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特务

 



  1

  端点星议员曼恩·李·康普向崔维兹伸出右手,不过表情看来有些犹豫。
  崔维兹用严厉的目光瞪着那只手,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将脸撇向一旁,好像对着某个隐形人说话:“我明白不应该搅扰异邦行星的平静,否则会害得自己身系囹圄,但是如果这个人向前再走一步,我可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康普陡然煞住脚步,站在原处愣了半天,又用迟疑的目光望了裴洛拉特一眼,这才终于低声说道:“我能不能有机会说几句话?做一番解释?你愿意听吗?”
  裴洛拉特轮流望着这两个人,长脸稍微绷紧了一点。他说:“这是怎么回事,葛兰?我们跑到这么远的世界来,你却立刻碰到了熟人?”
  崔维兹两眼紧紧盯住康普,却故意稍微转过身来,表示他是在跟裴洛拉特讲话。他说:“这个人类——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的外形判断——曾经是我在端点星上的朋友。我对朋友一律以诚相待,因此毫不保留地信任他,什么事都跟他说,其中有些想法也许并不适合公开发表。结果,他显然将我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有关当局,却又懒得告诉我他这么做了。由于这个缘故,我一步步钻进一个设计好的圈套,害得我如今遭到放逐。而现在这个人类——竟然还希望我把他当成朋友。”
  他终于转过头来面对康普,同时伸手梳了梳头发,结果却把一头鬈发弄得更乱了。“你,给我听好,我的确有个问题要问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可以在银河任何一个世界上,为什么刚好会在此地?为什么又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
  崔维兹说话的时候,康普的手一直僵在那里,直到这会儿才缩了回去,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过去始终洋溢在他身上的那种自信神情,如今已没了踪影,这使他看来不到三十四岁,并且显得有些忧郁。“我会解释的,”他说:“可是一定要让我从头说起!”
  崔维兹迅速四下望了望。“在这里?你真想在这里谈吗?在这个公共场所?你要我在听烦了你的谎言之后,当场把你打得趴下?”
  康普举起双手,两只手掌彼此相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请相信我——”然后他立刻猜到了对方会如何回应,赶紧改口道:“你也可以不必相信,这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说的是实话。我比你们早几个小时抵达这个行星,已经乘机做过一些调查。今天是赛协尔的特殊日子,不知道基于什么传统,今天是他们的沉思日,几乎每个人都待在家里——或者说应该都待在家里。你可以看到这里门可罗雀,总不至于每天都这样吧。”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我本来也在奇怪,这里怎么会如此冷清。”然后他凑到崔维兹的耳旁,细声说道:“为什么不准他说话呢,葛兰?他看起来好凄惨,可怜的家伙,他也许只是想道歉。你不给他这个机会,似乎有点不大公平。”
  于是崔维兹说:“裴洛拉特博士好像很想听你说话,我愿意接受他的意见,不过你最好长话短说。今天也许是我发脾气的好日子,既然每个人都关在家里沉思,我制造的骚动可能不会引来执法者。明天我的运气大概没这么好,何必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康普用很不自然的声音说:“听着,如果你想揍我一顿,那就来吧,我根本不会出手招架,懂了吗?动手吧,打我啊——但你一定要听我说!”
  “既然你这么说,那请动尊口吧,我会耐着性子听一会儿。”
  “首先我要告诉你,葛兰——”
  “请称呼本人崔维兹,我的名字不是给你这种人叫的。”
  “首先我要告诉你,崔维兹,你的确完全说服了我,使我相信你的说法——”
  “你掩饰得可真好。我当初真以为你把它当成笑话。”
  “我故意装成是在听笑话,才能掩饰心中极度的不安。听我说,让我们先坐到墙旁边去,虽然这个地方很冷清,也难免会有一两个人进来,我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注目。”
  于是三个人缓缓跨过大厅。此时康普又开始露出笑容,不过仍旧跟崔维兹保持一臂之遥,不敢靠近他的身边。
  等到他们坐定之后,才发现椅座竟然会随着体重凹陷,重塑成各人臀部的形状。裴洛拉特吓得差点跳起来。
  “别紧张,教授,”康普说:“刚才我已经领教过了。他们在某些方面比我们进步,这个世界很注重小地方的享受。”
  他将一只手臂放在椅背上,转身面对崔维兹,然后改用轻松的口气说:“你令我感到不安,令我相信第二基地的确存在,害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想想看,假使他们果真存在,那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难道他们不会设法对付你吗?不会除去你这个心腹大患吗?如果我表现得像是相信了你的话,我可能也会被一并解决,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我只了解你是个懦夫。”
  “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处?”康普的语气十分诚挚,一对蓝眼珠射出义愤的怒火。“这种组织有能力重塑我们的心灵与情感,你我难道有能力抗衡吗?我们若是想要和他们对抗,头一件事就是不能让搜集到的情报曝光。”
  “所以你就深藏不露,因而能够安然无恙?可是你却没有瞒着布拉诺市长,对吧?这样做难道就不冒险吗?”
