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洞的窗户外边,有人在大喊大叫。
突响的枪声使卡尔愣了一下。当时,他就站在窗户旁边,心想:幸亏是隔着窗户往外看,要是把脑袋伸出去,可就完了。
枪声就从他站着的窗户外边传过来。借着卧室微弱的灯光,卡尔看见草地被炸起了一块,一个穿着白乎乎、毛茸茸外衣的人,也许是什么东西,正朝树林飞奔;刚才那一枪就离它的脚几英寸。卡尔看见泰特光秃秃的头顶,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像个蜡球;旁边有两个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个是号称“冷面杀手”的麦克尔丝上尉,她手里也拿着一把手枪。她和泰特又分别朝前面的那个东西开了一枪,很难说,他们有没有击中目标。
泰特和麦克尔丝追进树林。
“阿伦!”卡尔脱口而出。尽管那个影子不像是阿伦,但是,卡尔还是有点吃惊,他有一种预感;阿伦就在附近。他披上睡衣,光着双脚,冲到楼上,撞开后门,跑到走廊上。
在他的右边,从目光笼罩着的树林中,又传出两声枪响,卡尔眯起眼盯着漆黑的树林。“该死的泰特,你说只是想跟他谈谈!”他把双手卷在嘴巴上,冲着树林方向喊道,“你要是伤着阿伦,我就要你的脑袋!”卡尔跑到外面的草地上,露珠打湿了双脚。
“泰特,你听见了吗?”
通过来回摇动的树枝,卡尔看见泰特和那两个人晃动的手电筒。又是几声枪响,随后是叫骂声。一会儿,卡尔听见他们三个走回来,边走边骂树枝把衣服都挂破了。手电筒的光越来越亮。
几分钟后,泰特第一个从山下爬上来,手电筒照着卡尔的脸,卡尔抬手捂着眼,喊道:“泰特,快把那该死的手电筒关上。”
“那——是——谁?”泰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我不知道。你要是再用手电筒在我脸上照来照去的,我非用它砸你那秃脑壳不可。”
“好,你试试,你来砸呀。”泰特说着,关上手电筒,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气喘匀,又问:“我再问你一遍,老卡尔,那是谁?”
“你耳朵塞鸡毛了?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不知道。”
泰特摇着头说:“卡尔,咱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咱们过去是朋友,现在你跟他们是朋友,”说着,卡尔指指山下,那两个人刚从树林里走出来。
泰特小声地说:“你知道,我也不喜欢穿制服的那帮家伙。但是,我是警长,我得维持当地治安,我也没办法。”
“哪一条法律规定你还没弄清楚对方身份的时候,就可以开枪射击?太随便了!”
“如果,我要是不开枪,他们会认为我包庇罪犯。卡尔,你应该知道,我有权开枪。你要是我,你怎么办?”说完,泰特提了提挂在大肚子上的裤子,又问:“现在,你跟我说实话,刚才那个影子是不是阿伦?”
“不是。”
“我看也不像,那会是谁呢?”
“像是个披着妈妈裘皮大衣的孩子,可是,谁会在大夏天,穿这么厚的衣服?原来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麦克尔丝上尉这时从警长后面走过来,正好听见卡尔说的话,她接过话茬说:“我们已经听够了你的谎言和借口。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们实情,不然的话……”
警长阻止着说:“麦克尔丝上尉……”
“不,警长,”她一挥手打断了泰特的话,“得到马克·威廉姆将军的特许,你住在这儿这么长时间……”
“这是我的家,我不需要那个狗屁将军的特许!”漆黑的树林的风声淹没了卡尔愤怒的吼声。
麦克尔丝根本不听他的,继续说:“将军特许你住在这儿,你应该及时向我们报告这儿发生的一切。但是,你从来没有报告过。”
“阿伦是我的孙子!”
