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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夜晚时分,莫问侧躺在潭边的岩石上,望着闪烁星空,怔怔出神。
  稍早时,莫问把送来晚餐的爱菱,一把推倒,自顾自地捕了鱼烧烤,饱餐一顿后,到附近一个回绕山溪而成的小潭,静静沉思。
  “真是不好啊……”
  呆望着黑沉沉的夜空,莫问确实有着这样的想法。如果行程不变,在明天日落以前,就会抵达目的地了,到时候,将会与一群凶人兵戎相见吧!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实是大违本愿,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如果正面与A级以上的骑士相遇,势必吃不了好,换言之,倘若明天真的遭遇到狼嚎骑士团,可能没多久就给分尸了吧!
  说到底,哪有人一个人单挑一个骑士团的,胡扯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么,还是要豁出一切,认真的一战,如果老师所言属实,那么,这场战斗未必就那么悲观,可是,可能吗?
  白天的战斗,是近十个月来,首次与骑士级的人物对拼,虽然没有拿出真本领,但交战中却也被牵动剑气,一直到现在,胸口还有隐约的疼痛。
  “你天资极高,已与我的期望相去不远,但是,当真想要用剑,必须还要等一年的时间,让剑气潜移默化,与肉体产生同步,否则,任是哪一式,都会对你的肉体造成极大的损伤,轻则瘫痪,重则爆体身亡,这点,你要谨记。”
  念及老师临去前的嘱咐,莫问心中一凛,自己是那么样的侥幸,才能从绝境中爬出,怎能再为了不相干的事,轻易拿自己的往后来当赌注。老师说的没错,人生的好运,不会有第二次了。
  况且,绝遇逢生后,莫问才体会到生命的可贵,想做的事,该做的事,不得不去完成的事,还有那么多,好不容易捡回的生命,是绝不能浪费的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昔日目无余子,睥睨天下的美青年,学会了忍辱负重,收敛了风发的气焰,甘心作一流浪剑士,行走肉般地到处流浪,静待破茧之刻的来临。
  “从嘉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喔!”
  “别穷紧张,要是骗你,我就吞一千根针,这样行了吧!”
  是啊!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失约了。
  忽地握紧拳头,莫问做出决定,将爱菱的光剑放在地上,便要起身,但是……
  “拜托……我真的……真的是很需要莫问先生,如果没有莫问先生,我根本……”
  少女朦胧的泪眼,浮现在眼前,莫问不觉一呆,他个性本是优柔寡断,心中虽已决意离去,但想起爱菱落泪的凄楚表情,不觉又犹疑起来。
  “不管了,事有轻重,再说,我们也早就约定,倘若多出了其他的敌人,我立刻掉头就走!”
  一番思量,莫问决定维持初衷,把牙一紧,打算起身离去。
  “莫问先生。”
  彷似雏鸟的悲鸣,细小的声音,由后方传来。
  在背后,爱菱披着毯子,微湿的脸蛋上,尽是不知所措的羞怯。
  两臂张开,毯子滑落到地上,澄澈如水的月光下,呈现在莫问眼前的,是少女美好的胴体。
  “莫问先生。”似乎觉得不好意思,爱菱把头别开,声音细若蚊语。
  “真是对不起,我……我已经没有别的报酬可以酬谢你了,如果你不嫌弃这副身体,我……”
  说到这边,爱菱偏着头,笑了笑,那是一种尽管窘迫,却仍让人感到爽朗的笑容。
  莫问也看呆了,他早年流连烟花,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女性的美妙胴体,不知看过几凡。
  不过,此刻眼前的景色,仍让他为之一呆。
  梳成马尾的柔顺长发,沾湿贴在身上,幼滑的肌肤,映着月华而泛起白玉般的光彩,娇小玲珑的青涩曲线,让人有拥之入怀的冲动,配合那升起于背后的满月,成为一副至美的景色。
