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诗歌语言矫揉造作,没有人用诗歌说话……我的孩子,别再谈论诗歌了。

    ——查尔斯·狄更斯

  他们一晚上都在忙着修理“奥登”。当我第二天到电子部的时候,那些机械师们既困乏又恼怒,坐在地板上破口大骂克里斯托巴·约塞维奇,骂他是个野蛮人,根本不会使用计算机。他们绝望到了顶点。
  有一会儿他们听了我的劝告,并且准备照我说的去做,但这时他们的主任,一个叫什么萨瓦奥夫·巴诺维奇的人来了。
  我立刻从机器旁边走开,我坐在我的办公桌上,看着萨瓦奥夫·巴诺维奇是怎么样凭借神力推测故障的。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体格健壮,皮肤黝黑,光秃秃的脑袋油光闪亮,面颊剃得光光的,穿一身白得刺眼的蚕丝做的衣服。每个人都对他敬重万分。有一次我自己亲眼看到他用柔和的声音训斥莫迪斯特,而一向颐指气使的莫迪斯特·马特维维奇只是不住地点头重复:“我明白了,是我的错,下次再不会发生了……”一股巨大的能量从萨瓦奥夫·巴诺维奇身上散发出来。有人观察到他在场的时候,手表的时间增加了,被磁场弯曲的基本粒子的运行轨道伸直了。但他一直不是巫师,至少不是实践的巫师。他从来不穿墙而过、超度他人到其他地方去,也没有造过自已的替身,但他工作起来却毫无节制。他是机械保养部门的主任,科学院里所有的工业技术他无所不知。另外,他还参加了最让人感到意外的项目,因为这个项目和他的专业毫不相关。
  直到最近我才对他的过去有所了解。在远古时候,萨瓦诺夫·巴诺维奇是地球上巫师的领袖,克里斯托巴·琼塔和詹·贾科姆都是他的学生的学生。他的名字能够镇住妖魔鬼怪,装精灵的瓶子就是用他的名字封口的。所罗门王给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滋的颂扬信,并为他建造了许多庙宇。他似乎无所不能。到了16世纪中期的时候,他真的变得无所不能了。在成功地解出由希腊神泰坦在冰川世纪前提出的尽善尽美微积分方程以后,他获得了创造任何奇迹的能力。每个巫师都有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但萨瓦诺夫·巴诺维奇没有办不到的事情。他什么都能做,但又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尽善尽美方程的先决条件就是所创造的奇迹不能伤害任何人、任何有思维能力的生命,不论他是地球上的,还是宇宙中其它地方的。这种奇迹人们想不出来,甚至萨瓦诺夫自己也想不出来。因此,萨瓦诺夫从此便放弃了巫术这一行当,当上了斯里茨科学院机械保养部门的主任。
  他一来,那帮机械师们很快就找到了头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有的放矢,也听不到他们说脏话了。

  我正要开始工作,这时斯特洛奇卡来了,就是维贝盖罗实验室的那个长得甜甜的,有着一双蓝眼睛、翘鼻子的女大学生。
  她请我和她一起到编辑科学院的院报去一趟。
  我和斯特拉都是编辑部的工作人员,我们负责写些讽刺诗、神话故事和插图的解说词。负责报纸美术工作的和我同姓,名叫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德罗兹迪。他是院里的摄影师,院里每个角落他都去过,他还是我们标题的设计专家。学报的总编是罗曼·奥埃拉·奥埃拉,沃罗迪亚是他的助手。
  “沙沙,”斯特洛奇卡说,一双纯洁无邪的蓝眼睛紧看着我。“我们走吧。”
  “到哪儿去?”我问道,其实我是明知故问。
  “把这期院报编出来。”
  “为什么?”
  “是罗曼要的,而且催得很紧,因为罗弗洛维奇一直唠叨个没完,说只剩两天时间了,什么东西都还没有准备好。”
  塞伯·罗弗洛维奇·达明是人事部门的主任,他负责审查、督促我们的编辑工作。
  “听着,”我说。“我们明天再编,怎么样?”
