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盒失踪了

 



  21

  当伊诺克回来时,中继站内只剩尤利西斯一人。尤利西斯已将瑟彭人送走了,而且还将哈泽人送回了织女星。
  炉上正煮着一壶新的咖啡,尤利西斯懒散地伸着四肢躺在沙发上,它闲着没事。
  伊庆克挂好了步枪,又吹来了提灯。他脱下茄克衫,把它扔在书桌了,然后他在沙发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明天这个时候尸体将被送回原处,”他说。
  “我真切地希望它能产生某些好的效果。不过,我对此感到怀疑。”
  “也许我不该为此过于操心了,”伊诺克尖刻地说。
  “这体现了你忠贞不渝的信念,”尤利西斯说,“这也许对银河总部在作最后决定时能起一定的作用。”
  “那位哈泽人完全可以告诉我尸体的去向,”伊诺克说,“如果它知道尸体从墓中被人盗走了,那么它也一定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它。”
  “我猜它是知道的,”尤利西斯说,“但你要知道,它不能告诉你。它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出抗议,其余的全由你自己决定。它不能全然不顾自己的尊严而向你建议应该做什么。为了便于记录事情的全过程,它必须继续做一名受害者。”
  “有时,这事真气人。”伊诺克说,“尽管银河总部也介绍了一些简单的情况,但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有一些陷阱等着你往下掉。”
  “也许将来的情况会完全不同,”尤利西斯说,“我可以展望未来。几千年之后,我们能看到整个银河系将会结成一个庞大的文化体系和一个庞大的共同体。当然,各地区和各种族的特点依然还会存在,这是完全应该的,但占主导地位的却是被人们称为兄弟之情的一种宽容。”
  “听起来你好像是个地球人。我们的许多思想家也曾怀有这种希望。”
  “也许是吧。”尤利西斯说,“你知道地球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影响。你却无法在地球上与我生活同样长的时间而丝毫不受其影响。顺便说一句,你给那位织女星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我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伊诺克对他说,“当然,它很有礼貌,也说得很对,不就这些。”
  “它对墓碑上的题词印象很好,”
  “我在碑上题词并不是想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我这样写,那是因为我也是这样想的,同时还因为我喜欢哈泽人。我只想让题词能恰如其分地反映它们的情况。”
  “假如银河的宗派集团不施加压力的话,”尤利西斯说,“我相信织女星人是愿意忘却这件事的,那将是你无法想象的一种让步。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它们甚至还会跟我们站在一起呢。”
  “你是说它们也许会拯救这个中继站?”
  尤利西斯摇摇头说:“我不信有人能这么做。但假如这些派别向我们施加压力的话,哈泽人的态度会给我们银河总部带来一定的方便。”
  咖啡壶发出了响声,伊诺克连忙走过去端咖啡。尤利西斯将咖啡茶几上的小玩意儿推向一边。以便留出位子来放两只咖啡杯。伊诺克将杯子倒满后,便把咖啡壶放在地板上。
  尤利西斯拿起了自己的杯子,捧在手中,然后又把它放回了茶几。
  “我们的处境很糟,”他说。“真是今不如昔。种族之间争论不休,互相讹诈,互相排挤。银河总部对此感到非常担心。”
  他望着伊诺克说:“大概你以前认为,银河的一切都很好,所有的人都亲如手足。”
  “不,并非如此,”伊诺克说,“我知道那儿存在着不同的观点,也知道有不少麻烦。
  但遗憾的是,我以前认为这些都建立在一种较高的水平上,你也知道的要合乎绅士派头,应该彬彬有礼。“
  “过去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银河中历来存在不同的观点,但这些观点曾经是以原则和道德为基础的,而不是以特殊的利益为基础的。当然,那种精神力量你是知道的,就是那种宇宙的精神力量。”
  伊诺克点点头说:“我曾读过一些有关的文章。对此我并不十分了解,但我很愿意接受这种力量。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使我跟这种力量建立联系。”
  “是通过那只魔盒?”尤利西斯说。
  “正是那只魔盒,它可称得上是一台机器。”
  “我认为你可以这么称它。”尤利西斯赞同一说,“不过,‘机器’一词有些别扭。它的制作并不仅仅涉及到机械问题。这是唯一的一只魔盒,仅此一只,是由一名按照地球时间生活在一万年以前的一个神秘人物制作的。我真希望自己能告诉你它的性质或它的构造,但恐怕没人能告诉你。有些人曾想对魔盒进行复制,但全都失败了。那位制作魔盒的神秘人物没有留下什么蓝图、计划或说明,连一个记号也未留下。人们对它一无所知。”
  “我认为完全有理由再制作一只魔盒,”伊诺克说,“我是说并没有什么清规戒律,再做一只并不会渎犯神明。”
  “绝对不会。”尤利西斯说,“其实我们非常需要一只魔盒,因为我们目前没有。那只魔盒已经失踪了。”
  伊诺克从自己的座椅上突然站了起来。
  “失踪了?”他问道。
  “对,失踪了,”尤利西斯说,“不知究竟是放错了地方,还是被人偷走了。”
  “可是我没……”
  尤利西斯苦笑着说:“你没听说过,我知道。这种事情我们是不说的,也不敢谈。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至少要保密一个时期。”
  “但你怎么能不让别人知道呢?”
