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比预期提前完成。”查克走进她的公寓,眼睛掠过那些极具现代感,带有前哥伦比亚风格的家具,这种风格是依据在南美洲新近发掘的印加文化设计的。所有的家具都由手工精制而成。四周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刚刚完成的动态绘画,这些不停变幻的绘画由一些两维机器组成,机器发出的轻柔的哗啦声就像远方海洋的急流。或者,那声音让他更实际地联想到海平面下的自动工厂。他不敢肯定他喜欢它们。
  “你把它带来了。”韦弗小姐高兴地说。她穿着一件新潮的巴黎连衣裙,在刚过傍晚的时候穿这个看起来很怪。虽然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这种时装,但从未在实际生活中看见有谁穿过。这和他在中情局办公室的生活有着很大的距离。这种裙装奢华而繁杂,就像地球外一朵鲜花的花瓣,查克想它一定值一千斯金。她右侧的乳房,坚挺地翘着,完全袒露出来。那的确是一件很入时的衣服。她是在等着别的什么人吗?比如说,邦尼·亨特曼?
  “我正准备出去,”帕蒂解释着,“去参加一个鸡尾酒会。但是我这就打电话取消。”她走到可视电话前,尖尖的高跟鞋在印加风格的人工砾石地板上发出短促尖锐的声响。
  “我希望你喜欢这个剧本。”查克说。他到处徘徊,觉得自己很渺小。他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精雕细琢的昂贵的服饰,手工打造的家具……他面
  对一副动感画站着,看着它那凭主观感知的表面滑动着,变化着,组成一幅又一幅全新的画面——而且永远没有重复。
  帕蒂打完电话,“在他离开MGB电影厂以前我会找到他的。”她没有具体说是谁,查克也不打算问,问了有可能会使他更沮丧,“喝点什么?”她走向餐具架,打开一个由前哥伦比亚木和金子做成的壁橱,一个瓶子一个瓶子地给他看,“一杯爱奥尼亚·乌兹宝怎么样?你一定得尝一尝。我敢肯定它还没有在加利福尼亚面市呢——你是那么——”她打着手势:“你在这儿真是个大人物。”她开始调制饮料。
  “我能帮忙吗?”他走到她身边,有一种真诚地要去呵护帕蒂的感觉,或者至少是想要这样。
  “不用。”帕蒂老练地把杯子递给他,“在我看剧本以前,我想问你一些事。”她说着:“我的戏份多吗?”
  “哦。”他说道。他已经尽量增加了她的戏份,但是事实是:她只是一个配角,留给她的只是鱼头,鱼肉自然是邦尼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戏不多。”帕蒂说,走到那张长凳似的沙发椅边坐下。她好似花瓣的衣服向两边伸展开去,“请让我看看它。”现在,她显得很精明,完全是一副职业化的神态,绝对沉着冷静。
  查克坐在她对面,把几页剧本递过去,其中包括他已经寄给亨特曼的那部分以及亨特曼还没有看到的刚刚写就的部分,尤其是有她的戏的这部分。在亨特曼过目以前就给帕蒂看,这也许有些不合适……但是他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不管对和错。
  “这另外一个女人。”帕蒂简短地说,翻阅剧本并没有花多少时间,“那个妻子,也就是西格打算杀掉的泼妇,她的戏要多很多。她贯穿剧本的始终,而我只是在这一幕里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她走进办公室……在中情局总部……”她指着那一部分说。
  帕蒂说得对。他已经尽力了,但是只能如此。事实就是事实,而且帕蒂是个精明的职业演员,谁都不能欺骗她。
  “我已经尽我所能加大了你的戏份。”他诚实地说。
  帕蒂说:“这些戏真是太差劲了,引入这个女孩的目的就是站在那儿,展示她的性感,但是她无所事事。我实在不想穿着一件暴露的紧身胸衣出现,做一只花瓶。我是一个演员,我想要台词。”她把剧本还给他,“请帮帮忙。”她说道,“里特斯道夫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再给我加点戏。邦尼还没有看到这部分,是吗?所以,这只是你我之间的事,也许我们能想出一些什么情节。写一幕餐馆里的情景怎么样?西格正在一家偏僻但是很考究的小餐厅里和那个姑娘莎伦约会,他的妻子突然出现了……西格当场就和她争吵起来,而不是在他们的公寓里,这样我的角色莎伦也可以在那一场里出现。”
  “嗯。”他边说边啜着饮料。那是一种奇怪的甜味调制酒,特别像蜂蜜酒。他突然想知道这里面加了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帕蒂已经喝完了她的杯中物,她又回到餐具架旁,再为自己调制一杯。
  他也站起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她娇小的肩膀擦着他的身体,他能闻到她正在调制的饮料散发的特别的香味。他注意到其中一种成分无疑来自一个外星球的瓶子,它上面印的字迹好像是阿尔法。
  “它来自阿尔法一号星。”帕蒂说,“邦尼给我的。他从他认识的一些阿尔法人那里得到的。邦尼认识居住在宇宙中的各种生物。你知道吗?他曾在阿尔法星系住过一段时间。”她端起酒杯,转身面对他,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啜着饮料,“我希望我能访问另外的星系,你知道,那一定会让你感到自己几乎是个超人。”
  查克放下酒杯,把手放在帕蒂那娇小但是结实的肩膀上,她的裙子在沙沙作响,“我可以增加你的戏份。”他说。
