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但我知道了。
  我看见你说爱人的名字对,嘴唇在颤抖。
  那时我真想把你从他那里猛然拉开,让你明白他已消失,数千次的湖汐和风暴,使他连灰尘都没有了……让你看清你所记忆的已成往事。你的过去只是黑暗,你的光明、希望、生活在这里,在我们的时代。
  我伤害了你。
  但你第一次提到他名字时,你打碎了我的心。

  医生推测埃莉至少会得肺炎和严重冻伤,但她都没有受到任何不良影响,没有咳嗽,没有发烧,甚至没有最轻微的皮肤红肿。
  当她恢复意识时,显而易见她经受住了震惊,并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她脸上显出漠然的表情。她要求把探险队的报告读给她听。但当护士开始朗读时,埃莉用手势打断了她,问道:“西蒙在哪里?”
  西蒙不在房间里。他的执拗产生如此悲剧性的结果后,复活组认为他是个危险的人,禁止他与埃莉接触。
  埃莉的眼睛在房间里搜索着西蒙。她已经习惯他的脸、嗓音以及焦虑的动作。是他告诉了她真实情况。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在这个使她害怕的旅行终端,他已成为她最熟悉的人——一块她可以攀附的岸边石头。
  “西蒙在哪里?”她问道。
  “我认为最好派人去把西蒙叫来。”莫伊索夫说道。
  西蒙来了,开始为埃莉读探险报告。随后他放下文件,开始用他自己的话讲起探险故事。当他讲到发现埃莉和她的同伴时,埃莉举手打断他,说;“他是科班,是贡达瓦最有智慧的人。贡达瓦是我们的国家。”她稍稍停顿一下,然后非常低声地说:“我要是在贡达瓦死了多好!”
  埃莉刚愿意回答问题,科学家们使争相询问有关吃食机器的问题。
  “食物机器是怎样操纵的?”
  “你已经看见了。”
  “机器内部是什么?”
  “是制造食物的装置。”
  “但它用什么来制造食物呢?”
  “一切。”
  “一切?哪是什么?”
  “你很清楚,就是制造你的东西。”
  “一切……一切……没有别的名称来称呼它吗?”
  埃莉说了三个词,接着翻译机中传来非人格化的声音:“刚才在11波道上说的词,我的词库里没有。但依据类比,我认为这些词大致可译为‘宇宙能量’,或‘宇宙精粹’,或‘宇宙生命’。我认为,第一个译法无疑最接近原意,后面两个译法有点抽象。但为准确起见,后面两个译法也应包括进去。”
  能量。食物机器把能量转换成物质,这在现有的科学知识状况下不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大量电能才能产生出不可见的粒子,而粒子一出现便会消失。
  勒博不得不控制住科学家们的渴望,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翻译机应接不暇。
  “你知道这台机器的机械力学吗?”勒博问埃莉。
  “我不知道,科班知道。”
  “你至少懂得这台机器的基本原理吧?”
  “它利用佐兰的宇宙方程。”埃莉的眼珠转动着,她寻找最恰当的解释方式来表达她的意思。她见胡佛在杂志页边的空白处记笔记,便朝他伸出手,他把笔和纸送给她。列昂诺娃把一本笔记本递给胡佛作记录用。
  埃莉试着用左手写和画,但她无法驾驭自己。她开始烦躁起来,丢下笔,对护士说:“给我你的……你的……”她摹仿着护士擦口红的动作。护土惊讶地把口红送给她。
  埃莉用粗而流畅的笔触在纸上画出一条螺线,然后画出一条垂直线把螺线一切为二,在螺线里面又画上两条短线,一条垂线和一条水平线。
  埃莉把纸送给胡佛,说道:“这是佐兰的方程,它能用两种方式读解,一种用普通语言,一种用宇宙数学术语。”
  “你能够读解它吗?”列昂诺效问道。
  “我能用普通语言读解它。不存在的东西存在。”
  “用数学术语呢?”