  “这倒并不难办到。人们知道魔盒的情况,它的守护人带着它从一个星球来到另一个星球,在一些大型集会上将它展示出来。人们通过与其接触便可获取精神力量。但迄今为止,它们从未对魔盒的展览作过任何安排,那位守护人也一直闲着。按照地球的时间,魔盒的守护人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去访问大约需要一百年或更长的时间。人们并不期待着它的来访,它们只知道在一定的时候它会来访,有一天这位守护人会带着魔盒出现在它们的面前。”
  “这样可以将此事掩盖许多年。”
  “是的,不会产生任何麻烦。”尤利西斯说。
  “当然,那些首领该是知道的吧,我是说那些管理人员。”
  尤利西斯摇摇头说:“我们只告诉了极少数的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我们信得过的。当然银河总部是知道的,但我们都是守口如瓶的人。”
  “那为何……”
  “你是问为什么我要告诉你。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你。
  是的,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朋友,你知道作为一名富有同情心的忏悔者坐在这里是什么滋味吗?“
  “你感到担忧了,”伊诺克说,“没想到我会见到你忧心忡忡。”
  “这事真奇怪,”尤利西斯说,“那只魔盒失踪已经多年了,可是除了银河总部和——你称之为什么?——对,那个统治集团外,竟然无人知道它的失踪。我猜是一个神秘主义者组织在保管这个精神装置 .然而,尽管没有人知道此事,银河系开始分裂了,而且裂缝越来越大,最终它将彻底分裂。那只魔盒似乎代表着某种力量,它能使银河系中所有的种族不知不觉地团结起来。虽然人们看不见它,但它依然产生着影响。”
  “不过,尽管魔盒失踪了,但它还在某个地方,”伊诺克指出,“它照样可以施展影响,它是坚不可摧的。”
  “别忘了,”尤利西斯提醒他说,“要是没有合适的保管人,没有传感人,魔盒是不能操作的,因为这台装置本身不会起作用,它只能作为传感人与精神力量之间的一种媒介,是传感人身上的一个附加物。魔盒不仅能扩大传感人的能力,而且还可以作为某种联系,促使传感人发挥自己的作用。”
  “你觉得魔盒的失踪与这里的情况有关?”
  “地球中继站,噢,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在本站所发生的一切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它涉及到银河系中许多区域内发生的某种微不足道的争论和令人讨厌的争吵。要是在过去,这种争论就会——你刚才是怎么说的,对,就会合乎绅士派头,就会建立在原则与道德的基础上。”
  他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倾听着位于人字形屋顶上的建筑装饰中所发出的微弱的风声。
  “别担心,”尤利西斯说,“这事不用你担心。我本不该告诉你的,这样做显得有些轻率。”
  “你是指我不该走漏风声吧,你放心,我不会的。”
  “我知道你不会的,”尤利西斯说,“我从未想过你会走漏风声。”
  “你确实认为银河系中的关系正在恶化?”
