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看着103号被压扁的身子,个个呆若木鸡。
“它是死了吗?……”
这只{小东西不动了!一点也不动了。
“它死了!”
朱莉亚特举起拳头砸向墙壁:“一切都完了!我的丈夫没救了。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真是太傻了!眼看就要到手了!却还是输了!我们就差了那么点点。”
“可怜的103号……这个了不起的生命,那么一鞋跟下去就完了……”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蕾蒂西娅口中反复念叨着。
只有雅克·梅里埃斯是他们之中最现实的,
“它的尸体我们该怎么处理呢?总不能扔了吧!”
“应该给它造个小坟……”
“103号可不是随随便便那只蚂蚁,它是低级时空里的奥德修斯,或者说是马可·波罗,是它们文明中的杰出代表。一个简单的小坟配不上它。”
“你想怎么样,建一座纪念碑吗?”
“不错。”
“可是到现在为止,除了我们几个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只蚂蚁曾立下的功绩,没有人知道是它架起了两种文明之问的桥梁。”
“那就更应该去到处宣传,要引起全世界的注意,”蕾蒂西娅的语气十分坚定,“这件事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应该让它产生更深远的影响。”
“我们再也找不出比103号更出色的‘使节’了!它有好奇心,还有一个使节所必须具备的极为开放的思想。我是直到同其他的蚂蚁对话时才认识到这一点的。这真是个绝无仅有的例子。”
“在100万只蚂蚁里,我们也许只能找出一只和它一样出色的。”
可他们知道这是不可能的。103号,他们已经开始接纳它,就像它早已接受了他们那样,一切很简单,就为了大家各自都心知肚明的利益。蚂蚁需要人类节省它们的时间,人类也需要蚂蚁来节省他们的时间。
多可惜啊!跟看成功在望,却还是失败,这是多么可惜的事啊!
即使是雅克·梅里埃斯也无法对此无动于衷。他一脚一脚不停地向长凳踢去:“真是蠢透了。”
蕾蒂西娅忍受着负罪感的煎熬:“我没看见它,它是那么小,我真的没看见它!”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这个小小的,一动不动的身子上。这只是一件东西。乍一眼看到这副被扭曲的身架,没有人会相信这就是曾经的103号,第一只反手指远征军的指挥者。
他们就在这具小小的遗体前默哀着。
忽然,蕾蒂西娅瞪大了眼睛,跳了起来:
“它动了!”
他们仔仔细细地审视这只一动不动的小昆虫。
“你是把自己的希望当成了现实。”
“不,我没有做梦。我肯定看见它动了一下触角。虽然动的幅度微乎其微,但我看得很清楚。”
他们面面相觑,又继续久久地凝视着这只小虫子。那上面一点点生命的迹象也没有。它就凝固在那里,像是处在一种极度痛苦的痉挛之中,竖着触角,缩着六条腿,似乎准备再度踏上漫漫征途。
“我……我肯定它有一只脚动了动!”
梅里埃斯扶住了蕾蒂西娅的肩膀。他知道是她的情绪过于激动,才会看到心里所希望发生的事情。
“很抱歉,完全只是尸体的条件反射,真的。”
朱莉亚特·拉米尔不想蕾蒂西娅再有所怀疑,就拾起这具被极刑处死的尸体,拿到她的耳边,甚至干脆放进了她的耳道里。
“你以为你能听到它的心跳吗?”
“谁知道呢?我的耳朵非常灵敏,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听到。”
蕾蒂西娅又拿起这位英雄的遗体,平放到长凳上。她在它身边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一面镜子放到它的大颚上方。
“你想看到它还在呼吸吗?”
“蚂蚁是会呼吸的,不是吗?”
“它们的呼吸太弱了!我们察觉不到任何一点迹象。”
他们紧盯着这个被压扁了的小东西,强压下满腔无名的怒火。
“它死了!它是千真万确地死了!”
