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号醒了!它正栖身于一株金合欢上,躺在那细细的枝条的凹陷处。在枝条的侧面,它可以辨认出有许许多多的细孔,就像是一个个舷窗,那是蚁房的通风口。24号戳穿了一个小孔底部的薄膜,发现下面是间婴儿房。其他的蚂蚁都还在睡梦中,它就一个人出去溜达溜达。
金合欢的花瓣上附有花蜜,那是成蚁的食物,那上面还有专供幼蚁食用的细末。这些食物里都含有丰富的蛋白质和油脂,适合各种年龄层次蚂蚁的营养需要。
在清晨第一轮微波的激荡下,悬崖的石壁啪啦啪啦响着。空气里弥散着辣辣的薄荷味和怪怪的麝香味。
河滩边。红色的阳光照亮了河面,那儿有一只水蝽正在水面上滑行。一根枯枝横在边上,像一道小堤似的,24号就在那上面爬着。透过清澈的水流,它能看到河里一群群的水蛭和孑孓。
它接着又向小岛的北面爬去。那边的水面上漂着一大片浮萍,似一方长着圆圆绿绿叶片的草坪轻抚着临河的峭壁。草坪中不时会鼓出两只蟾蜍的大眼睛来。稍远处的小河湾里生长着白色的睡莲,它们那淡紫色的花苞在每天早晨7点准时展开,但一近黄昏就合上了。在昆虫世界里,睡莲的镇痛作用是众所周知的。在实在没有东西吃的时候,它们也会吃睡莲富含淀粉的块茎。
大自然永远是面面俱到的,24号心里想着,不好的东西同它的克制之法总是相去甚近。像死水潭边上会长着垂柳,它的树皮里所含的水杨酸(阿司匹林的主要成分)就能用来医治在这种脏地方易得的毛病。
这岛不大,很快,24号已跑到了它的东面。这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半水生植物,它们的茎部有一大半没入水中,构成了一道别有情调的风景。成片的慈菇,毛茛和水蓼为这隅绿色世界添上了星星点点的紫与白。
一对对蜻蜓在这片绿色上回旋、飞舞,雄蜻蜒试图将它的那对生殖器插入同伴的生殖器官中。雄性蜻蜒的生殖器一个位于胸廓上,另一个位于下腹部;而雌性蜻蜒的生殖器则一个位于头部后侧,另一个也位于下腹。要进行交配,必须四个生殖器同时接合,这需要高难度的杂技表演水准。
24号继续它的小岛之旅。
岛的南面是些沼泽植物,有芦苇,灯心草,鸢尾和薄荷,它们的根部都直接扎入泥土里。忽然,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从这些植物中冒了出来,它们紧盯24号,并且在向它不断地靠近。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条蝾螈。蝾螈属蜥蜴类。表皮黑色,上面长有黄色核蒂黄色的斑纹,如大理石上的条纹。它的头部圆而平坦,背上顶着一个个黑色的肉瘤,这就是它们的恐龙祖先留下的唯一点印记。蝾螈离24号越来越近了!这种动物非常喜欢吃昆虫,但行动却十分迟缓,所以,往往还没等它们采取行动,眼看到手的猎物就已逃之夭夭了。于是,它们只好等到雨点将那些昆虫打昏过去后再拾来吃。
24号向着金合欢上的藏身之处没命地跑去。
“警报,警报!”它用气味语言高喊着,“蝾螈来了!蝾螈来了!”