  “在过去,所有的种族曾是团结一致的。”尤利西斯说,“当然,那时也有分歧,但这些分歧都得到了解决。有时解决得不够自然,也不太令人满意,但双方都尽力去支持那种不自然的解决方案,而且通常都是成功的,因为它们都想解决问题。那时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建立一个由所有智慧种族组成的伟大团体。我们知道,我们以及所有的种族已经掌握了许多惊人的知识和技术。只要我们共同努力,将所有的知识与能力汇集在一起,我们便能取得比其他任何一个种族独自希望取得的成就更重要,更伟大。当然,我们也有过自己的麻烦,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有分歧,但我们在不断进步。我们将那些微不足道的仇恨和分歧抛在一边,只是着手解决重大的分歧。我们认为,只要把重大的分歧解决了,枝节问题就会变得足无轻重,从而就会自动消失。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截然不同。目前有一种倾向,就是要把那些被搁置在一边的微不足道的枝节问题提出来,并进一步将其扩大,同时又把那些主要的、重大的问题搁置在一边。”
  “这听起来很像地球上发生的事情。”伊诺克说。
  “银河系在许多方面很像地球,”尤利西斯说。“基本相似,不过,具体情况却截然不同。”
  “你一直在读我留给你的那些文章?”
  尤利西斯点点说:“看上去前景不太乐观。”
  “看上去像是要爆发战争了。”伊诺克直截了当地说。
  尤利西斯很不自在地移动了一下身子。
  “想必你们已经与战争无缘了。”伊诺克说。
  “你是指银河系吧,是的,因为我们现在已经建立了自己的体系,所以我们与战争无缘了。”
  “是因为太文明了吗?”
  “别挖苦人,”尤利西斯对他说,“过去曾有那么一两次我们差点儿打起来。不过,最近几年,这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目前在银河大家庭中,有许多种族在最初形成时曾经历过战争。”
  “那样我们地球有希望了,因为战争已经与你们无缘了。”
  “也许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但还无法肯定?”
  “不,我能够肯定。”
  “我一直在研究一张银河图,”伊诺克说,“我的研究是以米泽尔的统计学为基础的。那张银河图表明地球将会爆发战争。”
  “你不需要这张图也能知道这一点。”尤利西斯说。
  “但其中还另有道理。它并不仅仅让你知道是否会爆发战争,我曾希望这张图也许能表明怎样去维持和平。肯定有这样一种方法,也许是一种公式。假如我们能够想出来该有多好,或者知道去哪儿寻找,该向什么人询问,或者……”
  “有一种方法可以避免战争。”尤利西斯说。
  “你是说你知道……”
  “那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措施,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采用。”
  “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我认为也许你们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地球上将爆发的这场战争可能意味着数千年的进步即将结束。除了一部分社会文明还在苟延残喘之外,战争将摧毁所有的文化和一切事物。它还可能会消灭地球上绝大多数的生命。”
  “你们曾经采用过这种方法吗?”
  “是的,已经采用过多次了。”
  “有效吗?”
  “噢,那当然。我们甚至从未考虑过它是否会无效。”
  “这种方法也适用于地球吗?”
  “你可以提出申请,要求采用这种方法。”
  “我?”
  “你可以作为地球的代表向银河总部提出申请,要求采用这种方法。作为人类的一员,你可以去作证,而且还能得到一次听证会。要是你在诉讼中证明自己有理,总部就会指派一个小组进行调查,然后,根据该小组的调查报告作出裁决。”
  “你说让我提出申请,地球上任何人都能提吗?”
  “任何一个能获得听证会的人都可以。你想获得听证会,就必须了解银河总部,而你是地球上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此外,你还是银河总部的一名职员,担任守护工作已有很长的时间,而且还有着良好的履历。我们会听取你的意见的。”
  “可我只是单独一人!一个人是不能代表全人类说话的呀。”
  “你是人类中唯一符合条件的人。”
  “要是我能在人类中向其他人请教一下就好了。”
  “你不能这样做。即使你可以,又有谁会相信你呢?”
