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隔离岩 第一章 流行病

 



  1

  在地球人进入乌托邦的第二天,流行病出现了。各种传染病和流行病在乌托邦已消失了两千年。从人和动物身上不仅再也看不到严重的传染病和皮肤病,就连像感冒、咳嗽这类常见病也绝迹了。他们采取控制和隔离病菌携带者等一系列措施征服了有害细菌。
  乌托邦人的生理结构也随之发生了相对应的变化。为人体提供免疫力的分泌系统已不再工作。由于缺少了防御能力,乌托邦人的生理结构变得简单、直接。传染病在乌托邦消失的是如此之久,只有那些专门从事病理学研究的人才知道人类在有传染病时期所遭受的苦难。即使那些专家也搞不清楚他们的免疫力已损失到什么程度。第一个认识到他们已失去免疫力的人是鲁珀特·凯思基尔。巴恩斯坦被尔回想起在会议花园他们见面的第一天,他就曾暗示过,大自然以一种无法解释的形式站在地球一边。要是说大自然站在乌托邦人一边那只不过是为了不引起他们的不快而已。从他们到达乌托邦的第二天晚上开始,除了莉切妮丝、瑟潘泰恩和三四个身上带有祖传抗毒素的人以外,几乎所有同地球人有过接触的人都开始发烧,并伴有咳嗽、咽炎、头痛、骨头痛以及其他一些并发症。这些病状在乌托邦已有两千年不为人所知了。第一个死难者是一只豹子,它头一天闻了闻凯思基尔的身体,第二天不知什么原因就死掉了。同一天下午,帮助斯特拉提包的那个女孩突然病倒了,很快就断了气……乌托邦对这些病菌的到来根本没有准备,就像他们对病菌的携带者,地球人的到来丝毫没有准备一样。那些仅仅存在于混乱年代的医院、医生、药店之类的东西早已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尽管乌托邦有为因意外事故而受伤做手术的场所,也有照看婴儿和老人的场所,但他们几乎没有同疾病作斗争的医疗机构。很快,乌托邦人不得不把很久以前早已解决了且早已放在一边的问题重新捡起来,临时凑集了一些已经被人遗忘的设备和相关的医疗机构来对付传染病和治疗病员。他们几乎又恢复到两千年前向疾病开战的状态。那可是一次划时代的革命,从某种意义上说,乌托邦人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几乎所有带病菌的昆虫都灭绝了,老鼠以及一些不干净的鸟类已不再对健康构成威胁,这就最大限度地控制了病菌的传播,传播的路径也被堵住了。造成地球人身上病菌传播的路径主要是近距离的呼吸和某些直接接触。地球人自己没有任何病痛感,但他们当中有人把潜伏的麻疹病毒带进了乌托邦,还有三四个人身上长期带有流感病毒,但他们本人却没有患病。这些人成了这两大流行病的传染源。他们的受害者在咳嗽,打喷嚏,相互轻抚、耳语,因此,流行病在乌托邦传播的很快。直到地球人进入乌托邦的第二天下午,乌托邦人才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开始着手处理这些又复发的疾病。