  少女的俏脸上,因为而泛起红潮,嘴角的微笑,好似吹拂过心头的微风,使人感到一阵暖意。
  顺着寒风,莫问嗅到了香气,是那种刚沐浴后的香味,这说明了少女来这之前的准备。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让莫问想起了“光风霁月”这个形容词。这女孩的身上,只让人感觉到艺术品般的美感,而无法激起半丝欲念。
  该死!现在不是想这的时候。
  莫问别过头去,恰巧瞥见爱菱的肩上,有一抹微红,是“守宫砂”吗?这是宫廷仕女才会有的东西,这小丫头怎么会…
  不对,莫问立刻否定了这想法,守宫砂是点在手臂,没有人点在肩上的,于是下意识地回头确认,当他看清了红印为何,整个人刹那愕然。
  是烙印!在纤柔浑圆的肩头上,深深烙着某种印记,红色的肌肉被烫开,可以想见当时的痛楚,看来更是狰狞可怖。烙印的图案仿佛有些熟悉,莫问一时记不起在什么地方看过。
  这是大陆上的习惯,畜养奴隶的豪族,为了彰示自己的所有权,同时防止奴隶私逃,会在买来的奴隶身上,烧上极不人道的烙印,可是,一想到有人曾对这样的一个女孩,施以那种暴行,莫问胸中一股怒气,不自觉地翻涌起来。
  “莫问先生,您不喜欢吗?”
  凛冽的夜风,让爱菱打了个寒颤。在旅途中,小小的发明家曾在听人说过,“对一个男人而言,最满意的酬劳,就是女人的肉体”,她并不是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是不是能拿这当报酬,让莫问先生满意呢?
  可是,莫问先生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好像木雕,一点动心的样子也没有,是自己的身体没有诱惑力吗?
  爱菱有些沮丧,这是她最后所能想到的报酬了,如果莫问先生不肯接受,那就真的没办法可想了。
  大着胆子,爱菱猛地扑了上来,把身体贴紧莫问,将他一把拦腰抱住,低声道:“莫问先生,我……”
  不料,此刻莫问也惊觉到自己的无礼,正转身把目光背开,恰好给爱菱这一撞,整个人直往前跌,顺势带动背后的爱菱,两个抓不到要领的笨蛋跌成一团,从座石上滚了下去。
  噗通!
  少女献身的激情戏,出现了让人掉落下巴的结局,夜晚的深山,冰凉的潭水……
  好冰啊!

        ※        ※        ※

  “啊巴啊巴!”
  这是莫问浮上水面后,第一句出口的话,若将之翻译成具体的文字,那就是“好冰啊!”、“那个天杀的笨女人”。
  抹去脸上的水渍,莫问举目四顾,没有看到爱菱。已经一分钟了,这女的不会是怕挨骂,就一直躲在水底吧!
  不对,关于这笨女人,什么事都要往最糟的地方想,可别是真的给摔昏头,在这小潭里溺水了吧!
  这可不好!莫问有些焦急,无疑地,爱菱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再度关心。此时夜色已黑,可见度不高,莫问在潭水中迈开步子,伸手到处摸索。
  爱菱的头发甚长,直至小腿,落水后必定四散。这潭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以此为目标,要找到她该是不难。
  果然,搜索不过片刻,莫问的手掌接触到了少女的柔丝。
  “哼!”
  揪住发丝,莫问手腕使劲,“哗啦”一声,猛地将水中人儿提了起来。
  “啊……不要看。”
  随水声而起的,还有少女的尖叫声。莫问有些奇怪,刚才几乎都被看光了,现在还有什么不要看的,但在下一刻,他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个女孩,是爱菱吗?
  落水后被打乱的长发,已经不是马尾,凌乱地垂落腰际,娇小的身子依旧,充满稚气的娃娃脸,这些都没有错。
  但是,恍若最娇动人的红宝石,那双紫红色的眸子,尖而长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女孩,不是人类。
  “是矮人族!”