“103号是唯,能实现我们人蚁联邦的希望。它在那上面花了多少时间,它还曾希望我们两种文明能相互渗透,是它打开了希望的门户,是它发现了我们的共同点。其他任何一只蚂蚁都不可能迈出这一步。它已经开始有一点……人性化了。它会欣赏我们的幽默和艺术,这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就像它说的那样,但却令人如此心醉神迷。”
“我们可以再训练一只。”
梅里埃斯紧紧拥着蕾蒂两娅,安慰着她。
“我们再去找一只蚂蚁来,教它什么是幽默,什么是……手指的艺术。”
“再也不会有像它这样的蚂蚁了。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蕾蒂西娅反复地说着。
他们的目光久久地落在103号的身体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我们要为它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朱莉亚特·拉米尔说。
“我们要把它埋在蒙帕尔纳斯墓地(译者注:蒙帕尔纳斯[Montparnasse],巴黎南面的商业区),本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们的旁边。这个坟墓会很小,我们会在上面刻上‘一位先驱者’,只有我们知道这碑文的意义。”
“我们不要插十字架。”
“也不要鲜花和花圈。”
“只要在地上竖一根小树枝,因为它直面一切,即使它的心里很害怕,”
“而且,它一直都在害怕。”
“我们每年都会去给它上坟。”
“就我个人而言,我可不喜欢反复温习自己的错误。”
朱莉亚特·拉米尔长长地叹了口气:“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用指甲尖轻轻地碰了碰103号的触角。
“嗨,你现在可以醒醒了!你骗的拢们好苦,我们还以为你是真的死了。告诉我们你只是在开玩笑,你在开玩笑,就像我们人类一样。你看,这不是吗?你创造了蚂蚁的幽默!”
她把这个小小身体捧到灯下。
“也许有一点热量……”
他们都紧紧地盯着103号的尸体。梅里埃斯不自禁地轻声为它祈祷起来:“主啊,求您……”
可是,一切依然如故。
蕾蒂西娅·威尔斯强忍着眼泪,可一滴泪水还是流了出来。泪珠沿着鼻粱滚落,绕过脸颊,又在下巴的凹陷处停留了一小会儿,最后滴到了蚂蚁的身旁。
泪珠飞溅开去,一小点咸咸的液体沾上了蚂蚁的触角。
奇迹发生了!大家都睁圆了眼睛,俯下身去。
“它动了!”
这一次,3个人都看到了触角的颤抖。
“它动了!它还活着!”
触角又微颤了几下。
蕾蒂西娅从眼角再接下一滴泪水,碰碰它的触角。
触角又一次动了起来,它们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向后缩了缩。
朱莉亚特·拉米尔用一根手指怀疑地摩挲着嘴唇。
“到底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它伤得很重,可一定能救。”
“我们得找个兽医。”
“哪有治蚂蚁的兽医啊!”雅克·梅里埃斯说。
“那谁还能救103号呢?没有人救,它一定会死的。”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一定要救它,而且要快。”
他们激动得手足无措起来。刚才还如此强烈地希望看到103号能动一下,而现在,它真的动了,他们却不知该如何救它。
蕾蒂西娅·威尔斯真想能抚摸它,安慰它,对它道歉。可她又觉得自己对蚂蚁的时空而言显得那么笨拙,那么粗手粗脚,她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那一刻,她真希望自己是一只蚂蚁。可以舔舔它,可以和它口对口好好地来一次食物交换。
她又激动地大喊起来:
“只有蚂蚁才能救得了它。必须把它带到自己人那里去。”
“不,它身上已经布满了外面混乱的气味,它自己蚁窝里的蚂蚁已经认不出它了。它们会杀了它的,只有我们才救得了它。”
“我们要有微型手术刀,要镊子……”
“如果就要这些东西,那我们要快!”朱莉亚特大叫起来,“快点回家,也许还来得及,你们还有火柴盒吗?”
蕾蒂西娅又一次万般小心地将103号摆进火柴盒里,并强迫自己相信那里面垫着的手帕不是裹尸布,而是床垫。她手中的火柴盒不是棺材,而是救护车。
103号从触角末端发出微弱的讯息,就像是它知道自己的精力行将用尽,它要最后道一声永别。
他们一边飞跑着冲上地面,一边还尽量不让盒子摇晃地太厉害,以免再伤着里面的伤员。
到了外面,蕾蒂西娅满腔怒火地将那双鞋子扔进了阴沟洞里。
他们叫了辆出租车,请司机开得越快越好,但别让车颠得太厉害。
司机认出了这几个乘客。他们就是上次让他车速别超过每小时100米的那几个人。人会总栽在同几个令人头痛的家伙的手中。他们不是悠哉悠哉就是十万火急!
不过,他还是开着车向拉米尔家飞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