  “我不懂,科班懂。”

  作出新的突破的时刻即将到来。沉睡着的那个男人如果能解释佐兰方程,那就有可能用宇宙能量来制造食物,以拯救饥饿者。世界上将不再会为获得原材料、石油、沃土而进行战争。佐兰方程将从一切中获得人类的必需品。
  新的工作第二天就开始了。手术室作了重建,运到的新设备换下坏设备,技术员忙着安装和检查。现在第二个复活手术可以开始了。
  室外暴风雷减弱了,风仍旧吹着。在这个纬度上,风始终不停。只要时速不超过90英里,就算和风了。现在是午夜,无云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太阳正在地平线上闪着红光,巨星在空中闪耀。
  工作到现在的布里沃和他的助手从升降机里走了出来。他们是最后上来的,极度的疲惫使他们渴望尽快去睡觉。下面不再有人了。
  布里沃关上并锁好升降机的门,他和助手走出冰屋,当寒风袭来时,他们咒骂起来。
  又黑又空的建筑里出现一个光点,一个男人从装新仪器的箱子后面站起身来。他的牙齿在打战,他手中的电筒不停地抖动着。为了等侯技术员离开,他在这里己躲藏了一个多小时,尽管穿着南极服,寒冷还是刺透他的骨头。
  他走近升降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开始一把把地试着。出于他手抖得太厉害,他不得不脱掉手套,向僵硬的手指呵热气,把手臂朝身上拍打,上下蹦跳了一会儿。血液开始流动后,他接着试钥匙,终于找到了一把合适的钥匙,开了锁。他走近升降机,按了“下”的电钮。

  西蒙在医务室里看着埃莉睡觉。现在她离不开他,只要他离开一会儿,她就会叫他。当他不在这儿时,她就变得冷淡,她需要他的安慰。
  因为他在这儿,所以她能够睡着。值班护士也在房间里的另一张折叠床上睡着了。门上蓝色灯泡发出柔和的光线。西蒙看着入睡的埃莉。她的手松弛地搁在被褥上,她的呼吸轻缓,表情严肃。西蒙弯腰把嘴唇凑近她修长的手指,但又停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
  他回到空着的折叠床上躺下,盖好羊毛毯,欣慰地嘘了口气,很快睡着了。
  那个人进入复活手术室,直接走过去,打开金属橱。一个架子上放着各种记录,他翻了一遍,选几页,用吊在肩上的相机拍照,然后将它们放回原处。他走近总是用来显示蛋形球内部情况的监视器屏幕。新的对红外线十分灵敏的摄像机能透过雾气拍摄,从监视器屏幕上能清楚地看见氦块里面的科班和埃莉躺过的基座。这基座的一边敞开着,搁板上放着埃莉不需要的物品。
  这人按着开关,用遥控装置引导摄像机的镜头对准敞开对基座,他拉近焦距,找到了他寻求的东西:武器。
  他满意地微笑着,准备下到蛋形球里去。那里温度低得危险,他没有太空服,动作必须十分迅速。他走出手术室,准备进入蛋形球。金球内部在微弱的电灯光照射下,就像巨鸟的骨架。为打破寂静,他故意咳嗽几声。咳嗽声如同爆炸声充溢了整个金球,回声四起。
  他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耳朵,把厚厚的围巾包裹在脖子上,戴好皮手套,走下金楼梯。一个电动装置安放在蛋形球上用来开门,他摁了一下按钮,门像移动窗似地往上开启。
  他对金球里的雾气感到吃惊,因为红外线摄像机没有向他显示这一点。来自透明地板和蓝色雪粉的光给雾折射上梦幻似的蓝色。他用手电筒在前面照出一道白色光柱,小心翼翼地下楼梯。下去后他感到酷寒一步步侵蚀到他的脚踝、小肠、膝盖、大腿、肚子、胸膛、喉咙、脑袋。
  他动作必须要快,他把右脚踏在雪下的地板上,把左脚也放上去,向左迈了一步。他呼吸了一下,肺冻成固体。他想喊,张开嘴,舌头结成了冰,牙齿从牙床上掉下来。眼睛张大固化,瞳孔像蘑菇似地突出来。他在死前的片刻感到寒冷的魔爪捏碎了他的脑壳。他的手电筒熄灭了,一切又都归于沉寂。他向蓝色的雪地栽倒了,着地时碰碎了鼻子。发光的雪粉腾起,一会儿后落下,覆盖了他的尸体。