  莫问的心底,震落了无声的轰雷。
  “莫问先生。”
  真实身份给发现,爱菱怯生生地看了莫问一眼,察觉他脸色阴晴不定,过往的恐怖经验,登时浮现心头。爱菱惊呼一声,便想逃开,却给莫问一把拉住。
  几件事瞬间闪过脑海,她的矮小身材、巧妙手艺、能够制造出魔道器具的父亲、葛罗美金属的束发器……这就难怪了,远自神话时代,矮人族便以巧妙的锻技术而著名,许多传说中的神剑、魔器,均出其手,如果说爱菱是矮人族,那这一切都有合理解释了。
  等等,这么说来的话……
  盯着爱菱肩上的烙印,莫问想起来在哪看过了,是在白鹿洞,师父曾向几个弟子,炫耀自己珍藏的名剑,那上面便有个相同的徽印。
  他知道这女孩的父亲是谁了。
  魔界名匠,隆·贝多芬!

        ※        ※        ※

  添过足够的乾柴,营火“丕哩啪啦”地烧得甚是热烈,爱菱用毯子里住身体,手里捧了杯热茶,静静的烘乾身子。
  被打散的长发,重新束成了马尾,少女的外貌,再度隐藏成“人模人样”。莫问蹲在营火旁,添加柴薪,并不言语,他明白,自己此刻并不需要发问,只要作个好听众。
  为什么要易容改扮,理由应该很简单吧!人类对于所谓的“亚人类”,并不是抱持着平等的态度去看待的,他们对兽人、精灵…都以歧视的态度,百般迫害,事实上,即使是同类,人类仍然彼此歧视,从而引发斗争。
  像矮人族这种高利用价值的种族,如果落单被人类发现,一定被抓起来,终其一生,都关在笼子里,胁迫其打造器物。矮人族是天生的巧匠,对人类而言,他们本身就是件超值工具。
  更何况,隆·贝多芬的女儿……光是这个名字,就足以引发一场轰动了吧!
  隆·贝多芬,是远远超越各类创师的“创作者”,远自九州大战时期,便已扬名天下。以制作各类魔道器具而闻名,有不少人恃其作品,一夜暴强,而其所锻造的兵器,更成为强者们你争我夺的抢手物。
  魔道神兵的操控,非一般人所能负荷,故多为魔族所用,再加上其长期旅居魔界,故为人类视之为魔族。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隆·贝多芬”的名字,已成为传说中的一部份,吟游诗人也往往喜欢讲述,英雄们手持由“隆·贝多芬工作室”出品的神兵,与强敌作战的故事。
  这个不起眼的小傻蛋,会是这绝代神匠的女儿,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不算太奇怪啦!
  爱菱用毛毡遮盖裸身,小心翼翼地偷窥着莫问的动作,她清楚的记得,当自己以真面目与人类相处时,险些就被奴隶商人抓去,要不是刚巧飞来了颗石头,让那家伙的脑袋开了花,现在的处境一定很惨。
  莫问先生,会不会也向他们一样呢?虽然感觉莫问先生是个好人,但许多好人,往往都是遇到强烈的诱因后,才现出真面目的。
  把爱菱的担心全看在眼里,莫问摇头微笑。他本非无欲之人,身为剑客,自是爱剑成痴,如果有人把隆·贝多芬所制的剑赠送于他,他当然欣喜若狂。
  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会以卑鄙手段去诈骗这样一个女孩,持剑者的剑骨,卑劣不堪,在剑道上的修为,也就有限的紧了。
  再说,早在从前,自己所走的剑道,便已毋须倚仗神兵,往后更是得之无用,神兵利器于己,是收藏意义多过实用,诱惑力自然低的多。更何况,持这笨女人打造的兵器上阵,嘿嘿,该不会有人嫌命长了吧。
  为了消除少女的不安,莫问比了几个手势,既然大家有必要重新了解,那就从问名字开始吧!
