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怒气平息之后,雅克·梅里埃斯拿出了他的公文包,从里面抽出索尔塔兄弟的卷宗。他开始审阅所有的文件,尤其是那些现场的照片。他挑出一张塞巴斯蒂安·索尔塔的大特写照片。从死者那分开的双唇之间,似乎正发出一声尖叫。那是因为害怕而发出的喊声?还是逃避不了的死神的一种本能的抗拒?亦或是他已经认出了凶手?梅里埃斯越看照片,就越发感到迷惑,同时也越发感到羞愧。
他忽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墙壁上狠狠地砸了一拳。
《周日回声》报的记者说的是对的。一旦承认了这个事实,梅里埃斯也就平静了_下来。
他低估了这宗案件。但同时,他也得到了一个教训,教会他要懂得谦虚。再也没有比低估对手更为糟糕的错误了。谢谢,威尔斯夫人或是小姐。
但为什么他会表现得如此糟糕呢?是因为懒散?对,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他已经习惯了成功的滋味,于是,他就放任自己犯下了任何一个警察,即使是最缺乏经验的新手都不会犯的错误:对调查草草了事。而他的名声又使得所有的人,除了那个记者以外都对他错误的结论深信不疑。
一切都得重新开始。虽然这不免让人痛苦,但必须这样做。就目前的形式看来,承认错误比坚持己见,死不悔改要来得明智得多。
问题是,如果不是自杀,又是什么呢?案犯是如何才能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而不留下任何的痕迹?又是如何才能杀人于无形中,既没有伤口也没有作案的工具?这其中的神秘超过了他以往看过的任何一本小说或电影。
他的脑海中形成了一种新的想法。
难道他不经意地撞上了一桩他一直在寻找的无懈可击的罪案?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想起了在埃德加·阿兰的小说中描述过的一起发生在莫尔格街的根据事实改编的谋杀案。
一位太太和她的女儿被发现死在她们的公寓里,当时她们的寓所是从里面紧闭的。母亲是被一把刮胡刀杀死的,而女儿则死于连续的重击。没有偷盗的痕迹,只有一些撞击的痕迹。经过一番详尽的调查,凶手找到了!是一只从马戏团中逃跑的猩猩。它是从窗子爬进房间的,当它出现在房中的时候,母女俩害怕地尖叫起来。她们的叫声把猩猩给吓坏了!为了让她们闭嘴,猩猩就将她们杀了。然后它又从原路逃走。它的背撞到了拉窗的窗框,下半扇窗掉了下来,就好象窗子一直是从里面关住的一样。
在索尔塔的案件中,情况有一点类似,其是没有人用背将窗子关上罢了。
但真的是这么一回事吗?
梅里埃斯决定马上出发,重新勘测现场。
房中的电源已经被切断了!幸亏他带着手电。街上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梅里埃斯环视着现场,塞巴斯蒂安·索尔塔和他的兄弟们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尸体上覆盖着一层玻璃蜡。他们的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似乎正在与来自地狱的邪恶力量做着殊死搏斗。
门是锁着的,但这并不说明问题。他又检查了窗户的紧闭性。窗户都关得很严,长插销是经过专门的设计的,是绝对不可能从外面将窗户碰上的。
他敲了敲挂着壁毯的墙板,想看看是否有秘密通道。接着,他取下了墙上的画,一般地说,保险箱都是藏在这种地方的。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房间里有许多贵重的物品:一个镀金的枝形大烛台,一座银质的小塑像,一套高级音响……任何一个小偷都会乐于光顾这里的。
衣服都堆放在椅子上。他随意地翻了一下,一件小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外套上有一个很小的洞,就像是被虫蛀的,但形状却十分的规则,成极为工整的正方形。他放下了外套,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习惯成自然的,他从口袋中掏出一片口香糖放进嘴里,又拿出《周日回声》报上的那篇文章,那是他剪下来随身带着的。
他若有所思地又读了遍那篇社论,
那个蕾蒂西娅·威尔斯谈到了死者脸上惊恐的表情。的确是这样,这些人像是被吓死的。但什么东西如此的可怕,可以把人都吓死呢?
