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叛徒,巴恩斯坦波尔

 



  1

  巴恩斯坦波尔躺在床上大半夜没睡着觉,暗自思考着他所处的环境和与之有关的各种情况。他能做什么呢?他应该做什么呢?有谁能听进去他的意见呢?人类黑暗的传统和邪恶已经把这次美好的奇遇变成了一个丑恶和危险的对抗,而对于他来说,这种转变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他根本无法面对新形势,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要么他和那些野蛮人、所谓的聪明人,一块被乌托邦人像处理害虫一样斩草除根,要么就是凯思基尔之流实现了他们的野心,他们最后成了这个美好文明社会躯体上的一个日益扩散的大毒瘤。这些掠夺者和破坏者们,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把乌托邦拉回到最原始的落后状态。对于巴恩斯坦波尔来说,似乎只有一种摆脱困境的方法,那就是从这个尴尬的境界中走出来,加入到乌托邦人的队伍中去,向他们揭露地球人的险恶用心,使自己和他的同伙们完全服从于乌托邦人的领导。而这一点必须得在乌托邦人质被抓和地球人被杀戮之前做到。
  但是,首先,他要从地球人中间逃出来是很困难的。凯思基尔肯定巳经安排好了看守和警卫,每一条可以用来逃跑的咽喉要塞都有人把守。另一方面,巴恩斯坦波尔天生就有一种习惯,就是不喜欢搬弄是非,不喜欢与人作对。他在学校里就养成了一种逆来顺从、谦恭的性格,对他的同班同学、左邻右舍、家人、学校老师和俱乐部成员等都很俯首帖耳。对于一切邪恶的行为他总是从内心里憎恨。他不愿意参加任何政治党派,也不喜欢任何政治领袖;他讨厌并反对民族主义、帝国主义和一切华而不实的各种党派,他憎恨那些侵略成性的征服者、惟利是图的金融家和尔虞我诈的商人。他对他们恨之入骨,就像憎恶黄蜂、老鼠、猎狗、鲨鱼、跳蚤、水母等诸如此类的令人感到恐惧和厌烦的动物一样。他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乌托邦人,一生都是一个被流放到地球的乌托邦人。他按照自己的生活模式去生活,最后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为乌托邦做点事。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因为几乎没有人支持他的观点,他现在感到孤独无援,这就是他为什么不想为自己所痛恨的人做事的原因。假如他们现在是一群让人感到绝望的人,那么从整体上来说,他们也应该是一帮邪恶堕落的人。
  在这帮地球人中间,只有两个人同情并理解他,那就是斯特拉女士和伯利先生。他曾经对伯利先生产生过怀疑。伯利先生属于那些似乎对什么都很明白,却什么也感受不到的古怪人之一。他留给巴恩斯坦波尔的印象是:他非常聪明,但是却不十分可靠。难道不比像亨克或者巴罗朗加之流既有点聪明又喜欢冒险的家伙更邪恶吗?