  “没错!但是我认为值得这样做。如果始终只有我们两人私下讨论这个问题,结果可能导致我们受到精神控制,或者记忆全部被抹除。反之,假如我将整件事情告诉市长——她跟我父亲很熟,你知道的,家父和我都是来自司密尔诺的移民,而市长的祖母……”
  “是啊,是啊,”崔维兹用很不耐烦的口气说:“再往前追溯几代,你的祖先就能追溯到天狼星区,你跟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讲过这些事。言归正传吧,康普!”
  “好吧,我终于让她听进去了。只要我能利用你的论证,说服市长相信潜伏的危险的确存在,联邦也许就会采取某些行动,如今我们已经不像骡出现时那般无助。这个危险的讯息至少能散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样我们两人就不会特别危险。”
  崔维兹用讽刺的口吻说:“宁愿危及基地而换取自身的安全,真是爱国的最佳表现。”
  “那只是最坏的结果,我当初指望的却是最好的结果。”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对于崔维兹始终不变的冷嘲热讽,他似乎一直在咬紧牙关忍耐。
  “而你并未把这个高明的计划先告诉我,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说,我为这件事感到十分抱歉,崔维兹。市长命令我不要说。她想弄清楚你所知道的一切。她说像你这种人,一旦知道自己的意见被他人转述,立刻就会三缄其口。”
  “她猜得多准啊!”
  “我不知道,我无法猜测,我压根也没想到她会计划逮捕你,然后把你逐出端点星。”
  “她是在等待适当的政治时机,等我的议员身分无法保护我的时候。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教我怎么看得出来?连你自己也没有看出来。”
  “如果我当初知道她获悉了我的意见,那我就能预见这一切。”
  康普突然不太客气地顶了一句:“说得倒很容易——你这是后见之明。”
  “那你到这里来找我,又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也有点后见之明的话。”
  “我想要弥补这一切,弥补我的无心之失对你所造成的伤害——真的是无心之失。”
  “天晓得——”崔维兹仍然用冷漠的口气说:“你可真好心啊!可是你并未回答我原先的问题,你究竟是如何到这里来的?怎么刚好会跟我在同一个行星上?”
  康普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我是跟踪你来的!”
  “经由超空间?在我做了一连串跃迁之后?”
  康普摇了摇头。“这没什么神秘,我有一艘和你一模一样的太空船,上面还有台同型的电脑。你知道我拥有一种本事,能够猜中船舰经过超空间跃迁之后,会朝哪个方向前进。通常我不能猜得很准,平均三次有两次是错的,可是有那种电脑帮忙,我的表现就好得多了。此外,你在开始的时候迟疑了一阵子,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机会,让我能够算出你进入超空间时的方位与速率。我将这些资料——连同我自己的直觉做出的外推——一起输进电脑,其他的工作就全部由电脑负责。”
  “而你竟然赶在我之前抵达这座城市?”
  “是的,你没有使用重力推进降落,可是我却用了。我猜你会来到这个首府,所以我就直接下来,那时你正在——”康普用手指在半空画了一段螺线,表示对方是循着定向波束降落的。
  “你冒着被赛协尔政府逮捕的危险?”
  “这个嘛——”康普绽现出可爱的笑容,谁也无法否认那是个很迷人的表情,连崔维兹几乎都要对他产生好感。“我并非永远都是个懦夫。”
  崔维兹下定决心不为所动,他继续追问道:“你又是怎样弄到一艘同样型号的太空船?”
  “跟你一模一样,是那个老太婆——布拉诺市长——拨给我使用的。”
  “为什么?”
  “我对你完全开诚布公,我的任务就是要跟踪你。市长想要知道你到哪里去,还有你打算做些什么。”
  “我猜,你一路上都很忠实地向她回报,还是你对市长也敢阳奉阴违?”
  “我的确照实回报了,事实上我毫无选择。她在我的太空船上装了超波中继器,他们以为我不会发现,然而还是瞒不过我。”
  “所以呢?”
