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歧路

 



  阿伦来不及躲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他凭着在爱基多几个月的经历,作出本能的反应。禽龙朝他扑过来时——张着大嘴,第二只又尖又细的脚趾长长地撇开,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阿伦顺势仰面一倒,慌乱中,和这只德国牧羊犬—样大小的食肉动物一同摔倒在地。对手的毫无抵抗令这只禽龙很不习惯,于是它从阿伦身边摇晃着走开了。阿伦滚了一段,站起身来。他有些站立不稳,感觉整个右臂疼痛难忍;于是本能地把另一只手搭到上面,结果血流了下来。汗流进了他的眼窝,他眯起眼睛,透过无意间涌出的泪水,一边眨着眼一边寻找那只禽龙。
  禽龙撞到悬挂餐馆招牌的金属杆上:尽管杆子倒地时受到四周树枝的缓冲,恐龙很显然仍被砸晕了。它像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上钩拳打倒的拳手,晃了晃脑袋。特拉维斯趁它尚未反应过来,用一支罗马长矛刺过去,青铜矛尖把禽龙钉在了地上。这只野兽疼得尖叫一声,后腿向长矛横扫过来。
  几个月来不同时间隧道中的复杂经历使特拉维斯身心交瘁,他受伤的身体还非常虚弱,现在根本无法与以前相比。
  “去死吧,你这丑陋的东西!”特拉维斯咬牙切齿地说。阿伦,珍妮弗和芒多都冲过来帮忙,这时禽龙发出一种近乎于人的尖叫,身子突然向前—扑,矛柄从特拉维斯的手里脱了出去。
  尽管鳞甲覆盖的下腹伤口还在流血,禽龙总算挣脱了,它尖叫着向这群人发出挑战。长在长长脖子上的头像—条蛇的头—样地向芒多甩过去,芒多大叫一声向后跳开。阿伦拼命地想擦去眼里的泪水,这时禽龙又转向珍妮弗。它咆哮着,积蓄着力量。
  但是珍妮弗并未给它进攻的机会,她抓着长矛向前跑去,大叫一声,竭尽全力把长矛深深地刺进恐龙的身体。禽龙大叫一声,拼命反抗,这反而把伤口撕得更大。珍妮弗继续向里刺去,禽龙一步步后退,脊背撞到一棵铁树干上。特拉维斯跑过来,两人合力把长矛继续刺入恐龙的身体。随着“嘎吱”一声——阿伦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破碎的声音——矛尖穿透禽龙的后背,刺进铁树里。这只巨兽像只被钉住的昆虫,绝望地扭动着被长矛戳穿的身躯。珍妮弗紧紧地握住长矛,矛柄上是禽龙喷出的滑腻腻的鲜血。
  阿伦的眼睛终于能看清了;他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臂帮着摁住恐龙。恐龙嘶嘶地喷着气,吐着口水,红色的泡沫从嘴里流了出来。它的后腿胡乱地踢着,距离他们的脸只有几英寸。渐渐地,它挣扎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弱。阿伦知道它只需几分钟就会死掉,却感觉经历了几个小时。
  终于,这只巨兽倒下了,一动不动了。带着极度的疲惫和解脱感,三个人和芒多筋疲力尽地离开了这只巨兽的尸体。
  “无法想象谁会在这种地方吃饭。”阿伦说。他想笑,马上又意识到手臂仍在疼痛。他呻吟了一声,突然感到有些恶心。
  “阿伦?”珍妮弗吃了一惊,“噢,上帝啊,你受伤了。来,快躺下。特拉维斯,帮个忙。芒多,从我包里取些绷带好吗?我们能不能点堆火,烧些开水……”
  看着珍妮弗为自己忙来忙去,阿伦感到很幸福。他头胀得生痛,眼睛像被一张红色胶片遮住了,几乎看不见东西。他平躺着,尽力抑制住胃里恶心的感觉。珍妮弗蹲在身边,一脸的关切。“马上就好,我把这些血擦掉……”阿伦感觉到她在轻敷那条长长的伤口。他望着她,她脸上是一副医生的庄重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芒多,把我的包拿来。”她说着,从阿伦的视线中消失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她低头望着阿伦,笑着说:“你不会死的。伤口很长,不过很浅。因为流血不少,看上去很严重,没什么。”
  “跟我说说。”阿伦做了个鬼脸。世界仿佛正在恢复它正常的颜色。他想坐起来。
  “躺着别动。”珍妮弗及时地劝阻了,“特拉维斯正在生火;一旦有了干净水,我就给你清洗伤口,然后再包扎起来,那样就不会感染了。”
  “我们不能呆在这儿。”阿伦说,“禽龙喜欢成群活动——周围肯定还有不少。”
  “现在我们到那幢房子里。在我安排好之前,你哪儿也不要去。”
  阿伦突然想起禽龙向他袭击时,头脑里正思考的问题,“彼得呢?他和埃克尔斯去哪儿了?珍,我们应该去找他们。”
  珍妮弗嘟起嘴唇做了个怪相,“这个呆会儿再说。现在先顾你吧。彼得的命运由他自己掌握。”她一边说,两手一边不停地忙活。清洗伤口和进行包扎时,她的动作又轻又柔。“但愿他的运气不错。”她说。

  “快点儿!”埃克尔斯的声音很刺耳,他用力推了彼得的后背一把,彼得转过身,朝他扬起拳头。
  “别动!”彼得本能地摆出格斗的姿势;埃克尔斯退了一步,“你听!”