  巴恩斯坦波尔的思绪从思考道德伦理方面义回到了现实中来。明天他要弄清周围的地形,制定一个逃跑计划,也许天黑以后他就会悄悄溜掉,
  他来到乌托邦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是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做出最后的决定,这完全是由他的性格决定的。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唯唯诺诺,优柔寡断。

  2

  但是,事情不会像巴恩斯坦波尔所想像的那么简单。
  天刚亮他就被庞克叫走,他告诉他从今以后,每天早晨部队的起床号子都要使用他和里德利发明的电子警笛。庞克说,他们这项发明很了不起,填补了此项技术的空白。他递给巴恩斯坦波尔一张纸,上面是凯思基尔写的亲笔字:
  “非军事人员——巴恩斯坦波尔,去帮助里德利准备早饭、午饭和晚饭。把开饭时间表和菜单钉到墙上,把餐具清洗干净,其余时间由亨克先生负责安排,负责清扫化学实验室和炸弹库的卫生。”
  “这就是你的工作,”庞克说,“里德利正在等你。”
  “好吧。”巴恩斯坦波尔站了起来。他想,如果想要逃跑的话,鲁莽地和他们大吵一番是没有用的。于是,他来到了伤痕累累,浑身缠着绷带的里德利身边。他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曾经在英国军队的厨房里做过一年饭。
  每天早晨六点半钟,当第二遍警笛吹响后,大家都来到厨房吃早饭。每个人都排好队伍,接受凯恩基尔的检阅。杜邦站在他身边,亨克和这两个人平行站着,除了伯利先生是文职官员和巴恩斯坦波尔是非军事人员以外,其他所有的人都得集合列队。格丽达·格雷小姐和斯特拉女士正坐在庭院的一个阳光照射的角落坐,缝制一面旗子。这是一面带有白星的蓝旗,设计得非常巧妙,而且和地球上所有的国旗都不一样,这样设计的目的是为了不损害任何国家的尊严。旗子象征着地球人国际联盟。
  列队集合结束后,士兵们都解散了,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执勤哨所和工作岗位。杜邦暂且担任总指挥,因为凯思基尔先生已经工作了一整夜,该回去睡觉了 他具有拿破仑的本事,在白天任何时间很快就会入睡。
  庞克走到了城堡的上面,上面安装上了警笛,这里被当成是一个瞭望台。
  巴恩斯坦波尔帮助里德利干完活,在亨克来检查他的任务完成的情况之前,有一段空余的时间。他抓紧这短暂的有利时机,仔细地观察着斜坡上城墙周围的情况。就在他站在破旧的防御土墙上,寻找着晚上天黑时可用来逃跑的路径时,一架飞机出现在悬崖的上空,而且越飞越低,最后落到了地面上。从飞机上走下两个人,同飞行员说了几句话后,就朝地球人的住处走去。
  城堡上的警笛响了,惊醒了凯思基尔,他飞快地来到了巴恩斯坦波尔正站着的土墙边。他举起望远镜,注视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影。
  “是瑟潘泰恩和塞达,”他边说边放下望远镜,“他们就两个人,单枪匹马,太好了。”
  他朝四周瞅了瞅,给庞克打了个手势,庞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手里的器具,器具发出了几声响声。这是总进攻的信号。
  在斜坡下面的庭院里,所有的同盟军在听到信号声后都跑了出来,杜邦和亨克也在其中。
  凯思基尔急急忙忙从巴恩斯坦波尔身边走过,没有注意到他。他快步走到杜邦和亨克及其队伍前而,开始按照他的计划部署战斗任务。巴恩斯坦波尔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当凯思基尔布置完任务,行完军礼,队伍开始解散时,巴恩斯坦波尔察觉到每个人的脸部表情似乎都不太好,好像对凯思基尔的分配和命令有些不满。他们开始各自行动了。
  在庭院和墙的拱门之间有一段部分被毁坏的台阶,这个台阶是进出山坡的必经之地。里德利和穆什跑到这些石阶的右边,慌忙蹲在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后面,以免被正从下面走上来的那两个人看见。而阿莫顿神父和亨克两人躲在台阶的左边。巴恩斯坦波尔注意到,阿莫顿神父的手里拿着一卷绳子,穆什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枪,然后又放回到口袋里。巴罗朗加为自己在穆什上方的石阶边上找了一个适当的位置,他把左轮手枪握在他最擅长射击的一只手上。凯思基尔留守在台阶的最上面。他的手里也握着一把左轮手枪。他把头转向城堡方面,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庞克那边的情况,然后就示意他下来,补充到其他人的行动中去。杜邦手里握着一根类似桌子腿的棍子,隐蔽在凯思基尔的右边。
  巴恩斯坦波尔偷偷地观察着他们的战略部署,他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些部署的高明之处在哪里。然后他把视线从隐蔽在城堡周围的地球人身上,移到那两个丝毫没有察觉、正在走来的两个乌托邦人身上。他意识到不一会儿瑟潘泰恩和塞他快速地跑下台阶,大声喊道:“跟上他们!截住他们!快点!”
