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归地球

 



  1

  早晨很快就到了。巴恩斯坦波尔准备最后一次去看看乌托邦美丽的群山,他已经做好了参加这次实验的准备。他不愿意睡觉,这一夜他睡得很少,在黎明前他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他看看身上穿的长袍、脚上的便鞋。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穿乌托邦的衣服。不久他就要不得不穿上袜子、靴子和裤子,扎上领带,地球人的这些服饰真让人感到纳闷。一想到马上又要穿上那些繁琐的衣服,他就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他把两只胳膊举起来,伸向天空,大喊了一声,然后又做了一下深呼吸。脚下的山谷仍然沉睡于绵绵的云雾中。他朝山顶望了望,太阳已经升出来了。
  他从来没有出来过这么早去欣赏乌托邦的鲜花。美丽的牵牛花还耷拉着脑袋沉睡着,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也收起了它们漂亮的外衣,羞替答地挂在枝头。树叶也打起了卷,像刚刚孵化出来的柔软小蛾。蜘蛛在匆匆忙忙地织着网。露水打湿了万物。就在这时,一只大老虎突然从路边蹿出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大概这时它又想起自己已经忘掉了的凶野本性。
  走了一段路后,他穿过了一个朱红色的拱门,然后登上一段可以早一点儿到达峰顶的石阶。许多色彩艳丽的小鸟,欢快友好地在他头上飞来飞去,有一只竟一点儿不害怕,落在他的肩膀上,等他抬起一只手准备去抚摸它时,它却慌忙地飞跑了。他还在沿着台阶往上走,这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群山好像脱去了身上的柔纱,把蔓丽迷人的身姿裸露在金色的阳光下。
  巴恩斯坦波尔在石阶的一个平台处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眺望着脚下云雾弥漫的山谷,欣赏着眼前冉冉升起的太阳。
  阳光照射在远处的海平面上,海面上碧波荡漾,水波粼粼,景色十分怡人。

  2

  “这是一个多么宁静的早晨啊!”他自言自语地说,“太美了!大自然的造化是多幺和谐啊!”
  鉴于作为一名记者的职业敏感性,他开始动情地朗诵起诗来。“富有朝气的平静……迷惑已经过去……一个充满了神灵的世界……像水晶一样透明……”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巴恩斯坦波尔静静地站着,一只云雀从斜坡上飞过他的头顶,然后又欢快地飞向天空,不时地唱着优美的旋律。他陶醉在鸟儿婉转悠扬的歌声中,一直到鸟儿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乌托邦又恢复了宁静,除了从山下偶尔传来几声孩子们的大笑声以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这些恬静的情景使巴恩斯坦波尔想起了地球,同饱受痛苦的地球相比,乌托邦是一个多么宁静、安详的世界啊!这里没有狗的吠叫,没有驴子的哀鸣,没有牛的吼叫,没有野兽的嗥叫;田野上没有喧嚷的吵闹声,没有愤怒的叫骂声,没有嘶哑的咳嗽声和训斥声;没有敲打声,没有拉锯卢,没有吱吱嘎嘎的刺耳声,没有机器的轰隆声,没有口哨声,没有火车哐啷哐啷的奔跑声,没有汽车喇叭的嘟嘟声。这里听不到令人讨厌、让人发怵的嘈杂声。在乌托邦,人们所听到的跟他们看到的一样,都是那样平静:曾经是嘈杂纷乱的乌托邦现在已经变得非常宁静。
  他的视线又移到了脚下优美的风景中,山下的云雾已经散去。水塔、公路、桥梁、楼房、堤岸、果园、花园、水渠、陡峭的小瀑布以及喷泉等历历在目,在枝叶茂密的树林衬托下,形成了一幅美丽、壮观的风景画。
  “三千年前,这里原本同地球一样……想一想,一百代人……三千年以后,我们或许也能把地球上的丛林、沙漠、垃圾堆、贫民窟改变成如此美丽、富饶的天国……
  “两个星球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又迥然不同……
  “要是我能告诉他们我在乌托邦都看到了什么,那可真是太好了!
  “要是所有的地球人都见过乌托邦那该有多好
  “要是我把在乌托邦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们,他们能相信吗?他们不会相信的。
  “他们会像驴子一样对我嚎叫,像狗一样对我狂吠!……他们心中除了地球以外,容不下其他星球;除了他们自己的星球外,如果谁谈起其他星球,他们就会感到非常痛苦。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去做别人没有做过的事。谈论别的星球上的事,他们觉得丢面子……宁愿去死、去受酷刑、让自己变成废人——无论做什么,就是不能丢面子。结果,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好蹲在草堆或粪堆上,边搔痒边吹牛,还不停地相互点头,希望能看到一场激烈的狗咬狗之争,这样他们可以幸灾乐祸地观赏他人的痛苦和不幸。这种人过去令人讨厌,现在令人讨厌,将来也必定令人讨厌。令人讨厌的确是件好事,因为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新鲜事可发生的……”
  他的思绪被两位年轻的姑娘给打乱了,她俩一前一后朝台阶上跑去。跑在前面的那位姑娘皮肤较黑,手里拿着一束蓝色的鲜花;跟在她后面的姑娘大概比她小一岁左右的样子,长着满头金发。她们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前面的那位姑娘由于太专注于躲避第二个姑娘的追赶,直到她踏上巴恩斯坦波尔坐的秆阶,她才发现他的存在。她迅速瞥了他一眼,把两朵蓝色的鲜花撤在巴恩斯坦波尔的脸上,飞快地沿台阶朝上跑去。她身后的小伙伴为了追上她,飞也似的跑了上去。她俩宛如两只黄色和蓝色的蝴蝶在台阶上翩翩起舞。远离巴恩斯坦波尔后,她俩停下来,商量了一下,然后朝巴恩斯坦波尔挥挥手,转眼就不见了。
  巴恩斯坦波尔心里感到很愉快,朝姑娘们也挥了挥手。

