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89年3月20日
  星期一 上午

  维克托和VJ约定今天去实验室。早餐后,VJ坚持自己骑自行车去,维克托就驱车先行了。
  尽管天气寒冷,维克托仍推开车顶盖,任朔风吹拂头发。车正行驰在波涛翻滚、水声震耳的古桥上。由于北部一百多英里开外的汉普夏山冰雪融化,江水日渐上涨。
  遗传工程股份有限公司门前,维克托的车徐徐滑进人工操纵的安全检查门。值班门卫认出车来,挥手放行,他通过升高的黑白相间的大门进入实验区。
  在这里,维克托总有种主人翁的自豪感,巨大的矩形围墙内新修了许多形状迥异、结构独特的建筑。西角有座横跨麦利马利河坝的三层楼,上面矗立着酷似英国伦敦大笨钟的钟塔。这里原是发电厂,后报废关闭。
  维克托把车停在专用停车场里,拉下车顶盖,略微想了想将要处理的事情。对于公司的前程,他喜忧参半。凭心而论,他情愿当名科学家,但作为公司的三个发起人之一,肩负着管理公司的重任,这类事务性工作占去了他越来越多的科研时间。
  1973年,维克托才与同学会会员罗纳德·比克曼谈起开发生物工程的各种可行途径,如今,从技术上讲,他们的结合卓有成效。生物工程学家维克托,生物化学家罗纳德,商人克拉克·菲茨西斯1975年联手创办并成立的遗传工程股份有限公司的发展远远超过预想,自1983年名声鹊起至今,他们已腰缠万贯。
  维克托在主楼梯顶部驻足凝视双重拱形玻窗外规模宏大的联合企业,自豪感油然而生。公司用生物遗传工程揭开了人类智慧的奥秘并以其独有的商业价值而生存壮大起来。如今他满怀喜悦看到自己就站在这门学科的最高点推动世界智能革命,也许揭开宇宙生命的杠杆就握在自己手中。

  VJ吹着口哨在斯坦霍普大街上飞奔,带手套的宇航员式防寒服捂得严严实实,车速已逾百英里。
  现在自由了,像小鸟一样自由,有整周时间不必在老师和同学面前掩饰,可以放手干想干的事,他开心地笑了,湛蓝的瞳仁闪烁着平常十岁孩子绝没有的光芒。他的理想同父亲一样,为此,他将排除任何阻碍。进入北安多夫小镇,他放慢速度转向主商业大道,最后把车推进银行门前的铁架车棚锁上,取下背包噔噔两步跨完三级褐色石阶走进银行。
  VJ用蜂鸣器通知地下保险库他来了,几分钟后进入一间私人小房,其中立着巨大的保险柜。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挎包的拉链,露出一捆捆面值百元的钞票,VJ吃力地将它们摞在已装有钱的保险柜里。
  办完这一切,VJ骑上自行车离开,保持中速直到父亲的公司,门卫像招呼弗兰克博士一样向他挥手放行。

  维克托一跨进办公室,漂亮迷人、效率极高的秘书科琳立即把一摞电话记录放到他桌上。
  维克托轻轻嗯了一声,所有的周一上午千篇一律的事务性工作都将他拖离实验室。他眼下正进行将受精卵植入子宫系列研究的关键阶段,由于这项研究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经济价值,多年前他就着手进行了。
  “或许是重要消息。”科琳递上张粉红色信笺说。
  维克托见写着要他尽快和罗纳德·比克曼通话。妙极了,公司成立最初起他们一直是挚友,但近来因是否出售公司股票发生争执,关系紧张。罗纳德竭力反对任何变相使股票贬值的举措,担心公司被人买走,维克托又像1983年在让公司股票上市表决会上持有关键一票站在克拉克一边投了罗纳德的反对票。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走向社会是成功决策,但罗纳德始终认为维克托出卖了学术尊严。
  这时门开了,VJ探头冲父亲说:“我去外面转转。”
  维克托心不在焉地向他摆了下手,想着见罗纳德谈什么,又问科琳:“下个消息?”