  “不幸的是它被固定住了,如果我把它取下来的话,太空船就会报废!至少,我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取下。因此她始终都能知道我的下落,也就等于一直都知道你的行踪。”
  “假如你无法跟得上我呢?那样她就没办法知道我身在何处了,你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当然想到过,我曾经想,干脆向她报告说我把你跟丢了。可是她绝不会相信我的,对不对?而且这样一来,我就不知道会有多久无法回到端点星。我跟你不一样,崔维兹,我不是那种无牵无挂、逍遥自在的人,端点星上有我的妻子——她现在怀有身孕,我希望尽快回到她身边。你可以只为自己着想,可是我却不能。此外,我来也是为了要警告你。谢顿在上,我一直想要说,可是你始终不肯听,不停地在说些别的事情。”
  “你突然对我如此关怀,我实在不敢相信。你又能警告我什么?对我而言,你似乎才是唯一应该提防的东西。你出卖过我,现在又跟踪我到这里来,准备再出卖我一次。除你之外,根本不会有其他人想要害我。”
  康普一本正经地说:“老兄,省省这些戏剧性的台词吧。崔维兹,你是一根避雷针!你被送出端点星,是为了要吸引第二基地的注意——如果真有第二基地的话。我的直觉并不限于超空间竞逐,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她真正的打算。如果你试图寻找第二基地,他们会知晓你的企图,必定会对你采取行动。假如他们真的这样做,很可能会暴露行藏,而一旦他们曝光,布拉诺市长就会立刻举兵攻打他们。”
  “真可惜,当初布拉诺打算逮捕我的时候,你那著名的直觉却突然失灵了。”
  康普顿时涨红了脸,喃喃说道:“你也知道,直觉不是永远都灵验的。”
  “而现在,直觉又告诉你说她打算进攻第二基地,她才没有这个胆子呢。”
  “我想她的确有,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把你当成钓饵投了出去。”
  “那又怎么样?”
  “看在宇宙所有黑洞份上,千万别去寻找第二基地。她不会在乎你是否将因此丧命,可是我却在乎!我感觉应该为这件事负责,所以我在乎。”
  “我好感动喔,”崔维兹冷冰冰地说:“不过你是白操心了,此时此刻,我手头上刚巧有另一项工作。”
  “另一项工作?”
  “裴洛拉特和我正在寻找地球,就是某些人推测为人类故乡的那颗行星。对不对,詹诺夫?”
  裴洛拉特点了点头,接口道:“对,这是一项纯科学性的研究,也是我长久以来的兴趣。”
  康普愣了一会儿,然后才说:“寻找地球?可是为什么呢?”
  “为了研究啊。”裴洛拉特说:“理论上,人类是从低等生命演化而来的,地球就是演化出人类的那个世界。其他的世界却不是这样,全都是演化成功的人类由天而降。这种独特性一定非常值得研究。”
  “而且,”崔维兹补充道:“在那个世界上,我可能会找到更多第二基地的线索——只是可能而已。”
  康普说:“可是地球并不存在啊,你们竟然不知道吗?”
  “不存在?”裴洛拉特脸上毫无表情,这代表他又准备要坚持到底。“你的意思是说,人类这个物种的发源地并不存在?”
  “喔,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啦,地球曾经存在过,这点毫无疑问。可是现在却没有什么地球了,那个住人的地球已经不存在,早就消失了!”
  裴洛拉特仍然毫不动摇。“有许多的传说——”
  “慢着,詹诺夫,”崔维兹打断他的话。“告诉我,康普,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
  “你所谓的‘如何’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的祖先可以上溯到天狼星区,我不得不再重复一遍,希望你不会感到厌烦。那里的人对于地球的事情所知甚详,因为地球就在那个星区,也就是说它并非基地联邦的一部分,因此端点星上的人显然懒得过问。可是无论如何,地球的确是在那里。”
  “没错,的确有这样的说法。”裴洛拉特说:“在帝国时代,许多人都对所谓的‘天狼假说’相当热中。”
  康普以激动的口气说:“那可不是什么‘假说’,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裴洛拉特说:“假如我告诉你,我知道银河中有许多不同的行星,附近星空的居民都将之称为地球——或者过去曾经这样称呼——你又怎么说?”
  “不过我讲的是真正的地球,”康普说:“在整个银河中,天狼星区是最早有人居住的区域,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
  “天狼星区的人当然会如此宣称。”裴洛拉特仍然不为所动。
  康普一脸受挫的表情。“我告诉你……”
  崔维兹却插嘴道:“告诉我们地球发生了什么变故,你说上面已经不再有人居住,为什么会这样?”
  “由于放射性,整个行星表面都具有放射性,可能是由于核反应失控,或者是源自一场核爆——我不太确定。总之,现在上面不可能有任何生命。”
  三个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康普才感到有必要再强调一遍,于是他说:“我告诉你们,地球已经不存在了,没有必要再去寻找。”

  2

  詹诺夫·裴洛拉特脸上难得出现了表情,不过那并非代表什么狂热,或者任何更不稳定的情绪。他只是将双眼眯了起来,面部的每个棱角都显得有些激动。
  他的声音也完全不像平常那样犹疑不决:“你说,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告诉过你,”康普说:“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别胡扯了,年轻人。你是一位议员,这就表示你必定生在基地联邦的某个世界,是司密尔诺,我记得你刚才提到过。”
  “没有错。”
  “很好,那么你所谓的‘祖上传下来’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是说,由于你具有天狼星区的基因,所以生来就熟悉天狼星区有关地球的神话传说?”