他陷入了回忆之中。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一次,他打嗝,怎么样都止不住。他妈妈为了帮助他,就戴上了一个面具,装扮成狼的模样。然后趁他不备,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吓得叫了起来,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妈妈立刻摘掉了面具,亲了亲他。嗝儿就这样被止住了。
当然他也曾经历过那种挥之不去,时刻萦绕在心头的恐惧。一些恐惧比较的小:害怕生病,害怕出车祸,害怕那些用糖果做诱饵绑架儿童的罪犯,害怕警察。也有一些比较大的恐惧:害怕留级,害怕在校门口被一些大孩子欺负,害怕狗。
儿时那些恐怖的记忆一齐涌上了他的心头。
但是,有一件事对雅克·拇里埃斯来说,却是最最恐怖的。
那时他还很小。一天晚上,他突然感到有东西在他的床尾抖动。他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埋伏着一头怪物!他害怕极了,都不敢把脚伸进毯子里去。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镇定,慢慢地滑进了被单。
就在这时,他的脚趾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气息。痒痒的,让人恶心!是真的,真的有一头怪物张着大嘴。蜷缩在他的床尾,就等着他把脚伸进去,然后把它们一口吞掉。幸好他的脚还伸不到底,那是因为他还不够高。但每一天都在长高,总有一天,他的脚会碰到床尾的。到了那时……
接连的几个晚上,小梅里埃斯都是在地板上度过的,或是睡在被子上。每天早上起来,他都觉得浑身酸痛。看来,这并不是一个解决的办法。于是他决定还是回到床上,裹在被单里。但他命令自己的每一块肌肉、每根骨头都不许长大。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碰到床尾了。这也许就是现在他比父母都要矮的原因吧。
接下来的每一个晚上都是对他的一场考验。然而,他终于还是找到了一个应付的办法,他将他的毛绒玩具熊紧紧地抱在怀中。有了它,他仿佛就有了足够的力量去迎战那头躲在他床尾的怪物了。然后他用破单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露出一条胳膊,一只耳朵,甚至连头发都不露出一根。这样一来,怪物就只有等到深夜,跳下床,绕过所有的家具,从他的头部来进攻他。而那样需要一段时间,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做好准备了。
到了早晨,他妈妈会发现被子和毯子卷成了一个球,而她的儿子抱着毛绒玩具熊在里面缩成一团。她从来也没有想去弄明白这种奇怪的姿势是出于何种原因;雅克也没有费力地叙述他和他的玩具熊是如何与怪物战斗了一个晚上。
但他从来也没有彻底战胜过怪物,当然怪物也没有取得胜利。对他来说,只有无边的恐惧,害怕长大,害怕面对一些他甚至都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可怕的东西。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怪物,有着红红的眼睛,突起的嘴唇和沾满口水的锋利的牙齿。
警长从回忆中解脱出来,紧握住手电筒,更加仔细地查看现场。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
地毯上没有点沾着泥污的足印,也没有一根陌生人的毛发;窗玻璃上也没有陌生的指纹,玻璃杯上也没有。他走进厨房,把手电筒的光拧亮,
吃剩的饭菜就摊在台子上。梅里埃斯闻了闻,还尝了一下,没有异味。埃米尔也检查过食物,也没有发现什么。他又闻了闻大玻璃瓶里的水,一切正常,果汁和苏打水看上去与平常的也没有什么两样。
索尔塔兄弟脸上都带有惊恐的表情。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恐惧,与莫尔格街上发生的谋杀案中的母女俩看见大猩猩笨手笨脚地从窗子中爬进来时所表现出来的惊恐有着惊人的相似。事实上,大猩猩本身也十分的害怕,它之所以会杀掉母女俩,只是为了制止她们大声的尖叫。那叫声可把它给吓坏了。
又是一出令人不可思议的悲剧。人们总是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心生恐惧。
正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发现窗帘后面似乎有东西在动。他的心在霎那间停止了跳动,难道是凶手又回来了?
警长松开了已经变暗的手电筒,街上的霓虹灯光也停止了闪烁,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大字:go go酒吧。
雅克·梅里埃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动不动,或是干脆挖个地洞钻进去。而害怕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鼓起勇气,抬起手电筒,拉开了窗帘,什么都没有,难道是个隐形人?
“有人吗?”
没有回答。看来是风在作怪。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了。他决定去找邻居聊聊,了解一下情况。
“您好,打扰了。警察。”
一位举止优雅的先生开了门。
“是警察,太好了。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向你们请教。”
梅里埃斯掏出了笔记本。
“案发当晚您在家吗?”
“是的,在家。”
“您有没有听到什么?”
“一开始,没有什么大的响动。但突然,他们叫了起来。”
“叫了起来?”
“是的,叫得非常的大声,而且非常的可怕。大概持续了30秒钟,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们是一齐发出叫声的,还是一个接着一个?”
“差不多是同时。那简直就不是人类发出的声音。他们一定非常的痛苦。就好像有人把他们同时给杀了。多恐怖啊!我告诉您,自从我听了那些叫声以后,我一直都睡不好觉。我已经决定要搬家了。”
“在您看来,那会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您的同事已经问过了。你们当中有一位好手说是自杀,我可不这样认为。他们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一些恐怖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无论如何,那东西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谢谢您。”
他的头脑里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
(那是一头狂怒的狼。它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幢公寓,然后不留一丝痕迹地把3个人给杀了。)
但他知道。事实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然而又有什么东西能比一只从窗户闯入拿着剃刀的猩猩更具有杀伤力,能同时杀死3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疯狂的天才,一个已经掌握了无懈可占的犯罪技巧的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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