  “明天我不行,”斯特洛奇卡说,“明天我要乘飞机到苏库密去给狒狒们录音。维贝盖罗说,我们应该录下它们头头的音,怎么样沙沙,我们走吧。”
  我叹了口气,把工作单收起来。跟着斯特洛奇卡走出来,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写不出诗。我需要她。她总是给我提供第一行诗和诗的基本思想,在我看来这些是诗歌的精髓。
  “我们在哪儿编呢?”我在路上问道,“在当地委员会的房间里吗?”
  “那间房子已经被占了,他们正在训斥艾尔弗雷德,因为他喝了茶,罗曼让我们到他的实验室去编。”
  “我们这次写些什么呢?又写蒸汽浴吗?”
  “蒸汽浴也写。写蒸汽浴,写秃山,还要讽刺荷马·布鲁特斯。”
  “荷马·布鲁特斯——你让我们备受折磨。”
  “你——布鲁特斯。”斯特拉说。
  “这是个好题目。”我说,“我们就写它。”
  罗曼实验室的桌子上放着纸——一张一尘不染的大草稿纸。在一堆水彩画、颜料缸、喷雾枪和评论文章中间,我们的艺术家兼摄影师亚历山大·德罗兹迪嘴里叼着烟,正伏在纸旁边。和往常一样,他的漂亮的衬衫是敞开的,毛茸茸的大肚子露在外面。
  “你们好。”他说。
  “你好。”我说
  房间里音乐声很大——桑亚·德罗兹迪正在试用他的手提式收录机。
  “你这里有些什么文章?”我说,一边整理着桌上的评论文章。
  文章不多,有一篇社论《节日即将来临》;有塞伯·罗弗洛维奇写的《关于从第一季度结束到第二季度开始执行劳动管理制度现状的调查结果》;有维贝盖罗写的《我们的责任——就是辅助城乡的经济》;有沃罗迪亚·波希金写的《全苏电子巫术代表大会》;还有雇人代写的短文《四楼上的蒸汽管道何时才能冲干净?》;有群众委员会主席写的《非驴非马》——6页纸的打字文章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开头的一句话是:“磷和空气一样对人类至关重要”,有罗曼写的一篇关于疑难问题研究所工作的短文。在“我们的老兵”这一栏目中,有克里斯托巴·琼塔写的《1547年从塞尔维亚到格格纳达》;还有一些评论的小文章,如《苏联的信贷账目缺乏条理性》、《自愿消防人员组织松散的状况》、《允许动物园赌博存在的现象》。还有许多漫画,其中有一幅把荷马·布鲁特斯画成了长着红鼻子,穿着又脏又湿的裙子的女人。还有一幅讽刺蒸汽浴的画——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在冰冷的淋浴室里冻得浑身发紫。
  “真烦人!”我说,“你说什么,我们不需要诗歌?”
  “我们没有诗歌不行。”斯特洛奇卡唉声叹气地说。“我一直在设计版面,可不管怎么编排,总有一些篇幅空着。”
  “让桑亚随便画些什么好了,画一束麦子啦或者盛开的紫罗兰什么的。桑亚,怎么样?”
  “快去写诗吧。”德罗迪兹说。“我正忙着画头号标题呢。”
  “那还不简单,”我说,“就几个字的事情。”
  “背景是满夭星辰的夜晚。”德罗迪兹煞有介事地说道,“再来一枚火箭。我还要画出每篇文章的标题,我忙得晚饭还没有吃呢,晚饭还是早饭我都搞不清楚了。”
  “去吃吧。”我气愤地说。
  “我买了一台录音机,在代理商店买的。你在这儿闲荡,还不如给我变一两块三明治,再来点黄油和果酱。”
  我掏出一个卢布,站得远远地给他看。
  “你画完头号标题,我就给你变。”
  “不用还,是吗?”桑亚来了精神。
  “不,只是借给你。”
  “那还不是一样。”他说‘假如我马上就死了呢,你看我已经开始痉挛了,四肢发冷。”
  “一派胡言。”斯特拉说,“沙沙,我们坐到那边的桌子旁吧,把这些诗写完算了。”
  我们在另外一张桌子边坐下,把那些漫画摊在我们面前。我们坐下后互相对视着,希望能够冒出点灵感来。
  “布鲁特斯是个人面兽,他什么东西都想偷。”
  “偷?”我说,“他是个盗贼?”