  当戴着头盔,穿着太空服的人搬动细雪覆盖的尸体时,尸体举着的右臂“啪”的一声折断成了四节。

  罗什富招呼记者和摄假师到会议室集中,通知道:“我很抱歉地报告你们的同事费尔南德斯悲惨地死亡的消息。他是《民族报》的摄影记者。他显然为了拍摄科班的照片,私自进入蛋形球,当即冻死。这是一个可怕的死亡事件。我们不想向你们隐瞒任何事实,相反,我们想尽可能广泛地让你们知道我们发现的一切。我恳求你们千万小心,绝不要从事这种不仅威胁你们的生命安全,而且影响人类命运的冒险行为。”
  但来自《民族报》的电讯声明:该报没有雇用此人,也不知道这个人。费尔南德斯的房间被搜查了,他有三架相机——一架美国的,一架日本的,一架捷克的,有一架德国发报机和一把意大利的左轮手枪。

  复活组和国际南极探险队的负责人举行了一次没有记者参加的会议。与会者对所发生的事件深感谅讶。
  “他一定是某个愚蠢的秘密机构派来的。”莫伊素夫说。
  “但是哪一个机构呢?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这些机构的共同点是愚蠢,他们擅长的是带来灾祸。我们必须采取一些抵御他们破坏的保护措施。”
  德国人亨克尔说:“我们应该建立自己的警察,保护金球里的一切:武器。特别是科班。复活工作就要开始,有人很可能企图在我们把他的知识公布于世之前抢走他。没有一个国家不想独占他。”
  升降机旁、埃莉的房门口,日夜都有人站岗巡逻。值班时至少有两个人,谁也不敢相信谁。

  蛋形球:
  两盏聚光灯射向薄雾,热气管喷嘴对准科班周围的氦块。氦块渐渐变形、消失。
  手术室里,复活工作组人员正在消毒,穿无菌服,戴无菌手套,系棉鞋带。
  西蒙没有与他们在一起。他和埃莉正坐在会议室里讲台上,面对着一批科学家。他俩前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些从基座里拿出来的东西。埃莉表情平和,她褐色头发的波纹和金色的反光就像平静的海面。她穿着基座里发现的飘逸衣服。
  这是收集有关世纪前人类资料的第一次会议。埃莉已同意回答问题,她神情凝重,目光深沉,默不作声。她的沉默影响到房间里的每一个人,仿佛这沉默是不可打破的。
  胡佛清清嗓子,说道:“我们开始吧。最好是从头说起,请你首先简要地告诉我们你是谁?多大年龄?职业是什么?家庭情况如何?”

  1200码以下的金球里,一个已去掉透明防护层的裸体男人,正等待充分升温后移动。在雾气中,四个身穿封闭紧身红色衣服、靴子,戴着塑料头盔的人正靠近科班的基座,面对面地成对站着。两个手持全自动武器的人守卫在蛋形球的入口处。那四个人弯下腰,把戴着毛、皮和石棉做的手套的手探到裸体男人身下,他们正在等待命令。
  福斯特一直在控制室从监视屏幕上观看他们的行动。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对着麦克风说:“我数到‘三’时,你们把他抬起来,一定要小心。好了,一、二、三——抬起来!”他的命令以四种不同的语言同时传到四个塑料头盔里,慢慢地四个人挺直了腰。
  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蓝光从他们脚下喷射出来,刺着他们的眼睛,爆炸船地弥漫在蛋形球里,通过开着的门涌了出去,侵入金球,像间歇喷泉穿过坑井,然后消失。
  其实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光线,蛋形球地板上的光不再是蓝色的。当不再需要时,制冷达9D万年的装置停止了工作,也可能是自己毁灭了。

  “我叫埃莉,”埃莉说道 “我的号码是3-19-07-91。这是我的钥匙。”她举起右手,把中指以外的其他手指向里折拢,突出地显示了中指上的平头锥形戒指。她迟疑一下,然后问:“你们有钥匙吗?”