  “好的。”帕蒂说着,斜依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叹了口气,“这对我太重要了。”她赤褐色的长发拂过他的脸庞,把他的鼻子弄得痒痒的。他拿过她手中的杯子,呷了一口,然后将它放回到餐具架上。
  接下来,他知道是什么。他们来到了卧室。
  他想,那些饮料中一定加了禁用的GB-40丘脑兴奋剂,那个什么爵士给过我那种毒品。卧室几乎一片漆黑,但是他还能看得见在他右臂那边,帕蒂·韦弗坐在床边的模模糊糊的轮廓。她正在解衣服上某个复杂的部分,衣服终于脱下来了,帕蒂小心地把它拿到壁橱里挂起来。她返身回来,在她的乳房上做着奇怪动作。他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意识到她是在按摩胸部。她刚才被衣服绑得紧紧的,现在她可以放松一下,不受约束地活动活动了。他看见她的两只乳房,拥有完美的形态,尽管大部分是人工的。当她走动的时候,它们一点也不晃动,她的左乳,和刚才暴露出来的右乳一样,引人注目地坚挺。
  帕蒂像喝醉了的酒鬼一样倒在床上,靠在他身边。就在此时,电话铃响了。
  “——”帕蒂说,这让他吓了一跳。她溜下床,站起来,摸索着睡袍。找到之后,她光着脚走出房间,边走边系着睡袍的带子,“我很快就回来,亲爱的。”她煞有介事地说,“你就呆在这儿。”
  他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感受着,吸嗅着绣榻的柔软和芬芳。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感到很快乐,这种等待也是极大的静谧的愉悦。突然,帕蒂·韦弗站在卧室门口,穿着睡袍,她的长发松散地垂在肩膀下。他等待着,但是她并没有靠近床榻。他立刻意识到她不会那么做,她不会向里再走近一步。他立刻坐起来,他那种仰面朝天似的放松心境萎缩了,消失了。
  “谁的电话?”他说。
  “邦尼。”
  “怎么了?”
  “交易结束了。”她走了进来,但是却走向壁橱,从里面拿出一件简单的衬衫和裙子。挑出内衣之后,就走开了,很明显她是去别的地方换衣服。
  “为什么结束了?”他从床上跳起来,开始慌慌张张地穿衣服。帕蒂已经不见了,公寓里的一扇房门关上了。她没有回答,显而易见她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当他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系鞋带时,帕蒂又出现了。她也是衣冠周整,她站在那儿梳头,脸上毫无表情。她看着他摸索他的鞋带,一言不发。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足有一光年那么遥远,卧室里充满了她保持中立的冷淡。
  “告诉我,”他又问道,“为什么交易结束了?告诉我邦尼到底说了些什么?”
  “哦,他说他不打算用你的剧本了。如果我给你打电话或者你打电话给我——”现在,自从她接了那个电话以后,她第一次正眼看他,好像那是她最后一次看他,“我没说你在这儿。但是他说如果我和你通话的话,让我告诉你,他仔细考虑了你的构思,觉得你的构思还不够好。”
  “我的构思?”
  “全部剧本。他拿到了你寄给他的那几页,觉得它们很糟。”
  查克觉得他的耳朵立刻又热又僵,痛楚散布到他脸上,像霜冻一样让他的嘴唇和鼻子全麻木了。
  “所以,”帕蒂说:“他现在让达克和琼斯,他的正式雇佣作家,写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
  过了很长时间查克声音沙哑地说:“他有没有让我和他联系?”
  “他没有说。”她梳完了头,离开了卧室,再次消失了。他站起来,跟着她,发现她在起居室里的可视电话旁拨号。
  “你打给谁?”他质问道。
  帕蒂冷淡地说:“我的熟人,带我出去吃饭。”
  查克用因为懊恼变得嘶哑的声音说:“让我带你出去吃饭吧,我很愿意。”
  那个姑娘甚至懒得理他,她继续拨着号码。
  他走到前哥伦比亚风格的沙发旁,开始整理他的剧本,把它们装回信封里。与此同时帕蒂已经搞定了约会,他听到从他背后传来她那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后会有期。”查克说着,穿上外套,大步走出公寓门。
  她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话显示屏,她全神贯注地打着电话。
  在痛苦和愤怒中,他使劲在身后关上门,急匆匆地穿过铺着地毯的大厅,走向电梯。他两次摔倒在地,他想,上帝啊,那饮料还在折磨我。也许整件事都是幻觉,由GB-40和那些——管她把它们叫什么东西导致的幻觉,木卫三WUZZFUR或别的什么玩意儿。他的脑子像死了一样,冰冷干瘪毫无生气,他的精神完全冻僵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就是离开这座大楼,离开圣莫尼卡,回到北加利福尼亚,回到他自己的公寓里去。
  难道伦敦是对的吗?他无从知道,也许就像那女孩刚才说的:他寄给邦尼的那几页确实很糟,仅此而已。但是另一方面——
  我必须和邦尼联系,他意识到——就在现在。实际上,我应该在公寓就给他打电话。
  在公寓大楼的地面层,他找到一个付费可视电话亭。在电话亭里,他开始拨亨特曼公司的电话号码。突然,他把听筒挂回钩子上。我想知道事实吗?他问自己。我能承受事实真相吗?