  3

  莉切妮丝指给巴恩斯坦波尔看的那个观察点位于一片巨大的谷地和一座陡峭的峡谷之间的山脊上。他曾经在那片谷地上住了几天。峡谷间的流水奔腾不息,蜿蜒曲折几百英里,最后汇入平原中的大河里。观察点位于顶峰上一块向外突出的岩石上,正好倒垂于下面急流的拐弯处的上方。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如诗如画的自然美景。一面是群山起伏,重峦叠嶂,另一面波涛汹涌,泡沫飞天。巴恩斯坦波尔仔细观察着这个山谷。他脚下悬崖五百英尺处,一只兀鹰正在展翅飞翔,他拾起一块小卵石,朝兀鹰张开的翅膀扔去。
  他认为山坡上的树林肯定是果树林,但距离太远,他不敢断定到底是些什么果树。他看到四处都有蜿蜒于树林和岩石之间的羊肠小道;绿阴之间点缀着供徒步旅行者休息的小凉亭。旅行者可以在凉亭里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饼干一类的点心,也可以在亭里的床上躺一躺,读读书,看看报纸什么的。他知道,乌托邦到处都有供人休息、为人提供方便的小凉亭或遮阴处……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观察点的边上,凝视着绵延通向大海的大峡谷。毗斯迎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的脚下就是人们期望中的乐土,一个稳定、充满和平、健康、幸福、活力的社会终于建立了起来。地球人梦寐以求的所有愿望在这里都得到了实现。
  还要经过多长时间——经过多少个世纪或几千年——地球人也能站在高处尽望地球上的大好河山和和平安宁的胜利景色,什么时候地球才能永远保持和平?
  他把双臂放在胸前,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地球上存在的病菌乌托邦也有过,地球人没有使用过的动力乌托邦也没有使用过。但是,乌托邦却消灭了愚昧、黑暗、恶意和怨恨,否则的话,乌托邦同今天的地球就没有什么两样……
  为了把地球也改变成乌托邦这样的星球,巴恩斯坦波尔一生都在为之奋斗。如果即将进行的实验能获得成功,如果他能活着回到地球,他今后的人生目标将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朝乌托邦的方向努力奋斗。在地球上,一定会有上千人、上万人甚至上亿人都想使自己和自己的后代摆脱混乱年代的混乱和耻辱;有无数人在期望战争所造成的荒废和灾难早日结束,受伤的心灵早日得以愈合,早日得到良好的教育,早日过上幸福的生活。让乌托邦的旗帜早日在地球的上空高高飘扬!
  “但是我们未能做到这些,”巴恩斯坦波尔一边来回走动,一边很苦恼地说,“我们的人口如此众多,而我们取得的成绩却如此可怜!差不多地球上每一个年轻人都曾经为改变地球而奋斗过,都曾有过梦想,让地球变得更好。但是我们遭受践踏和蹂躏。古老陈腐的肮脏东西,再加上偏见、世俗以及背信弃义战胜了我们!”
  他又回到悬崖顶端,坐在一个石凳,胳膊肘顶在膝盖上,手掌托着下巴,凝视着他即将离开的美丽世界……
  “我们一定能做到!”
  突然,巴恩斯坦波尔产生了一个想法,他的灵魂和肉体就一样,同样是巨大的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都跟巴恩斯坦波尔息息相关、
  那一天已经为期不远了——当这场最后、真正的革命不再处于启蒙阶段而是处于蓬勃向上的阶段.成千上万曾经分散和无组织的革命者会团结起来,消除分歧,同仇敌忾。人们要合理利用和开发资源,要从被奴役中解放出来,要摆脱愚昧无知的落后面貌,要把剩余的精力全都用于提高知识水平和审美意识,只有这样,人们才能不再受压抑。地球人要走乌托邦人所走过的路;地球人也要有自己健全的法律、义务和完善的教育制度。地球不久也会对他们曾经害怕的事情感到好笑。他们会认清一切欺骗和谎言,推翻压在他们身上剥削和压迫。当这场大革命胜利之时,地球的车轮就会驶进光明,人们的痛苦就会消失,勇气会把人们心中的伤痛赶走。地球再也不是一个杂草丛生的荒园,不再会有臭气熏天的茅舍和肮脏的贫民窟;地球也会像乌托邦一样富饶美丽,生机勃勃;地球的儿女们也会从疾病中解脱出来,轻松、愉快地生活着。地球会越来越强大,越来越美丽。地球人会自豪地抬起自己的头,建设自己美好的家园。
  “只要我们有这个信念,”巴恩斯坦波尔说道,“只要我们有这个信念,我们的目标就一定能实现!”