  “我们有叫钥匙的东西,”西蒙说,“但恐怕与你所说的不一样。”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盒子,摇了摇,打开给埃莉看,她带着掺杂着不安和不理解的表情瞥了一眼,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转回来回答胡佛提问。
  “在上场战争的两年后,我出生在第五掩蔽所里。”
  “什么?”列昂诺娃问道,随后的问题像机枪扫射一样喷发出来:“什么战争?……在什么国家之间发生的战争?……你们的国家在哪里?谁是敌人?”
  酉蒙气愤地站了起来,说:“假如你不表现出一点纪律性,我作为主管的医生将提议禁止这类会议。我建议列昂诺娃女士代表你们问第一个问题,然后轮流提问,你们同意吗?”他招呼列昂诺娃到他身边去。
  当列昂诺娃走过去时,顺手把地板上的地球仪拾起来搁在桌上。
  “你是对的,我的孩子。”胡佛说,“继续吧,让列昂诺娃首先代表我们提问。”
  躺在手术台上的男人仍赤裸着,戴着面具的医生和技术员在他周围忙碌着,放上电极,绑上带子,接上电线,把他与各种仪器连起来。
  “看!”莫伊索夫指着腹壁上的一个地方,“这里,在胸脯上,这里——左边二头肌。”
  “该死!”勒博说道。

  埃莉注视着地球仪,开始迷惑地转动,仿佛她不认识它。显而易见,她的时代的地理学常规与今天不同,可能她不能领会蓝色代表着海洋,可能她那时候的地图把北描绘在下面而不是上面,或者是在左面,也可能在右面。她犹豫着,停下来思考,伸出手又转起地球仪,她险上的神情显示出她终于知道这是什么了,还认出了它的变化。
  她抓住竖着的地球仪架,把地球仪转离它的垂直线。“就是这样的。”她说。
  尽管作过允诺,但科学家们仍未能抑制住他们强烈愿望。兰森招摄像机对准地球仪,便它显示在大型屏幕上。被埃莉倾斜了的地球仪仍是北朝上,南朝下,但移动了差不多40度。
  丹麦地理学家奥洛夫森满意地注视着,他一直支持有争议的地轴变位说。所有他认真收集的证据和他的每一论据都被认为是没有说服力的。他认为地球在早期曾发生过不怎么厉害的移位。但现在这已是个小问题。他是对的,无需再进一步证实,他有了见证人。
  埃莉指着列昂诺娃托住的地球仪上的南极大陆,说:“这是贡达瓦。”她把地球仪中轴线斜放过来,使南极大陆移位于南极和赤道之间——温带最热的地区,几乎在回归线上。
  突然的灾变使地球偏离了中轴线。在几小时里,打乱了原来的气候,使寒冷变成灼热,灼热转变成为冷冻,大洋淹没了大陆。
  “埃尼索,”埃莉诅咒道,在地球仪上寻找着什么,但没有找到。“埃尼索是我们的敌人。”满屋子的科学家都注视着大屏幕上转动的地球仪,“哦 就是这儿。”
  地球仪停止了旋转。
  美洲大陆占满了屏幕,地轴线的移位,使它移到人们不熟悉的位置上;北美洲向下偏,南美洲向上偏。
  “这儿的地块消失了。”埃莉说道。
  她手里握着西蒙给她的教鞭,顶端装有红粉笔的教鞭点在加拿大的最东端,然后移向纽芬兰,画了一条宽阔的红线,这条红线向外延伸,到大西洋中部,然后再折返回来,沿着一条不规则的路线到达南美的巴西利亚最东端,然后埃莉在划出的区域里打上稠密的红线。本来被巨大的海湾分开的两个美洲,被她合成为一块巨大的陆地。它东面凸出部分占据了北大西洋的一半。她放下教鞭,把手放在她刚才画出的大美洲上,说:“这全是埃尼索。”
  列昂诺娃放下地球仪,房间里涌过一股新的兴奋潮流。使埃尼索残缺不全的灾变就是造成地轴线移位的那场灾变吗?