  “对不起,”科琳抱歉道,“这是格普哈特的律师乔纳森·马伦的电话号码。”
  乔治·格普哈特是本公司人事部经理,三年前他还是采购员,近来涉嫌一桩公司十多万美元从银行帐上不翼而飞的调查案已暂停上班。国内税务总局最先发现他盗用去世雇员在银行存入的巨款,维克托立刻命令清查1980年至1986年他为公司采购的全部帐单。想到此他又叹口气,决定这事放在罗纳德后再处理。
  “接下是什么?”他抬起头来。
  科琳答:“沙伦·卡弗等着见你,这是她的档案。”
  他不需要她的档案,对于沙伦·卡弗的情况他了如指掌。她过去是生物开发部的动物管理员,因玩忽职守被解职。维克托起身吩咐:“让她等着,我先见罗纳德。”
  维克托通过办公室后门向伙伴的办公室走去,也许同罗纳德面对面交谈更理智。
  “布鲁塔斯会赞颂凯撒吗?”罗纳德抬头质问刚进门的维克托,他身材矮胖,厚发蓬乱。
  “我以为该讨论股票出让的事。”见罗纳德情绪抵触,维克托尽量温和地回答。
  “没什么可谈的。”罗纳德怨言不迭,“听说你正在挖空心思削弱公司股票价值。”
  “你错了,我正想法筹集资金。”维克托针锋相对。
  “强词夺理。”罗纳德抢白道,“自从我们的研究走向社会以来,你就和克拉克联手对付我。”
  “果真如此?”维克托忍不住讥讽了一句。罗纳德与维克托一样没有受过正统的管理专业训练,但比维克托害怕未来的挑战。
  “别再来烦我,”罗纳德欠身俯在桌上,直瞪着维克托一字一句说,“我警告你,我会报复的。”
  “什么?”维克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放我的血?看清楚了,罗纳德,我是维克托。”
  “我要让你的生活变得和我一样痛苦不堪。”罗纳德气急败坏地叫道,“如果你一意孤行胁迫我出卖股票,我发誓说到做到。”
  “请便。”维克托毫不让步,冷静地说,“待你清醒时再给我打电话,我现在没必要再站在这儿受生命威胁。”说完转身离开。
  维克托回到自己办公室,一眼看见格普哈特的律师乔纳森·马伦的电话号码。他叹口气拨通了电话,里面传来律师浓厚的纽约腔调。
  “给你带了个好消息。”乔纳森说,“我的委托人格普哈特先生愿意连本带利归还那笔从帐目上奇迹般消失的钱款,并非他意,只想尽快了结这事。”
  “我会同我的律师淡。”维克托答道。
  “等等,”乔纳森说,“作为退款条件,我的委托人希望复职,过去的烦恼和目前的调查也一笔勾销。”
  “办不到!”维克托断然拒绝,“调查结束前,格普哈特先生不可能复职。”
  “如果你不通情达理,”乔纳森恶狠狠地说道,“我将被迫采取行动,届时可别后悔。你也并非一尘不染。”
  “再见,马伦先生。”维克托砰地摔了电话,顺势跌进圈椅,按蜂鸣器呼叫科琳让卡弗进来。他对她十分熟悉,从第一天上班起她就不断找麻烦,经常旷工,她的档案中有五封指责她工作恶劣的信件。
  沙伦·卡弗身着性感的紧身衫扭进门,搔首弄姿地坐进维克托对面的椅子里,架起光裸的长腿,嗲声嗲气地说:“谢谢你抽空见我。”
  维克托看了看档案夹中照片上的卡弗,穿的却是破旧的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衣。
  “我能为你做什么?”他盯着她问。
  “很多事,”她扭捏道,“但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复工。”
  “不行。”
  “什么事都是能改变的。”她往下拉了拉衣领。
  “卡弗小姐,我必须提醒你,你是因渎职而被解雇的。”
  “那为什么同我一起在贮藏室被捉的男人没有被解雇呢?”沙伦放下腿,挑衅似地前倾上身诘问,“回答我!”