  他离开电话亭,站了一会儿,然后穿过大楼的主门,来到刚刚进入傍晚的大街上。至少我要等到我恢复了理智,他想,直到她给我喝的那种掺有来自外星系的麻醉剂的饮料的药性散尽。
  他将手插在口袋里,开始沿着街边水沟毫无目的地漫步。每一分钟,都会感到越来越恐惧和绝望,他身边的一切都破灭了。面对崩溃,他束手无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一种根本无法理解的强大的力量将他一把抓起,紧紧地控制着他。

  一个女声录音在他耳边反复响起:“25分斯金,请投硬币,不收钞票。”
  他茫然地环顾着四周,发现他又回到了电话亭。然而他要打给谁呢?邦尼·亨特曼吗?他在口袋里摸索着,搜出一枚25分斯金,塞进付费电话的投币口里,图像立刻清晰了。
  他拨的不是邦尼·亨特曼的电话,在屏幕上面对着他的是琼·特赖埃斯特的缩小了的图像。
  “发生了什么事?”琼说,看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查克。你病了吗?你从哪儿打的电话?”
  “我在圣莫尼卡。”至少他假定自己仍在圣莫尼卡,他已经记不清他已经乘车北上回到了海湾区①。好像那是不久以前的事……或者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8点多了,“我不敢相信。”他说:“但是今天上午我被当作危险分子被中情局停了职,而且现在——”
  【① 海湾区:旧金山高级住宅区。】
  “天哪!”琼说道,仔细地听着。
  他咬牙切齿地说:“很明显我已经被亨特曼解雇了,但是我还不能确定。因为坦率地说,我不敢和他联系。”
  一阵沉默之后,琼平静地说:“你一定得给他打电话,查克,或者我替你打。我会告诉他我是你的秘书或者其他什么人——我能处理这件事,别担心。给我你那个电话亭的号码。别沮丧,我现在已经很了解你了,我知道你又要想着自杀了。你在圣莫尼卡那么干,我就不能帮你了,我不能及时赶到你那儿。”
  “谢谢。”他说,“听到别人的关怀真好。”
  “最近你的生活已经分崩离析了。”琼以她那种智慧而理智的方式说,“你的婚姻破裂了,现在——”
  “给他打电话。”查克打断她,“这儿是他的号码。”他对着屏幕举起一片纸,琼把它抄了下来。
  挂上电话后,他站在电话亭里吸着烟,陷入沉思。现在他的大脑开始清醒了,他不知道自己在6点在8点之间都干了些什么。他感到双腿僵硬,困乏而且很痛,也许他一直在走,在圣莫尼卡的大街上毫无目的,毫无计戈地徊。
  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他带着的那瓶GB-40胶囊,没有水,他费力地吞了下去。他想这玩意儿可以解除腿部的疲劳。但是除非他的脑子得到很好的休息,否则他目前的处境就会变成一场灾难。
  他想,黏液人也许可以帮助我。

  在马林县信息中心他查到了朗宁·克莱姆爵士的电话号码,他立刻拿起电话,投进硬币。电话铃声响起,屏幕上还是一片空白,他等待着。
  “你好。”一行文字以影像的方式而不是声音显示在屏幕上,向他问候。黏液人不能说话,因此不能使用声音电路。
  “我是查克·里特斯道夫。”他说。
  更多的文字出现了,“你有麻烦。当然我不能离这么远的距离读你的心思,但是我听出了你声音中的些微变化。”
  “你能影响亨特曼吗?”查克问他。
  “我早就告诉过你——”一行狭窄的文字,在影像扫描仪上逐字扫过,“我不认识那个人。”
  查克说:“很明显他炒了我的鱿鱼,我想请你说服他重新雇佣我。”上帝啊,他想,我必须有一个什么工作,“是你,”他说,“诱使我和他签了合同,对此你要负很大的责任。”
  “你在中情局的工作——”
  “被停职了,因为我和亨特曼有牵连。”查克粗暴地说,“亨特曼认识的外星人太多了。”
  “我明白了。”文字出现了,“是你那个高度神经质的安全机构。我应该预料到的,但是我失算了。你也应该预料得到,因为你在那里工作了那么多年。”
  “听着,”查克说,“我给你打电话不是想争论该怪谁,我只想要一个工作,什么工作都可以。”我必须在今晚得到它,他心想,我等不及了。
  “我得想一想,”黏液人告诉他,通过滚动的字幕,“给我——”查克猛地挂断了电话。
  他又把自己关在电话亭里,吸着烟等待,他不知道琼回电话的时候会说什么。也许,他想,她不会回电话的,尤其有什么坏消息的时候。简直是一团糟,我必须独自面对一个怎样的局面啊——

  电话铃响了。
  他摘下听筒说:“是琼吗?”