  “回来!”巴恩斯坦波尔对乌托邦人喊道,“回来!快点!快点!”
  这时候从城堡下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拱门下涌出了一支编制为八人的战斗队。穆什在前面领队,里德利紧随其后。
  他手里握着枪,不时地射击着,嘴里还不停地乱叫着。杜邦也冲上来了。阿莫顿神父手坐握着一卷绳子最后一个赶到。
  “快回去!”巴恩斯坦波尔大声喊着,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突然,他停止了喊叫,愣愣地看着前方——手里还紧握着双掌。
  这时候,飞行员从飞机上钻了出来,快步跑到斜坡下面,去增援瑟潘泰恩和塞达。这时候,天空上又出现了另外两架飞机。
  很快地球人就追了上来,可是这两位乌托邦人并不惊慌失措。亨克、里德利和穆什跑在队伍的最前面,杜邦手里挥舞着棍子,跑得也不慢。但是他却跑在右边,好像有意识地要跑在他的同伙和飞行员中间。凯思基尔和庞克稍微落后于前面三个人,巴罗朗加和前面三个人的距离大约有十码远。阿莫顿神父停了下来,很有信心地整理了一下手中的绳子。
  瑟潘泰恩和塞达两人好像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然后瑟潘泰恩快速伸手好像抓住了亨克。就在这时,一颗子弹飞来,接着又是三声枪响。“嗅,上帝!”巴恩斯坦波尔尖叫了一声。他看到瑟潘泰恩双臂抖了一下,然后就倒下了。塞达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穆什,把他高高举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然后扔向凯思基尔和庞克,正好砸到了他俩的身上,他俩被打翻在地,摔了个嘴啃泥。杜邦气急败坏地看着,朝塞达猛扑过来,但是他的动作并不太快,他在空中挥舞着棍子,塞达巧妙地躲过了他的棍子,然后瞅准时机,弯下腰来,抱住杜邦的一条腿,趁机把他摔倒在地。塞达又把他高高举起来.就像旋转一只兔子一样把他在空中转了几圈,重重地摔到了亨克身上。
  巴罗朗加往回跑了几步,开始向越来越走近他的飞行员开枪。
  地面上混乱不堪,乱作一团。整个战斗场面非常激烈。凯思基尔嘴里不停地喊叫着,手里拿着枪,步步逼近塞达。不一会儿,亨克、庞克、穆什和杜邦也围了上来。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塞达,就像一群野狗正在围攻一只可怜的猎物。塞达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他们的进攻。阿莫顿神父毫无用处的把绳子在手里绕来绕去。
  巴恩斯坦波尔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战斗场面,突然他发现另外一些乌托邦人跑下山坡,加入了这场战斗……另外两架增援飞机也到了。
  凯思基尔和巴崽斯坦波尔两人几乎同时意识到是乌托邦的增援部队到了。凯思基尔连忙喊道:“回去!快回城堡!”地球人马上乱作一团,急急忙忙朝城堡跑去。
  里德利突然转过身来,朝塞达开了一枪,塞达捂住胸口,倒了下来。
  这伙地球人,急忙登上了石阶,通过拱门进入了城堡。
  败下阵来的地球人个个气喘吁吁,他们有的在气急败坏地骂骂,有的在擦拭着身上的伤口。瑟潘泰恩仍静静地躺在五十码以外的地方,被巴罗朗加击伤的飞行员因伤痛在痛苦地呻吟着,塞达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胸前被鲜血浸透了,五名乌托邦人跑过来帮忙。
  “这次交战是怎么引起的?”斯特拉女士突然来到巴恩斯坦波尔的旁边。
  “他们抓住了想要的人质了吗?”格丽达·格雷小姐问道。
  “我的命差点丢了!”伯利先生说道,他已经从城墙走出了一码左右的距离,“这种事情从来没发生过,斯特拉女士,事情怎么会这么糟呢,”