  “啊!问我的名字吗?”爱菱先是欣喜,而后有些迟疑,嗫嚅道:“不好啦!爱菱的名字,莫问先生一定不喜欢的…”
  莫问挥手示意,要她少说废话,实话实说,爱菱见状,心中一颗大石落地,小声说道。
  “嗯!我的名字是隆·爱因斯坦·布加耶拉·普林斯…”
  嗯!这么听来,“爱菱”是昵称了,隆·爱因斯坦,挺美妙的名字嘛!
  “匹兹克拉福·拉普它·物流·罗严克拉姆·达太安·红丹鼎·奇古利·敏爷司·克罗诺夫·阿私达也家·阿码多卡码·古稀达茄私·阿保罗福带泥其私福阿课诺骡夫普机米罗·侬茄达阿黛芙柔西雅……”
  这名字似乎嫌长了点,不过,也不算太奇怪,大陆上的帝王之家,名字也是又臭又长的一大串,这一点,莫问当年深受其苦,再是明白不过。
  可是,时间过去,爱菱仍口若悬河的说个不停,瞧不出她有那么好记性,把这么长的名字记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客里米夫阿脱罗米·斯兹罗夫西科阿里夫戴甚……”
  莫问听的眼珠子快突了出来,他是知道不少长姓氏的贵族,可也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看这傻女人摇头晃脑,大有说上一整晚的准备,莫问脑里闪过一事,大叫不妙。
  讪讪地比了手势,莫问打断了爱菱的报名。在大陆上的礼节中,阻止别人报完名字,是件不礼貌的事,有些民族甚至视之为奇耻大辱,会为此而决斗。不过,这个礼仪用在矮人族身上,似乎不太适当。
  当年在旅游时,莫问曾听长辈说过,矮人族相当以自己的姓名自豪,往往把祖先的名字全数保留,因此,矮人族的名字个个又臭又长。
  人类的帝王家,喜欢在名字前加尊号“文成武德仁智孝义至圣信爱圣母皇太后”等等,八九十字甚是常见,但矮人族的名字,动辄以数千起跳,夸张的甚至可以编成一部辞典,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谈起这件事的长辈,并没有说到,矮人族写名字时,是不是写个三天三夜;也没有说到,矮人族报名被人打断时,会不会也打断对方鼻梁,但在这时间紧迫的当口,让这女人说上整晚,实在不是多有趣的构想,而自己的理性也会崩溃,无可奈何,不礼貌也只好不顾了。
  “嗯!”
  爱菱对这反应不感讶异,点了点头,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彼此间气氛,又沉闷起来。
  “莫问先生好像没有问题,太好了。”
  证实自己没有看错人,爱菱喜不自胜,但是,接下来又如何呢?根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如果维持初衷,明天就要和狼嚎骑士团交锋了,莫问先生还肯继续帮助自己吗?
  在初次窥探失败后,爱菱隐约察觉,对方有聘人把守,为了安全起见,便打算雇用“逐魔浪人”韩特,那类级数的高手,后来莫问相询,爱菱为了留住这最后的帮手,也只有硬着头皮说没有其他的敌人。
  本来想,山中招募人手困难,敌方了不起也只有一些庸手来把关,一个A级骑士,迳可应付的来,虽然换成了莫问这个三流骑士,却也有偷袭的资格。
  可是,再怎么也想不到,敌方非但雇了帮手,而且居然是雇了整个骑士团来,这下子,只怕韩特亲至,也讨不了好去,更何况是莫问,那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话再说回来,莫问又愿不愿意再接这趟任务呢?他说过不和预算外的敌人作战的,更何况,一个人单挑一个骑士团,根本不用想,爱菱就知道答案了。
  仿佛为了证实少女的疑惧,莫问打出手势。
  “如果要坚持下去的话,可能会没命喔!”