“他说他是你的孙子,你也说他是你的孙子。但是,我接到的那份报告上明明说,阿伦看上去只有十八岁,而你的孙子应该是三十岁。卡尔先生,也许他是你的孙子,也许不是,也许就是刚才我们追的那东西,但都是也许,都是推测。但是,不管他是谁,他都要为这儿发生的一切负责,是他给这个地方带来了灾难,目前,这一灾难正在慢慢波及全国。也正是由于这一灾难,总统才不得不在两年前下令全国实行军事管制。”她转身对警长说,“现在,我命令你,逮捕卡尔先生。”
“上尉——”
“我命令你逮捕他。把他带到集中营。带上几件日用品,跟我们走,你负责看住他。我们在汽车上等你。中士,咱们走。”
泰特摸摸秃顶,冲麦克尔丝背后吐了一下舌头。卡尔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他只想大喊大叫,但是,他知道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卡尔……”
“住嘴!听她的命令,来抓我呀。”
“我也没办法。”
“你可以放我走。你太胆小,不敢那么做。”
“卡尔,我还有家,有……”
“我也曾经有过。”卡尔叹了口气。山下,树叶在夜风中沙沙地响;天上,云彩遮住了月亮,“泰特,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知道,卡尔,我相信你,只是……”
“你别说了,好,咱们走吧!”
“你不带上几件日用品吗?”
“我没什么好带的,我什么也不需要。换件衣服就行了。”
乘漂浮轨道回到中生代,进入时航机,再把时航机停在轨道,又回到格林镇,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格林镇已经是春天了,满地绿草,遍坡野花。机器和轨道都又到了格林镇,特拉维斯把机器停在刚才还是积雪覆盖的草坪上。
在这几个月里,这儿肯定只刮过另一场时间风暴,因为门前又多了一棵大树桩,直径大约十英尺,看样子是用斧子砍的,阿伦想不出这把斧子有多大。
阿伦先走下时航机,直奔家门,一走进敞开着的前门,他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
“爷爷?”他俏悄悄地喊了一声,但是,他很清楚,肯定不会有人答话的。地上的灰尘比上次更厚;小鸟从窗户飞进来,在窗台上筑巢,厨房的桌子上留着一串老鼠脚印。
屋里没人住。起码有一年左右没人住过了。
阿伦又走到外边,特拉维斯疲倦地靠着时航机,看上去很可怕。“还是没人吗?”
阿伦耸耸肩。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进来,咱们跳一小步。”
阿伦兴奋地问:“往回跳?”
“不,往未来。做一个小实验。”
“特拉维斯……”
“别着急。我一定帮你找到爷爷。我只是想检验一下时航机的功能。如果我操纵正确的话,我们就可以知道许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调整。”然后,从机器里传出机器人的声音:“预备……”
坐回时航机里,阿伦看着特拉维斯把时间调到他自己的时代。阿伦什么也没说。他知道特拉维斯必须这么做。
阿伦坐在座位上,看着特拉维斯的每一步骤,几分钟后,特拉维斯也坐回座位上,说:“现在。”
时航机轰轰大作,发动机开始转动,突然电警报器响了,发动机也渐渐停了下来,机器人的声音说:“日历调整错误,目前就是现在。是否重新调整年代?”
“不,操纵完毕。”特拉维斯在座位上转身对阿伦说,“你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吗?”
“明白。你曾经告诉过我们,你的时航机只能回到过去,不能选择未来。由于计算机程序的问题,它已经认定2005年就是现在。是不是坏了?”
特拉维斯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他才摇摇头说:“不,没坏。”
阿伦想了想,激动地说:“你过去说的是对的,我们现在处于另一个现实中。我们从中生代往未来寻找时,没有找到格林镇,因为那是你那个世界的中生代,而不是我这个世界的中生代。”
特拉维斯疲惫地点点头,“埃克尔斯毁坏了我的世界,但是,没有破坏你的世界,所以,在跨越两个世界的交叉线时,一开始的轨道的那一端就自动设定为现在,所以,时航机自身程序就乱了,除非……”
“孩子,告诉我,这是你的世界吗?你曾经告诉我,你亲眼看见这儿的变化。这只有一种可能:这附近,也有人在操纵类似的机器。只是没有埃克尔斯那么破坏力强,所以,人们都感觉不到。”
另一节轨道。阿伦突然想起爷爷告诉他的镇上的那些人从树林中找出了一部分漂浮轨道,并把它运到镇上的集中营里去了,特拉维斯这么一分析,阿伦知道,肯定跟那节轨道有关系。但是,他没告诉特拉维斯。
想到这儿,阿伦说:“咱们往回跳,跳到那天晚上,泰特带人追芒多之前。不,再往回,跳到我骑车的时候。”
“不行。”
“为什么不行?如果回到泰特他们三个到我家的时候,还怎么先救爷爷呢?”’