  “不,”斯特拉说,“他和人打架,是个流氓,我这样说只是为了押韵。”
  我们这样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让我们从逻辑的角度来分析一下。有一个荷马·布鲁特斯,他狂喝滥饮。他打了架,他还干了些什么?”
  “他调戏那些女孩子,”斯特拉说,“打碎了几个杯子。”
  “很好,”我说,“还有呢?”
  “他还说……”
  “那就怪了,”桑亚·德罗兹迪尖声说道,“我和布鲁特斯一起在放映室里工作过,他可是个规矩的小伙子啊!”
  “还有呢?”我问。
  “没有了,就这些。”
  “你能不能找一个和布鲁特斯押韵的字。”
  “鞭子。”
  斯特拉有表情地念道:

  “同志,不要学布鲁特斯。
  “毫不怀疑地拿起你们的鞭子,
  将他揍个半死。”

  “不好。”德罗兹迪说,“这好像是在鼓动宣传体罚似的。”
  “还没完呢,朋友。”斯特拉说。
  “他说的脏话足以让苍蝇羞愧于世。”
  “把苍蝇羞死的是你们的诗。”德罗兹迪说。
  “你的头号标题写好没有?”我问。
  “还没有呢。”德罗兹迪假装娇滴滴地说。
  “那就快点写。”
  “他让我们骄傲的科学院蒙辱受耻。”斯特拉说,“这个醉鬼就是布鲁特斯。”
  “好,”我说,“我们就用这句话做结尾,快写下来,这是首颇具新意的诗。”
  “新在何处?”笨头笨脑的德罗兹迪问。
  我懒得答理他。
  “现在我们得描述一下他的流氓行径了。”我说,“比如说……这个无耻的小丑/……喝醉后像只猴/……污秽的话语不堪入耳……生下来是人,却成了恶棍。”
  “太差劲了。”斯特拉不高兴地说。
  我双手撑着脑袋,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漫画。
  德罗兹迪撅着屁股,画笔不停地在纸上画着,裹在紧身牛仔裤里面的腿向外弯曲着,几乎成了一条转弯的曲线,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膝盖向后!”我说,“一首流行歌曲。”
  “小蚱蜢坐着,膝盖向后。”斯特拉说。
  “没错,”德罗兹迪头也不回地说。“我也知道,‘所有的客人都散开了,膝盖向后’。”他唱道。
  “这个主意不错.”斯特拉说。
  这时,响起了轻轻的沙沙声。我们都转过脸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实验室的门慢慢地打开了。
  “快看!”德罗兹迪惊叫了一声,手里握着画笔,人僵在那儿。
  一个长着鲜红冠羽的绿色鹦鹉从门缝里爬了出来。
  “多么可爱的鹦鹉,”他赞叹道,“过来,鹦鹉,”他嘴里发出唤鸡的声音,手指装模作样地好像在把面包弄成细屑。
  鹦鹉用一只眼睛看着他,接着黑嘴一张。声音嘶哑地大声喊道:“诱感!诱惑!”