  爱菱呆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脸上平淡的微笑,却吐漏了一往无前的心意。
  莫问有些不能理解,照理说,取回黑曜镜,并不是什么非作不可的工作,她既然是来自魔界,真有什么事,大可躲回魔界,相信也不会有别人难为她。
  “有什么非走下去不可的理由吗?”
  “这个……”
  爱菱显得欲言又止,她本来想照以往“这点,请您不要问好吗”,但是,看见莫问的态度,她明白,要争取这个男人,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于是,她说出了一段故事。

        ※        ※        ※

  约莫在百年前,隆·贝多芬遭逢强敌,剧斗之下,险险逃脱,却给击成重伤,命在旦夕。他逃至人魔边境的山区,被一少女救起。
  少女的善良,让她无视于种族的差别,对这其貌不扬的矮人,细心照料,呵护倍至,在一段时间的疗养后,两个人发展出了超越种族、年龄的情感,相约白首。
  自此,隆·贝多芬带着妻子,在深山过着愉快的退隐生活,后来,唯一的女儿出世,老年得嗣的喜事,让这一代名匠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他甚至放弃了制作器物,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妻子、女儿的身上。
  聆听口述,莫问露出了微笑,从少女陶醉的语音,他仿佛可以感受到,那段幸福童年对爱菱的影响。
  梦幻似的愉快童年,遭受到破坏。某一天,隆·贝多芬收到警讯,他的大对头即将找上门来。为了安全,他要妻子带着女儿,回家乡暂避,躲过祸灾,等到他避过对头,便会去接回妻女。
  事情的变化,出乎原先意料,带着女儿回乡的妻子,遭到乡民们的监禁,他们将小小的爱菱,视为魔族,坚持要将之处刑。
  因为亲族的势力,母亲得以免祸,但爱菱却遭到了火刑的命运,因为对魔族的恐惧与仇恨,原本纯朴的乡民,红着眼睛,把小女孩绑上火刑架。
  行刑的前夜,母亲用迷药弄昏了守卫,要带女儿逃走时,被愤怒的乡民发现了。
  为了掩护女儿,母亲当场被乱棍打死,爱菱则在一旁吓得傻了,而这一幕,被欣喜而来的隆·贝多芬瞧个正着。
  失去妻子的伤心、狂怒,令他瞬间就发狂了,完全忘记了当初“想与人类好好相处”的念头,他空手屠杀了所有的人类,无分老幼。
  勃发的怨恨,甚至波及到抱着父亲大腿,哭着劝阻的女儿身上,对于女儿的行为,隆·贝多芬气恼难当,当场宣告脱离父女关系,同时在爱菱肩上,烙上了代表奴隶的印记。
  此后,隆·贝多芬一改原先“只管创作,不问使用者”的原则,专心的为魔族量身定作武器,冥冥中,似是希望使用者藉以屠杀人类,达成报复的快意。
  跟在父亲身边的爱菱,也没有再得到过一丝关爱的眼神,受到与家中仆役相同的对待,而在喝骂与冷眼中成长,这也是后来离家出走的一大原因。

        ※        ※        ※

  “在那以后,布玛非常讨厌爱菱。”说完了故事,爱菱的小脸上,不见哀伤,一丝不相称的苦笑,一闪而逝。
  很吃惊的发现,这女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表情。在莫问的记忆中,爱菱常常傻笑、娇笑,尽管有时候会哀伤、掉眼泪,但整体说来,她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天真活泼,不知世间愁的女孩,这样的她,居然也会苦笑。
  “难道说,她的傻哩傻气是……”莫问有种感觉。在这女孩平时的欢颜下,是不是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面呢?
  对于隆·贝多芬的心境,莫问颇能体会,是因为受到这样大的刺激,所以从此憎恨人类吧!
