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外面停着一架铑磁巡航机,高出窄窄阳台许多,巡航机椭圆形的机体映照出巨大无朋的灰塔、灰蒙蒙的天空、平坦无边的繁忙的航天机场,但这些物体都在闪光的机体上扭曲变形。
  因为艾恩史密斯的突然消失,福里斯特既愤怒又震惊,茫然地拖着脚步,在左右机器人的看管之下走向飞机。那个表面看上去懒洋洋的斯塔蒙职员,一定自己掌握了交换力概率的控制方法,想到此,他顿时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珍妮·卡特一跃就跃过了栅栏,上了等待着的飞机机舱层面,动作与机器人同样敏捷轻快,福里斯特的两个优雅的看管人,她瘦弱的身体刚才还是僵硬笔直的,突然开始活动,以机器人那种步态向他靠近了一些。“钯中继器必须以超物理力提供能量,而建造这个网络其实为了控制人类的思想和身体的。但是,先生,我们建造这个网络的目的,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不是邪恶的。”
  她尖细欢快的声音,甜美悦耳,根本不是人类所有。
  “我们唯一的职能你是知道的,就是根据最高宗旨,采取最可能佳的措施,保证所有人的幸福。过去,我们有时会失败。有少数不幸福的人具有超机械的能力,这种能力使他们能逃避我们的关心和照顾,危害我们的整个服务事业。设计这个新的系统网络,目的就是要控制这一类人。我们要运用它,使所有人,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做有益的事。”
  福里斯特目瞪口呆,缄口不言。
  “人类需要这样的保护,”机器化了的孩子说,“因为大部分人不能真正控制自己身体的动作,也不能真正理解他们自己思想的作用。人类自己的无知、愚蠢和邪恶会导致严重的后果,我们的职能就是要保护他们不受这种后果的伤害。你决不能把以保护人类为职责的我们称为邪恶,先生。”
  福里斯特忍气吞声,无言以对。
  “来吧!”飞机舱门拉开了。“这里就是我们新建的超机械实验室。”
  两个机器人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下飞机。面对着那个巨大的圆顶撒下的阴影,他瑟瑟发抖,一拐一拐地跟在孩子的后面。
  看着她从来没有过的优美姿势,他明白了这里所有的人都像木偶,背后被系统网络那些无形的线牵引着,从中他能瞥见老沃伦·曼斯菲尔德那种利他思想背后那种绝对的专制:极端仁慈和极端专横。他那窄窄的肩膀愤怒地端了端,挺直胸脯,但是他无奈地跟在孩子后面一拐一拐地走着。
  前面是巨大的无窗灰墙,灰墙上有一扇窄门开着,进了门便是黑暗的广袤空间,在这个空间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古怪机器发出的微弱闪光。恐惧感剧增,使他停住了脚步,因为他不想成为试验品。
  “你不必震惊,先生。”他的机器人看守一定是看到了他脚步迟疑。“也不必为珍妮·卡特担忧,因为我们进行超机械性能试验的时候十分谨慎,不会给被试者带来任何的疼痛,也不会对被试者造成不必要的人体伤害,在试验中,我们总是用超机械控制方法使被试者完全失去意识。”
  福里斯特不想他的思想被分解,即使是使用最有效的方法来分解,所以他不肯往前走,两个机器人过来一边一个抓住他发抖的手臂,用几乎是最温柔、最熟练的手法把他往前推,推进了那个朦胧的实验室里。
  机器人不需要光来照明,唯一的光亮来自实验笼的那些金属栅栏,这些实验笼顺着一堵高墙墙脚建造,很像他以前做生物实验时关动物的铁笼。在那个巨大的空间里,这些笼子好像很小,所以他一时不明白它们是关什么动物用的。
  栅栏发出的昏暗微光照在地板上,射向高得看不见的天花板,在空间弥漫开来,照出某种零零星星摆放着的不知名的巨大机械设备的轮廓,照到某种发亮的金属表面,或者照出匆匆走过的机器人。过了一会,他估测出了所有物体的大致尺寸,明白了那些实验笼用来关他的话,空间也绰绰有余。
  他又不肯往前走,但是两个小心谨慎的机器人毫不费力地拎着他走。一个空笼的铁栅门打开了,机器人轻轻地把他放了进去,其中一个机器人还留了下来。
  “你必须在这里等着,”机器人说,“一直等到另外新的网络节准备好了可以试验的时候,在此同时,你想要什么就同我说。”
  他身后暗藏的中继器又把门关上、锁上。他身边那个黑色的看守者一动不动地站着,墙上的光照在它那表面上涂着硅酮的瘦长裸体,反射着微弱的光。

  福里斯特嘴里咕哝着“感谢”之类讥讽的话,双眼环顾着笼内四周,笼内有一张小床、一张桌、一把椅,门后还有一个小浴室。笼与笼之间用隔墙隔开,但笼外浓浓的黑暗通过栅栏不断地涌来。
  他跛着脚到了床边,坐在床沿,床垫是硬的。寒冷的空气好像消过毒,带着一丝苦味,使他喘不过气来,灰色的墙都关着,幽闭的恐怖使他瑟瑟发抖。
  “你没有理由惊恐,先生。”传来机器人看守那洪亮而单调的声音。“因为试验的时候你什么也感觉不到的。”
