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阿列尼达 第一章 岛

 



  
  “一千零三个海鬼,”一个经年累月被海水浸泡,为海风吹得黝黑的人,把烟斗从一个嘴角移至另一个嘴角,嘟嘟哝哝地理怨说,“我一看见你那个生铁煎锅就想起一个过去的故事。”
  黑人满嘴洁白的牙齿在闪闪发光。两个海员向他走近了些。这还用说吗 水下长肯定又想讲个好听的故事了!
  不久前刚刚大修过的一艘旧快艇,船身虽然已经老朽,但仍象往常老魏尔特用来作消遣娱乐时那样,以从前的那种轻盈和海盗般的快速 以青春时期的优美姿态,飞驰在太平洋的航线上。
  “给我们讲讲吧,爱德大叔!”一个水手请求道。
  “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最后看厌你们这些臭鱼烂虾呢?”海员一面敲掉烟斗里的灰,一面又唠叨起来。“好吧,那就竖起你们的耳朵听吧!”
  水手和炊事经在一仰缆绳上坐了下来。温暖的海风偶尔映来一些浪花的水珠。
  “假如从那时起,过去的年代还不多,即使猫也会学会游泳的!”水手长开始讲了。
  
  汉斯·舒特走出了自己的船舱。他仿效真正的海员,叉开两条圆柱似的大腿,用臂肘撑体船舷,呼哧呼哧地大口吸进海上的新鲜空气。
  微风亲昵地拂动他的上衣,好象风儿也是可以看得见似的,汉斯·舒特注视着它,似乎他心里想着某件事情。
  是的,汉斯·舒特确是在看着微风,望着空气,注视着海上氧气和氮气的混合物,他继续微微发出声音地吸进的就是这种混合物。
  一个身材不高,头发竖起的人低着头沿着甲板走动,他用指骨不断地敲打着船的木壳板。
  舒特探出脑袋,以雷鸣般的嗓音向他致意。
  那人抬起他那留有尖形黑须的瘦倦的肠默默地点了点头。
  离开甲板的时候,他仍然在用手指敲着船板,即使有的地方已经没有板了,他也并不在意,仍然在空气中继续敲着。
  此人绕甲板走了三圈以后,才终于发现,栏杆旁边站的不是旁人,而是汉斯,这时,他才停了下来。
  “很对不起,尊敬的舒特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我们的船到达岛上以后,还需要等多少天那艘载人载货的商船才能到达呢?”
  “至少要十天,教授先生。”
  “啊,十天!请允许我向您表示感谢!”
  大胡子十分礼貌地鞠了一躬,然后一只手放到背后,另一只手则用来触摸一切可能碰到的物体,继续走他的路。
  汉斯·舒特听到水手们响亮的笑声,就侧耳细听起来。
  “假如我这一辈子不是第二次来作这该死的航行的话,那就让我吞吃一只海胆,让他在我肚子里翻筋斗。头一回我的唯一的乘客也是一位教授。他在利物浦租了我的小汽船去消遣娱乐。我们玩得非常快活,是在夜里,悄悄地……一直玩到北极地带……”
  汉斯走上几步说:“喂,爱德大叔!您在胡说什么北极地带和利物浦的教授啊?”
  “舒特先生,要是我胡说,那就让我的舌头也象旧锚一样生锈好了。我很不愿意作这种只有一位唯一旅客的航行。我知道,我父亲——一位商船的老船长就是最后一名作这种航行的人。可是,沃涅利克先生预先给我付了一笔数目很大的钱,我可以用它买回不止一桶罗木酒。可我归根到底是个自由的海员啊……份外之财,分文不取。”
  “沃涅利克?”舒特又追问了一遍。“英国人?”
  “不,美国人。不过在那以前不久,他加入了英国国籍。照他所说,好象根不容易。假如没有外交照会就能对付的话,我宁可在坎坷不平的道路上做一个车轮。这位沃涅利克教授是位很了不起的人,他知道值得外交官争论的是怎么回事,最后他们终于把他当良种马那样地出让了。”
  “沃涅利克?”汉斯深思地又说了一边。“你们坐小汽船兜风究竟兜到哪儿去了?”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先生,到北极地带去了。到最最结实的大冰决那儿去了……必须到巴伦支海的北部才能找到它,差点到了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的岸边。那里已经是苏联的水域,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是,当我们终于看到辽阔的冰原时,随即发生了最最不寻常的事。要是我的旅客不象一只笨手笨脚的海豹的话,我宁可不长手而长爪子。他要我帮他下船登上冰块,我象一条深水鱼离了水一般,吃惊得要命。他随身带去一架从利物浦拿来的无线电台,一顶温暖的帐篷和一些食品。我们赶走了一头大海豹,总算搬到了一块最好的冰块上。归途中,我看到了在地平线上的苏联的破冰船……”
  “一句话,他是靠了您的帮助才得以躲开那些老板的,”汉斯笑道,“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不过,那是更加可笑了。那个日本坏蛋诡计多端!为了安排一个虽对人没有恶意但却愚蠢的人逃跑,他竟逼着我同他一起用一副担架抬一头肥猪……”
  “舒特先生,抬一头猪?”水手们感兴趣地间道。
  “是啊,那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只有在那个时候这个日本人还能够利用汉斯的怜悯心。现在这种把戏,谁也对我玩不起来啦!”
  “舒特先生,请您讲讲那个抬猪的故事吧。”
  “你们干吗还想听这个!我可不想同你们议论这种卑鄙勾当了。你们这些懒汉,干吗这样随便坐着?听得出神啦?”
  走近来的教授对汉斯说:“尊敬的舒特先生,您能否告诉我,地平线上的这块土地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面面相觑。
  “假如这个岛不正是我父亲告诉过我的那个让人诅咒的岛,让我葬到陆地上好了。”爱德说。
  “阿列尼达!”汉斯说。
  “阿列尼达!”海员和炊事员叫了起来。
  “阿列尼达!”伯恩施坦教授低声地说。
  海浪撞击船舷的哗哗声,快艇机器有节奏的响声变得异乎寻常地清晰。快艇上的人们默默地注视着渐渐路出海面的岛。