  这个问题出乎康普意料之外,他赶紧答道:“不,当然不是。”
  “那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康普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思绪,然后才用平静的口吻说:“我的家族保有许多天狼星区的历史古籍,我说祖上传下来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指内在的遗传。这种事情不宜对外张扬,尤其是对一个热中政治前途的人而言。崔维兹似乎认为我逢人便说,可是请相信我,我只对好朋友才会提这些。”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悲愤,继续说道:“理论上而言,每一个基地公民都是平等的,可是出身于联邦原始成员的人,却比其他世界的人更平等些;而那些渊源于非联邦世界的人,则是所有公民中最不平等的。不过别提这种事了,除了那些古籍之外,我也曾经走访过那些古老的世界。崔维兹——喂,回来啊——”
  此时崔维兹离开了座位,信步走到大厅一角,透过一扇三角形的窗子向外望去。这种窗子设计得可以让人饱览天空的景色,却不会看到多少街景,如此不但有助采光,还更能确保隐私。崔维兹在窗前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下方望了一下。
  不久他又跨过冷清的大厅,回到另外两个人身边。“窗子的设计挺有意思,”他说:“你在叫我吗,议员先生?”
  “是的,还记得我大学毕业后的那趟旅行吗?”
  “刚毕业的时候吗?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我们是哥儿们,永远的哥儿们,生死之交,两人联手天下无敌。你去做你的长途旅行,我怀着满腔热血加入舰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不想跟你一块去——有一种直觉叫我别去,真希望那种直觉一直跟着我。”
  康普没有上钩,他迳自说下去:“我造访了康普隆,根据家族的口耳相传,我的祖先就是来自那个地方——至少父系的祖先如此。在很久以前,该处尚未被帝国并吞时,我们那个家族还是统治阶级,我的名字便是源自那个世界——至少先人是这么说的。康普隆所环绕的那颗恒星,有一个古老而充满诗意的名字,辰龙·艾蕊坦妮。”
  “那是什么意思?”裴洛拉特问道。
  康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反正这就是传统。那是一个很古老的世界,当地居民保留了无数的传统。他们拥有许多关于地球历史的详尽纪录,却没有人愿意多提。他们对地球有迷信式的恐惧,每当提到这个字眼的时候,他们都会举起双手,然后把食指与中指交叉,希望能够藉此祛除霉运。”
  “你旅行回来之后,有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当然没有,谁会感兴趣呢?我也不想强迫任何人听这个故事。得了吧!我有我的政治前途,我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就是强调我的异邦出身。”
  “那个卫星又如何?描述一下地球的卫星。”裴洛拉特紧紧逼问。
  康普似乎感到很惊讶。“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卫星。”
  “它究竟有没有一个卫星?”
  “我不记得曾经读到或听到过,不过我可以确定,如果你去查询康普隆的纪录,就一定能够找到正确答案。”
  “可是你却一无所知?”
  “我对那个卫星毫无概念,一点印象也没有。”
  “唉!地球又是如何变得充满放射性的?”
  康普却只是摇头,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裴洛拉特说:“好好想一想!你一定听过些什么。”
  “那是七年以前的事,教授,当时我不知道今天会被你这样逼问。的确是有某种传说,他们却视为历史……”
  “什么样的传说?”
  “地球上出现放射性……受到帝国的排斥与蹂躏,因而人口锐减……地球上的人设法要摧毁帝国……”
  “一个垂死的世界,打算摧毁整个帝国?”崔维兹忍不住插嘴。
  康普则为自己辩护:“我说过那只是个传说,细节我并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贝尔·艾伐丹在这个传说中占了一席之地。”
  “他是谁?”崔维兹问。
  “是一个历史人物,我曾经考查过他的事迹。他生于帝国早期,是当时银河闻名的正牌考古学家,坚决主张地球位于天狼星区。”
  “我听过这个名字。”裴洛拉特说。
  “他是康普隆的民族英雄。听我说,如果你们想知道详情,就应该到康普隆去,在这里穷逛一点用也没有。”
  裴洛拉特问道:“根据他们的说法,地球计划如何摧毁帝国?”
  “我不知道。”康普的声音中透出了几分不悦。
  “放射性跟这件事有关吗?”
  “我不清楚,在某些传说中,提到地球曾经发展出什么心灵扩张器,叫作‘神经元突触放大器’,或是诸如此类的东西。”
  “他们造出了超心灵吗?”裴洛拉特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
  “我并不这么想,我只记得那玩意并不灵光,它能使人变聪明,可是却会因此短命。”
  崔维兹说:“这可能只是个道德寓言,如果你追根究柢的话,反倒会把原有的线索都搞混了。”
  这句话却惹恼了裴洛拉特,他转向崔维兹说:“你又懂得什么是道德寓言?”