  对所有这类问题,埃莉回答:“我不知道,科班知道。科班担忧这个……所以他建造了掩蔽所,在那里你们发现了我们。”
  “科班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我能显示给你们看。”
  她从放在她面前的物品中,挑选了几个金圈,像波斯人戴头饰那样戴在头发上。把两块小金属片贴在太阳穴上,另一块贴在前额上。她又拿起一个金圈。
  “西蒙,你戴上这个。”西蒙转向她,埃莉把金圈放在他头上,用拇指把贴在前额上的金属片弄低,遮住年轻医生的眼睛,说:“放松。”
  她把胳膊肘放在桌上,把头埋在手里,慢慢地合上眼睑。
  每一张脸和每架摄像机都转向并排坐着的埃莉和西蒙。
  她的肘仍放在桌上。他端坐在椅子里,背靠着椅背,金属片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们在静默中过了一会。
  夹然,西蒙的身体动弹起来。他伸出手去摸桌子,让自己相信仍在现实中。他慢慢地站起来,低声说了几个词,翻译机传出了他的话:“我看见东西了。”接着,他叫了起来。
  “我看见了……这是启示……一块大平原燃烧着,石头受热熔化,军人从天而降,武器向他们喷出死亡的火焰。下来的人越来越多,像蝗虫群藏入地下。现在平原从地平线一端到另一端分成两块。地球鼓了起来,又瘪了下去。一个巨大东西从地球里出来,一个怪异的机器,一个钢和玻璃的圆盘,它离开地球,升高了,伸展开来,充满天空!等一下……现在我看见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佩肯。”埃莉呜咽了,把脸埋入手里。
  幻觉突然从西蒙的脑子里消失了。
  科班懂。
  他懂得好和坏。
  他懂得充满天空怪异战争机器的性质。
  他懂得创造人们缺乏的东西,从真空中获得食物和住宅。
  科班懂得,但他还能传达他所知道的东西吗?

  医生发现科班上半身及手臂上有许多病灶,下半身较少。他们猜想这是冰冻造成的,表明男人对寒冷忍耐性要比女人差。但当他们揭开他的防护面具,发现他的头发、眉毛及睫毛都已烧尽,因而他脸及皮肤上的伤痕不是冰冻留下的,而是烧伤留下的,或许是两者共同留下的。
  他们询问埃莉科班是怎样被烧伤的,她不知道。当她睡着时,科班在她身边,好好的,没有受伤。
  医生用抗坏死绷带从头到脚把科班裹扎起来,这种绷带不仅可以防止皮肤恢复常温时受损坏,而且还促使皮肤生长。
  懂得很多的科班,现在仍只是一个用黄色襁褓布裹着的冰冻的木乃伊似的人。两根透明的软试管插入他的鼻孔,十多根彩色电线把一组仪器与插入他身体其它各部位的黄色终端连接起来。医生让他身体温度慢慢升高。
  金球入口处现在装上了敏感的仪器。仪器上两根导线跟两颗炸弹相连,任何人没有得到同意走近入口处都会引发炸弹爆炸。要想进金球,得先向守卫报告,守卫打电话请示复活手术室的监护医生。只有监护医生切断引爆线,人才能进去。

  埃莉有点心不在焉,她让科学家检查金圈。布里沃试图寻找电路、发射机,或什么可以解释他们通信息的东西。但什么也没找到。两个金圈及他们固定在太阳穴的金属片和可移动的前额金属片是用纯金属制造的,看不见有别的构件。
  “没错,”布里沃坚持道,“这是分子电子学产品。每个金圈中都有像电视发射机相接受机那么复杂的装置,而外表看上去却很简单。真奇怪,当你把金圈放在头上,它会接受你的脑电波,把它们转变成电磁波传给我。我头上的金圈把电磁波转变成脑电波,注入我的大脑。你听懂了吗?我们应当把它与电视接收机挂起钩来。”
  “嘿!”