  “多么可爱!”斯特拉大声说道,“桑亚,抓住它……”
  德罗兹迪开始朝鹦鹉走过去,又突然停下来。“它可能会咬人的。”他说,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看看它那张嘴。”
  鹦鹉从地板上飞了起来,扇动着翅膀,在房间里飞来飞去,但是动作有点不协调。我吃惊地看着,它很像我昨天看到的那只鹦鹉,一对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德罗兹迪拿着画笔准备自卫,“我知道,他会咬我的。”他说。
  鹦鹉停在实验室的天平上,保持平衡的时候身子抽动了一下。
  它站稳后,耷拉着羽毛,缩着头,眼睛上蒙了一层膜,它好像浑身在颤抖。
  斯特拉连忙变了一块果酱面包,掐掉外面的硬皮,放在它的嘴边。
  鹦鹉没有一点反应。它发烧似地哆嗦着,羽毛不断地颤动。
  “我想它是病了。”德罗兹迪说。他随手拿过斯特拉手上的面包,开始吃起来。
  “朋友们,”我说,“你们先前在科学院有没有看到过鹦鹉?”
  斯特拉摇摇头,德罗兹迪耸耸肩。
  “但最近却突然多了起来,”我说,“昨天也……”
  “杰勒斯可能在拿它们做试验。”斯特拉说,“研究反地球引力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
  大厅的门打开了,罗曼·奥埃拉—奥埃拉、维克多·科列夫、埃迪·安普里安、沃罗迪亚·波希金蜂拥而至,房间里立刻变得吵吵嚷嚷。科列夫看来休息得不错,他显得异常活跃。他翻阅着一篇篇文章,大声嘲笑这些文章的风格。力大无比的沃罗迪亚·波希金是管内勤的副主编,他一把抓住德罗兹迪肥胖的后脖颈,往下一按,德罗兹迪的鼻子戳到了纸上。
  “头号标题呢?头号标题在哪儿,德罗兹迪先生?”
  罗曼向我们要写好的诗歌。埃迪和院报没有直接关系。他走进了一间小房间,开始搬里面的仪器装置,响声很大。
  突然那只鹦鹉大声叫道:“oversan oversan!”——接着房间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
  罗曼盯着它,脸上又现出了那种习惯表情,好像他刚刚产生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
  沃罗迪亚放开德罗兹迪,说道:“怎么回事?——一只鹦鹉。”
  粗鲁的科列夫立刻伸手抓住了它的身子,但它挣脱了,科列夫只抓到了它的尾巴。
  “放开它。维克多!”斯特拉愤怒地喊道:“你这是什么行为?——虐待动物!”
  鹦鹉叫得更响了。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科列夫像抱鸽子一样轻轻地抱着它,斯特拉抚摩着它的冠羽,德罗兹迪轻柔地梳理着它的尾巴上的羽毛,罗曼看着我。
  “很奇怪,”他说,“不是吗?”
  “它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沙沙?”埃迪礼貌地问道。
  我把头转向杰勒斯的实验室,点了点。
  “杰勒斯弄个鹦鹉来干什么呢?”埃迪问道。
  “你是问我吗?”我说。
  “不是,这是个不需回答的问题。”埃迪神情严肃地说。
  “他为什么要用两只鹦鹉呢?”我说。
  “或者三只。”罗曼轻声插话道。
  科列夫转过脸来对着我们。
  “其它几只在哪儿呢?”他问道,一面四下看了看。
  鹦鹉在他手里无力地扑腾着,试图咬他的手指。
  “为什么不放了它?”我说,“你看到了,它很痛苦。”
  科列夫推开德罗兹迪,又把鹦鹉放到了天平上,它竖起羽毛,展开翅膀。
  “别碰它。”罗曼说,“等以后再说。诗歌呢?”
  斯特拉连忙拿出我们刚才匆忙写好的诗。罗曼挠了挠面颊;沃罗迪亚·波希金不自然地怪叫了一声;科列夫发表了评论。
  “你们只配开枪打仗,哪能舞文弄墨,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写诗?”
  “你可以自己写嘛!”我气愤地说。
  “诗,我是写不来,”科列夫说,“我天生不是普希金,我是别林斯基。”
  “你天生什么都不是。”斯特拉说。
  “普希金又怎么样?”我说,“他不是也写过蹩脚诗吗?在教科书上,他的诗不也只是选用了一部分吗?”