  崔维兹双眉向上一扬,回嘴道:“你我的专业领域或许不同,詹诺夫,但这并不代表我完全不懂你那一行。”
  “康普议员,关于那个所谓的‘神经元突触放大器’,你还记得一些什么别的吗?”裴洛拉特继续追问。
  “没有了,而且我拒绝再接受任何盘问。听好,我奉了市长之命跟踪你们,她可没有指示我跟你们直接接触。我现在这样做,是为了警告你们被人跟踪这件事,同时还要告诉你们,姑且不论市长的目的究竟为何,你们只不过是她的工具。除此之外,我不该跟你们多做讨论,可是你们却突然提到地球,这真令我大吃一惊。好啦,让我再重复一遍:不论过去存在过什么——贝尔·艾伐丹也好,突触放大器也好,其他任何东西都好——都跟现在的一切毫不相干。我再强调一次:地球是个已经死去的世界,我郑重建议你们到康普隆去,在那里你们可以找到想知道的一切,总之赶快离开这里吧。”
  “当然啦,你会尽职地向市长报告,说我们转往康普隆去了,而且你势必会继续跟踪,以便确定我们没有半途开溜。或许市长早就知道这一切,我猜想,你刚才对我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市长授意的,而且在她面前仔细排练过。因为根据她的计划,我们必须到康普隆去,我说得对不对?”
  康普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猛然站起来,尽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几乎连话都说不清楚。“我试图向你解释,试图帮助你,我现在真后悔。你去跳你的黑洞吧,崔维兹。”
  说完他立刻转身,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就气呼呼地快步离去。
  裴洛拉特似乎有点吃惊。“你这样做实在是不智之举,葛兰,老伙伴,我本来可以从他那儿得到更多的资料。”
  “不可能,你办不到。”崔维兹用严肃的口气说。“凡是他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休想从他嘴里套出来。詹诺夫,你并不了解这个人——连我也是直到今天,才认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3

  崔维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
  裴洛拉特一直不敢打扰他,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坐一夜吗,葛兰?”
  崔维兹吓了一跳。“不,你说得对,我们还是到人多的地方比较好。走吧!”
  裴洛拉特马上站起来,又说道:“不可能有人多的地方,康普说今天是他们的什么沉思日。”
  “他是这么说的吗?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路上难道没有车子吗?”
  “有啊,是有一些。”
  “我看还不少哩。此外,当我们进入市区时,它难道是一座空城吗?”
  “那倒也不像——不过,你必须承认这里几乎没有人迹。”
  “是的,没错,我特别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管啦,走吧,詹诺夫,我肚子饿了。附近一定有吃饭的地方,而且我们吃得起好东西,我们总该有办法找到一家好餐厅,尝一尝赛协尔的新鲜口味。如果我们不敢尝的话,也可以点一些可口的银河标准菜肴。来吧,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我对刚才那件事的看法。”

  4

  崔维兹靠回椅背上,感觉浑身舒畅,好像元气全部恢复了。就端点星的标准而言,这家餐厅并不算豪奢,不过各方面都显得相当新奇。在餐厅的一个角落,有一个烹饪用的开放式火炉,整个餐厅都被烤得暖融融的。肉都切成了小块,刚好可以一口一块——旁边还准备了各式的辛辣调味酱。每块肉都包着一片又湿又凉又光滑的绿叶,那种叶子还带有淡淡的薄荷香。客人可以直接用手拿着吃,不必担心被烫到,也不会沾得满手油腻。
  侍者还特别向崔维兹与裴洛拉特解释,说要连肉带叶一口吃下去。那位侍者显然常常招待外星客人,当他们两人拿着汤匙,小心翼翼地盛取冒着热气的肉块时,他在一旁露出慈父般的笑容;而当他们发现绿叶不但可以中和肉块的温度,又能够保护手指头的时候,那位侍者显然觉得十分欣慰。
  崔维兹赞叹道:“太可口了!”他立刻再叫了一客,裴洛拉特也随即跟进。
  然后他们又吃了一客松软微甜的点心,接着侍者便端来咖啡。两人发现咖啡竟然带有焦糖味,双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约而同地加了许多糖浆,这个举动令一旁的侍者大摇其头。
  等到两个人都吃饱暍足了,裴洛拉特才问道:“好啦,刚才在旅游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指跟康普?”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该讨论吗?”
  崔维兹四下望了望。虽然他们坐在一个深陷的壁凹里,不过也没有什么隐密性可言,好在餐厅高朋满座,鼎沸的喧哗刚好就是最佳的掩护。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说:“他跟踪我们到赛协尔来,这件事难道不奇怪吗?”
  “他说他具有跟踪的直觉。”
  “没错,他曾在超空间竞逐中拿到大学组冠军,一直到今天我才感到这也有问题。我相当清楚,如果一个人训练有素,练成一种直觉反射的话,就可以藉由另一艘船舰的准备动作,研判它准备跃迁到哪里去。可是我却不能了解,康普如何能够判断一连串的跃迁。我当初只负责首度跃迁的准备工作,其他的都交由电脑负责,康普当然可以研判我们的首度跃迁,可是他究竟有什么魔法,有办法猜到电脑核心的数据?”