  “的确如此。”伊诺克说。
  的确如此。对他来说,关于银河大家庭和星际间一个交通网络的想法已没什么可感到奇怪的了。他有时对此会感到惊讶,不过,那种奇怪的感觉已基本上消失了。然而,他记得,这花了很长的时间,甚至当他亲眼目睹了具体的东西之后,他依然过了很多年才完全接受这一事实。但如果他将这事告诉一个地球人,在他听来这就像是疯话。
  “那是一种什么方法?”伊诺克问道。他几乎不敢问了,但鼓足勇气,等候对方的回答,准备承受任何巨大的打击。
  “愚蠢。”尤利西斯说。
  伊诺克倒抽了一口气。“愚蠢?我不明白。现在我们在许多方面已经够愚蠢的了。”
  “你指的是因知识贫乏而引起的愚蠢,这种人比比皆是,不仅地球上有,而且银河系中也有。而我所讲的是智力上的无能。这会使人类对可能在地球上制造战争的科学与技术失去理解力,也会使他们对进行那种战争所必需的机器失去操作能力。它会使人类的智力衰退,从而无法理解自己所取得的机械、技术和科学的成就。那些懂得科学技术的人都会失去记忆,而那些不懂的人则永远也无法学会。让他们回到车轮与杠杆这一简单的水平上去。那样就不可能发生这种战争了。”
  伊诺克挺着身子呆坐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感到浑身冰冷,恐惧万分。与此同时,纷乱的思绪在他的头脑中互相追逐,不停地旋转着。
  “我对你说了,这是一种非常严厉的措施。”尤利西斯说,“这是一种不得已的措施,战争这东西要花很大的代价才能去阻止,代价是很高的。”
  “我不干!”伊诺克说,“没人肯这么干。”
  “也许你不肯这么干。但试想一下,假如爆发了战争……”
  “我知道,要是爆发了战争,事情会更糟。但这种方法不会阻止战争,我可没有这样想过。人们依然可以打杖,照样可以杀人的。”
  “用棍棒,”尤利西斯说,“也许还能用弓箭。还有步枪,只要他们还有步枪,他们可以把枪用到子弹打完为止。那时他们就无法知道怎样制作更多的火药,或无法知道怎样获得用以制造子弹的金属,甚至无法知道怎样制造子弹。那时也许人们还会打杖,但不再有大屠杀了。城市不再会被原子弹摧毁了,因为没有人能发射火箭或配备弹头,也许人们甚至连什么是火箭或弹头也不知道了。人类现在掌握的通讯技术也将消失。除了简单的运输工具之外,一切都会消失。大规模的战争再也不会发生了。战争只能在极为有限的范围内进行。”
  “这太可怕了。”伊诺克说。
  “战争同样非常可怕。”尤利西斯说,“这完全由你选择。”
  “但这种状况要延续多久呢?”伊诺克问。“这究竟要延续多久?我们不会永远处于愚味无知的状态的,是吗?”
  “这将延续好几代人。”尤利西斯说,“到那时,这种——我们该怎样称它呢?治疗?——这种治疗的效果就会渐渐地消失。人们会逐渐摆脱这种低能的状态并重新开始恢复智力。其实,他们还能重新获得一次机会。”
  “再过几代人的时间他们又能达到跟我们今天完全一样的状态了。”伊诺克说。
  “有可能,不过,我并不认为会产生这种情况。文化的发展是不可能完全相同的。你们会有机会获得更加高尚的文明,还会有更加热爱和平的人民。”
  “对我来说这过于……”
  “你该认为这是一种希望,”尤利西斯说,“这种方法只能用于那些在我们看来值得拯救的民族。”
  “你得给我时间考虑一下。”伊诺克说。
  不过,他知道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22

  他有自己的工作,然而他突然无法工作了。他周围的人也无法继续从事他们的工作了,因为他们不再有知识或经验去完成他们一直在从事的工作。当然,他们可以再试试,他们可以坚持尝试一个阶段,可时间也许不会太长,因为所有的工作都无法进行了。商行、公司、工厂或任何机构都将停止操作。不过,这种停业既不合法,也不符合手续,说停就停了。这并不是因为工作都无法做了,而是因为再也无人具有经营观念来使这些机构继续运转,而且还因为那些营业必不可少的运输和通讯也都停止了。
  火车将停止运转,飞机和轮船也将停止运转,因为不会有人再记得该怎样去操作。那些过去曾经掌握所有操作技术的人还会存在,但技术都将消失。也许还会有人想试试,但结局将是十分可悲的。也许还会有人模糊地记得怎样驾驶小汽车、货车或公共汽车,因为它们都是一些容易操作的东西,再说,驾驶这些车辆几乎成了人们的第二天性。但是一旦这些汽车坏了,就找不到一个懂得机械的人来修理,汽车也就无法再运转了。
  再过几小时,人类就会坠入一个空间距离将再次成为主要问题的世界之中。世界将变得更大,海洋将成为障碍,一英里又将显得非常遥远。再过几天,面对这难以理解的局面,人们将会惊惶失措,缩成一团,狼狈逃窜,或陷入绝境之中。
  伊诺克想,需要多久一个城市就会用尽存在仓库内的最后一批食物并开始挨饿呢?当电在电线内停止流动时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在这种情况下,区区一张具有象征意义的纸币或一枚铸造出来的硬币,其价值又能保持多久呢?
