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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冲击


萧志勇

       “茫茫天数此中收,世事兴衰不自由。
        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休。”
                         ──<<推背图>>
  延绵的上课钟声响起,和邻近几所学校的钟声相互呼应,构成了每天早上九时正的上课交响曲。教员室起了一阵骚动,目无表情的教师们挟著半张报纸大的学生出席记录册,还有厚重的书簿,朝各个课室走去。
  老老师并不急於动身,他只是把玩著手上的一枝粉笔,熟练地用拇指转动著,粗糙的指头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末。盯著教师们如幽灵般飘离教员室,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身旁几位不用上课的年轻教师,正偷眼瞥著这位老老师。姓老的老师并不多见,而且这位老老师著实不老。以教师年资来说,在同一间学校任教四年,还未能算是老资格。只是年轻的教师们都对老老师敬而远之,这并非由於尊敬之故,而是老老师的奇怪的脾气所致。
  对於同事们的批评,任教中国语文科的老老师从不放在心上。他最喜欢引用一个譬喻:“苍蝇永远不会知道人造卫星的用途。”每念及此,他总会得意地笑笑,但他总会马上收起笑容,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教师桌那已发锈的抽屉拉出,点算著所有物资。抽屉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本鲜红如血的活页记事簿,老老师翻开第一页,眼光落在那读了千万遍的句子:
  一九九九年七月天上降下大灾星复活安古林大王战神横行在前後
  他倒抽一口凉气,嘴角却挂起一丝陶醉的笑容。身旁的几位同事交换了眼色,把头垂得更低,几乎紧贴著他们手上那叠正在批改的作业。
  “笨蛋!”老老师心里暗骂。他才不屑和这些毫无远见的人一同见识!他用手摩挲著抽屉那台静静躺著的手提电脑和摄录机,最後又再无声地笑了起来。为了活页记事簿上那句抄自著名预言家的末世预言,他准备了何止这些?不止一次,身边的人用表面关心实则揶揄的语气说道:
  “这些鬼预言......你也相信?”
  相信!因为这些预言与别不同!这是十七世纪法国著名的预言家诺斯特拉达姆斯所写下的预言诗<<诸世纪>>!准确度堪称百份之百!诺氏早在三百年前已预言了许多事情:甘乃迪总统被刺、波斯湾战争、甚至戴安娜王妃之死......一一为<<诸世纪>>里的预言诗言中,诺氏是早就知道的!
  那麽,一九九九年七月恐怖大王从天而降,这当然也是真的!
  嗯哼,恐怖大王是些甚麽,我早就知道......老老师又在喃喃说道,在其他年轻教师的眼里,这一刻的老老师可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恐怖大王。他的眼神闪过兴奋的神色,背负双手,如检阅般察看他身後的书柜:<<中国语文精读>>、<<诸世纪详解>>、<<世纪连绵>>、<<烧饼歌精解>>、<<齐齐来推背图>>、<<圣经启示禄>>、<<世界末日自救必读>>......整个书柜满满的,教科书只有寥寥数本,当初校长经过老老师的桌前时著实呆了一呆,然而这情况只出现了一次......因为自此以後他总会绕过别处,避开老老师。
  从天而降的恐怖大王就是陨石撞击!老老师心想。如果六千五百万年前的撞击地球的小行星也计算在内的话,这次的撞击就是“第二冲击”!当年的小行星直径达一百公里,以高速撞在今天墨西哥的犹他半岛上,扬起的灰尘,引发的海啸,使称霸地球数亿年的恐龙绝种!
  假如“第二冲击”出现的话,必把整个人类文明推向绝路!
  当然,老老师在最初并不相信从天而降的的恐怖大王就是小行星。但他不是基督徒,不会相信甚麽耶稣和天兵天将自天上来临的故事,他也怀疑过恐怖大王就是甚麽核弹爆发......然而自从他看过一些有关小行星撞击地球的科幻小说像甚麽>、荷里活电影诸如等等,老老师就坚信恐怖大王是小行星了。
  那麽,现在可是一九九九年六月了,距离撞击时间已极接近!根据各种书本提供资料,所谓“一九九九年七月”实际时间若何,大致有下列三个说法:
  1.一说最为普遍,认为就发生在一九九九年七月。
  2.一说是一九九九年七个月份过去之後,也就是在大约一九九九年八月左右发生,适逢八月十一日是日全食,也许就在那几天。
  3.一说是由一九九九年春天开始计算七个月之期,大概是在十月份。
  ......
  起初,当一切恍然大悟之时,老老师确实也慌张过好一阵子的。他曾向身旁的人提出警告,却只换得朋友越来越少的下场。
  於是,他决定自己应付。
  首先,他把银行里的存款全提出来,忍痛买了一台轻巧的手提电脑,还有一具直立式的摄录机。老老师深信,当“第二冲击”来临之时,世界将陷入史无前例的恐慌,一切秩序将被打破,他要作个见证,把全部经过输入电脑,录进摄录机。他也想过向银行借大量款项,“第二冲击”弄垮了整个地球,那还有甚麽银行向他追债?
  接下来就是逃生的问题。其实也没有甚麽可想,他不知道“第二冲击”的撞击点,也不知道撞击有多严重,但他既准备好一切,逃生机会总比别人多些。现在已经是一九九九年的夏季,假设今天就发生撞击的话,他可以拉开这个抽屉,马上就走,而他泊於学校停车场处、最接近校务处出入口的那辆古旧日产汽车,也早注满汽油,蓄势待发,他还能有甚麽不放心呢......
  有!他不放心雪美,那个中四文班的女生!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若这段师生恋曝光,他将被吊销牌照,前途尽毁!但他是深爱著雪美的,虽然前几天他早就向雪美表明心意,还兴奋地提出逃亡计划,但雪美的反应竟和其他人一样,她没说出口,但他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所以,已没有甚麽值得留恋,他决定上完这最後一节课,和学生道别,今天就走──也就是预先逃亡,跑到山区,越远越好。他会在这一节课谈谈人生道理,然後劝勉大家几句,他不会迫大家跟自己走,既然雪美不肯走,其他的也就罢了,他们还是小孩子啊......他也不会讲解课文,甚麽<以画为喻>、<醉翁亭记>,会考取a有甚麽用?世界末日啦,一切都不重要啦......
  震耳欲聋的钟声再度响起,教员室再度沸腾起来,一众教师犹如换班一样来回穿梭。老老师终於收拾心神,只拿著数根粉笔,转过身朝课室走去。那抽屉他是永不上锁的,“第二冲击”来临时,他会第一时间拉开抽屉,取了就跑进车子,然後就绝尘而去,但,雪美会跟他一道走吗......?
  钟声静止,已经是第二节课的时候了,老老师茫然站起来,冷不防被没有关好的抽屉绊了一跤,整个人失掉重心朝前飞扑,後脑刚好撞上邻桌的铁桌──
  砰!
  ......
  那就是第二节课所发生的冲击事件啦──多年後那一群原来是年轻的、现在都变了资深的教师,在忆述时往往会这样半开玩笑地形容。
                     一九九九年六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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