  “是的,那我也知道。”德罗兹迪说。
  罗曼转过脸来朝着他说:“今天头号标题能画好吗?”
  “当然能!”德罗兹迪说,“我已经把一个‘到’字写好了。”
  “什么‘到’字,哪儿有‘到’字?”
  “难道我们不用这个字吗?”
  “第一篇文章的标题是《致前进中的巫术事业》,指给我看看哪儿有‘到’字。”
  德罗兹迪瞪眼看着墙,不时地动动嘴唇。“怎么会这样?”他终于开口说道,“‘到’字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罗曼大发雷霆,命令波希金把我们赶回各自的位置上去,斯特拉和我听从科列夫的指摔。德罗兹迪吃力地修改着“到”字,埃迪·安普里安拿着心理静电器想溜之大吉,被抓回来修理创作满天星空用的喷枪。然后轮到波希金了。罗曼命令他把所有的文章排出来,同时修改其中的文字和风格。而他自己的任务,就是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看看我们每个人的工作进度。
  有一会儿工夫大家工作干得热火朝天。我们对蒸汽浴那首诗作了反复修改,“我们没有热烘烘的蒸汽房,只有淋浴室的冰冰凉;我们200位同仁,齐声来把热水唤。”如此等等。
  科列夫真把自己当成了文学批评家,继续对我们进行谩骂攻击。“向普希金学习!”他向我们唠叨着。“或者至少向波希金学。一位天才就坐在你们身边,你们连他也模仿不像……”
  我们巧妙地反唇相讥。桑亚·德罗兹迪的头号标题已经写到了“巫”字。沃罗迪亚正在字盘上找“致”字。埃迪修好喷枪后,在罗曼的天花板上试了试,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这时罗曼突然对我说:“沙沙,你看看这边。”
  我朝那边看去,那只鹦鹉躺在天平底下,两腿蜷缩,眼睛上盖着一层白膜,头耷拉着。
  “死了。”德罗兹迪可怜地说。
  我们又朝鹦鹉围拢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即使有的话,也只是下意识的。但我还是伸出手捡起鹦鹉的尸体,仔细地看了看它的腿。
  罗曼立刻问道:“在吗?”
  “在。”我说。
  在它缩起的黑色的脚上有一个白色的金属环,上面刻着“光子”,还有号码“19-05-73”,我茫然地看着罗曼。
  当时我们俩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特别,因为科列夫说道:“好了,让我们听听你们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说不说?”罗曼问我。
  “这是一场噩梦,”我说,“很可能只是一场把戏,它们很可能是替身。”
  “不,”他说。“问题就在这儿。这不是替身,绝对是原型。”
  罗曼又认真仔细地看了看瘦小的尸体。
  “让我看看。”科列夫说。
  他们四个人,包括沃罗迪亚·波希金和埃迪又最最彻底地检查了一遍鹦鹉,一致认为这不是替身,并且说他们不明白我们对它何以如此大费周折。
  “就拿我来说吧,”科列夫说,“我也不是替身,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罗曼挨个地看了看满怀好奇的斯特拉,张着嘴巴的沃罗迪亚和面带讥笑的维克多。然后告诉他们前天他看到一根烧焦的羽毛,他把它扔到了废纸篓里,昨天废纸篓里的羽毛不见了,但在同一张桌子上出现了一只死鹦鹉,那也不是替身,而是和这只一模一样的鹦鹉,后来杰勒斯认出了这只死鹦鹉,悲痛之极,将它在火炉里火葬后,不知何故又将它的骨灰撒向空中。
  大家沉默了片刻。德罗兹迪对罗曼的故事并不怎么特别感兴趣,他只是耸了耸肩。他脸上的表情显然在说他不明白别人何以如此大惊小怪,在他看来,科学院里更奇怪的事多着呢。斯特拉也觉得没有什么新鲜,但三位当老师的都觉得此事很蹊跷,似乎不大可能。
  科列夫明确地说:“你们在编故事,只是编得不太像。”
  “这两只肯定不是同一只鹦鹉,”一向温文尔雅的埃迪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是同一只,”我说,“绿色的,还有一只环。”
  “光子?”科列夫问道,口气像是在审犯人。
  “光子,杰勒斯称它‘我的小光子’。”
  “有没有号码?”沃罗迪亚问。
  “有号码!”