  “是我向他们大喊了几声!”巴恩斯坦波尔说。
  “你——是你向他们——喊叫!”伯利先生有点不敢相信。
  “我没有想到会有叛徒。”凯思基尔恼羞成怒的声音从拱门传过来。

  4

  巴恩斯坦波尔对眼前即将到来的危险处境表现得非常自若。他生活得一直很安全,对于他来说,和这么多“高度文明”的人在一起,他的生命是那样苍白,那样不重要。他生来就是一个旁观者,所以对自己的个人安危并不太在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自已是一个悲剧中的中心人物。一种很勉强、很内疚的逃跑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姗姗来迟。
  “向叛徒开枪,”他大声喊道,“向叛徒开枪。”
  狭长的山谷上架着一座桥。如果他跑得快一点,他是能够跑过那座桥的。他很机灵地想了想,不能跑上那座桥,这样他们会追上来的。他慢悠悠地沿着城墙走着,不一会儿就找到了通向城堡的石阶,然后他又静静地站着,观察着四周的地形。凯思基尔正忙于往城门口布置哨兵。很可能他还没有想到那个小桥,以为巴恩斯坦波尔会随时听从他的支配。斜坡上,乌托邦人正在搬运死亡战士的尸体和伤员。
  巴恩斯坦波尔登上石阶,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在城堡上站了一会儿,好像在低头沉思着什么。然后他转身走上通往下面警卫室的台阶,快速地朝警卫室走去。
  警卫室结构很复杂。它有五扇门,除了刚才他进来的那扇门外,其他四扇门都可以通往那段石阶。有一堆捆扎得很整齐的箱子堆放在其中的一扇门中。只有三扇门可以选择。他从一扇门跑到另一扇门,然后把每扇门都打开。他不知该从哪扇门出去。他在第三扇门前徘徊着,突然感到一阵冷风习习而过。很显然,第三道门可以通向悬崖的正面,要不然的话冷气是从哪吹来的呢?很肯定,第三扇门是直接通向石阶的门。
  要不要把已经打开了的门关上?不!应该让它们全都开着。
  他听到从城堡的石阶上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于是,他就轻轻地往石阶下面跑,在拐角处的一个石阶平台处停了一会儿。他不得不停下来,听一听后面追捕者的动静。“先生.这是通向桥的那扇门!”他听到里德利的喊叫声,然后又听到凯思基尔说:“塔尔皮亚岩石,”而后又听到巴罗朗加说:“说得对!我们何必要浪费子弹呢?里德利,你敢肯定这扇门通往那座桥吗?”瓶,把瓶子放在他容易拿取的地方。他觉得一切都准备好了,就朝窗外看去。他躲在台阶了听了一会儿动静,上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他爬到窗边,爬到内宽外窄的城堡炮眼上,向前蠕动着身体直到能看清外面的一切情况。悬崖非常陡峭,下面是汹涌咆哮的急流,悬崖大约有一百五十英尺深。悬崖峭壁几乎全部都是由凸凹不平的垂直地层构成,一块巨大的壁石几乎把整个桥给遮挡住了,只有一段桥头露在外面。凯思基尔出现在桥上,仔细地搜寻着轿对面的石阶。巴恩斯坦波尔赶忙把头从炮眼缩了回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非常小心地把头伸出去,朝四周窥视了一番。凯思基尔不见了,他已经回去了。
  得开始行动了,没有多少时间了!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那时他还很年轻,他曾经到过许多地方。他曾经参加过在瑞士举行的攀岩比赛,还参加过在坎伯兰和威尔士进行的攀岩比赛。他非常机敏、富有经验地观察着四周的岩石。这些岩石几乎被水平切开,水平表面渗透出来许多白色的晶体物质。他猜测这种物质可能分解比普通岩石风化的速度要快,在岩石壁上留下了一道道不规则的条纹。如果运气好的话,从这里是可以通向岩石正面,可以从这里翻过那块大岩石,然后再爬到桥了。