  4

  一阵清脆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把他发射回地球的时间快要到了。他得马上下山,有人会把他带到实验地点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峡谷,然后把目光移到宽阔的谷地。他再赦看看周围的湖泊、水塔、洪流、园林、田野、凉亭、繁忙的城市和高高的高架轿,再一次看看乌托邦迷人的秀丽风光。
  “再见了,乌托邦!”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对乌托邦的感情是那样深厚,那样依依不舍。
  “再见了,充满美好和希望的乌托邦!”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罩,对乌托邦深深的眷恋使他产生了一种失落感,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丁下来。
  对他来说,乌托邦的精神就像一位至高无上的神,那么友好、仁慈,然而又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即。
  他的思绪也停止不前。
  “永远不会,”他白青自语道,“对于我……除非努力奋斗……否则的话 ”
  他开始沿着台阶往下走,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一阵玫瑰花的芳香扑鼻而来。他注意到台阶两边是高大的白玫瑰树,树上还有轻快的绿色小鸟。他停下来,站在那里注视着绿叶和鲜花。他张开手,把一只最大的花往自己的脸上拉,直到花碰到了他的脸。

  5

  他们用飞机把巴恩斯坦波尔送到了玻璃路上,他就是从这里进入乌托邦的。莉切妮丝陪他来到现场,克里斯多尔对这项实验很感兴趣,也来凑凑热闹。
  巴恩斯坦波尔打开车门,上了车,把引擎发动起来。他让发动机空转了大约一分钟,脚用力踩了一下离合器。这辆黄色的小汽车开始向那条细如蛛丝的细线驶去。他用一只手向大家挥挥手,莉切妮丝也朝他挥了挥手。萨戈尔德和其他乌托邦人也都朝他做了友好的表示。可是克里斯多尔却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即将进行的实验中去,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再见,克里斯多尔!”巴恩斯坦波尔高喊了一声,克里斯多尔这时才回过神来。
  巴恩斯坦波尔加大油门,咬着牙,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就在他撞上细线那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他紧张极了,仿佛听到了琴弦的断裂声。刹那间,他产生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他要把车停下来,返回乌托邦。于是,他松开油门,踩了一下急刹车,车朝前滑动了大约一英尺左右,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由于惯性,他的胸部重重地撞到了方向盘,顿时,他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他睁开眼,朝四周看了看。
  车停在了一块杂草刚刚被清除干净的田野里,地上的一块石头使得车身向一侧倾斜了一下。树篱中间的一道黑门把田野跟主干道分开。近在眼前的是梅顿海德旅馆的一个广告牌。路的远处是平整的田地,四周环绕着长有低矮树木的小山。路的左边有一个小酒馆。他抬起头,看到了坐落于长满白杨树的草地边缘的温德塞城堡。这里并不完全是乌托邦人向他承诺的他离开地球的那一点,但那一点离他只不过一百码之遥。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车子里,想了想下步该做些什么。他又发动着了“黄祸”,朝黑门驶去。车穿过黑门后就停了下来。他手里还握着那朵红花,他准备回到他重新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点,把花放在那里。想确定这一点并不难,只需找到被车轮压倒的草茬即可。他实在不愿意这么做,他想保留这朵花。这是他从乌托邦得到的最后一个东西,也是惟一一个东西,他手里的这朵花敞发着一股清香的气味。
  很奇怪,他仅仅从乌托邦得到了一朵花。他为什么不多带回几朵呢?乌托邦那么富有,那么美丽,为什么乌托邦人什么东西也没给他呢?他确实非常想拥有这朵花。于是,他从身边的树篱里摘了一朵杜鹃花,想用这朵杜鹃花替代那朵红花。可是,他突然想起来了,这朵杜鹃花是地球上的花朵,肯定带有病毒,如果把它发射回乌托邦,肯定会把病毒传到乌托邦。他必须得按照乌托邦人告诉他的那样去做。他沿着车辙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车辙的起点。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从红花上撕下一片花瓣,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口袋里,又把其余的花瓣撒在车辙中间。他心情沉重地慢慢走叫到车边,望着天上闪着红光的星星。