  社会分配将会停止;商业和工业都将消亡;政府将名存实亡,既无办法又无智慧来实施自己的职能;通讯即将终止;法律和秩序都将瓦解;世界将重新回到野蛮的状态之中,然后将慢慢地复原。这种复原会持续相当长的时间,在这一过程中将会出现死亡、瘟疫、痛苦和绝望。最终这种复原就会产生效果,世界上又将出现新的生活方式。但在复原过程中,许多人将会死去,还有许多人将会失去他们生活中的一切乃至他们的生活目的。
  尽管这很糟,但这是否就像战争一样糟糕呢?
  许多人将冻死、饿死或死于疾病,因为药品也会同其他东西一起消失。不过,千百万人可以免遭核反应的火红气团的毁灭;空中不会降落有毒的灰尘;水源还会像过去那样纯净和清洁;土地还会那样肥沃。这种变化的最初阶段结束之后,人类还会有机会继续生活并重建社会。
  伊诺克认为,如果能够确定战争即将爆发,而且已经无法避免了,那么进行选择也许并不困难。然而,使世界避免战争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维持一种脆弱的、勉强的和平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既然如此,银河系完全不必采取这种绝望的治理方式。伊诺克认为,在作出决定之前自己必须首先对战争的爆发与否做到心中有数。可怎样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呢?放在书桌抽屉里的那张图表明会有战争;许多外交家和观察家也认为即将举行的和谈只能引发战争,而不能达到任何其他的目的。然而他对此并无把握。
  伊诺克想,即使他有把握,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怎能代表全人类去担负上帝给予的责任呢?一个人又有什么权力来作一种将影响到其他人乃至亿万人的决定呢?倘若他作出了决定,他将来能对自己的抉择进行辩解吗?
  战争究竟有多糟?而与此相比,愚蠢究竟有多糟?这个问题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回答呢?
  他不能这么做。这似乎就是答案。他根本无法估量上述两种情况可能造成的灾难。
  再过一个时期,也许上述两种选择中的任何一种都将是合乎情理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逐渐树立一种信念,并作出自己的决定。尽管这种决定不见得会完全正确,但它能使他感到问心无愧。
  伊诺克站起身,走向窗口。中继站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是午夜时分。
  他想银河系中有些种族几乎对任何问题都能作出迅速而又正确的答案,它们能从纷乱的思绪中直接找到头绪,因为它们遵循了一咱比人类所掌握的更为具体的逻辑规律。当然这很了不起,因为这能使它们有可能作出决定。然而,这是否意味着蔑视或完全忽视了某种对人类来说比决定本身更为重要的东西呢?