  “可是他却做到了,葛兰。”
  “他的确做到了,”崔维兹说:“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他事先知道我们准备到哪里去。他预知了结果,而不是研判出来的。”
  裴洛拉特考虑了一下,然后说:“这很不可能,我亲爱的孩子。他如何能够事先预知?在我们登上远星号之前,连我们自己也没决定要到哪里去。”
  “这点我知道——沉思日这种说法又如何?”
  “康普并没有骗我们,刚才我们进餐厅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侍者,他说今天的确是沉思日。”
  “没错,他是这么说过,不过他强调的是餐厅并没有休业。事实上,他所说的是:‘赛协尔市不是什么穷乡僻壤,我们今天照常营业。’换句话说,的确有人在今天闭门沉思,可是大城市却不作兴这一套,城里人多少有些世故,不像乡下人那么虔诚。因此今天的交通繁忙依旧,照样有熙来攘往的人群,也许比平常日子稍微少一点,不过仍然算是够忙的。”
  “可是,葛兰,当我们在旅游中心的时候,的确没有任何人走进来。我注意到了,根本没有一个人进来过。”
  “我也注意到了,我甚至走到窗口看了一下。结果我清楚地看到,周围街道上都有不少行人和车辆,然而就是没有人走进来。沉思日是个很好的藉口,如果不是我打定了主意,绝不再相信这个异邦人养的,我们绝对不会对这个幸运时机感到怀疑。”
  裴洛拉特问道:“那么,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认为答案非常简单,詹诺夫。这个人能够在我们决定目的地之后,立刻知道我们准备去哪里,即使他和我们在不同的两艘太空船上;这个人还能在一个热闹的地区,让一座公共建筑保持无人的状态,以便适合我们三个人密谈。”
  “你是想要我相信,他有办法制造奇迹?”
  “正是如此。如果康普刚好就是第二基地的特务,因而可以控制他人的心灵;如果他能够在一艘遥远的太空船中,读取你我当时的心灵内容;如果他能够迅速闯过太空海关站;如果他能够用重力推进降落,而使边境巡逻不加理会;如果他能够运用心灵的影响力,使得路人都不想进入旅游中心。”
  崔维兹现出愤慨的神情,继续说道:“众星在上,循着这条线索,我可以一直追溯到刚毕业的时候。我并没有跟他一起旅行,我记得是我自己不想去,那是不是他影响了我呢?一定是他必须单独行动,可是他真正的目的地又是哪里?”
  裴洛拉特把面前的杯盘推开,像是想腾出一点地方,以便能有足够的思考空间。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召来了“机械茶房”——一个自动的小餐车,于是两人便将杯盘与餐具移到了餐车上。
  等到餐车自动离去后,裴洛拉特才说:“这可是一种疯狂的想法,别忘了任何事都有可能自然发生。一旦你开始怀疑有人在控制一切,你就会顺着这个思路解释每一件事情,从此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别这样,老伙伴,这些都是偶发事件,问题只在于你如何解释,你可别陷入妄想而不能自拔。”
  “我也不愿意过度乐观而无法自拔。”
  “好吧,那就让我们用逻辑来推理一番。假设他是第二基地的特务,他为什么要冒着让我们起疑的危险,把旅游中心腾空呢?他究竟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旁人在场?就算附近有几个人,他们也一定都各忙各的啊。”
  “这问题的答案相当简单。他得将我们的心灵置于严密观察之下,不希望有其他的心灵在附近干扰,也就是说不要有杂讯,而且不要有造成紊乱的机会。”
  “这又是你自己的解释。他跟我们的那一番谈话,到底有什么重要性?我们大可认为,他来找我们就像他自己坚称的那样,只是为了向我们解释他的作为,并且为此向你道歉,同时警告我们等在前面的麻烦。除此之外,他还可能会有什么其他目的?”
  此时,位于餐桌一侧的小型刷卡机发出柔和的闪光,显示出这一餐的费用。崔维兹伸手从腰带中摸出信用卡,这种盖有基地戳记的信用卡全银河通用,基地公民不论走到天涯海角,只要一卡在手便能通行无阻。他顺手将信用卡插入槽孔中,不一会儿就结清了帐。崔维兹(出于天生的谨慎作风)检查了一下余额,再将信用卡放回腰带的口袋中。
  他又转头四处看了看,确定坐在附近的几位客人,都没有对他露出可疑的神色,这才继续说道:“还可能会有什么其他目的?还有什么其他目的?他跟我们谈的可不只是那些,他还提到了地球,他告诉我们地球已经死了,并且极力怂恿我们去康普隆,你说我们该不该去?”
  “我也正在想这件事呢,葛兰。”裴洛拉特坦然承认。
  “就这样子走掉?”
  “等我们把天狼星区调查完毕,还可以再回来啊。”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他来找我们的真正目的,就是要转移我们对赛协尔的注意,让我们自动离开此地?不论我们去哪里都好,总之他不希望我们留下来。”
  “为什么?”