  她小小的图像在屏幕上出现了,“我打了你给我的那个号码,查克,他的一个手下接的电话,一个叫费尔德的人。整个事情都被搅乱了,费尔德能对我说的所有的东西就是去看今天的晚报。”
  “好的。”查克说,他觉得比先前更冷了,“谢谢。我会看这儿的洛杉矶晚报,我们回头见。”他结束了通话,匆匆走出电话亭,来到人行道上,开始寻找四处走动的报贩。
  没过多一会儿,他就拿到了一份晚报。他站在商店橱窗的灯光下读着,那条消息理所当然地在头版,亨特曼是一个最火的电视丑角。
  中情局逮捕邦尼·亨特曼,指控他是外星系特工。邦尼在连续的激光枪战中逃脱。
  他读了两次才开始相信。
  事情是这样的:中情局通过它的情报搜集网络,当天就发现了亨特曼的公司准备抛弃查克·里特斯道夫。中情局认为这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假设,亨特曼对查克感兴趣仅仅是因为在阿三星卫二号上进行的“50分钟行动”。因此,他们的推论是,正如他们长期以来怀疑的那样,亨特曼是阿尔法人的特工。于是中情局立刻行动,因为如果他们拖延的话,亨特曼在中情局的线人就会给他通风报信,让他逃走。事情很简单,但也很可怕。当他拿着报纸凑近亮光时,他的手在颤抖。
  尽管中情局行动神速,亨特曼还是逃跑了。也许亨特曼自己的系统十分有效,给他发出了警报。报道说,他一直在等中情局的飞行行动小组,该小组试图在位于纽约的电视网的摄影棚里包围他。
  那么邦尼·亨特曼现在在哪里?也许正在前往阿尔法星系的途中。

  那么查克·里特斯道夫在哪儿呢?他走投无路,在他前面只是一片沼泽一般的虚无,那里没有人,没有工作,没有生存下去的理由。亨特曼可以给电视新秀帕蒂·韦弗打电话,告诉她剧本完了,但是他不想费劲去——亨特曼的电话是晚上打来的,是在失败的逮捕行动之后,因此帕蒂·韦弗知道亨特曼的下落,或者至少可能知道,可以从她那里继续追下去。他立刻乘出租车回到帕蒂·韦弗那座华丽的公寓大楼。他付了车费,奔向大楼入口,按响她公寓的门铃。
  “谁?”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淡疏远,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查克说:“我是查克·里特斯道夫,我把一部分稿子落在你的公寓里了。”
  “我没见到什么稿子。”听起来她不相信。
  “如果你让我进去,我可以找到它们,就几分钟的时间。”
  “好的。”高大的铁门咔嗒一声打开了,帕蒂在楼上放开了铁门。
  他乘电梯上升。公寓的门开着,他径直走进去。
  帕蒂在客厅里冷冰冰地招呼他。她站在那里,双臂抱在胸前,漠然地注视着窗外洛杉矶的夜景,“在这没有你那该死剧本的稿子。”她告诉他,“我不知道什么——”
  “邦尼打来的那个电话。”查克说,“他从哪里打来的电话?”
  她看着他,一只眉毛抬了抬,“我记不得了。”
  “你看了今晚的报纸了吗?”
  停了好长一会儿,她耸耸肩说到:“也许吧。”
  “邦尼的电话是在中情局的抓捕行动开始后打给你的,你知道,我也知道。”
  “那又怎样呢?”她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在他的一生中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冰冷地漠视过。然而,他觉得在她生硬的态度下面隐藏着恐惧。毕竟她很年轻,还不到20岁,他决定利用这一点冒一次险。
  “韦弗小姐,我是中情局特工。”他还有中情局证件。他从外衣口袋里掏出证件,向她亮了亮,“你被捕了。”
  她吃了一惊,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她感到一阵晕眩,压制住自己惊慌的叫声。他能看到她的呼吸急促地变化着,厚厚的红色套衫急速的上下起伏,“你真的是中情局特工吗?”她低声问道,声音好像窒息了一般,“我以为你是一个电视剧作家,邦尼是那么说的。”
  “我们打入了亨特曼机构,我假装成一个电视剧作家。走!”他抓住帕蒂西娅·韦弗的胳膊。
  “我们要去哪儿?”她挣开他的手,充满了恐惧。
  “去洛杉矶中情局办公室,你将在那里受到指控。”
  “为什么要指控我?”
