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杰姬·穆尔高中时是个美女,大学时是拉拉队队长,毕业后当了公共关系经理,接着成为带孩子的全职太太,活跃的志愿者,后来她变成一个孤独的郊区住户,被丈夫忽视冷落,最后进了精神病院,现在她酗酒,压根儿就不想戒掉。她快五十岁了,在所有这些经历过的角色里,她回忆起来感到快乐的角色只有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以及做母亲。当然,在这三个角色里面,她现在能扮演的只有一个了。
  有时她在白天睡觉,不是为了休息,仅仅是为了逃避光线。房子里几乎总是暗的,戴维斯要么也喜欢这样,要么就是没留意。
  她几乎不曾用过丈夫的电脑,但今天早上,她端着她的滋补品“添加利”毡酒1898年,哥顿公司与查尔斯·添加利公司合并,成立添加利哥顿公司。添加利毡酒是毡酒中的极品名酿,醇厚干洌,具有独特的杜松子酒的香味及其他香草配料,现为美国最著名的进口毡酒之一,广受世界各地人士赞誉。来到了蓝色小屋,在丈夫书桌前坐下,眼睛盯着他的电脑屏幕。很快,她开始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电脑键盘,她不确定自己想找什么——也许是琼·伯顿的裸照。她嘲笑自己居然有这种想法,戴维斯决不会那么明显,那么俗气。她浏览了一年的电子邮件,他们俩只发了少量的邮件,全与工作有关。
  她继续在子文件夹和子目录中偷偷搜寻,发现了一些她无法解释的东西。几十个文件——天哪,几百个!——每个文件都包含了一个人脸画像。这些画很逼真,但每幅画总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是立体感不对,阴影太重,皮肤大块地带的颜色始终如一,显得不真实。它们看起来像警方绘制的肖像,代表着某个人,但决不会和这个人的真正照片混淆起来。
  文件名中包含日期(上溯到大约五年前),然后又用字母来标记版本。新的画像看起来比老的好,后期画像的各个版本更加相像,主要差别在发型和年龄上。一些画像中男人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另一些则要老十到十五岁,但很明显,这些画像都是同一个人,是相同特征、相同头发、相同眼睛的不同版本。每张画像的脸形也基本一样,虽然看起来这更多是由于电脑软件绘制的缘故,画中人的眼睛全是一种目光,疲惫、冷漠,露出四分之三的眼球。如果电脑画出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是“目光游离”,那么这个男子尤其如此。
  她还找到了很多小男孩的数码照片。当她点击查看开始的一小部分时,肚里满腹疑云。她忘了怀疑丈夫与琼之间的绯闻,她现在担心的是丈夫卷入了一些不可想像的事情中。
  杰姬原以为在一个中年男人的电脑上可能会找到各式各样的照片:搔首弄姿的色情明星,有的做出高难度的体位,有的穿着制服,有的置身于梦幻仙境中,有的用手抚摸着人造的第二性征。她不理解男人怎么就对那些静止的图片那么着迷,戴维斯的眼神也曾流连于性感的广告,他也曾呆呆地盯着不协调地出现在体育杂志和目录上的泳装模特儿,一看见他那副模样杰姬就觉得可笑。但这些纯真无邪、惹人喜欢的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肯定不知道儿子的照片会出现在一位医生的家用电脑上,这让她害怕起来。
  当越来越多的文件被打开,她的害怕变成了迷惑不解。
  每张照片都是同一个金发男孩。和那些成人画像一样,这些文件的名称被标注为:贾斯汀、一个三到八之间的数字(杰姬认为每张照片的数字大致和男孩的年龄吻合)以及一个字母。这些照片丝毫不淫秽,大多数都很讨人喜爱。
  贾斯汀通常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在季节性的景致中摆动作。有秋天的南瓜架和橄榄球,春天的草帽和手推车,有圣诞节,还有7月4日独立日那天以红白蓝为主题的摄影。
  如果她能对找到的其他文件和那个奇怪男人的画像多加考虑,注意到那些标签和小男孩照片之间的相似之处,她也许不会得出那个结论。结果在地下室,她坐在丈夫的书桌前,努力地整理思绪,然后失声痛哭。
  一小时后,菲利·卡内拉的手机号出现在杰姬的呼叫名单上,她感觉到脖子和头皮发热,就像医生拿着检测结果返回时的感觉。她对这个金钱至上,用钱来交换信息的社会感到陌生,但她不得不承认有秘密的感觉很好,虽然现在不时感到紧张忧虑不太舒服,这对于日复一日的低落情绪至少是种放松。
  她用大拇指光滑的指甲盖按下应答键:“喂?”