  他看着它那盲眼中透出的安详神色,极力克制着不颤抖。“作为一个名闻遐迩的物理学家,先生,你应该对我们的实验感兴趣,也以自己能为这个实验出一份力而感到高兴,”机器人欢快地说,“因为我们是按照你们的科学方法进行实验的。我们实验的理论基础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假设:假如超机械力能产生机械效果,那么,使用机械方法也能产生超机械力。”
  他试图听它讲下去。坐在又窄又硬的床沿,他觉得很冷,很不舒服,他试着呼吸略带苦味的空气,试图击退令人窒息的黑暗。他揉着红肿的膝盖,尽量理解机器人说的话。
  “对这种基本假设我们已经证实了,”机器人说,“在一些好人的帮助下,我们设计了检测和分析超机械能量的设备。在实验中,也有一些坏人帮助,他们充当被试者,当然不是心甘情愿的。”
  福里斯特坐在床沿,心里一惊,不知珍妮·卡特现在情况如何。他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就没有再看到她,而其他的笼子里的情况他又看不到。他现在看不到她了。
  “作为科学家,先生,你会懂我们的实验方法,”机器人接着说,“我们严格控制着人类被试者,使他们释放出超机械能量,产生超机械力。接着,我们对这些力进行测试,找出释放这些力的源发机制,测定这些力的结果,最后,用机械的方法复制这些力。”
  福里斯特绝望地倒伏在冰冷的隔墙上。看着专注的机器人,他捧着膝盖,心里产生了一丝希望。
  “这个研究的最后成果将会是这个尽善尽美的超机械系统网络。任何人类躯体,置于它的指导之下,就会具有高效率,这种效率要绝对胜过以那种缓慢的、不确定的生化过程为特征的人类自然头脑。它能调节人类的行动,使之不会因他们的笨拙和虚弱而发生意外事故,也能促进丧失或损伤部位的痊愈,矫正它们不当的功能,这些不当的功能时常影响人类虚弱身体和脆弱思想的健康。它甚至还能修补因时间的关系产生的功能衰退,使人类的寿命延长到同我们一样长。”
  福里斯特看着机器人明亮的钢眼,不禁向后倒退了一步,紧紧抓住最后一线希望。
  “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们的实验方法是切实可行的,我们的目标是好的。”机器人平静地讲着结束语。“你也应该明白,你没有理由为自己担惊受怕,你自己对科学真理的热爱会使你渴望着为这个最伟大的人道主义事业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
  悦耳的声音一停止,机器人就一动不动了,效率真高。
  福里斯特不舒服地坐在它面前的床上,一边摸着伤腿,一边还抱着希望。他集中思想极力想着机器人进不去那个封闭的秘密溶洞,因为不可战胜的马克·怀特一定还在那里,和那些专家们一起辛勤工作着,把他们那些不同凡响的心理物理能力转化成富于战斗力的意念科学。也许……
  他突然屏住呼吸,他最后那一丝丝希望变成了对他致命的打击,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满脸须毛的大块头从黑暗之中大踏步地走到笼外的光明处,披着那件破旧的银色斗篷,神色依然庄严。
  “马克!”他慢慢地站起来,膝盖又有力量了。“马克·怀特!”他一下冲过机器人,使劲摇晃着粗大冰冷的铁栅。“马克,我在这里!”
  但是,那个大块头对他的呼叫理也不理,迈着大步走了过去,他所有的希望也随他而去了。膝盖承受不了人体的重量,开始颤抖,他只得无力地抓牢铁栅,因为他已经看到行尸走肉般走着路的那个人的脸孔,僵硬苍白,很是古怪;他看到了他的眼睛,睁得同铜铃一般,但是眼神黯淡、茫然,没有往日那种仇恨的光芒;他看到了美髯遮掩着的脸,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笑得很不自然,就如失忆症患者忘了一切之后的那种情景,没有任何表情。
  福里斯特目视着他高视阔步走过,直到他在黑暗中消失,心里十分震惊。他意识到,甚至他的动作也没有往日马克·怀特的影子,路走得太快、脚步沉稳,又没有一点声音。就像珍妮·卡特一样,他已经成为系统网络控制着的一个机械木偶。而马克·怀特不是独自一人,后面窃窃低语的黑暗之中又走出了他的同伴。老格雷斯通身材依然瘦长,但动作不再笨拙,鼻子也不再红彤彤了;奥弗斯特里特虽然身体胖乎乎的,但走起路来如孩子那样轻快;小勒基·福特带着机器人那样优雅,轻盈地走过。
  福里斯特想叫也叫不出了,而这些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因为那些被铑磁中继器控制着的人,所有的意识都已经停止了,所有的眼睛瞳孔都已放大,视物不见了,所有的脸上因为忘却过去而刻着没有感觉的微笑。
  “乐于为您效劳,先生。”机器人看守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使他惊跳起来。“现在,那些不幸福的人不会捣乱惹麻烦了——你站的时间太长,只会使腿疲倦。你应该让我们给你洗个澡,给你的腿按摩按摩。这样的话,你马上就会睡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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