  “你知道亨特曼在哪儿。”他说道。
  片刻的寂静。
  “我不知道。”她垂头丧气地说,“我确实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时,我不知道他已经被捕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他根本没有提这件事。我只是在你走后出去吃饭时,才看到报纸的头条报道。”她忧郁地走向卧室,“我要拿上外衣和钱包,而且我还想涂一点口红。但是我说的都是实情,我很诚实。”
  他跟着她。在卧室里她从壁橱的挂钩上取下外衣,然后打开梳妆台的一个抽屉,拿她的钱包。
  “你认为他们要关我多长时间?”她一边翻着钱包,一边问。
  “哦,”他回答,“不超过——”他突然停下来,帕蒂拿着一把激光手枪对着他,那是她在钱包里找到的。
  “我不相信你是一个中情局特工。”她说。
  “但是我确实是。”查克说。
  “从这儿滚出去!我不明白你想要干什么,但是亨特曼给了我这个东西,让我在必要的时候用。”她的手颤抖着,但是激光手枪仍然对着他,“请走吧,”她说道,“从我的公寓里滚出去——否则的话,我就杀了你。我真的会那样做——我是认真的。”她看起来极端害怕。
  他转过身,走出公寓,来到走廊里,又顺着走廊走向电梯,电梯还在那儿,他走了进去。
  很快他又回到楼下,走进黑暗的人行道上。哎!完了。事情根本没有像他算计的那样。同时他也坦然地反思起来,他什么也没有失去……或许除了他的尊严。但是假以时日,尊严会回来的。
  现在除了回北加利福尼亚之外,没什么可干的了。
  15分钟以后,他已坐在了飞机上,飞往马林县他那间阴沉沉的公寓。总之,他在洛杉矶的经历没有给他带来希望。

  当他回到家时,他发现公寓的灯和暖气都开着,琼·特赖埃斯特坐在椅子上,正在收听用调频播放的海顿早期创作的交响乐。
  她一看见他,立刻一跃而起,“感谢上帝!”她说,“我很担心你。”她弯下腰,捡起《旧金山新闻》报,“现在你看到这张报纸了。报道里没有提到你,查克。这是不是意味着因为你是亨特曼的雇员,你也被跟踪了?”
  “我不知道。”他说,关上公寓的门。就他了解的情况来看,中情局没有跟踪他,但是还是应该考虑一下,琼是对的。他走进厨房架上水壶煮咖啡,怀念起以前在这个时候,他会使用炉子的自动烹制咖啡电路,那个时候他还拥有玛丽——有了她,他可以把煮咖啡的事留给她去做,还有别的许多事情。
  琼出现在门口,“查克,我认为你应该给中情局打电话,和你那里的老相识谈一谈。比如你以前的上司,好吗?”
  他嘲讽地说:“你真是一个守法公民,对权威总是惟命是从——对吗?”
  他没有告诉她在危机时刻,当世界在他身边土崩瓦解时,他的冲动是去找邦尼·亨特曼,而不是中情局。
  “求你了,”琼说道,“而且我和朗宁·克菜姆爵士沟通过,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一直在听广播上的新闻,新闻里提到亨特曼组织中其他被捕的雇员的一些事情——”
  “让我单独呆一会儿。”他用颤抖的手取下一罐速溶咖啡,挖了一大茶匙放进杯子里。
  “如果你不与他们联系,”琼说,“那么我就没法帮助你了。所以我认为我最好是离开。”
  查克说:“你又能为我做什么?过去你为我做过什么?我敢打赌,我是你遇见的第一个在一天之内丢掉两份工作的人。”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想,”查克说,“我要移民到阿尔法去。”他想,具体地说是到阿三星卫二号去。如果他能找到亨特曼——
  “那么中情局就是对的了。”琼说,眼睛里流露着愤怒,“亨特曼的组织被一个外星强国收买了。”
  “上帝。”查克厌恶地说,“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了!这些类似特务小说式的胡说八道让我烦透了。我受够了。如果我想移民,那么就让我移民。”
  “我应该做的是,”琼冷冰冰地说,“是逮捕你。我有武器。”她向他亮出了她随身携带的武器,它难以想像的小巧但是无疑是真的,“但是我不会那么做,我很同情你。你怎么将自己的生活弄得这么糟呢?朗宁·克莱姆爵士努力要——”
  “全怪他。”查克说。
  “他只是想帮助你,他看到你不能负起责任。”她的眼睛闪烁着,“难怪玛丽离开了你。”
  他叹息着。
  “你只是不愿意试,”琼说,“你已经放弃了,你——”她停下来,凝视着他。
  他也听见了,木卫三黏液人的思想从大厅传来。
  “里特斯道夫先生,一名男子正穿过大厅朝你的公寓走来。他带着武器,计划胁迫你跟他走。我不能判定他是谁或者他意欲何为,因为他安装了一种网格状的东西,相当于一个隔板罩在他头部,可以屏蔽精神感应。因此,他要么是个军方人士,要么是一个安全或情报部门的警察,要么是犯罪组织或卖国组织的成员。无论是什么情况,作好准备。”
  查克对琼说:“把你的小激光手枪给我。”
  “不。”她从皮套里掏出枪,把它对准公寓的门。她面庞清晰,精力充沛,很明显她头脑很清醒。
  “天啊,”查克说,“你会送命的。”他知道,他已经充分地预见到了,就好像他是一个先知,他猛然伸出手抓住激光枪,把枪从她手中拽出来。枪从他手中掉了下去,他和琼都扑向它,摸索着——他们碰在一起,琼喘着气,向厨房的墙壁摔去。