  他们都听到了。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一只愤怒的恐龙的咆哮和发出的嘶嘶声。
  彼得双腿浸在散发着恶臭的泥水里,双手攥成了拳头。“他们正受到袭击,我要回去!”
  “不行。”埃克尔斯摇了摇头。“听着,孩子,你一直都想离开这里,这很好;不过不要再为他们操心了。如果他们遇到的是一群我们在盖尔克村见过的那种嗜杀成性的蜥蜴,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现在你别无选择。”
  “他们是我的朋友。”
  “不错。我见过他们怎么对待你——你忘了吗?”
  “好吧。”彼得不耐烦地回答,“我懂你的意思。”他盯着四周绿色的树叶,恐龙尖利的叫声仍在不断传来,好像还听到了珍妮弗孱弱的呼喊声。
  “喂,即便我们现在穿过这片沼泽,回到他们那里,肯定一切也都结束了。”埃克尔斯说,“也许他们已经成了恐龙的美餐,也许安然无恙,只有这两种结局。”
  “也许他们受伤了。”
  埃克尔斯叹了口气。“下定决心吧,彼得,我们要么依靠自己,要么回去。不管我们去哪儿,你不能总想着他们——如果你想回去,那现在就走吧。只不过你在那儿也改变不了什么:阿伦操纵着一切。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的人。走吧,我们去一个稍微熟悉一些的世界,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埃克尔斯,你该去当政客。”
  埃克尔斯冲彼得咧嘴笑了笑,“我想也是。”
  彼得摇摇头,耳朵里的声音消失了。埃克尔斯至少在这一点儿上说得对——不管那边儿发生了什么,现在都已经结束。无论如何,彼得也不会左右局面。而且,如果他们大难不死,阿伦肯定会注意到少了他们两个。
  “你肯定是个政客。”彼得接着刚才的话说。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我真不喜欢这个家伙,我不信任他。一旦到了目的地——开买特和钱蒂格的世界,我——我也要甩掉他。
  “好了,咱们走吧。”埃克尔斯说。
  彼得再次望了一眼那片蕨树林,它现在已经悄无声息,就在那边有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位朋友,他不禁又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耸了耸肩膀,不再去听。他转过身,朝着马塔塔峡谷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没有芒多作向导,周围到处是高大的蕨树遮住视线,彼得感觉很容易迷路。太阳很快就要落山,黄昏已经降临到了这片沼泽。
  他们走了不过两个小时,彼得就禁不住又想念起那几位朋友。“我才不管呢。”他尽量说服自已,“我跟他们一样棒,比他们还要棒。”
  “我还以为现在已经走出沼泽了呢。”埃克尔斯抱怨起来,“你肯定方向没错?”
