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玩具木琴的音没调好。因此,当小巴利弹奏时,五个琴键发出的五个音调听起来都很怪。
  吉丽安在另一房子里注意到巴利不是一下子就把它们学会的。他一直在曲调上下功夫,直到他掌握……哦……直到按他的方式掌握了才罢休。
  在吉丽安听来,虽然曲调颇为奇怪,但听到巴利在弹奏时发出格格的笑声就放心了。因为儿子就在那儿,而且兴高采烈的。然而,听到那五个音符组成的古怪的曲调却使人心烦意乱——孩子从哪里得到这些灵感的呢?当然,这些玩具木琴的调于是从来不准的,所以容易发出……唔……特别的声音。
  象往常一样,吉丽安没完没了地用炭笔和彩色蜡笔作素描,才打发掉这一天。现在她已远离了大城市。这一搬迁使她放弃了自己的艺术生涯。可是,习惯难改,她发现自己老是喜欢给巴利,或给椅子以及厨房桌上随意摆放的番茄酱瓶、盐瓶和脏碟子等绘上几张素描。
  今天她给的是风景画和群山画。它们给人以这样的印象——远处是一层层参差不齐的齿状山峦,还有奇峰突起——不知怎的,它总是使她想起巴利在木琴上反复弹奏的曲调。
  她随意一气呵成的那幅群山图,看上去是那样栩栩如生和千姿百态,酷似那些由于火山爆发、地壳离心运动和经过千百万年风雨侵蚀而形成的自然地貌。
  只有靠随意的选择才可能使巴利弹出那五个音调。这些音调一经被选中,他便老在弹奏。噢,可以肯定,似乎不规则性是存在的.五个音调的出现就充满着不规则性。正如每片叶子上的叶脉都是独一无二的,决不会在另一张叶上重现;海滩上每一块卵石和其他卵石相比,不是在大、小、外形上不尽相同,就是在色泽和纹理上有所区别。
  但从巴利弹奏音调的方法上看,似乎在不规则性之中可能包含有某种信息。
  在清理过程中,吉丽安把大部分素描都撇在一边,只留下其中使她想起什么东西的一张。这东西她也记不确切了,她画的这座高山,显得那样高耸、峻峭,象是矗立在沙漠上那些从远古时代火山喷发而形成的熔岩并经过长年累月风沙侵蚀后,只剩下奇形怪状的石柱似的。
  锥形山屹立在荒凉的原野上,四周有着凹槽,就象一根畸形的手指在发脾气似的指着太阳。
  附近雷声隆隆,吉丽安颤了一下,使跑到外面看看是否要下雨。云层正在西边聚集,一层层铅灰色的浓云把显得软弱无力的太阳遮得黯然无光。吉丽安看到云层后方正在电光闪闪,一场大雷雨就要到来。但这次闪电的时间却特别长,电光象是凝结在天空似的。远处的小亮点开始从一块云端跃到另一块云端。
  空中开始响起群蜂涌来的声音,这会儿,云层似乎真的在动……压下来。
  不错,向下,朝她压下来,云层里彩色的电光奇怪地闪动着,似乎是在来回弹跳。
  “不好!”吉丽安小声说。
  在绵延起伏的原野远方,一团横卧的积云正在升高,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大。如同一根擎天巨柱。看来,就象刮龙卷风似的,此刻,吉丽安宛如《奥兹术士》里的小女孩多萝亚那样,眼巴巴地看着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正在堪萨斯地平线上出现,却感到束手无策,无处藏身。
  但此地不是堪萨斯,吉丽安自我安慰道。她想,现在那些在云间跳动的色彩鲜艳的东西不是……不是真的吧?可惜,它们的确是真的。
  “不!”她突然害怕得喊起来,盯着房子,看看哪里安全些。她慢慢地转过身,向只有十五步远的后门用最低的速度迈开了第一步。她现在害怕极了,连跑动一下也生怕会引起更大的惊慌,所以用一种古怪的慢动作继续向家走去。进到房子以后,跟着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关好后门,并上了锁。接着便走进起居室,放下窗帘。当她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时,不由自主地、动作稍为快了点,从步行到小跑,由小跑到快跑。由于满心恐惧,两手不住在发抖,放窗帘时,手老是拿不稳。
  她站了一会,想弄明白周围的一切。刚才打雷了吧,不是吗?现在正在闪电吧?远方传来象是群蜂飞舞的嗡嗡之声,肯定和眼前的风暴有着某种关系,云层朝她头上直压下来,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巴利在哈哈大笑,吉丽安看见孩子对这场暴风雨一点也不畏惧,心里感到稍微宽慰些。但在电闪雷鸣时还听见巴利如此开心大笑,却又感到有点不放心。她以为,孩子没有道理高兴到这个地步。
  她连忙走进巴利卧室,他没弹木琴,正站在房子里唯一的仍挂起窗帘的窗子旁,目不转暗地望着天空,对眼前的景象暗自高兴。
  接着,巴利跑来跑去,把其他窗帘升起,并打开各道门窗。
  “巴利,别这样!”吉丽安一边追他,一边放下窗帘和关窗锁门。吉丽安刚赶上,孩子又把起居室垂着的窗帘哗哗地扯起来。
  她把孩子推到一旁,猛地放下窗帘,一个霹雳雷霆就在此刻震撼着房子。在窗帘外面,电闪爆发出一道橙色强光,整个墙似乎都着火了似的,四周响起一片嗡嗡声。
  吉丽安吓得后退几步,而巴利却拍手大笑。现在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闪电火光,不时把房子照得通亮。吉丽安拉着巴利的手,领他到自己的卧室,接着又去查阅尼亚里的电话号码。
  翻阅电话簿的当儿,一阵雷鸣后出现的黄色闪电,象个大拳头一锤砸在房顶上。与此同时,电视机、立体声收录音机都开启了,电灯忽明忽灭,储藏室里传来真空吸尘器起动发出的微弱的嗡嗡声。
  巴利挣脱妈妈的手,跑到窗前,兴致勃勃地—把扯起窗帘。正当他把窗帘扯起时,令人奇怪的是,室内又宁静起来,电视机和收录音机不响了。真空吸尘器的声音停了,甚至连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昆虫鸣叫声也听不见了。
  接着,吉丽安听见象……爪子在爬的声音。
  似乎是许多爪子正在爬过房顶的瓦面,可能是兽爪,是那些长长的手指甲或脚趾甲的锐利而又急促的搔挠声。
  她盯着头上的天花板。目光跟着爬挠声响的方向转,后来这些声音移到烟囱时便止息了。
  不久,爪子又开始从烟囱往下爬。
  吉丽安急忙冲进起居室内,朝风门奔去,无论如何得把烟道关住。巴利在后跟着,还是鲜蹦活跳的。
  “进来呀!”巴利对着烟囱喊道,“进来呀!”
