矮树上:“躲在树后面的人,拿着长程来福枪干什么?”接着,又把镜头摇到一幢石屋的墙角:“这名鬼鬼祟祟的家伙,不是狙击手又是什么?”说罢,再将镜头对准峭壁前岩石上的人说:“那人又拿着M16干什么?准备打猎还是打雀?”不错,眼见硬汉子手执德国驳壳,这批警员哪会赤手空拳去展开拘捕行动?
  数名警员押着硬汉子,穿过正爆发警民冲突的广场后面,朝一列警车走去。白励仁狠狠盯着我,转头走到一名督察身边,一手抢过对方手中的护音器,厉声警告说:“停止你们的行动,否则我们会立即将你们全部拘捕——”
  谁知鬼子刚说完,一桶秽物已朝他身上泼来,里面又黄又白,臭气熏天,引得老兵们哈哈大笑。白励仁明知几百支镜头的焦点,均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好硬着头皮,挥一挥手,数十名防暴队员已从四方八面涌上来,向老兵展开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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