  他的脑子里又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爬到悬崖正面第一个岩壁的凹进处,把自己隐蔽在那儿,等到他们搜查完地下室后,他可以重新返回地下室。即使他们爬到窗口,把头伸出来四处张望,也发现不了他。即使他们发现了他的指纹,他们也会认为他已经跳崖了……滚入了万丈深渊。不过,要想爬到悬崖正面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如果这样做的话,他把烧瓶当作武器的妙计就用不上了
  但是,隐蔽在第一个凹进处的想法在他的头脑里占了上风。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口爬出来,找了一个把手,把脚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面,开始朝第一个壁凹处爬去。
  但是,意料不到的困难发生了。大约有五码宽的距离根本找不到任何把手。他不得不把身体紧贴着岩石表面,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两脚上,在这个位置上,他呆,很长一段时间。
  紧接着,一块腐烂松动的岩石从他的一只脚下滑下去,情况非常危险,但幸运的是,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凸出的岩石,另一只脚站得比较牢固。一些松动的岩石不时地滚落到深渊下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他惊恐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半天醒不过来神。
  “我没处在最佳状态,”巴恩斯坦波尔自言道,“我没处在最佳状态。”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并不断地祈祷上帝。
  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境后,他又开始继续在陡峭的岩壁上攀爬。
  这时,从他爬出的窗户那边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嘈杂声,他赶忙朝窗户那边望去。里德利的脸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他叫了一声,嘴里骂骂地把头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透过绷带,巴恩斯坦波尔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双布满血丝、闪着凶光的双眼。

  5

  里德利刚开始没有发现巴恩斯坦波尔。“上帝!”他边说边把头匆匆地缩了回去。
  这时,不知从哪儿又传来了一阵巴恩斯坦波尔无法辨别的声音。
  巴恩斯坦波尔错误的直觉促使他静静地站在那儿。尽管在凯思基尔手握左轮手枪发现他以前,他可以轻易地躲进第一个壁凹处,但是他没这么做。他被凯思基尔发现了!
  他俩互相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你是跟我回去还是把你毙了 ?”凯思基尔先开口说了话。
  “开枪吧!”巴恩斯坦波尔想了想说道。
  凯思基尔伸了伸脑袋,望了一下下面阴森可怕的峡谷。“不必向你开枪,”他说“我们得节省子弹。”
  “你没有这个胆量。”巴恩斯坦波尔说道。
  “不完全是这样。”凯思基尔说道。
  “不,”巴恩斯坦波尔说,“不是这样,你还算得上是一个文明人。”
  凯思基尔没有敌意地看了看他。
  “你的想像力倒挺丰富的,”巴恩斯坦波尔说,“问题是你没有受到良好的学校教育。你的毛病是什么呢?你被吉卜林同化了。你满脑子都是帝国、盎格鲁·撒克逊、童子军和侦探。如果我进的也是伊顿公学的话,我想我也会变得和你一样。”