  对于自己同类的所为,莫问无言以对,说到底,他们也仅是群可怜虫而已,撇开这件惨事不谈,丧生在魔族手上的无辜生灵,亦是不计其数,他们的悲哀,又要向谁去哭诉呢?
  战争真是件不好的东西,它所造成的伤害,甚至可以波及到千年之后。莫问吁了口长气,基于过往的教育,他对魔族深恶痛绝,不过,并不代表他对人类就有好感,某些人类的行为,比魔族更加卑劣。
  他熟读史书,对这点自是熟知,而在连番遭遇后,他也有了更深的体认。
  “西玛一直希望,我能像布玛一样,成为创师。”爱菱小声说道:“所以,我一定要作给布玛看,确认自己的资格。”
  这女孩也吃了很多苦头吧!与其天真烂漫的外表不符,她所成长的环境,竟是如此,那么,她整天傻笑的根源,究竟是什么呢?
  莫问隐约有些明白,在广场初遇时,自己为何会受到这女孩吸引,而随她长程跋涉,奔波至今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原来,在不同的外表之下,两人的心境,竟似有相通之处,看来在冥冥中,果然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两个相似的沦落人凑在一起。
  “我和布玛有赌约,如果我能在这次月圆前,把黑曜镜收回,就可以被授与见习生的名义,重归门墙,所以…所以…”
  爱菱的话,并没有说完全,在“重归门墙”的藉口后,有着关心父亲、想把父亲导回正路的心意,她希望,能够以女儿的身份,为父亲再尽一分心力,而这番心情,莫问确实掌握住了。
  “我的能力有限,换言之,我只能护送你到敌人的巢穴,这样也可以吗?”
  “咦!”
  看清楚莫问打的手语,爱菱吃了一惊,跟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嗯!真的不行,只要莫问先生能送我到黑曜镜十丈之内,我就有办法了。”
  莫问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爱菱信心的由来,不过,怎么回收器具,是创师的工作,而自己,只要专心护卫就可以了。
  “谢谢莫问先生,谢谢,真是太谢谢了。”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得到了莫问的承诺,爱菱高兴的几乎要跳起舞来,她紧握住莫问的手,拼命摇晃。
  “谢谢莫问先生……”
  受不了这乐天派的热情,莫问反“手”相讥。
  “不要那么高兴,也许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不怕,我趁半夜偷溜吗?那样的话,你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面对这尖锐的问题,少女愣了一愣,之后,犹如林间春花绽放,她微微笑了起来,只是一笑。
  “没有关系,不管怎么样,爱菱都是相信莫问先生的。”
  又是相信是吗?莫问摇摇头,这女孩好像学不到教训似的,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持她这种盲目的信心呢?
  或许是历练不足吧,莫问没有能够发现到,爱菱脸上的笑容,与其说是无畏,倒不如说是准备豁出一切。
  那是抹充满死气的微笑。

        ※        ※        ※

  微星沉沉,东方的天空,隐约吐漏着金色的晨光,这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岩洞中,熟睡的少女,发出甜美的鼾声,浑不似正要面临最后难关。
  树枝上,银发男子随风起伏,轻拂着手中光剑,作最后的检查。虽然一夜没睡,但银发之下的面孔,却显得生气勃勃,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剑已经准备好,自己的身体,也可说是最佳状态,该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迎着东边的第一道晨曦,莫问眯着眼睛,盯着右掌直看,在掌心,几样精致的小饰物,静静地发着彩光。
  爱菱曾说过,这些东西有不寻常的意义,这么说来,是她母亲的遗物罗!看样子,自己可真是收了个不得了的酬劳啊!
  出人意料的,一声似有还无的语音,从哑子的喉间溢出。
  “大笨蛋……”
  不知道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在嘲弄那呼呼大睡的笨女人,又或者,两者都是吧!

        ※        ※        ※

  轰!