  “号码一样吗?”科列夫问,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
  “我想是一样的。”我说,心中没有把握地看了看罗曼。
  “让我们再具体点,”科列夫说,一边用他通红的手掌捂住那只鹦鹉。“你能不能把那只的号码重复一遍?”
  “19……”我说“嗯……02是吗?63。”
  科列夫看了看鹦鹉的腿,“你说谎,”他说,“你呢?”他又转向罗曼。
  “我不记得了,”罗曼平静地说,“好像是05,而不是03。”
  “不,”我说,“我想应该是06。”
  科列夫把手插进口袋里说:“我不相信你们会说谎,你们只是搞糊涂了。这里所有的鹦鹉都是绿色的,许多都贴了标签,这一对是“光子”系列中的两只,你们的记忆漏洞百出,和所有写打油诗的人以及那些破烂新闻报纸的编辑一样。”
  “漏洞百出?”罗曼问。
  “就像筛子。”
  “像筛子?”罗曼重复说,笑起来有点怪。
  “像一只破旧的筛子。”科列夫又补充说明道,“像一张网。上面有许多大网眼。”
  罗曼仍然这样奇怪地笑着,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很快地翻着。
  “好,”他说,“大的,有网眼的,破旧的,让我们看看事实吧……19,05,73。”他读道。
  几个老师都连忙伸头去看那只鹦鹉,只听“嘭”一声脆响,几颗头颅撞到了一起。
  “19,05,73。”科列夫失望地读着环上的数字。
“这太让人感到惊奇了,斯特拉立刻欣喜地尖叫了一声。
  “太妙了!”德罗兹迪说,一边继续画着。“有一次我的彩票号码和中奖彩票的号码一模一样,我跑到银行出口处去取得奖车。结果——”
  “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号码写下来呢?”科列夫眯眼看着罗曼说,“这是你的习惯吗?你是不是把所有的号码都记下来呢?也许笔记本上还有你的手表的号码吧?”
  “太妙了!”波希金说,“维克多,你真伟大,你击中了要害。罗曼,真不害臊!你为什么把鹦鹉毒死?太残忍了!”
  “笨蛋!”罗曼说,“我在你眼中成什么了,维贝盖罗?”
  科列夫跑到罗曼跟前,盯着他的耳朵看。
  “滚开!”罗曼气愤地说,“沙沙,看看他们,他们可笑不可笑。”
  “得啦,伙计们”我说,“谁会开这样的玩笑?你们把我们当什么了?”
  “我们还能怎么做呢?”科列夫说,“有人在说谎,要么是你们说谎,要么是自然规律不正确。我相信其他东西可以变,自然规律不变。”
  可他还是很快地退到了一边,在旁边坐下后,开始沉思起来。
“桑亚·德罗兹迪静静地画着他的头号标题,斯特拉睁大了惊恐的眼睛,不停地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看来看去;沃罗迪亚飞速地写着,一边删掉一些套话。
“埃迪第一个开口说道:“即使自然规律变了,”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在同一间房子里。意外地出现大量的鹦鹉,而且品行都是那么高,这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我并不是没有感到过分惊讶,因为我没有忘记在这里和我们打交道的是杰勒斯·波留克托维奇,难道你们不觉得杰勒斯本人是个非常耐人寻味的人物吗?”
  “好像是这样。”我说。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埃迪说。“罗曼,他究竟是研究哪个领域的?”