  2

  巴恩斯坦波尔可能是地球人当中最后一个听到有关流行病这个消息的。他一直在独自一人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乌托邦人不愿再花时间和精力同地球人交流的原因了。他们对地球人如何进入乌托邦作了简单的解释后,便不再向地球人介绍有关乌托邦宪法和执行宪法的情况,仅仅就地球的现状提出了几个简要的问题。地球人大多数时间都被安排在一起,相互之间闲聊。尽管有几个乌托邦人对他们有明显的好感,但他们好像不再愿意向地球人介绍情况了。
  巴恩斯坦波尔对他同伴们的观点和评论都相当不满,他决定按自己的愿望,一个人去探索乌托邦。在飞机降落前,他注意到湖外有一大片平原。这片平原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第二天早晨,他划着小船去观赏蓄水大坝,同时,通过大坝的护栏还能看到这片大平原。
  湖比他想像的宽得多,大坝也比他想像的宏伟得多。湖水清澈,冰凉,里边几乎看不到什么鱼。他一吃过早饭就出来了,但是,到达大坝护栏时几乎是中午了。现在,他终于可以看清山谷低处的大平原了。
  大坝是用带金色条纹的红色石块砌成的,坝顶有台阶通向大路。大坝上面有许多巨大的座式雕像,俯瞰着远处的平原。一座座雕像宛如一座座高山,人物的表情看上去自然、愉快。巴恩斯坦波尔估计每座雕像高大约有二百英尺。他测量了一下两座雕像之间的距离,数一数雕像的数量,他得出结论:这座大坝的长度在七到十英里之间。大坝的尾部几乎垂直下落了五百英尺,一些巨大的扶壁把大坝同岩石连成一体。在扶壁的凹处传来了叶轮机的响声,把水从一个湖中抽到大约两英里外。由另外一座大坝拦截到湖中,然后还有第三个湖、第三座大坝,最后才是平原。只需观察三到五分钟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乌托邦本身就是存在于这些巨大的工程之中。
  站在这些巨大的工程面前,巴恩斯坦波尔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他凝视着远处雾蒙蒙的平原。
  那里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一边是高山,另一边是平原,这使他联想起阿尔卑斯山脉和意大利北部的大平原。在他年轻时,他曾在那里度过假,这给他留下很多美好、愉快的回忆。他记得,在意大利,这样的平原有很好的灌溉系统和良田,还坐落着很多城镇和乡村,那里人口密集,食品厂到处都有;人口在不断增长直到人满为患。疾病、瘟疫成为平衡人口和土地的一个主要工具。一个男人可以生产出比他自己的消耗多得多的粮食,而一个女人却生育出很多孩子,以至于现有的土地已无法养育这么多的人口。结果,多余出来没有土地的人只好集中到城市里,去从事法律、金融等行业,或者生产和出售商品。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从小到大都在为口而努力拼搏。还有一小部分人,如牧师、僧侣、修女等借用赎罪的美名,建造庙宇、神殿,过着寄生虫般的生活。吃饭、生育,自人类社会开始以来,人的生活就这么简单。人们不仅忙于获取口的食物,还煞费苦心地去猎取财富,同时还要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这就是从人们繁衍生息的土地上看到的情景,尽管那里也有笑声,有幽默,有短暂的休假,有闪光的青春,但是无休止的劳作,人口爆炸所带来的灾难以及永久性的贫困成为这一风景的主宰。男人一到六十就老态龙钟,女人一到四十便人老珠黄。乌托邦这片肥沃的大平原,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的却是另一番天地。这里,古老的传统,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笑话和传说,节假日,纵容放肆,有限的希望,痛苦和悲伤,所有这一切都远离乌托邦而去,早已永远地离开了这个古老的世界。土地还是富饶的土地,阳光还是灿烂的阳光,但生活却改变了。
  一想到乌托邦在仅仅两千年时间内就使普通人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彻底的变化,巴恩斯坦波尔的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敬畏感。人的思想、灵魂、肉体和命运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知道,作为一个过度时期的人,自己仍紧抱着旧习惯不放,对地球上的一些新思想仅仅是抱有同情心而已。他知道自己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如何强烈地憎恨和藐视充满臭气的农民生活。现在他第一次认识到他对面前乌托邦这种朴素的生活是多么恐惧。这个星球对他来说是如此的美丽,但又如此的可怕。他们在远处的大平原上做什么?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对乌托邦了解的已经够多了。他觉得这个大平原也应像一个大花园,到处都充满着美,一切丑陋的东西都得到了克服和纠正。他知道,那里的人是在为美而才能显示出它的流速。
  生活在乌托邦会有什么感觉呢?这里人们的生活肯定同这个星球上成功的艺术家和科学家的生活一样,充满着对新生事物的新鲜感和对新生事物的探索精神。在娱乐方面,他们着眼于自己的星球,到处都有爱心,到处都有欢歌笑语和友谊,到处都有丰富多彩的社会活动。那些只注重技巧和力量抗争而忽视体能锻炼的活动早已不存在了,但是他们有许多为了娱乐和展示体魄而举行的运动项目。对接受过这类教育的人来说,这肯定是非常有意义的生活,也是令人羡慕的生活。
  这里的人心中肯定充满了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将永远不会消失。毫无疑问,他们的爱一定很微妙,一定很有趣味性,或许还有点艰难。远处的大平原上也许没有同情心,没有温柔。乌托邦人个个都很漂亮、可爱、了不起——他们没有需要别人同情的地方。同情心这种品质不需要存在。
  不过,莉切妮丝这个女人看上去倒是满善良、友好的。
  他们也像地球上的情侣那样相互保持忠贞或需要保持忠贞吗?乌托邦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在黄昏下也喃喃低语吗?爱情的本质是什么?是一种偏爱,还是一种甜美的自豪?是一个令人开心的礼物,还是思想和肉体完美的结合?
  去爱一个乌托邦女人或被一个乌托邦女人所爱会是什么感觉呢?——让她俊俏的脸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吻会不会使我的生命活跃起来?
  巴恩斯坦波尔赤着双脚,穿着法兰绒裤子,席地坐在一块巨石投下的阴影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小昆虫栖息在一座大坝上。在他看来,像乌托邦这样能够主宰万物的社会是永远也不会倒退的。这种社会在大踏步地向上攀登,而且在不断地攀登。他们取得的成就如此之大,但这些成就的取得仅仅用了二三千年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民族竟然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在两千多年前的石器时代,这个民族还不知道什么是金属,既不会阅读,也不会书写。他们深受大自然的来缚,还没有根本开化。生活中充满了愤怒、恐惧和战争。或许在今天的乌托邦还有不安分,不顺从的精神存在,优生学在这里几乎是刚刚开始。他还记得在他到达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在星光下跟他聊天的那个女孩,长着一张天真俊俏的脸蛋,当她问他巴罗朗加是不是一个很了不起、很残忍的人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浪漫的渴望。
  浪漫精神在这里仍然影响想像力吗?可能只干扰青少年的想像力。
  这里会不会产生段混乱阶段?这里的教育体系会不会使人感到厌倦而成为另一种精神的牺牲品呢?会不会有一个无法预见的灾难在等待着它呢?假设阿莫顿神父对宗教的狂热、鲁珀特·凯恩基尔不可治愈的冒险精神感染了它,这个民族会是什么样子呢?不会的!这是不可想像的。这个星球取得的成就是伟大的,是有保证的。
  巴恩斯坦波尔站起来,下了大坝的台阶,朝远处他那只轻舟走去,这只小轻舟像一片花瓣一样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3