  “如何,这一剑不错吧!以你的天资,只要能好好照我的计划去作,一年之后,不难有这样的程度。”
  “真是太厉害了,老师,这根本就是天下无敌了,要怎样才能到这样的境界呢?”
  “天下无敌!呵,这名词听来怪刺耳啊!你要记住,这套剑术会有怎样的发展,就关系于你想挥出什么样的剑……不过,你真的认为这套剑术很厉害吗?”
  “难道不是吗?学生毕生所学的剑术,没有任何一套比得上它的。”
  “呵呵!看来你的历练还不够啊,往后,你会发现,这其实是最没用的一套剑术……”
  “……”

        ※        ※        ※

  黑鲁曼历 五六0年 十二月 蜀道
  “嘿唷!嘿唷!”
  群山环抱,荒烟蔓草间,隐约传来呼喝声,一群满面悲愤,被硬束上手镣脚铐的人们,在皮鞭挥动的威胁下,顶着太阳,卖命工作。
  奴工的人数近百,而在一旁手执皮鞭的五六名监工,似是对这“大才小用”的工作感到不耐,一边彼此闲聊,一边抽打奴工出气。尽管级数不高,但他们也是骑士,莫名其妙被派到这种苦差事,令他们的自尊颇受屈辱。
  这感想并非独创,在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一个男人,为自己目前的处境,而悲叹三声。
  “一、二、三、四……光是看守的,就有十五个…散布在周围的,怎么算也低不过有四十多个,唉!死期到罗!”
  锐利的目光,透过枝叶,莫问正窥视着山林间的一切动静。
  看他四肢大张,紧紧环抱着树干,滑稽的姿势,让人联想起某种鼠类。
  奴工们在搬运某种奇怪的东西,是很大的玻璃管子,每一个均有好几尺高,宽约一尺,很难想像在这荒山野岭,搬这东西干嘛?
  莫问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曾看过两次这种东西,那是苏生水槽,属于太古魔道的器具。正统规格的苏生水槽,价格十分高昂,制造的技术也很困难,是只有国家阶层才造得起的高价品,不过,这里的主人既然能聘骑士团来当护卫,要买一个苏生水槽应该不困难吧!
  “荒山野岭的,买这东西干嘛?”
  透过特殊的调息法,莫问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生命迹象,全部消除,将外放的气息转为内敛,连体温、心跳都降至低点,用以避过敌人的搜查。
  在方圆一里的范围内,至少有四十三名骑士,来回搜查警戒,只要稍有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行踪,便是血战密林的惨状,届时,不管再怎么不愿,也只有采取硬碰硬的战术了。
  敌方的根据地,外表看来仅是一广场,三两间茅草屋,集中在广场东侧,照规模来看,应该是这些奴工的住所,破破烂烂的,恰好足堪遮风避雨而已。
  那么,敌人的藏身所呢?依照爱菱提供的情报,因是全数转为地下化了,龙腾山脉的原始密林极多,自远古以来,便有许多私人组织,在此地建秘密基地,作为各式用途,换言之,此地出现了个地底要塞,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问题,就被单纯化了。为了取回不知深藏何处的黑曜镜,自己必须潜入这地底建筑,见机而作,如果只有这样,倒也还好,麻烦的是,由于对各类魔道器具不熟,为了避免发生不必要的意外,所以必须要带爱菱一起潜入。
  其实,以莫问的眼光看来,带爱菱一起潜入,那才是大大增加了“不必要的意外”的发生率,奈何,他对于如何回收黑曜镜的具体方式,一窍不通,而爱菱本人又一个劲地摇头,表示那牵涉到她的最高机密,所以在莫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好由两个人共同潜入。
  “嗯!如果能够再多些好帮手,来招各个击破的话,倒也不是没有胜算啊!”