  “这要看你说的是哪个杰勒斯。杰勒斯-U是研究平行空间交流的。”
  “嗯,”埃迪说,“那对我们没有任何帮助。”
  “不幸的是,”罗曼说,“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怎么把这些鹦鹉和杰勒斯联系起来呢?我想不出有任何道理。”
  “但是,他是个怪人,对吗?”埃迪问。
  “当然是”,罗曼说。“两个杰勒斯是他一个人这一点值得怀疑。我们对此都已经习以为常,也没有多加考虑……”
  “这正是我想要说的,我们很少谈论杰勒斯,因为我们对他特别尊重,可是,我们每个人至少都发现过他的一个怪癖。”
  “第一个怪癖,”我说,“喜欢死鹦鹉。”
  “这算一个吧。”埃迪说,“还有呢?”
  “爱说闲话。”德罗兹迪一本正经地说,“有一次我向他借钱,……”
  “怎么呢?”埃迪说。
  “他给了我,”德罗兹迪说,“但后来我忘了他借给我多少,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埃迪等他继续讲下去,见他没开口便说道:“你们知道吗,每次我和他晚上一起工作时,他都要在准12点时跑出去,5分钟后再回来,每次我都感到他总是想方设法从我这儿知道在他离开之前,我们在干些什么。”
  “确实如此,”罗曼说,“我很清楚这一点。我早就注意到了,在正好午夜的时候,他的记忆总是一片空白,他自己对这个缺点也了解得一清二楚,好几次他为自己开脱说,这是反射综合症,是一次严重的撞伤引起的后遗症。”
  “他的记忆是很糟糕,”沃罗迪亚说着把一张计算稿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桌了底下。“他不断地问你他昨天有没有看见过你。”
  “如果他看到过,就问你们谈了些什么。”我补充说。
  “记忆,记忆,”科列夫不耐烦地咕峨道,“记忆和这有什么关系呢?好多人记忆都有问题……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关于平行空间他在做些什么呢?”
  “首先我们得收集一些资料。”埃迪说。
  “鹦鹉,鹦鹉,鹦鹉……”维克多又说道,“可能不可能他们都是替身?”
  “不可能,”沃罗迪亚·波希金说,“我算过了,所有的标准都证明它不是替身。”
  “每个午夜,”罗曼说,“他都要到自己的实验室去一趟,把自己锁在里面几分钟,有一次他去得很仓促,匆忙之间忘了关门。”
  “发生了什么事情?”斯特拉轻声问道。
  “没什么。他坐在椅子上,在那儿呆了几分钟,又回来了。回来后,他立刻问我们有没有谈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走了。”科列夫站起身来说。
  “我也走。”埃迪说,“我们有个研讨会。”
  “我也走。”沃罗迪亚说。
  “不,”罗曼说,“你坐在这儿,排字,我任命你为编这份报纸的头头。你——斯特洛奇卡,和沙沙一起写诗。我走了,我晚上来的时候,你们最好把报纸编好了。”
  他们都走了,我们留下来的继续编报纸。
  起先我们还想对此事想出点名堂来,但很快就想得疲倦了,只好承认我们无能为力。因此我们写了一首关于死鹦鹉的小诗。
  罗曼回来的时候,报纸已经编完了。德罗兹迪躺在桌子上面,吃着三明治,波留希金向斯特拉和我解释,为什么绝对不能把鹦鹉事件写进报纸里。
  “好小伙子,”罗曼说,“多棒的报纸,多漂亮的头号标题!多么广阔无垠的星空!多么漂亮的排版!鹦鹉呢?”
  鹦鹉躺在岩石盘子里,罗曼和我昨天也是在这个地方的这个盘子里看见的。这就足以让我感到惊讶不已。
  “谁放在那儿的?”罗曼问。
  “我,”德罗兹迪说,“怎么了?”
  “不。没什么。”罗曼说,“就让它躺在那儿吧,好不好,沙沙?”
  我点点头。
  “让我们看看明天会发生什么奇迹。”罗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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