特拉维斯张开紧闭的双眼,“时航机规则第一条就是不能自相矛盾地操作。如果在你出现之前就把爷爷从家里带出来,那么,你到家的时候,他就不可能站在那儿和警长说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特拉维斯……”
“慢。时航机程序已经紊乱,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不过,你可要想想清楚,到目前为止,每一次改变,没有带来任何好结果。”
“现在就回去。不管结果怎么样!”
特拉维斯蜷缩在座位里,说:“好,我们一定回去,但不是现在。现在,咱俩都该好好休息一下。”
卡尔在泰特的监视下,走进屋里,换下睡衣,穿好自己的衣服,蹬上那双破靴子。他俩谁也没说话,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卡尔慢慢地穿着,对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舍不得。以前,他还没仔细看过屋里的每一件东西,而现在,又没时间看。
走下楼梯,他们又从前门出来,卡尔开始锁门,然后,把钥匙扔给警长。泰特接过钥匙,装进自己的裤袋里,卡尔双手一伸,“来,铐上吧!”
“不铐你也跑不了,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呀?”
“谢谢,菲利普。”
“已经十几年没听你这么叫过我了。”
“也许是最后一次。”卡尔又看了一眼树林和房子,然后才说,“走吧。”
麦克尔丝上尉站在汽车旁,沃特斯中士站在她身边,驾驶室的门开着,汽车已经发动,她朝他俩走过来,大皮靴踩在石子上发出很大的声音,她看看卡尔,又看看泰特,手枪从这只手换到另一只手,问:“怎么没戴手铐?”
“他不用戴。”
“这可不符合程序,警长。”
就这么僵持了几分钟,泰特和卡尔并肩站着,双手交叉抱胸,麦克尔丝一直盯着他俩。
最后,上尉生气地说:“好吧,我把他交给你,警长,要是他再惹麻烦的话,明天,这个警长的位置就是另外一个人的了。“
“好吧。”卡尔听得出来,泰特的语气中满不在乎。
“把他带到车里!”她命令警长。
当卡尔上车后,他闻到了一股皮革、铜和汽油一起燃烧的味儿,看到车外的地上闪着火焰。一开始,卡尔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又好像看见什么,感觉就好像是用眼角扫到某件东西,而当你想定睛好好看一眼时,却又消失了;然后,他又看见了;一股空气中的波浪,就像有人把一块石头扔进静静的湖水,水面掀起的旋涡一样。他还听见一个超大速汽车马达的声音。
其他的那三个人也听见了。泰特直起身,沃特斯张着大嘴,吃惊地盯着车队,麦克尔丝掏出枪,枪口对准空荡荡的车队。
车外并不空旷,突然,出现了一个东西,即便从未见过,卡尔一下就猜出是什么。
特拉维斯的时航机。
光滑的金属机身跳着,释放出像雾一样的白色冷气,一层落在漂浮在空中的机身上,然后,很快就消失了。机身侧门滑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儿。
“阿伦!”卡尔大喊一声。
“爷爷!”传来阿伦轻弱的叫声。
几乎是同时,麦克尔丝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声,阿伦栽倒在时航机里。卡尔使劲喊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喊些什么,奋力挣脱,想从车里跳下车,但车门锁着。他又往车前座爬,泰特一把从后边揪住他的衣服,把他摁在后座上,自己趴在卡尔身上。子弹声音,但不是手枪子弹,非常大,像是爆炸声。上面的玻璃碎了,玻璃碴子落了泰特满身。卡尔想抬头,被泰持一把摁住。特拉维斯正举枪射击,同时,沃特斯的身体猛地撞在车身上;溅得挡风玻璃上满是鲜血。
麦克尔丝头一低,加大油门,踩底加速器。沃特斯的尸体从车内该落下来,卡尔趴在下面,被泰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听到有人用锤子奋力砸车门的声音,车门上的玻璃也被震碎,车门靠下的地方被砸了个大圆洞,尘土和石粒涌进来,灌了卡尔满耳朵,泰特惊讶而又痛苦地呻吟着。
汽车转上了磨坊河大道,锤子声停止了。
泰特趴在卡尔身上不住嘴地骂着,汽车疾速沿着黑漆路朝集中营开去,卡尔满脑子都是阿伦倒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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