  6

  他离开了乌托邦,回到了地球上。此刻,他感到很伤心,心情极为沉重。
  很明显,地球上的干旱还在持续,因为田地比他来到乌托邦以前看起来更加干裂。由于缺水和长时间受到阳光曝晒的缘故,土地已经变成了褐色。每当有汽车从路了驶过,后面就会卷起高高的尘土,他已经忘却了的令人不舒服的景象。各种嘈杂的声音和各种刺鼻的怪味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前。
  回到了地球,看来这种自信是很愚蠢的。他看到前面有一间宽敞的茶屋。他觉得应该在那儿下车,到茶屋里喝点茶,看看报纸,了解一下地球上的最新动态,看看他离开地球这段时间地球上都发生什么事情,看看别人是否知道他失踪了?
  他在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茶屋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绿色的大花盆,花盆里栽着一棵蜘蛛抱蛋花,旁边还堆放着一些报纸,这些报纸都是过期的旧报纸,不过,桌子边还有一份今天的《每日快讯》。
  他追不及待地拿起这份报纸,很担心报纸上会刊登伯利先生、巴罗朗加勋爵、鲁珀特·凯思基尔先生、亨克、阿莫顿神父和斯特拉女士等人神秘失踪的消息。渐渐地,他的担心消除了,有关他们失踪的消息报纸上一个字也没提!
  “但是,肯定,”他对自己说,“他们的朋友一定很想念他们!”
  他通读了一篇报纸。在所有刊登出来的消息中,惟一值得他一提的是他看到了弗莱迪·穆什的名字。报纸上说:今年的英国文学奖——摩纳德·弗拉斯卡蒂公主奖空缺,因为“弗莱迪·穆什先生出乎意料地出国了”。
  他不敢相信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围着他熙熙攘攘地问这问那,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他想起了刚才发生的情景,想起了那朵神奇的红花和那个像手一样的奇怪东西。有了这两样东西,那黑门就会神奇地出现在美好的乌托邦和地球之间,然而黑门又被关上了。这令他迷惑不解。
  那个充满了健康和诚实的乌托邦面积要远远大于地球的面积,这对于他来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然而,就像他被告诉的那样,乌托邦只不过是宇宙中无数个星球中的一个,太空中繁星无比,乌托邦就像一本数不尽的书页中的一页,它是那样渺小,微不足道。而每个星球四周都存在着数不清的其它星系和其它维。一个乌托邦人曾经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我的胳膊可以随意伸长,我相信只要我伸一下胳膊,就可以拥抱一千个宇宙。”
  一个女侍者端着茶壶走来,打断了他的遇想。
  女侍者端上来的茶似乎一点儿味都没有,也不很干净。他只好抿了一小口,因为他实在太渴了。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无意中发现口袋里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这时他才意识到是从那朵红花上撕下的那个花瓣。花瓣的颜色已不那么鲜艳了,有点变黑变萎了,而且味道也不清香了,闻起来有点让人感到恶心。
  “很明显会是这样,”他说,“我应该预料到这一点。”
  他把花瓣扔到桌子上,然后又把它捡起来,埋在桌子上的花盆里。
  他又重新拿起那份《每口快讯》,看了又看,试图再看看其它的消息。