  “这不是幻想。把处于电磁波状态的信号捕捉住,加以放大,输入电视接受机——一定会产生图像,可能是零零落落的图像,但我们不妨可以试试。可能有结果,也可能没有,但无论如何,这不难做。”
  布里沃和他的同事研究了半天后,他的助手贡塞林便戴上了发射金圈。屏幕上显出不连贯的零碎图像,偶而也有精确的图像,这不稳定的精神显像尤如孩子手中的干燥的沙泥一样。贡塞林困惑地把金圈从头上取下。
  “你不能竭力去‘想’。”埃莉劝告道,“脑子里的思想总是不断形成,不断消失。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脑子也在记录东西。你必须依靠记忆,设法去回忆形象。你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回忆某个特定的形象,接着其它的形象就会接踵而至。”
  他们按照埃莉的忠告又尝试了一次,果然成功了。

  在另一次工作会议上,布里沃坐在埃莉身边,他操纵一台比四分之一奶酪块还小的复杂装置。这台装置顶上有一组人的手指头那么长的昆虫触角般的复杂天线。这台装置与贡塞林面前的控制板相连接,控制板上有一条电缆通往兰森的工作室。
  “第三次战争持续了一小时。”埃莉说,“埃尼索畏惧了,我们也如此。战争停止了,8亿人死亡,大多数在埃尼索。贡达瓦的人口少了,幸存者躲藏在掩摊蔽所里。大陆表面已空荡无物,只存在着致命的放射线。”
  “放射线?使用了什么武器?”
  “地球炸弹。”
  “你知道这种炸弹的原理吗?”
  “不,科班能告诉你。”
  “你能谈谈你所了解的东西吗?”
  “这种炸弹是用地球的金属制造的,爆炸后可危害一个地区很长时间。”
  翻译机的声音补充道:“按贡达瓦语的直译是‘地球炸弹’,但以后我将使用对等术语‘原子弹”。
  “我出生在五号掩蔽所,”埃莉说,“当我7岁时,我第一次来到地球表面。那以前我不能上来,因为我没有拿到我的钥匙。”
  “请问,”胡拂说,“这到底是什么钥匙呢?你用它作什么?”
  兰森把二号摄像机对准埃莉戴在手指上的钥匙。这微小的锥形物被显现在大屏幕上,渐渐扩大,占满了整个屏幕。它是用黄金制造的,上面刻有可见的不规则细条纹。
  “这是开启一切的钥匙,”埃莉说,“当一个孩子出生时,它的匙钥模式已确定:所有的钥匙从表面看来都一样,但实际上像它们的主人一样是各不相同的。它们内部的构造……”
  “词库中没有收入最后一词。”非人格化的翻译机说。
  “闭嘴!”胡佛咆哮道,“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否则……”他停住了,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责骂一台电脑。“不管怎样,不要让我们陷于焦虑之中。”
  “我是一个翻译机。”翻译机反驳说,“我不是士耳其浴室。”
  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胡佛也忍俊不禁,他转身对卢科斯说:“祝贺你,你的女儿有个智慧的头脑,但她太爱挑剔,是吗?”
  “她很细致,这是她的职责。”
  埃莉静静地听着,并不试图了解其中的意思。她想这些野蛮人就象她那时的孩子在地下掩蔽所里沙滩上玩弄贝壳一样玩弄词藻。让他们去笑去哭,或者发脾气吧——对她来说这全都一样。
  当他们要求继续开会时,她表现出同样的冷漠。她解释说,钥匙上刻着一个人所有的遗传特征,当一个孩子出生时,对他的全部描述都被输送到中央计算机里。计算机开始设计他的钥匙,把它分类。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每6个月修改一次,7年后,钥匙完全成型了,然后就要作选择。”
  “选择是怎么回事?”列昂诺娃问。
  “中央计算机有贡达瓦所有活着的人的钥匙,也有对我们祖先遗传待征的描述。我们戴的钥匙是计算机里的原型复制品。计算机把所有7岁左右的儿童的钥匙进行整理,在男孩中寻找那些可以满足我的需要和希望的人。在那些男孩子中,有一个是和我相匹配的,我也是他需要和希望的人。”
  “这男孩和我就像砸成两半的一块卵石,分散在世界上所有的碎卵石中。计算机把两个半块找出来,再将它们合二为一。”
  “那么再把这两个小孩怎样呢?”