  “穆尔太太,”电话那头说。杰姬能听得出他所处的环境很嘈杂。有音乐声、人声、觥筹交错的声音、门开关的声音。那是一个酒吧。卡内拉和她认识的其他男人一样,也是很少顾虑他人的想法,看来他并不介意别人猜测他是干什么的,也不介意别人偷听或是观察他。杰姬觉得这对于一个以管别人的事为业的男人来说很奇怪,她认为多疑应该是这种人的职业病。
  “情况如何?”杰姬坐在客厅沙发的边沿上问。
  “你的丈夫和伯顿医生飞到林肯市,然后开车去了一个叫布里克斯顿的小镇,都称不上是个镇,真的。他们去了那儿的小学。”
  “小学?”杰姬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一阵心痛,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听见卡内拉翻了一页他的随身笔记本。“在那之后我跟随他们来到一家餐馆,他们在那儿和一名当地男子会面。那个人叫理查德理查德简称为里克,昵称为里基。·韦斯。”他又核对了一遍。“里基。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不。”杰姬说,听见一个酒保来到卡内拉身边。
  卡内拉的声音变小,透过他捂着话筒的手,杰姬能听到他要了一杯啤酒,“我也觉得你不可能认识这人,他好像是个高尔夫球场的草坪养护员。总之,他们点了咖啡,但还没来得及喝就散了。然后你丈夫和伯顿医生开车回到林肯市的马里奥特酒店,在那里吃晚餐,又在酒吧喝了点酒。”因为信号不好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们就各自回房睡觉了。”
  杰姬深吸了一口气,吃力地说:“别兜圈子,卡内拉先生。”
  “哎,穆尔太太,我不是在兜圈子,我只能告诉你我所了解的实情。他们分房睡,房间挨着。服务员说两张床都是睡过的,而且她告诉我没有物证表明他们发生过性关系。”
  “但他也许用了避孕套,”她的声音变尖了。
  “是的,他也许用了,但是两个房间的垃圾里都没有发现避孕套。”
  “他也许随身带走了,扔在其他的地方。”
  “好吧。”卡内拉认同了,他停顿下来,杰姬听见满满一杯酒放到吧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那样也未免太谨慎了吧。”
  “但并不是没有先例对吧?”
  “根据我的经验,太太,没有什么事是没有先例的。”
  杰姬说:“所以你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上过床?”
  “我不是努力想给你希望,穆尔太太,如果这是你期望的。以我的立场看,这和我接手的大部分案子没什么两样。我碰巧知道琼·伯顿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次出行,包括她的同事、朋友和父母。隐瞒自己的家人朋友——特别是妻子去做的事——是很少的,通常就是那种事。”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怎么知道的?”
  “去林肯市的飞机票是用现金买的。穆尔医生用信用卡多买了一张票——一张不会使用的票——去波士顿的,这周在那儿有一个儿科会议。我认为这是在掩盖形迹,这是一种欺骗手段。”
  他喝了口酒,声音很大,杰姬能听到酒一直灌下他的肚子。“穆尔太太,你的丈夫和伯顿医生在干的事,百分之九十九和性有关。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但通常雇我的人是已经知道配偶不忠,他们希望我找到离婚的证据,以便在争夺监护权时占优势,寻求报复。如果你也想这样,恐怕我还没找到任何证据可以让你在打官司时立于不败之地,任何一个稍有资历的离婚律师都能把你辩倒。”
  “如果你想听点好消息,我想说,内布拉斯加州的东耶稣城不是浪漫旅行的热门选择。穆尔医生也许和琼·伯顿上了床,也许没有,但不论如何,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我肯定他们是因为别的事去了布里克斯顿而不是为了耍耍老套的偷情把戏。具体是什么事,我目前还不知道。”
  杰姬站起来,开始在波斯地毯上踱来踱去。“也许他正计划着离我而去。也许他和琼真的在计划着搬到——搬到东耶稣城去——因为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对我干了什么后他们是没脸再待在这儿的。”
  “我说不准,穆尔太太。”
  “还有件事,”她说,“新的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她把她在戴维斯电脑上发现了奇怪的男子画像和男孩照片的事告诉了卡内拉。这些图像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可能戴维斯有了另一个孩子,别的女人的儿子?他们的女儿不在了之后,戴维斯会不会背着她开始了另一段全新的家庭生活?在内布拉斯加州?
  “如果你想让我深入调查,穆尔太太,你可以用电子邮件把那些东西发给我,就在这个酒店里。我会尽量帮你弄个水落石出。”
  “如果我想继续调查戴维斯在布里克斯顿干了些什么要花多少钱?”
  “我现在在林肯市,这意味着我得回布里克斯顿。你知道我的报价。费用差不多,和我之前告诉你的一样。”杰姬觉得电话里自己乐意付钱的语气太明显了。“也许价钱会高点,这取决于得到信息的难易度。”
  仅这一次,杰姬感谢戴维斯把家庭存款——以及共同的活期账户都交给了她。她可以从活期账户中取出五千,一万,甚至一万五千美元而不让他知道。
  “干吧,”她说,“去干吧。”
  当天晚上,戴维斯回到家里,简要讲述了一番在波士顿的会议情况。杰姬躺在另一半床上,尽量压住心中的耻辱。戴维斯已经好几个月——老实说是好几年——没有真心实意地碰过她了。他们有时做爱,但都是为了自己的需要。当开始做爱时,两人都变得很饥渴,性交变得像同步发生的化学反应,是一种例行公事,生理需要,虽然有时愉悦,但从不是爱的表达。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杰姬从没想过有一天做爱会变成一种生理需要。但安娜死后,她不这么认为了。他们偶尔的夫妻生活成了婚姻继续存在下去的一张执照。
  如果戴维斯和琼上了床,连两人间那仅存的一点理解都将不复存在。
  杰姬已经下定决心决不以离婚的方式结束两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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