  查克的手指摸到了枪,他站起身,拿着枪……什么东西打在他手上,他感觉到一阵发热,手中的激光枪掉在地上,
  喀喀地滑走了。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他非常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里特斯道夫,如果你要是再捡那把枪的话,我就杀了她。”那个男人站在客厅里,他关上他身后的公寓门,向厨房走近了几步,把手枪的激光光束指着琼。
  他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质量低劣的用本土面料做的灰色外衣,还有一双奇异的古代风格的靴子。
  查克脑子里掠过一个印象:这个男人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异类生态系统,也许是另一个行星。
  “我想他是亨特曼派来的。”琼说着,慢慢站起来,“所以他很有可能会开枪。但是如果你觉得你可以早点拿到手枪的话——”
  “不,”查克立刻说,“我们都会死的。”然后他面对着那个人,“我早就想去找亨特曼了。”
  “好的。那个人说,向着门打了个手势,”这位女士可以留下来。我只要你,里特斯道夫先生。快走,别耽搁时间,我们的旅程很漫长。“
  “你可以找帕蒂·韦弗核实情况。”查克说着,就和那个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向走廊。
  那个男人在他身后嘟囔着:“别废话了,里特斯道夫先生,你可真唠叨。”
  “比如说什么?”他停住,感到一种不祥的恐惧。
  “比如说你作为一个中情局的间谍打入我们的机构。现在我们明白了为什么你愿意接受电视剧编剧的工作,你是在寻找邦尼的证据。那么你找到什么证据了呢?你看见了一个阿尔法人,那也是犯罪?”
  “不。”查克说。
  “就因为这个,他们打算要他的命。”拿着枪的男人说道,“他妈的,他们几年前就知道邦尼在阿尔法星系生活过。战争结束了。的确他和阿尔法星系有生意上的来往,可是商界中谁没有呢?可是他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大腕儿,公众认识他。我告诉你是什么让中情局决定对他下手,那就是邦尼的中情局模拟人谋杀什么人的剧本构思,中情局认为他要用他的电视节目来——”
  在走廊前方,木卫三黏液人,聚成黄色巨大的黏液堆出现了,它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它是从自己的公寓里流出来的。
  “让开。”拿着枪的男人说。
  “对不起。”查克听见朗宁·克莱姆爵士在想:“我是里特斯道夫先生的同事,我不允许你把他强行带走。”
  激光枪束尖叫着打响了,一束细细的红色光束从查克身边穿过,消失在黏液人的正中。黏液人在一声撕裂声中蜷缩了,它的身体喷着烟,干枯成一团裹着外皮的黑糊糊的黏液,走廊的木地板也被烧焦了。
  “走。”拿枪的男人对查克说。
  “他死了。”查克说,他简直不能相信。
  “它们还有很多,”拿枪的男人说,“在木卫三上。”他肥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一副警觉的样子,“我们进了电梯,按上升的按钮。我的飞船在楼顶,那片空地可真小。”
  查克麻木地走进电梯,拿着枪的男人跟着他,没过多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楼顶,走进雾蒙蒙的寒夜。
  “告诉我你的名字,”查克说,“只是你的名字。”
  “为什么?”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再找到你,因为你杀死了朗宁·克莱姆爵士。”迟早他会以牙还牙的。
  “很高兴告诉你我的名字,”那个人边说边把查克赶到停在那里的飞船里,飞船的着陆灯发出耀眼的光,发动机轰鸣着,“阿尔夫·彻里根。”他说着,坐在了控制台前。
  查克点点头。
  “喜欢我的名字吗?你觉得它很可爱吗?”查克注视着前方,沉默着。
  “你不说话了。”彻里根观察着他,“太糟了,因为你和我还要呆在一起,直到我们抵达月球的布拉赫城。”他伸出手猛地启动了这架飞船的自动导航系统。
  在他们下面,飞船冲跳着,但是并没有起飞。
  “在这儿等着,”彻里根说,向查克晃了晃他手中的激光枪,“别碰控制台。”他拉开飞船的舱口盖,气急败坏地探出头去,在黑暗中仔细查看,是什么妨碍了飞船起飞,“这玩意儿可真差劲。”他说,“是通到后管的外置排水管——”他的话音停止了。他飞快地回到飞船里,然后用激光枪发射光束。
  透过屋顶的黑暗,一道激光束穿过敞开的舱门射中了他。彻里根扔掉他的武器,靠在机舱壳上,抽搐着,扭动着,像一头受伤的动物般萎缩下去。他的嘴大张着,他的眼睛污浊而模糊。
  查克弯下腰,捡起那把激光枪,向外张望,想看看是谁在黑暗中。
  原来是琼,她跟着他和彻里根穿过走廊,乘着人工紧急电梯追着他们来到屋顶平台。他在飞船上向她致意,有点犹豫。彻里根犯了一个错误,他不知道琼是一个武装警察,而且谙于应付各种紧急情况。甚至连查克也很难相信她的动作如此迅速,第一枪击中了飞船的导航系统,然后,第二枪击毙了阿尔夫·彻里根。
  “你要下来吗?”琼问道,“我没有打中你吧?”