  对敌阵作了大概的评估,也把隐藏的明哨、暗哨,瞧了个清楚,以侦察行动来说,该是相当足够了。莫问从枝叶间浮下,抽身撤退。
  颇让人难以想像地,匆匆一瞥间,莫问已对敌人的实力,有了八九不离十的了解,从部署位置、兵气流动、敌人的脚步、呼吸、地气反应,莫问取得了为数众多的情报,他甚至肯定了这样的事实。
  从目前的资料看来,对方虽非乌合之众,却也绝对不是精锐之师,像这类的骑士团,在掠夺性的游击战上,可以轻易缔造惊人的战绩;但在防守上,会因为整体的素质不齐,缺乏完整性的训练,逊于一般正规军,彼此间的连系、分工,会出现极大的破绽。
  换言之,只要自己能指挥,一个由二十五名B级骑士组成的精锐队,莫问有九成把握,一战歼灭狼嚎骑士团。从莫问的外表来看,很难联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判断力,但是,对他本人而言,却是一点也不值得奇怪,因为在他成为流浪剑士之前,曾经是个统领数万军队的军人。
  只可惜,在锐利的眼光,此刻也无用武之地了,时序迁移,人事早全非,现在的自己,身边并无一兵一将,所能倚赖的,仅有双手一剑。
  “近两百人是跑不掉了,再加上些有翼猿魔还是什么的,动起手来,可真是件轻松的工作啊!”
  一面在山林中高速奔走,莫问一面苦笑。敌我两方实力悬殊,自己虽非孤身一人,但基本上而言,那名伙伴是不构成战力的,换言之,这根本是场不能开打的战争,人生走到这种地步,实在不能不说是件有趣的事。
  莫问脚底弹、跳、蹬、点、滑、跃,轮转如飞,在枝头腾身回翔之际,身形圆转如意,就像头大蝙蝠,虽然诡异,速度却高的吓人,恍若是传说中的“神足”,化为密林间的一阵清风。
  “唉呀!不好。”
  前方忽然闪出两名骑士,其势甚急,莫问待要闪避,已然不及,急中生智,取了枚石子,以回旋手法射至两人身后,趁敌人回头查探时,左足虚空一踢,身体倏地拔高,踩草上树,身形迅若急电,左一弯,右一转,眨眼间便在林叶间前行了三十丈,而左右晃荡的骑士还浑然未觉。
  就这样,莫问在数十名骑士的警戒网中,来去自如,便是偶尔撞遇敌人,也立刻被莫问以急智引开,不漏破绽。
  照理说来,骑士的耳目之灵,远逾常人,警戒的骑士中,不乏B级的好手,便是你武功再高,也不易来去无踪,全身而退。
  然而,莫问所施展的“白云流泉”身法,虽然说不上是顶级的轻功,却以某种秘传的调息法,增快了真气流转的速度,也倍数加强了提纵时的灵巧,又能自生巧劲,将落足时的声响抵销,可说是隐匿潜行时的最佳功法。
  “嘿!不枉当初被大胡子老头折腾半月,果然今日败上用场了。”
  想起当日学习这身法的经过,银发男子的嘴角浮现了笑意,当时他心高气傲,学这身法仅为自娱,却从没想过会有朝一日,当真恃之躲避敌踪。
  大陆上以轻功而闻名的门派不少,其中的高手更是多不胜属,但会专心开发“没影子”轻功,而成就最高者,必是大雪山麦德西亚城无疑。
  大雪山是风之大陆的第一刺客营,对于种种匿踪、潜行的技术,当世无对,莫问当年曾奉师命,游学大雪山,拜见绝代剑豪,山中老人。他天资极高,虽只是短短半年,却已由山中老人一脉武学,获益良多,更顺便习得了这套无声的身法。
  “鸡鸣狗盗,君子所不为,不过现在君子落难,也只好穷而滥矣了,悲哀啊!”
  两脚半空连踩,莫问脱离了敌人的搜索网,投向原先暂歇处的山洞,准备与爱菱讨论一下如何潜入,那会是个大伤脑筋的问题,不过,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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