  “哈罗公学是一所极端令人讨厌的公学,位于郊区,所有的男孩子头上都留有发髻,并带上草编花环。我想像不出哈罗公学是什么样子。如果我是你们校长的话,我会给你们传授正确的思想,那么你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太晚了。”
  “是这样的。”鲁珀特·凯思基尔温和地笑了笑,斜着眼睛往斜谷下面瞅。
  巴恩斯坦波尔用一只脚支撑着身体。他开始朝周围看了看,试图再找一个把手。
  “暂时不要动,”凯思基尔说,“我还不想开枪。”
  这时,从窗户里面传出了说话声,很可能是巴罗朗加的声音。他建议朝巴恩斯坦波尔扔石头,还有一个人的声音,可能是里德利的声音,他恶狠狠地表示赞同这个建议。
  “我们会按照法律审判你的。”凯思基尔抖了抖肩膀说。他的面部表情神秘莫测。但是巴恩斯坦波尔的脑子里闪现出了一个怪诞不经的可笑念头,那就是凯思基尔不想杀死他。他全面衡量了一切,觉得应该让他现在就跑掉——跑到乌托邦人那儿去,也许可以跟乌托邦人住在一起。
  “先生,我们要审判你,”凯思基尔说,“我们要审判你。我们要传讯你。”
  凯思基尔舔了舔嘴唇,想了一会儿。“法庭马上就可以设立。”他用褐色的小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巴恩斯坦波尔现在所处的位置。他朝桥那边看了看。“我们不要在审判程序上浪费时间。”他说,“我对我们的判决没有什么怀疑的。我们会判你死刑的。所以,先生,在你被处死之前,我们得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在攀爬的岩壁并不通向那座桥,它低于桥大约三十英尺左右。更憎糕的是,在他和桥之间还隔着两条深不可测的大峡谷。由于这个意外的发现,他开始后悔当初没留在地下室和他们做一番殊死较量。
  一时间,他没了主意——胳膊的疼痛也加剧了。
  从岩石上面快速飞来一只大鸟,把他从无计可施的呆状中惊醒过来。
  那只大鸟又飞回来了,他希望不受它的攻击。他曾经读过一个敞事——不过,现在对他来说已无所谓了。
  这时,从他的头上传来一声噼早啪啦的巨响,他抬头看了看,看见上面的一些岩石已经松动,裂成了许多碎块,碎石正飞快地往下落。他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第一,法庭已对他做出了裁决;第二,从上面他可以被清清楚楚地看到。因此,他觉得自已已经没有后路可走,只能继续攀爬下去。
  这段峡谷比他预想的情况要好得多,峡谷非常狭窄,如果向上攀爬的话会很困难,但向下滑动却很容易。峡谷的形状完全是倒挂着的,可能在下面一百英尺左右处有一个类似台阶式的壁凹处。这个壁凹处空间很大,足够躺下一个人。只要爬进这个壁凹处,巴恩斯坦波尔的脐膊也可以休息一下,不必再为没有什么抓靠东西而担心。后面的追兵发现不了他,想抓也够不着他。于是,他一纵身爬了进去。
  壁凹处的背后有一淙涓涓细流,他喝了一些水,又在思考如何搞点吃的东西,他后悔没把地下室里的储备食品随身携带点儿。如果他把食品带来的话就好了!他现在就可以把包着金纸的瓶子打开,喝上几口酒。如果现在有一瓶酒该有多好啊!但是想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他在壁凹处呆了很长时间,仔细地观察着下面的峡谷。
  看来,滑下峡谷是可行的,峡谷的侧壁非常光滑。
  巴恩斯坦波尔把他的后背靠在一侧岩壁上,双脚抵在另一侧岩壁上,慢慢向下滑动。
  他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仍然没到上午九点钟——大约还差十分钟。他是早晨五点半被里德利喊走的。六点半他把早饭端到了庭院里。瑟潘泰恩和塞达肯定是在八点左右出现的。大约十分钟左右,瑟潘泰恩中弹身亡。紧接着就是逃跑和追捕。事情变化得多快啊!