  “我不知道——听我说,他们希望我们到川陀去,那是你原先的目的地,也许他们的确指望我们去那里。可是我却从中搅局,坚持我们应该到赛协尔来,这一定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因此必须设法使我们离开。”
  裴洛拉特显得相当不高兴。“可是,葛兰,你这是在妄下断语,他们为何不希望我们留在赛协尔?”
  “我不知道,詹诺夫,我也不需要知道。既然他们想让我们离开,我就偏偏要留下来,我绝不离开。”
  “可是……可是……你听我说,葛兰,如果第二基地真要我们走,他们何不直接影响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心甘情愿地自动上路呢?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工夫,派人来跟我们讲道理?”
  “既然你提到了这一点,教授,他们难道没有对你动手脚吗?”崔维兹眯起双眼,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不是想离开这里吗?”
  裴洛拉特吃惊地瞪着崔维兹。“我只是认为这样做颇为合理。”
  “当然你会这么认为,倘若你受到了影响的话。”
  “可是我并没有……”
  “如果你的心灵真被调整过,你当然会发誓绝对没有这回事。”
  裴洛拉特说:“如果你用这种方式把我套牢,我就根本无法反证你那种笼统的指控。你打算要怎么做呢?”
  “我要留在赛协尔,而你也得留下来。你自己无法驾驶那艘太空船,所以如果康普影响了你,那么他是选错了对象。”
  “好吧,葛兰,那我们就留在赛协尔,等我们另外发现了该走的理由,那时候再走也不迟。毕竟,我们最不该犯的错误,就是自己先窝里反,不论去或留,都比不上起内哄错得更凶。好啦,老弟,如果我真的受到影响,难道会这么轻易就改变心意,像我现在打算做的这样,高高兴兴地依着你吗?”
  崔维兹想了想,好像突然恍然大悟,随即露出了笑容,并且伸出手来。“我同意,詹诺夫,现在让我们回到太空船去,明天再从另一个管道着手——如果我们能想到其他管道的话。”

  5

  曼恩·李·康普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第二基地吸收的。原因之一是当时他年纪还小,原因之二是第二基地的特务行事极为谨慎,一向尽可能湮灭形迹。
  康普是第二基地的“观察员”,第二基地的任何成员遇到他,立刻就能辨识他的身分。这代表康普熟悉精神力学,可以跟第二基地人用他们的方式沟通到某种程度,不过在第二基地的成员中,他只算是最低的阶层。他也能够窥视他人的心灵,但是无法进行调整或改造,他所接受的训练从未达到那个境界。他只是个观察员,并非一名执行者。
  因此,他最多只能成为第二基地的二等成员,不过这点他倒不在意——并不很在意。他晓得自己在一个大计划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第二基地的最初两个世纪,它的成员低估了任务的困难度,认为只要有少数的组成分子,就足以监控整个银河;只需要偶尔在某些地方做最轻微的调整,就能维护谢顿计划的正常运作。
  直到骡出现之后,才打破了他们这种错觉。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突变异种所发动的攻势,令第二基地(第一基地当然也一样,不过这点并不重要)措手不及,使他们根本就束手无策。足足过了五年之后,第二基地才策划出反击行动,牺牲了许多性命,才终于遏止住骡的攻势。
  在帕佛的领导之下,又花了令人痛心的极大代价,谢顿计划才得以完全回到正轨。痛定思痛之余,帕佛终于决心采取适当措施,在避免暴露行迹的前提下,大举扩张第二基地的活动,因此成立了“观察员团”。
  康普不晓得银河中总共有多少位观察员,甚至连端点星上有多少也不知道,因为这并非他应该知道的事情。在理想的状况下,两名观察员之间不能有明显的联系,以避免互相株连。第二基地派驻在外的每一位观察员,都是直接与川陀的高层成员联系。
  康普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踏上川陀。虽然他明白这种机会极小,却也知道的确曾有观察员调升到川陀。然而那些都是罕见的特例,一位优秀观察员所具备的条件,绝不足以使他成为圆桌会议的一员。
  就拿坚迪柏做个例子,他比康普年轻四岁,想必跟康普一样,自小即被第二基地吸收。然而不同的是,坚迪柏被直接带往川陀,如今已成为一名发言者。对于坚迪柏的年少得志,康普从未怀疑有什么不公平,从两人近来的频繁接触中,康普深深体会了这位老弟的心灵力量,他非常清楚,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自己连一秒钟也无法抵挡。
  对于自己低下的地位,康普并没有常常感到自卑,无论如何,所谓的低下,只是就第二基地的标准而言(他想,其他观察员的情况一定也差不多)。但在川陀以外的世界,在不受精神力量主导的社会中,每个观察员都很容易获致极高的社会地位。
  就以康普自己来说,他求学的过程始终一帆风顺,而且很容易交到许多优秀的朋友。他也能轻易地挪用精神力学的技巧,来增强自己与生俱来的直觉(他十分肯定,自己当初会被吸收,就是由于具有天生的直觉)。藉着这种能力的帮助,他成了超空间竞逐的明星,进而成为大学中的英雄人物,这就等于在政治生涯中迈开了第一步。一旦度过目前这个危机,他的政治前途将更难以限量。
  假如这个危机获得圆满解决——这点他绝对可以肯定,谁又会忘记是他首先发现崔维兹异于常人的呢?(这指的是崔维兹的心灵,而并非他的外表,后者谁都能够看得出来。)
  他是在大学时代认识崔维兹的,起先,康普只是将他当作一个乐观活泼、心思敏捷的好朋友。不料有一天早上,康普突然从昏睡中惊醒,在半睡半醒的无我境界中,他的意识之流在脑海中激荡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崔维兹竟然未被第二基地吸收,这是何等令人遗憾的事。
  当然,崔维兹根本不可能被第二基地吸收。他是端点星上生土长的居民,不像康普,是生在其他世界的移民。即使不考虑这个因素,如今也为时已晚,唯有十几岁的少年才有足够的塑性,能够接受精神力学的传授。过去,第二基地的确曾将这门技艺(这个名词比“科学”更为适切),强行灌输到成年人僵固的大脑中,不过这仅限于谢顿之后的最初两代。
  既然崔维兹不具备成为第二基地成员的资格,而且早已过了被吸收的年龄,康普又为何会关心这个问题呢?