  他看到在召开会议的地方有一片骚动。
  有三十多架飞机在那一带上空盘旋、起降。公路上有许多白色的大交通车在来回穿梭。不少人在几栋房子间来回走动。由于距离太远,他看不清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登上了他的小船。
  他划了一段时间,仍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一处山坡挡住了他的视线。一架飞机正朝他飞来,而且飞得很低,他已经能看到飞机上的人,他们正在注视着他。他停了下来,坐在船上,朝四周看了看,看到岸上还有两个人在抬着担架。
  他一到岸边,一只船马上迎了过去。他很惊奇地发现船上的人戴着像防护面具的东西,白色的防护镜突出在外。他对此感到非常惊奇和疑惑不解。他们一靠近他,他的耳边就响起他们洪亮的说话声:“隔离,你们必须去隔离区。你们地球人引起一场严重的流行病。我们必须把你们隔离起来。”
  他们戴的是防毒面具!
  他们靠近他后,他看清了,是防毒面具,是用透明的、柔韧性很好的材料制成的。

  4

  巴恩斯坦波尔被带到一个凉廊上,有不少乌托邦人躺在那里,还有一些戴防毒面具的人在照料他们。他发现所有的地球人和他们除汽车以外的物品都被集中到会议大厅里。有人通知他:所有的地球人将转移到一个新地方,在那里与乌托邦人隔离开来并接受治疗。
  和地球人在一起的惟一两个乌托邦人也戴着防毒面具,身体倚在门廊,表情十分严肃,像卫兵或看守一样。
  其他地球人围成一圈坐在椅子上,只有鲁珀特·凯思基尔在半圆形的大厅后殿来回走动,不停地说着什么。他没戴帽子,脸色发红,头发有些零乱。他显然有些激动。
  “这就是我预见要发生的事情,”他不停地重复,“我没有告诉过你们大自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吗?我说过没有?”
  伯利先生对他的话感到有点意外。他带有争辩的口气对他说:“我一辈子都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你们看,我们是这里惟一有免疫力的人。他们反而要把我们隔离起来!”
  “他们说,他们从我们身上染上了病。”斯特拉女士说。
  “很好,”伯利用他苍白的手打着手势,“很好,应该把他们隔离起来!这就是颠倒黑白。我对他们很失望。”
  “我想,”亨克说,“既然我们在他们的星球上,我们就不得不按他们的要求做。”
  凯思基尔把目光集中到巴罗朗加和两个司机身上。“我喜欢这种待遇,我从心里喜欢它。”
  “你有什么主意,鲁珀特?”巴罗朗加问,“我们已失去了行动自由。”
  “恰恰相反,”凯思基尔说,“恰恰相反。我们获得了行动自由。他们把我们隔离起来,我们将被单独放在某个海岛或大山里。很好,太棒了!这仅仅是我们冒险的开始。让我们等着瞧吧!”
  “我们能做什么呢?”
  “等一等,等到我们能更自由地说话的时候 那是些可怕的措施。这流行病仅仅是刚刚开始,一切事情都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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