  水手们好奇地望着,炊事员则多少带点恐惧,水手长抱仇视的态度,教授是急不可待,而汉斯·舒特则冷笑着。他在想:“这就是那个发源地,新的战争将由此开始!”
  过了一会儿,烟色的轮廓开始变为象肿瘤似的无定形的物质。
  快艇越来越靠近,渐渐看见伸出水面的一些呈黄褐色的光秃秃的岩石。从岩石中冉冉升起一股奇怪的紫色烟雾。烟雾在海面上稍远处蔓延,同蔚蓝色的大海连成一片。
  “那儿想必有大火。”黑人说。
  “不,这哪儿是什么大火!那里大概是座火山。”一个水手打断了他的话。
  “这种烟雾,伙计们,是这个岛上仅有的东西。”汉斯·舒特说。
  很快就看清楚了,粗糙的岩石被一张奇异的有深深裂痕的网覆盖住了。陡峭的石壁直接临海,看样子既无海湾,亦无经被。而要向这些高耸入云达几百公尺的石壁停靠,简直比登天还难。
  水手们都摇头了。
  “这就象是触礁轮船生了锈的船舷。”爱德大叔说,他望着那从水中耸起的奇形怪状的岛屿。
  有一些地方峭壁重叠的石岸悬在海面上。仿佛水下还有一个真正的、正常的岛屿,而在这水底的岛上的这块岩石好象是自天而降的外来之石——它表面粗糙、开裂,仿佛在什么地方熔炼过似的。
  快艇沿冷漠的石壁行驶了好久,企图寻找一个可以停靠之处,可是毫无结果。
  小船渐渐地转到了下风面,人们突然亲身感受到了这种紫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舒特先生,我要憋死了!”炊事员叫起来,抓住了自己的喉头,他的眼白都变红了,喉咙也嘶哑了,嘴边吐出了白沫。
  “老板,该往回开!”一个海员惊慌失措地说。
  “住口,废物!”
  黑人在甲板上打滚,抽搐着。
  周围的一切全成了紫色。
  一个水手怪模怪样地瞪大了眼睛,突然双膝跪下,躺下不动了;另一个水手倚在栏杆上:他呕吐了。
  突然,快艇摇晃起来,好象是失去了控制,径直向岩石冲去。
  “不可能是别的,肯定是这种鬼气味使舵手窒息了!”水手长叫起来,奔向船长台。
  伯恩施坦教授的矮矮的身影在紫色的烟雾中出现了。他也走向船长台。水手长看不清他的脸,是凭散乱的头发认出他来的。当他们之间紫色的浓雾变得浅薄一些以后,他吓得急忙躲开了。透过流着泪的眼睛他看到教授的头发下面是一副可怕的野兽嘴脸,还有鳞皮状的一个长鼻子。
  戴兽脸罩的人把一件东西送给了水手长。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会活着来到地狱,碰到活鬼!”
  水手长低声嘟哝了一下,抓住通往船长台的舷梯的扶手,悄悄地逐级向上爬去。
  奇异的紫色怪物嗤嗤地尖叫着向甲板袭来。戴长鼻子脸罩的人继续向水手长递过一件轻软的东西,后来突然扑向在甲板上爬行的躯体,同他折腾了一阵子。过后,这个怪物的双腿站立起来,他的个头十分高大,不比汉斯·舒特矮小。
  水手长失去了知觉,他只感觉有人把一样轻软的东西使劲往他头上套,一只硬靴踩在他手上。
  水手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刻醒过来了。这时他看见了在往上面跑去的汉斯和正在向快艇逼近的峭壁。
  汉斯·舒特扶住防毒面具的长鼻子向驾驶盘跑去。他把舵手软瘫的身体挪开,使劲压住舵轮。
  如果阿列尼达岛的岸在水下不是垂直的话,那么,快艇早就被撞沉了,人们也许就不会去经历我们下面即将叙述的那些可怕的惊人事件了。但汉斯·舒特及时转了舵,这就突然扭转了乾坤。
  快艇的船舷碰上峭壁,发出了沙沙的响声。汉斯并没有给机房下令,但他感到快艇船体已经停止抖动,停了下来。
  “机长真棒!”汉斯想。他非常想打喷嚏,但他现在正戴着防毒面具,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使用手帕。他虽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帕,但拿在手中,不知如何是好。
  在上面,苏醒过来的水手长站了起来。
  紧靠岸边的地方几乎没有那种紫色气体,它象一堵紫色的向海面倾斜的墙,把岛同地平线隔开了。
  人们开始有点恢复知觉了。看来,气体只在人吸气时起作用,伯恩施坦教授还来得及给许多人戴上防毒面具。
  教授、汉斯和水手长在舵轮旁商量。
  “我们不得不承认,闹出笑话来了,教授!”
  “是的,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尊敬的舒特先生。我怎么也没有料到气体的作用会这么大。问题在于,文献中哪儿也没有描写过这种气体。我只在很有限的份量上和这种气体打过交道。”
  “那您,爱德大叔?您可是到过这个地方的那个人的儿子呀。”
  “我父亲早就淹死了,可他确实说超过有关窒息的事。”
  “说起过!”汉斯埋怨说,“可我们大家都疏忽了。不过,您父亲是否说道这里哪儿可以停靠呢?”
  “难道没有指明过,从前船是在哪里停靠的?”教授问。
  “从前航行到这里的轮船船长抱怨你们没有租用他的那条船,所以,他不肯将情况告诉你们,而我父亲又没有地图。”
  “不过,教授,您是知道的,魏尔特先生是坚决反对别人参加这个考察队的。”
  “哦,是的,这我是知道的,尊敬的舒特先生。”
  快艇在石壁跟前轻轻地摇晃。
  汉斯和教授下去了,使轮机长和他的助手们恢复了知觉。
  快艇上没有船长。汉斯不知为什么让他在美国的一个港口上了岸,把他自己的工作交给了水手长爱德华·威廉斯,而宣布自己担任正式的船长。
  为了要决定今后怎么办,三个人又聚集在宽敞的舱内,这个船能是过去根据老魏尔特先生的任性脾气,用毛象的毛皮装饰起来的。
  从路上聋拉下来的毛皮的残留部分几十年来变旧了,比千百万年来保存在永久冻土地带的毛皮要旧得多。
  威廉斯想绕全岛一周,他提出自己的意见:“要知道,无论是两年以前,还是四十年前,都应该有船只靠岸的地方!一千零三个海鬼,总不可能插翅飞上岛去呀!”
  “如果这在几年的有可能做到的话,那么在一九一四年的条件下则是不可思议的。”教授郑重地说。
  他们决定绕行全岛—周,尽可能设法靠近岸边。
  