  “设错。”彼得粗鲁地问答,“在沼泽中我们已经走了三四个小时了。”彼得停下脚步,一只脚踏在一团裸露的树根上。两个人都狼狈不堪,—直到腰部全都是泥,裤子和鞋已经被泥水泡透了。没有火,今天晚上肯定很难捱,可彼得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向四周望去,想找一块高地,哪怕只是一个高岗儿,只要稍微干点就行。但在黄绿色的夕阳下,除了水、蕨树和几棵别的树外,什么也没有。
  “埃克尔斯,今天晚上我们肯定是出不去了。我们爬到一棵树上,把自己绑到树枝上过夜吧。”
  “你在开玩笑吧?”埃克尔斯哼了一声,“我长得像马塔塔吗?我从未想过睡在树上会安全,咱们得继续走。”
  “天马上就要黑了,夜里我们没法走。”
  “不会出什么差错。”
  “也许不会。但是如果晚上迷了路,要是没有再绕进去,就万幸了。还是等天亮再说吧。”
  “噢,我明白了。这里你是头儿,我是听差。我们得按你说的做。”
  彼得朝埃克尔斯厌恶地挥了挥下。“反正我不走了,你可以继续寻找出路。况你还能找到一顿夜餐,睡觉之前美美地吃上—顿。不管你了,我要上去。“
  说完,彼得跳起来抓住头顶上的一根树枝,翻身上去。树枝很粗,坐在上面很舒服。最主要的,它很干燥,他的裤子像下雨般地向下滴水。
  埃克尔斯望着彼得,作了个鬼脸。“拉我一把。”彼得抑制住了想再说点儿什么的冲动。

  几个小时后,彼得对埃克尔斯曾经说过的话产生了怀疑。他在树杈处用够得着的一些干树枝和苔藓点了一小堆火,但是烟气和一阵阵的火苗似乎更加剧了寒意。裤子干了,身上感到发痒;他的腿就像一周来一直卡在冰箱里似的。褴褛的罗马球鞋干不了,他把它们脱下来,明天早晨也不想再穿了。
  两个人只吃了一些袋子里的凯基果就当晚饭了。
  彼得靠着树干,往余火中续着树枝和苔藓;然后把手垫在脑后,透过斑驳的树枝凝望着天空。他眯起眼睛——本应是星光闪烁的夜空,现在却涌动着乌云,还不时发出耀眼的闪电。
  “喂,伙计。我睡不着——”彼得叹了口气,坐起来。“埃克尔斯!时间风——”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脚下的蕨树已被穿过沼泽向他们冲来的肆虐的狂风欢弯了腰。树技摇摆时,彼得听到了风的尖啸声。埃克尔斯早已经趴下,紧紧抱住树枝。第一道闪电在眼前显现蛇信般紫红色的影像时,彼得吓得紧抱住树干。周围的一切都在发出尖啸,烟火般嘶嘶地响着,还不时夹杂着滚滚而来的炸雷。突然,一副婴儿皱巴巴的脸和女妖的手臂出现在彼得眼前,并且大笑一声;之后,随着一阵风又消失不见了。彼得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也下知道它们来自哪个世界。又一道闪电过后,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左边发出发狂的机车鸣笛般的巨响。他们瞥见一块陡峭的巨石升起,巨石上端一排窗子灯光闪烁,顶部冒着黑烟。尖利的汽笛又响起来,这次从沼泽深处传来某种动物的回应声。
  又是一道闪电,这些影像消失了。风暴肆虐正酣,其它世界的闪电来来往往,就像由宇宙幻灯机投射到沼泽地这块巨大的屏幕上。
  彼得绝望地抓着树干,记不清闪电究竟出现了多少次,但是他感觉到风暴正在逐渐变弱,劲风已经失去了力量,云也开始慢慢散去。最后一道闪电距他们不足二英尺,随后一声炸雷击中了他的前胸;彼得大叫一声,什么也看不见了。他用力眨动着眼睛,试图在突然降临的黑暗中辨别出什么。
  黑暗中,树下像有东西在动,彼得听到了水声。
  “伙计,好险啊。我敢打睹,你肯定庆幸我们留在这里。如果继续往前走。谁知道现在是什么下场。”他说。
  埃克尔斯没有回答。彼得转过头去。
  他立刻明白了。埃克尔斯正紧紧地抱着树枝,瞪着两只眼睛,透过面前稀疏的树叶望着突然出现的一个龙头。
  “你们好!”龙说。
  埃克尔斯大叫一声,跳起来想跑,却一下子松开了手,“扑通”一声掉进下面十英尺处的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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