  伊诺克站在窗边,凝视着对面月光下延伸到树林边阴暗处的田野。云朵已经散尽,夜色十分宁静他想,这块特殊的土地始终是宁静的,因为它远离社会活动区域,远离在核战争中任何一个可能遭攻击的目标。除了史前有可能存在某些未加记载的,而又早已被人忘却的小规模冲突之外,这里从未发生过战斗,而且将来也不会。但是如果在一个决定命运的时刻,世界突然愤怒地释放其最可怕的武器的全部能量,那么这块土地照样无法逃脱水土遭受严重污染这一共同的厄运。那时,天空将充满核尘,它们会从天而降,无论他在哪里,都不会有多大的区别。战争迟早会降临到他的身上,他如不遇到巨大能量的火光,也会遇到从天而降的致命核尘。
  伊诺克从窗口走到书桌前,收起早上拿来的报纸,将它们叠成一堆。这时,他发现尤利西斯忘记将它的那堆报纸带走。他想大概尤利西斯生气了,否则它是不会忘记的。愿上帝保佑我们,因为我们俩同时遇到了麻烦,伊诺克默默地祈祷着。
  他度过了非常繁忙的一天。他发现自己只读了《纽约时报》上的两三篇有关和谈的文章。今天倒霉的事情真多,实在太多了。
  他觉得近百年来事情一向非常顺利。过去虽然情况也时好时坏,但总的来说,他的生活一直比较安宁,没有遇到什么惊人的事件。然而今天发生了这么多倒霉的事情。宁静的岁月在他的脑中回荡起来。
  过去地球曾有希望成为银河大家庭中的一个成员,而他可以作为代表对此提出申请。然而现在这种希望已经破灭了,不但因为地球中继站即将关闭,而且还因为它的关闭是由人类的野蛮行为所引起的。当然,地球只是银河政治游戏中的替罪羊,可一旦得了这种坏名声,想要立刻摆脱是极其困难的。不管怎样,即便能够摆脱,现在地球也依然面临着这样一种局面:银河总部为了拯救地球宁愿采取一种严厉而卑劣的措施。
  他认为自己可以抢救一些东西。他可以继续成为一个地球人,并将自己多年来收集和记录的信息详细地告诉他的同胞,其中包括他个人的经历和感想以及其他许多细节。所有这些都纪录在一排排放在靠墙书架上的日记本内。他将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们,还有那些他曾获悉的、读过的以及贮藏的异星文化。此外,还有那些来自外星球的小玩意和艺术品。也许地球人从中可以获得某些最终能够帮助他们登上其他星球的东西。这些东西都将成为人类的传统文化,或许也是所有智慧种族的传统文化和特权。但需要很久才能等到那一天,由于今天发生了这些情况,他现在要比以往等候更长的时间。他在差不多一个世纪中辛辛苦苦收集起来的信息是微不足道的,相比之下,他在下一个世纪(或今后一千年)中要收集的知识将更加完整。眼下他能向自己的同胞提供的东西似乎少得可怜。
  他想如果能有更多的时间就好了。然而,他从未有过足够的时间,现在没有,而且将来也不会有。无论他将花费多少个世纪,银河的知识总要远远超过他目前所掌握的知识,而他所掌握的知识永远是微不足道的。
  他在书桌前的那把椅子上慢慢地坐了下来。现在他第一次考虑起自己该怎么办,他该怎样脱离银河总部,又该怎样使银河系跟一个星球打交道,虽然这个星球依然是属于他的。
  他竭力迫使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去寻找答案,可他依然无法找到答案。
  他想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无法同时跟地球和银河系进行抗衡。

  23

  阳光从窗户中照进屋子,唤醒了伊诺克。他依然呆着不动,使自己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太阳的光辉带给他一种美好而又真实的感觉,一种实实在在的抚摸。于是他将忧虑和疑问暂且搁在一边。可是他感到形势逼人,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或许只要他再多睡一会儿问题就全自然离去了,会自动消失在某个地方,当他醒来时问题已经不复存在。
  但是除了担忧和疑虑之外,他感到身上有些不对劲。
  他感到脖子和肩膀有些酸痛,他还奇怪地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麻木,而且枕头也是硬梆梆的。
  他再次睁开眼睛,用手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坐在椅子上,他的头也并不是睡在枕头上,而是放在书桌上。他把嘴张开,然后又闭上,想体验一下口中的味觉,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口中很不是滋味。
  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挺起身子,伸伸手臂想放松一下紧张的关节和肌肉。当他站起来,那些忧虑、麻烦以及寻求答案的紧迫感又重新涌上了心头。然而,他又将它挡了回去,虽然说不上非常成功,但也足以使它们有所退却。