  埃莉神情仍然冷淡,不看任何人,接着说:“他们轮流在双方家庭里抚养,培养起共同的情趣和习惯。他们一起学会欣赏事物,一起了解世界,了解女孩和男孩。当他们性器官成熟时,他们就结为夫妻,这时他们就成为完整的一个整体。”
  “好极了!”胡佛说,“总是这样有效吗?你们的计算机从来不会出差错吗?”
  “记算机不会出差错。在偶然情况下,男孩或者女孩会不朝着预期方向发展,这样这对人将不再是彼此适合,他们将分开。”
  “那些在一起的人都幸福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的。有些夫妻只是满意,有些夫妻感到幸福,有些夫妻非常幸福,还有一小部分夫妻的选择甚为成功:他们美满姻缘是命中注定的,‘幸福’这个词不足以形容他们,他们是……”
  翻译机用各种语言说明道:“刚才说的最后一个词在你们语言中没有对应的词可以翻译。“
  “你本人,”胡佛说,“你满意,幸福,非常幸福,或者更甚……你把它叫作什么?……无法形容?”
  埃莉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不是我,是我们!”

  阿拉斯加附近的水下探测仪通知美国国防部:苏联极地舰队的23艘核潜艇已穿过白令海峡,正向南行驶。美国漠无反应。
  苏联情报局告知莫斯科:美国第七战略卫星“舰队号”改变运行轨道,偏向南方。苏联没有反应。
  欧洲水下航空母舰“海神一号”原先在亚非海面航行,现在潜入水中,朝南方驶去。
  中国短波电台开始详细报道这些被其它新闻机构忽视的行动,谴责帝国主义结成同盟,会集南极,想打碎人类最大的希望。
  “同盟”不是个恰当的词语,“密约”更为准确。最富有的几个国家协议保护无法估量的财富,防止穷国的袭击。
  富国之间的秘密协议透露给总参谋部,联合计划制定出来了。水上、水下、空中和外层空间的兵力都向南极圈集中,以组成联合防卫力量——假如必要的话,在612号方块周围布上攻击部队。
  将军和舰队司令都对科学家和他们可怜的自动武器嗤之以鼻。每一个国家执行任务的部队指挥官都接到命令绝不能让科班落入其它盟国的手中。为此,最好把各个部队都集合在一起,相互可以监督。
  还有更秘密的命令,不是来自政府和参谋总部。
  宇宙能量——在任何地方都可找到,不花成本,可制造任何东西的能量——意味着垄断原材料的结束。意味着商人末日的到来。这秘密命令没有传达给部队指挥官,而传达给了渗透入指挥部的一小部分人。这些命令也要求不让科班落入某个盟国的手中,补充要求是,不让科班去任何地方。

  “你这个乡巴佬,”西蒙对胡佛说,“别问她的私事!”