  “你最后一天的不轨行动不是解雇你的主要原因,”维克托严肃地说,“要知道,你说的男人从不玩忽职守。出事当天,他在公休,而你不是。闲话少说,我相信你会在别的地方继续供职,如果你不介意……”维克托站直身向门口走去。
  沙伦仍坐着一动不动,冷眼瞧着他:“你若拒绝我复职,我将以强奸罪控告你,让你名誉扫地,后悔莫及。”
  “你已干得够精彩了。”维克托讥讽道。
  沙伦慢慢起身,斜眼瞟了瞟他,唾了一口:“你还没见识过我的真本事。”便匆匆走了。
  之后,维克托告诉秘书科琳,他准备去实验室,除了波普,任何人不得打扰。
  “太晚了,”科琳遗憾地劝道,“赫斯特博士正在会客室等你,看起来十分烦躁。”
  威廉·赫斯特系肿瘤部代理主任,近来因涉嫌一桩学术诈骗恐吓案在接受调查,“让他进来。”维克托无可奈何地说。
  少顷,赫斯特冲进办公室,直扑维克托桌前,喊道:“我刚听说你命令专设实验室验证我近期发表的研究成果。”
  “就本周《波斯顿全球杂志》刊登的文章而言,我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维克托应答道,拿不准这个疯子要是窜到办公桌后面来该怎么办。
  “该死的文章!”赫斯特大叫,“那是根据我还未完全验证的实验结果写出的。”
  “他们指责你文章中有相当一部分数据不真实,这影响了公司的声誉,我们不得不在谣言成真前阻止它的传播。我无意惹你生气,但公众深信学术——”
  “我不是来听你演讲的!”赫斯特吼叫着打断他,“我要你立刻停止调查。”
  维克托针锋相对:“倘若你没搞欺诈,澄清事实对你毫无伤害。”
  赫斯特鼻子里哼了—声:“我现在清楚罗纳德的感觉了。弗兰克,如果你执意要毁掉我的名誉,我将毫不客气地以牙还牙。别把自己装扮成科学救星——白衣骑士。”
  “至少我从未发表过篡改了数据的研究结果。”维克托反唇相讥。
  “你也并非表面上那样高尚。”
  “滚出去。”
  “很乐意,”赫斯特打开门又转身道,“好好记住我的话!”门一声巨响关上了。
  维克托强迫自己恢复平静,一天中受的威胁太多了,他还弄不懂“白衣骑士”的含意。真是乱了套!
  维克托推开椅子抓起白大褂,一开门差点与科琳撞了个满怀。
  “威廉·霍普斯医生来了,看上去很伤心。”科琳快速地说。
  目光越过科琳肩头,他看见秘书桌旁有个男人正埋头坐着。
  “出了什么事?”维克托低声关切地问。
  “大概是他儿子,”科琳悄悄告诉他,“我想是出事了,他想告一段时间的假。”
  维克托顿时手心冒汗,喉头发紧:“请他进来。”他不由回忆起当初为这小孩出世前施行的同样的特别手术,霍普斯儿子的出事唤起他对VJ的无限担忧。
  “莫里斯……”医生刚开口便哽咽着停下,稍顷,他接着说,“我儿子快三岁了,你没见过他,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是我们生活的中心,我们的快乐源泉。”
  “他怎么了?”维克托害怕听结果。
  “他死了。”霍普斯悲痛欲绝。
  维克托喑哑地问:“一次意外事故?”
  他摇头说:“天知道!他突然头痛,我们把他送进儿童医院。诊断是脑水肿,抢救已无济于事,他失去了知觉直到心脏停止跳动。”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最后霍普斯打破沉默,说:“我想请一段时间的假。”
  “当然。”
  医生缓缓起身走了。维克托独自呆呆地坐了十多分钟,心中充满极度的恐惧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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