  爪子声沿着烟囱内壁传下来了。吉丽安向风门扑去、砰地一声把它关上。突然间,一声粗厉的嚎叫似乎连房子也给震动了。一道橙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房子的每个角落,所有窗帘都哗地一声扯开了。
  吉丽安扑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电视机哇哇地叫开了,立体声收录音机的转盘也转动起来,扬声器里传来约翰尼·马西斯用狮子嚎叫般的嗓门唱的“机会有的是”的歌声。
  吉丽安拖着巴利向电话奔去。
  这时,她睁大双眼、流露着恐惧的目光。她找到尼亚里的号码,把听筒拿近耳边,听到的不是呜呜声,而是巴利用木琴弹奏的五个音调的旋律。她轻轻拍了一下电话托架,才听到阵阵象蜜蜂发怒时发出的嗡嗡声。于是,她拨动尼亚里的号码。此刻房内的灯也作起怪来,一会儿是若明若暗的淡红色,一会又变成刺眼的蓝白色。按着,电话铃响了。
  “喂?”一个女人问。
  “厄亚里吗?”吉丽安用受惊的嘶哑嗓门问。
  “他不在,”罗妮结巴着说:“我是他的妻子,请问您是哪位?”
  
  室内的电荷已经非常之大,似乎连房里的空气也是热烘烘的,到处充溢着可怕的嗡嗡声,就象个带有几千伏电压的巨型高压线路塔倒伏在房顶上,使房子充满了电荷,以至——
  真空吸尘器就象在单人牢房里受拷打的囚犯似的,发出恐怖的尖叫声。立体声收录音机的扬声器振动起来,叭地一声爆裂了。
  一只金属烟灰缸飞起来,盘旋了一会,悬在热得可怕的空气中。她再次听到房顶上响起哗啦哗啦的音响。
  吉丽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如坠五里空中。电话从手里掉下来。她俯身捡拾时又滑倒在地板上。巴利在哪?——
  “巴利!”
  真空吸尘器象个胡作非为的人似的自动地闯进屋里,嚎叫着从地板的另一边朝她冲来。当她闪避开后,它拐过弯再冲过去。后来,吉丽安终于跑开了。在令人恐惧的砰砰嘭嘭的闹声里,在使人丧魂落魄的眩目闪光中,吉丽安弄不清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巴利他——
  “巴利?”
  她隐隐约约地听到发自巴利的欢笑声。笑声来自厨房,但吉丽安走不动了,只好使劲地向厨房爬去。
  电冰箱在剧烈地抖动,箱门已被震开,里面的灯光象痉孪似的骤暗骤明。
  她看见儿子了。他正匍匐在地板上,向开着的小门爬去。当爬到那狭窄的小门时,便竭力往外挤出去。
  吉丽安一口气往前冲,一把抓住巴利的脚,死劲的往里拖,使他顺着地毯倒滑回来。不知怎的,她嗅到空气中有一股带着电荷的黄铜味和潮湿气。
  不一会,似乎又有某些东西在摄走巴利,某种力量正把他往屋外拽去。
  “放开他!”她喊叫起来。
  吉丽安咬紧牙关使劲往回拉,孩子的身躯一来一去地移动了好几英寸。
  吉丽安死死抓住儿子不放,直到她清醒地意识到,再不放手,孩子就有脱臼的可能时,才含着泪水松开手。就这样,巴利从妈妈的手中滑出了那道小门。
  转眼之间,便无影无踪了。
  吉丽安从地板上把身体支撑起来,撞开厨房门,踉踉跄跄地走到后院,但到处都看不见巴利,只见那龙卷风状的东西还在房顶上空盘旋,仿佛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它不时迸发出短促的强光。
  随后,那团云块缓缓地离开了,并消失在夜色之中。吉丽安只顾拔脚追赶,至于自己到底在干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微念发安然也危险后果,她更是满不在乎。她追呀追!直追到一个巨大的阴影前,被两条巨大的臂膀挡住去路才停下来。此刻她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一头栽倒在布满茬子的玉米地上。
  当她张眼看时,原来挡住去路的巨大身躯是个稻草人。它正俯首凝视,脸上还露出微笑。她用手拍它的双臂时,稻草人轻松地摆动几下。
  巴利不见了。
  吉丽安躺着躺着,便愤懑地呜咽起来。当她满面泪痕地仰望天空时,只见一颗孤星由白变蓝,然后又转为红色。
  不久,这颗星星也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