  “我不过是问她是否幸福。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列昂诺娃叫了起来,“你就想找麻烦……”
  “你不会礼貌点把嘴闭上吗?”西蒙转向埃莉,让她说下去。
  “好吧,”她回答,再次显出满不在乎的神态。“我这就向你们说说选择的结果吧。那样的仪式每年都要在各个阶层的树镜下举行。我被选择在第五层,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她将跟前的金圈捡起,放在自己的发际上。
  兰森关上相机,拉了拉平台上的电线,调整好翻译机的音量。埃莉双手蒙住脸,闭上眼睛。
  一阵强烈的电波冲击监断器巨大的屏幕,接着而来的是一股橙黄色的火馅。然后出现一个模糊的图像,似乎只清晰过一刹那。跳动的波纹将它挡开了。屏幕变成一片红色,并开始颤动。
  埃莉抬起头,依旧闭着双眼,深深地喘了口气,然后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突然,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孩子的形象。他们的肯朝向屏幕,但他们的脸可以通过对面的一面大镜子反映出来。那面镜子还反照出一棵树。树上树下,以及镜子和树之间,围着一群人。镜子正面几码远的地方,有40来个上身赤裸的孩子,身上佩戴蓝花扎就的花环,清一色地蓝裙蓝鞋。耳垂上、脚趾上插遍闪光而柔软的羽毛。
  处在前面最突出位置的是一个比谁都漂亮的女孩子,她就是埃莉。尽管与现在不完全一样,但依然认得出来。相比之下,年龄的差异倒在其次,表情的差别实在大大了:当时她的脸显得多么安祥而快活!她正看着站在身边的一位男孩。他金发碧眼犹如阳光下已经成熟的麦子。他那双淡褐色的眼睛与埃莉那对蓝蓝的眼睛对视着,嘴角挂着微笑。
  大埃莉开口说话,翻译机译出:“如果选择正确,两个孩子将即刻相识。”
  小埃莉和那男孩还在相互望着,心里都很高兴,都显得很美。相互打了招呼,好像先前一直为这次见面努力着,没有半点仓促与焦虑,毫不迟疑地走到了一起。他们在一起了,这会儿正在了解对方:心里既惊喜又平静。
  其他孩子和他们的家人都等在后面。褐色的树干矮矮的,但十分粗大,最低的枝条几乎触及地面,那些高大的树枝则形成一个顶蓬。夹着红色斑纹的树叶子稠密得藏得下一个人的全身,许多人坐在树枝边,或伸开手脚躺着。孩子们像鸟儿似地从这根树枝跳到那根树枝,大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的全身上下穿戴整齐;也有的只遮住腰部到膝盖那一部分,男的女的都是这样,有几个女子全身一丝不挂。人群中并非张张脸都很美,但每个身躯都健壮而优雅。他们的肤色其实都一样,头发的颜色却因人而异,有金黄的、浅黄的、黄褐色的,等等。许多成年夫妻还手拉着手。
  镜子的远景中出现了一个穿红袍的男子,长袍拖到地上。他走近一对孩子,主持了简短的仪式,然后手拉手一起退下。另一对孩子插了上来。其他穿红袍的男子从镜子的深处走出,对等待在那里的孩子们重复刚才的做法。
  一个穿红袍的男子走到埃莉跟前,她在镜子里望着他。他向她微笑,站在她背后,查看了托在右手的一个圆盘,然后将左手放到埃莉的肩上说:“你母亲给你起了埃莉这名字,今天你被选上了。你的号码是3-19-07-91。跟我重复一遍。”
  “3-19-07-91,”小埃莉说。
  “现在你可以收下钥匙了。把你的手伸到前面来。”她伸出左手,摊开手掌,指尖碰到了镜子中那影子的指尖上。“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3-19-07-91号,埃莉。”
  镜子中那只手的影子颤抖着张开,漏出一丝稍现即逝的光芒:一件东西落入张开的手掌中,这是一个戒指——一个孩子的手指所戴的戒指,其形状如一个磨去了棱角的角锥,论大小还不到大埃莉所戴的那枚角锥形戒指的三分之一。红袍男子拿起戒指,将它戴到她右手的中指上。
  “别脱下它。’他说,“它将随你一块长大。”
  然后他站到男孩身后。埃莉睁大眼睛看着那男人和男孩,端庄的脸上明显地闪烁着信任的光辉。
  那男子看了看他的圆盘,将左手放到男孩的左肩上,说,“你的母亲给你起了佩肯这名字——”
  一团红光冲击屏幕,破坏了图像,淹没了小埃莉的脸和她天蓝色的眼睛,连同她的希望与欢乐。屏幕变黑。舞台上的埃莉正巧抓住头上的金圈。
  胡佛抱怨说,“我们还不知道这钥匙是做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