顿时,无数的肚子从合欢树上的“枪眼”里对准了蝾螈,它们轻而易举地就将酸液弹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这个行动迟缓的目标。可是,它们的酸液对这身黑色的厚皮实在是奈何不得,而那些迅速冲上前去想用大颚咬死它的蚂蚁都立刻丢了命,成了它那一身毒液的牺牲品。就这样,一个行动迟缓者战胜了一群反应迅捷者。
蝾螈仗着自己皮坚肉厚,刀枪不入,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向那条布满枪口的合欢枝条走去。突然……合欢的尖刺扎了它一下,出血了。它惊恐地查看着自己的伤口,随即转身离去,消失在灯心草丛中。于是,静又战胜了慢。
合坎树上所有的居民都欢呼起来,像是庆祝来了个外援替它们赶跑了天敌。它们把枝桠里最后的一些寄生虫扫到树下,给合欢的根部施上堆肥。
随着上午的气温渐渐升高,各种动物都开始忙起自己的事儿来:白蚁在一段被河水冲来的木头上打洞,苍蝇急于在异性面前炫耀自己美丽的体色,所有的昆虫都走出了自己的小天地。金合欢岛不仅为它们提供各种食物,还保护它们不受外敌的侵犯。
河里的食物非常丰富:有能让蚂蚁榨出甜汁的睡菜,有生长在沼泽地里的勿忘草,有能消毒伤口的肥皂草,还有能用小刺截住鱼虫给褐蚁吃的水生麻草。
空中大群大群的蚊子和蜻蜒如同一片片乌云,乌云的下而,大家都享受起这里的岛屿生活来。蚁城里单调重复的工作已远远离开了它们。
一阵巨大的撞击声传了过来,那是两只雄金龟子在打架。
两只硕大的金龟子举着大钳,顶着尖角,你绕我,我绕你,在空中飞旋。忽然。它们相互咬上了发达的大颚,时而向上爬升。时而又背朝下翻过身子。甲壳撞上甲壳,尖角顶尖角,它们又开始了一场自由式摔跤比赛,发出嗡嗡的响声,卷起了无数的尘土。然后,两只虫子又一起飞上了天,继续相互追逐。
所有旁观的蚂蚁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决斗,不禁都兴奋起来。它们将两颚磨得喀喀作响,在边上跃跃欲试,急着想跟谁干上一架。
空中的决斗已分出了胜负,体形较大的那只金龟子占了优势,另一只则摔到了地上,6腿朝天来回蹬踢着。胜利者将一双折断了的大钳高高举向天空,宣告自己凯旋而归。
103号从这件事里看出了一点征兆,它知道,金合欢岛上平平静静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大家都希望能尽快继续征程,再留下去,情敌间的吵架、争斗又会开始,而不同种类的昆虫之间由来已久的生存竞争又要重新上演。联邦会彻底瓦解,褐蚁对白蚁,蜜蜂对苍蝇。金龟子对金龟子又会再度开战。
必须引导这些毁灭性的力量集中对准同一个目标,必须重新踏上征途。103号向左右两侧的同伴们说了自己的想法。大家作出决定,等明天气温一回升就立刻出发。
夜里,蚂蚁们呆在它们的天然居所里,像往常一样,对这样那样的事情高谈阔论了起来。
今天,有一只蚂蚁提出,为了让这次东征青史留名,每只蚂蚁都应该像蚁后那样取个名字来代替卵号。
“取个名字?”
“为什么不呢?”
“对,我们一个个来取。”
“那你们准备叫我什么呢?”103号问道。
有的提议叫“那个指挥的”,有的提议叫“那个打败鸟儿的”,还有的提议叫“那个胆小的”。但103号自己认为,它的费尔蒙里最突出的特点就是怀疑心和好奇心。它最引以为荣的就是自己的一无所知,所以,它希望别人叫它“那个怀疑的”。
“我嘛,我想叫‘那个知道的’,因为我知道手指是我们的神明。”
“至于我嘛,我想叫‘那个是蚂蚁的’,因为我为蚂蚁而战,向所有的蚂蚁的敌人开战。”
“我想大家叫我‘那个……’”
过去,“我”一直是个忌词,而现在,它们居然在争相给自己取名。这表明,大家都需要自己的存在能得到承认,不仅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一部分受到承认,更是作为具有自身不同特点的个体而受到承认。
103号不禁烦躁起来,这太不正常了。它四腿着地。支起身于,要求大家放弃这个想法:“你们要作好准备,明天一早出发,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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