  “我没事。”查克说。
  “听着,”她靠近飞船的舱门,看着那个弯垂的躯壳,这个躯壳刚才还是阿尔夫·彻里根,“我能让他起死回生。记得吗?你想让我那么做吗?查克?”
  他考虑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朗宁·克莱姆爵士。因为这个,他摇了摇头。
  “那取决于你。”琼说道,“我会让他保持死亡状态,我不想那么做,但是我能理解。”
  “爵士他怎么样了?”
  “查克,对他,我无能为力了。太迟了。已经超过5分钟了。我只能在救他和帮你之间作出选择。”
  “我想如果你……那会更好的。”
  “不,”琼坚决地说,“我的选择是对的。你会知道为什么的。你有放大镜吗?”
  他惊讶地说:“没有,当然没有。”
  “在飞船的维修箱里找一找,还有控制台下面的储藏层。有一些修理飞船微型电路的小型工具……你会在找到一把高倍放大镜。”
  他打开舱门,盲目地按照她的提示到处摸索。过了一会儿,他的手触到了一把珠宝匠用的高倍放大镜,他拿着它,从飞船上跳下来。
  “我们到楼下去。”琼说,“去他那儿。”
  过了一会儿,他们在那一堆枯萎的灰烬边俯下身子,那曾经是他们的同伴,木卫三黏液人。
  “把放大镜戴在眼睛上。”琼命令他,“在四处仔细找一找。尤其是在那一堆地毯。”
  “找什么?”
  琼说:“他的孢子。”
  他吓了一跳:“他还有机会——”
  “他们一旦受到攻击,他们的孢子化就自动开始了,希望这个过程已经在瞬间完成了。它们是褐色的圆球,极其微小,可以用放大镜发现它们,肉眼当然看不到它们。你找的时候,我要去做一些培养菌。”她消失在查克的公寓里。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趴下来,在走廊的地毯上找朗宁·克莱姆爵士的孢子。
  当琼回来时,他已经在手掌上放着七个微小的球体,在放大镜片下,它们呈褐色,平滑而有光泽,这些无疑就是孢子,他是在黏液人的遗体旁找到的。
  “它们需要泥土。”琼看着他把那些孢子撒进她从厨房里找来的量杯里,说,“还需要湿气,还有时间。要找至少20个孢子,因为不是所有的都能存活。”
  最后他终于从肮脏破旧的地毯上一共找到了25个孢子。它们被放进了量杯,然后他和琼下到大楼的底层,来到后院。在黑暗中,他们抓了一把土,把疏松的黑土放进了量杯。琼找了一截胶皮管,在泥土上喷了一些水珠,然后用聚乙烯薄膜纸封上量杯,防止空气进入。
  “在木卫三,”她解释说,“大气温暖而厚密。我能为促进孢子生长的正常条件所做的就这些了,但是我想它会有作用的。有一次,朗宁·克莱姆爵士告诉我,在危急的情况下,木卫三人曾经在地球上完全暴露的空气条件下成功地由孢子繁殖,所以希望我们能成功。”
  她和查克一起回到大楼,小心翼翼地拿着杯子。
  “要过多长时间我们才能知道?”他问。
  “我不知道。最短两天,或者——曾经发生过这种情况——最长一个月,这取决于月相。”她解释道,“听起来像是迷信,但是这个星球会影响这些孢子的活化过程。所以别管它了,你越不管它越好。我们可以翻翻。今晚的报纸。”他们升到他公寓的地面。
  “新的黏液人能记得多少?”他迟疑地问道,“在黏液人的下一代身上,它们还能记得我们和这儿曾经发生的事吗?”
  琼一边坐下翻阅着晚报,一边说:“那完全取决于他行动有多快。如果这些孢子来自他的——”她合上报纸,“孢子的反应大约需要几天的时间。”
  “如果我把它们带离地球的话,不受月球的影响,”他问,“会发生什么?”
  “它们仍然会生长,但是会用较长的时间。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如果亨特曼团伙要派人来找我,”查克说,“而这个人又被我们干掉了——”
  “是的,当然。”琼表示同意,“一旦他们发现我们结果了第一个,他们会派另一个来,也许就在几小时之内,而且他可能在他身上某个地方安装了死亡信号装置。一旦他的心脏停止跳动,他们就会得到信息。我想你是对的,你应该尽快离开地球。但是怎么离开呢,查克?要真正消失的话,你必须要有物力、钱和支援,但是你没有,现在你根本没有收入来源。你有存款吗?”
  “玛丽手里有一个联名账户。”他说,陷入沉思。他坐下来,点着一枝烟,“我有一个主意,”他终于说出口,“我要试试看,最好你别听到。你明白吗?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神经质,很可怕?”