  7

  他在茶屋里待了很长时间,那张《每目快讯》他翻了又翻。他考虑得太多,以至于报纸滑落到地面他都没感觉到。他轻轻地哎了口气,然后就喊服务员结账。他知道自己的皮夹子里还有许多钱。
  “这是我花钱最少的一次休假,”他想,“我几乎一分钱也没花。”
  他问服务员邮局在哪,因为他要发一封电报。
  两个小时以后,他把车停在了悉顿汉姆的家门口外。他把车门打开——很习惯地把车的变速杆调换到倒车挡上,然后非常娴熟地把他的“黄祸”巧妙地绕过小花坛,把车倒进丁车库里。巴恩斯坦波尔太太出现在门口。
  “阿尔弗莱德!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你收到了我的电报吗?”
  “十分钟以前收到的。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有一个多月了!”
  “噢!只不过是到处走走,散散心。我玩得很开心。”
  “你应该给我们写封信。你确实应该写信……阿尔弗莱德……”
  “我没事。医生说我没事。我告诉你我很好。有茶吗?孩子们到哪里去了?”
  “孩子们不在家。我给你沏点新茶吧。”她去重新沏了一杯新茶,端过来,坐到他对面的竹椅上。“你回来我真高兴。尽管我还要责备你……”
  “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你的皮肤这样光滑有弹性。”
  “我一直待在非常清沽的环境中。”
  “你是到湖区去了吗?”
  “没有,但是我去的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清新的空气,对人的健康很有好处。”
  “你从来没迷过路。”
  “从来没有。”
  “我有一种感觉,你走丢了——丧失了记忆力,或者发生了诸如此类的事情,是这样吗?”
  “我的记忆力很清楚。”
  “我只是到处转转,就像做了一场梦,我好像在梦中徘徊了许久。不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不问这个地方的名字是什么。我在一个地方待几天,然后又到别的地方。我从来不问我去过的地方都叫什么名字。这几天休假,我感觉特别轻松,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考虑,我尽量放松自己。我对政治问题、钱和其他社会问题一点儿不感兴趣……这是本周的《自由主义者》吗?”
  他拿起《自由主义音》,翻了翻,最后把它扔到了沙发上。“可怜的佩弗先生,”他说,“当然,我必须得离开这个编辑部,《自由主义者》就像一堵潮湿阴暗墙上的墙报……让我感到头痛。”
  巴思斯坦波尔太太疑惑不解地盯着丈夫。“但是,我却一直认为在《自由主义者》报社当一名编辑是一份很稳定的工作。”
  “我现在不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我做别的事情会做得更好。在我的前面有另外一份工作……你不要为我担心,通过这次休假,我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我会把握好自己的……孩子们最近怎么样?”
  “我对弗兰克有点担心。”
  巴恩斯坦波尔义拿起了一份《泰晤士报》,寻人启事栏刊登的一则古怪的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上面写着:“伯利,你的失踪让我们感到很焦虑。请告诉我们你想要我们做什么事。请详细填写苏格兰的地址。我们会按照你的指示去办。”
  “亲爱的,你刚才说什么?”他把报纸放在一边。
  “我是说弗兰克好像不想放弃学业去经商。他不喜欢经商。我希望你能和他谈一谈。他现在很苦恼,因为他还涉世不深。他说他想成为理工学校的一名理科学生,他想继续学习。”
  “噢,他可以成为一名不错的理科学生,他很聪明。我会跟他谈一谈的。他可以学习理科。”
  “但是这个孩子得挣钱糊口……”
  “那不要急,如果他想继续学习就让他学吧!”
  巴恩斯坦波尔太太觉得丈夫说话的语气跟以前有些不一样,这种语气很直截了当,很干脆。更让她惊奇不已的是她丈夫自己一点儿也觉察不到这一点。
  他咬了一口手上的一片黄油面包,巴恩斯坦波尔太太发觉丈夫对面包的味道有点不满意。他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手里剩下的面包。
  “当然了,”他说,“这是伦敦黄油,已经过期三天了。真是胡乱往里塞东西,不吃了。一个人的味觉这么快就变了,真好笑。”
  他又拿起《泰晤上报》开始浏览报纸上的其它内容。
  “这个世界确实像小孩子一样,”他说,“太像小孩子了,我已经忘了。虚构的布尔什维克情节、新芬党的声明、王子、波兰,虚假虔诚的关于基督教的文章、希契恩谋杀案……哼!尽是些污秽不堪的东西……画家伦勃朗……保险……还有上院议员们关于义务死亡法的信函……糟糕的体育新闻,划船、网球、学生板球运动、哈罗公学的衰败!尽管刊登的这些东西并不重要……可是这是多么愚蠢的做法啊!——全都是无用的东西。报纸的内容拙劣,形式呆板,语言俗不可耐,就像一群仆人在争吵,更像一群孩子在吵闹。”

  【编者说明:本书中卷、下卷中均有少量缺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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