  他把全天的计划想了一遍。到九点半,他要继续往下滑然后再休息一会儿……现在就感到饿,这多么可笑啊……
  还没到九点半他就继续向下滑动,大约有一百英尺左右的距离滑动起来很顺利。后来,峡谷逐渐变宽。由于岩壁太光滑,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剧烈地快速滚落下去,大约滑动了二十多英尺远,他落到了一块凸出的岩石上。
  这块凸出的岩石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支架,比上面第一个壁凹处要宽得多。他支撑着爬了起来,觉得头晕目眩。他晃了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他受伤了,但伤得并不重。
  “我很幸运,”他说,“我的运气开始好转了。”
  他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衣服,开始观察下面的下滑路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面这段峡谷根本无法下滑。这段峡谷至少有二十码深,六英尺宽,而且两侧的岩壁完全是垂直的,又陡又滑。与其在这儿等死,还不如直接滚下去,再说他发现要想返回原路同样是不可能的。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觉得自己很愚蠢。他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就像一个人离开家才一天,而他的母亲却不认识他一样。
  他突然停止了大笑。
  他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能看到的地方,手不断地抚摸着身边光滑的岩石,“真荒唐。”他说道,出了一身冷汗。他费尽周折才爬到这个地方,可是现在却走投无路。他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他被困住了,他的运气到头了。

  7

  到了中午,巴恩斯坦波尔还是呆在壁凹处,像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他黔驴技穷,没有一点希望。要想从这里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他的背后有水流,但找不到吃的,甚至连一根草都找不到。他明白,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直接滚落到谷底,不然的话就会活活饿死……况且晚上很可能非常冷,但是,不至于冻死。
  现在,他确实完全摆脱了来自伦敦新闻界和悉顿汉姆家庭的烦恼。
  他想起了度过的时光,想起他驾驶着他的“黄祸”到处旅行的日子。那时,他该有多么快乐啊!——从伦敦郊区、维多利亚、豪斯陆、斯洛到乌托邦,他走过无数高山大川,领略过许多奇观异景,体味过人间真正的幸福和快乐,他曾经乘坐宽敞、舒适的飞机飞遍半个地球——可是现在——他却面临着死亡。
  他不想用跳崖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要继续待在悬崖上,尝试一切痛苦,直到死去。在三百码左右的地方还有他的地球人同伙,他们和他一样,同样在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人在死到临头之前,心情往往是惊恐不安的,但有时候却是非常平淡无奇。
  人在快要死的时候,他的所有人性会得以复苏。
  人早晚要经历痛苦和死亡,面对死亡,他们不得不去思考,他们的思维在不断地变化,由强到弱,直至最后死亡。
  总之,他想,他希望能突然死去。一个人在无法改变死亡的厄运之际,他就会勇敢地面对死亡,能够从容不迫地在脑海里为自己的生命画上句号,能够独立、公正地评判自己的一生,这是难能可贵的。
  现在,他的头脑很清醒,心情也很平静,他此时的心情如晴朗的冬日,清冷宁静。他清楚地知道,摆在他前面的是痛苦,但是他相信这些痛苦不是无法忍受的。如果要说有什么东西无法忍受的话,那就是脚下的这个大峡谷。从这一点来说,他现在所在的这块岩石倒是一块最好、最方便的临终床。而一个人的病床是经过精心设计才做出来的,病床给人带来的是无尽的痛苦。他从一本书上曾经看到,书上说挨饿并不是十分可怕的,大约在第三天,饥饿和疼痛才达到最难熬的地步。三天后,人才会变得虚脱,再就没有多少感觉了。这种痛苦远远不如癌症或者高烧给人带来的痛苦。这种痛苦跟癌症和高烧所带来的痛苦相比,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死在外面只不过是感到孤独而已。但是,一个人如果孤零零地死在家里难道不是更孤独吗,当你死后,人们会跑到你家并且说:“在那儿!在那儿!”他们会为你处理一些丧事——但是这有什么用呢?……你还是要走你的孤独死亡之路。他们也许会围在你的尸体旁说长道短,在你的身边走来走去,可是最后他们还是从你的身边走开了……无论走到哪里,死亡都是一个孤独的行为,一次永远的分离……