  “你只是有些焦虑,你这样是正常的。”她站起来,“我要到走廊里去,我知道你要打一个电话。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要与罗斯警察局联系,让他们来处理我们楼顶上飞船里的那个人。”然而她在公寓的门口徘徊着,“查克,我很高兴我能阻止他们带走你,我差点没成功。飞船的目的地是哪里?”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宁愿不告诉你。”
  她点点头,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现在他是一个人了。
  他立刻给旧金山中情局办公室挂电话。一番周折之后,最终他还是找到了他以前的上司,杰克·埃尔伍德。他在家里,正和家人在一起,埃尔伍德不耐烦地接了电话,连看一眼谁打来的电话都不情愿。
  “我要和你谈一笔交易。”查克说。
  “一笔交易!我们认为是你直接或间接地向亨特曼提供了情报,所以他才有机会溜掉。事实难道不就是如此吗?我们甚至知道你是通过谁干的:圣莫尼卡的那个女演员,亨特曼现在的情妇。”埃尔伍德皱起眉头。
  对查克来说,这可是个新消息,他还没有意识到帕蒂·韦弗有这回事,不过现在这些已无关紧要,“我想和你,正式名称为中情局做笔交易,”查克说,“是这样的,我知道亨特曼在哪儿。”
  “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我奇怪的是你现在愿意告诉我了。为什么,查克?是不是亨特曼幸福家族中发生内讧,而你成了局外人?”
  “亨特曼家族已经派来了一个杀手,”查克说,“我们阻止了他,但是还会有一个接一个的杀手,直到亨特曼抓住我。”他没有费力地向埃尔伍德解释他目前的困境。他的老上司是不会相信他的,而且不管怎样,他要求是不会变的,“我告诉你亨特曼藏在哪儿,作为交换,我要求得到一艘中情局的飞船,那种可以来往于星系之间的飞船,那种小型军用驱逐飞船。我知道你有几艘,你能拨出一艘,而且你能得到一些极其有价值的东西。”他又补充说,“而且最终我会归还飞船的,我只是想借来一用。”
  “听上去你确实要逃跑。”埃尔伍德敏锐地说。
  “是的。”
  “好的。”埃尔伍德耸耸肩,“我相信你,为什么不呢?而且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告诉我亨特曼在!5个小时之内我会给你搞到飞船。”也就是说,查克意识到,直到他们有机会核查了我的消息之后,才会给我飞船。如果没有发现亨特曼,他们就不会给我飞船,那样我就白等了。但是根本无望让那些中情局的官僚以其他方式来处理这件事,那就是他们的公干——生命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场十足的纸牌游戏。
  他屈服了,说:“亨特曼在月球的布拉赫城。”
  “在你的公寓里等着,”埃尔伍德立刻说,“飞船会在今天凌晨两点到你,如果可以的话。”他看着查克。

  查克挂断了电话,走进起居室,从咖啡桌边缘捡起他那只已经熄灭的香烟。哎,如果飞船没来的话,那么一切都完了。他束手无策,没有退路。也许琼·特赖埃斯特会再次救他,甚至也许会在亨特曼的杀手杀掉他以后让他起死回生……但是如果他还呆在地球上的话,最终他们会发现他,于掉他,至少会抓住他。现在的侦察设备简直是神通广大。如果时间充足的话,只要目标还在地球的某个角落,他们最终会发现他的。但是月球不像地球,那里有大片未知的地区,在那里侦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另外,还有一些卫星和行星,它们很遥远,要想在这些星球上发现他简直不可能。
  阿尔法星系就是这样的地方。比如说,阿尔法三号和它的几颗卫星,包括二号卫星。乘坐一架中情局超光速飞船,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到达
  那里,就像玛丽和她那一帮人一样。
  他打开通向走廊的房门,对琼说:“好的,我打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已经完了。”
  “你要离开地球吗?”她的大眼睛黑黑的。
  “等着看吧。”他坐下来,决定等下去。
  琼小心地把装着朗宁·克莱姆爵士孢子的量杯放在查克沙发的扶手上,“我把这些给你。我知道你想要它们。他为你献出生命,因此你对他负有责任。让我告诉你当这些孢子恢复活性以后怎么办。”
  他取来纸和笔,记下了她的指示。
  几个小时以后,罗斯警察局来到现场,拖走了楼顶上的死人,琼·特赖埃斯特也离开了。他意识到他做了些什么。现在看来邦尼·亨特曼是对的,他已经向中情局出卖了亨特曼,但是他那样做是为了救自己的命。然而,很难让亨特曼认为他做的是对的,亨特曼也要救自己的命。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他独自呆在公寓里,继续等着中情局的飞船,一只很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飞船。那又怎么办呢?如果这样,他决心要坐在这儿等着其他的什么,等着亨特曼组织派来的另一个杀手。我的生命快到头了。
  见鬼,这次等待怎么这么长。


《阿尔法卫星上的家族》作者:[美] 菲利普·K·迪克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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