  全体船员都没有摘下防毒面具,每个人都仔细地注视着陡峭皱褶的岛岸。
  快艇在缓慢地前进,因为害怕触礁。
  当天傍晚,人们都目睹了这种怪异的紫色晚霞。夕阳透过厚厚的雾幕,沉落到地平线下。戴着丑陋的防毒面具的人们就像来自别的行星的人。处于极为陌生毫不熟悉的境况之中,小心翼翼,疑虑重重。
  黑人炊事员第一个看到岛上露出的一条很深的裂缝。他开始大声喊叫,并且手舞足蹈起来。此刻,别人也注意到了这条裂缝。它相当宽,快艇都可以开路进去。裂缝深处漆黑一片。
  威廉斯低声含糊地说了句关于地狱的话,然后回头朝汉斯·舒特看了一眼,汉斯挥了挥手。
  快艇拐向裂缝处,十分谨慎地向里开去。里面阴暗,潮湿。陡壁高耸入云,天刚黑,就象是深夜了似的。
  “只好点头灯了。”汉斯说道。
  水手们用竹篙探壁,测量水底的深度。快艇亮着灯慢慢地探索前进。
  缝隙变得开阔起来,四周亮一些了。最后,他们灭了灯火。裂缝原来是一个入口处,由此可进入—个隐蔽的内部海港。
  这里,光秃秃朦胧不清的石岸不象从海上看来那么高。峭壁带有鲜明的皱褶,好象人工雕刻成的楼梯。
  “这地方作个海上基地倒真不赖!”汉斯·舒特说。
  他们试图抛锚,但是,看来海底也象整个海岛一样峭壁重叠。
  为使快艇避免海浪冲击,威廉斯决定就停泊在这个石碗里面。
  峭壁把这个石碗般的岛与海洋,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可靠地隐藏了这个未来世界大震荡的策源地。


《熊熊燃烧的岛》作者:[苏联] 阿·卡赞采夫 著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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