  死亡只不过是一件多点痛苦或者少一点痛苦的事情——但是,上帝是决不会浪费任何痛苦的。无论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车轮碾死,还是被送上电椅或者是病死在床上——总之,你必须得死。
  一个人能勇敢、镇静地面对死亡是了不起的。一个人被捉住,并且他没有因此而变得沮丧悲哀也是了不起的。巴恩斯坦波尔现在正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但是他对此并不十分在意,他不知道自已死后是否能流芳百世、永垂千古。他对此倒显得很有信心,至少别人会全部或部分想起他,不会就那么默默无闻下去。如果有人固执地认为,人死后他的灵魂和道义不会以任何方式存在的话,这种观点是可笑的。但是,他发现根本无法想像死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死后的生活是难以想像的,也是无法估测的。他对死后生命的延续一点儿不感到害怕。他不去想也不害怕死后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和暴虐。对于他来说,宇宙的组合似乎是那样杂乱无章,粗心大意,可是他永远不相信宇宙是一个邪恶的低能儿的作品。宇宙留给他的印象是一个浩瀚无际、纷乱无序的整体,但宇宙给予人类的并不完全是残暴和痛苦。他还是以前的他,软弱,能力有限,有时候还有点傻,但是上帝对于这些缺陷给予的处罚还在于这些缺陷本身。
  他不再去想死亡。他开始全面回顾自己的一生,开始思考目前的处境,还有自己没完成的雄心壮志。乌托邦是一个在许多方面都值得我们学习的星球,他感到非常遗憾再也看不到乌托邦了。可是,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地球通过不断的努力和追求是可以超赶乌托邦的。但让他感到伤心的是,他看不到地球实现乌托邦的那一天。他发现自己一直在探索有怖的灾难起了一定作用。但是,设想一下,如果他不这样做,而且和其他地球人一样同流合污,按照凯思基尔之流的旨意去攻打乌托邦,现在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每当他想起塞达就像扔一只小狗一样把穆什扔向空中的情景,还有瑟潘泰恩那魁梧、高大的身躯,巴恩斯坦波尔就怀疑石阶上那帮地球人是否能战胜这些勇敢的乌托邦勇士。当他们刚刚走到斜坡上时,他们就对这两个人开了枪。凯思基尔没有抓到人质,但是枪杀了两个人。
  凯思基尔的整个作战计划是多么愚蠢啊!但是作战计划再愚蠢也没有凯思基尔的行为愚蠢。伯利和其余的政治家们也许不会生存在地球上。在地球充满战争痛苦的年代里,乌托邦对地球的影响会越来越大。乌云终究遮不住太阳,黑暗之后总会迎来光明,一个新的地球总会诞生。可是这一小撮民族主义者、金融家、传教士和所谓的爱国者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光明和希望。他们依靠毒药和细菌来扼杀弱小的文明精神。他们扛起武器、设下埋伏,命令他们的妇女缝制不协调的国旗……
  一时间,他们扼杀了希望,但是,时间并不长。因为希望是人类的救世主,是永恒不变的。“乌托邦人一定会战胜他们。”巴恩斯坦波尔说道。他坐在岩石上,听到了一种他以前曾经听到但没太在意的声音。声音好像是某种大机器在运转时发出的声音,声音很大,震得他四周的岩石都有些颤动,声音刚开始很大,后来就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又想起了那伙地球人。他希望他的几个伙伴们不要太痛苦了,也不要太恐惧了,他希望斯特拉女士坚强起来,他很为她担忧。至于其他人,他希望他们能保持旺盛的精力,坚持到最后,也许他们会为凯思基尔卖命到底。除了将要退休的伯利先生以外——他会和从前一样处处以一个绅士的派头出头露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也没有多大关系。阿莫顿和穆什也许会重新寻得一个宗教信仰——这样做会激怒他的信徒。也许格丽达·格雷小姐和斯特拉女士会服安眠药,而庞克会跑到地下室里喝闷酒……
  也许他们会循规蹈矩地遵循乌托邦的法律去做人,按照乌托邦的习俗去做事。哪一种猜测可能性更大呢?
  想到这,巴恩斯坦波尔突然间纵身跳入了深不可测的深谷……
  苏醒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时间是十二点十二分。他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已的手表——要么就是时间走得比以前慢了……他该给手表上弦了。他感到很饿,但是这种饿并不是真正的饥饿,一定是他的大脑失去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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