  他走向炉子想找咖啡壶。这时他想起自己昨晚把它放在咖啡茶几旁的地板上了。于是他走了过去。两只杯子依然放在茶几上,杯子底层全是深褐色的咖啡渣。尤利西斯为了放咖啡杯而将那堆小玩意儿推向了一边。那座由圆球组成的尖塔斜躺在边上,但它依然在闪闪发光。所有的小圆球都在转动,每个圆球的旋转方向与周围其他的圆球恰好相反。
  伊诺克伸手将它拿起,用手仔细地摸索着圆球的底盘。凶试图寻找某种能够启动或关闭尖塔的东西,例如某种操纵杆、某种凹痕、某种解扣或某种按钮。然而他无法找到任何东西。他想自己早就知道尖塔上没有东西,因为他以前也曾经找过。可是露西昨天拨动了一下就使它运转了,而且现在它还在运转。眼下它已经运转了12小时以上,可并没有产生任何结果。他认为自己没错,因为他根本看不到什么结果。
  他将尖塔放在茶几上,底盘朝下,然后把咖啡杯叠起来,将一个放在另一个上面,并将它们端走。随后他又俯身从地板上拿起那把咖啡壶。可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座圆球尖塔。
  他想这东西实在令人恼火。他无法使它运转,可露西不知怎地使它转动了。而现在他又无法将它关上,尽管它是开还是关或许都无关紧要。
  他拿起杯子和咖啡壶走到了洗涤槽旁。
  中继站内寂然无声,静得使人感到沉闷和压抑。不过,他想这种压抑感也许只是他的想象而已。
  他穿过房间来到信息传播机前,机上的信息屏一片空白。昨晚没有来过电文。他觉得自己真傻,竟会想到有电文,因为如果真有电文的话,那个音频信号就会发生作用,它会不断地发出响声,直到他拨动操纵杆时,它才会停止。
  莫非中继站已经被银河遗弃了?他感到有些困惑。难道所有来往的交通工具都绕道行驶了?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的,因为放弃地球中继站将意味着必须放弃比它更远的那些中继站。在银河网络中并不存在通向这螺旋状狭长地带的捷径,因此不允许重新安排路线。在数小时乃至一天之内不见任何交通工具来往是常有的事。银河的交通无规律可循,况且也无特定的模式。有时候已经安排好的机舱不得不等到有了接纳它们的设备之后才能到达。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机舱来站,这时设备就闲着,就像现在设备闲着一样。
  这是神经过敏,他想,“我变得神经过敏了。”
  在关闭中继站之前,它们会通知他的。且不说其他原因,就是出于礼貌,它们也该这样做啊。
  他回到炉前煮起了咖啡。然后,他从冰箱里取出一包软糊糊的东西,那是生长在天龙星座丛林世界中的一种谷物制作的。他把它拿了出来,然后又放了回去。他把邮递员温斯罗约在一周前替他从城里带来的一打鸡蛋中的最后两个拿了出来。
  他看了看手表,这才发现自己起得很晚,比他想象的还要晚,现在差不多已是他每天散步的时候了。
  他把长柄平底煎锅放在炉上,再向锅里放了一大匙黄油。等到黄油融化之后,将鸡蛋打进了锅里。
  他想今天他不一定去散步了。除了偶尔一两次刮暴风雪外,这将是他第一次不去散步。
  不过他又为自己作了辩解:他总是散步并不足以成为他应该每天散步的理由。他只是免了这次散步,过一会儿他会下山去取邮件的。他可以利用这些时间赶做自己昨天未能完成的事情。那些报纸依然堆在书桌上,等他去读。他还没有写日记,他有很多东西要写,因为他必须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记下来,而最近发生的事情又实在太多了。
  从中继站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起,他就为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即不能马马虎虎地对待日记。有时。他也许会晚一点把事情记下来。可今天他起晚了,或受时间所迫,但只要他认为是用于记录眼前这一切所需要的,他决不会少写一个字。
  他的目光穿过房间,盯在书架上的一排日记本上。看到它们如此完整,他感到十分自豪和满足。在这些本子里记载了差不多一个世纪的事情,他连一天也没有漏写过。
  他想这是他的遗产,是他留给世人的东西。这将是他为自己回归人类而递交的一张门票。这里记载着他跟银河系的外星人在差不多一百年的接触中的所见、所闻和所感受到的一切。
  正当他看着这些些日记本的时候,刚才被他搁在一边的问题又涌上了他的心头,而这次他再也无法对它们置之不理了。他将这些问题抛在一边,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以便使自己的身体重新变得活跃起来。现在他不再抵挡了,他接受了它们,因为他无法再回避下去。
  伊诺克把长柄煎锅中的鸡蛋放进了一只空盘子中,端起咖啡壶,然后坐下来开始用早餐。
  他又看了看手表。
  他还有时间像平时那样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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