  再次碰头时,康普立刻钻人崔维兹的心灵深处,终于发现了那个使他不安的真正原因。崔维兹的心灵结构极其特殊,许多方面都与他学过的规则不符,他还发现崔维兹的心灵一而再、再而三地闪避他。当他观察这个心灵的运作时,他又看到了许多空隙,不,不是真正的空隙,不是一无所有的真空,而是心灵中异常深邃的部分,使他有深不见底的错觉。
  康普无法判断他的发现有何意义,可是从此之后,他就循着这条线索观察崔维兹的言行举止。不久他就察觉,崔维兹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够根据看似不够充分的资料,做出正确的结论。
  这是否跟他心灵中的空隙有关呢?当然,这是精神力学中一个深奥的问题,绝对超出康普的能力范围,也许,这问题只有圆桌会议的成员能够解答。事实上,崔维兹对于自己这种能力也不十分明了,这使康普产生一种焦虑,并且想到自己也许可以……
  可以做什么?康普本身的知识无法提供适当的建议。对于崔维兹所拥有的这种能力,他几乎可以看出其中的意义,不过并非完全清楚。他得到了一个直觉式的结论,或许只能说是一个猜测——崔维兹可能会成为一位非常重要的人物。
  既然有这种可能,他就要把握这个机会,康普遂冒险从事似乎超越了自己权限的行动。反正,只要自己猜得正确……
  如今回想起来,当初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勇气,使他能够坚持到底。开始的时候,他的报告根本无法送达圆桌会议,总是在半途就遭到搁置。后来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只好(自暴自弃地)去找圆桌会议中最资浅的成员,最后,史陀·坚迪柏终于有了回应。
  坚迪柏非常有耐性地听取他的报告,而且从那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就建立起一种特殊的关系。康普之所以继续与崔维兹维持友谊,就是为了替坚迪柏搜集情报;而也是在坚迪柏的指示之下,康普诱使崔维兹一步步走入陷阱,最后终于令他遭到放逐。唯有透过坚迪柏,康普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他感到已经有希望了),在有生之年调升到川陀去。
  然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是为了要把崔维兹送到川陀。如今崔维兹竟然擅自改变行程,这着实令康普大吃一惊,而且(康普相信〕这也是坚迪柏未曾预见的发展。
  如今,坚迪柏已经匆匆赶来与康普会合,这使得危机的气氛更浓了。
  想到这里,康普送出了一道超波讯号。

  6

  坚迪柏在睡梦中,心灵突然感到一下轻触,由于它直接影响“唤觉中心”,因此效率极高,而且不会使人有任何不适。在下一瞬间,坚迪柏已经张开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来,被单随即从上身滑落,露出了健壮而肌肉饱满的躯体。他认出是谁发出的轻触,对于一位精神学家而言,每个人的精神力量都有显着的特征,就像是主要藉由声波沟通的普通人,能根据声音分辨出什么人说话一样。
  坚迪柏送出一道标准讯号,询问对方是否可以稍等一会儿,结果立刻收到“无紧急状况”的回讯。
  于是坚迪柏不慌不忙地开始晨间的例行工作,当他再度进行接触时,人尚未离开太空船的淋浴室,洗澡水还正在排入回收系统中。
  “康普吗?”
  “是的,发言者。”
  “你跟崔维兹还有另外那个人谈过没有?”
  “那个人叫作裴洛拉持,詹诺夫·裴洛拉特。我跟他们谈过了,发言者。”
  “很好,再给我五分钟,我来安排视觉接触。”
  当坚迪柏走向驾驶舱时,在中途碰到了苏拉·诺微。她一脸困惑地望着他,好像有话要对他说,而他却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中央,使她立刻打消了那个念头。对于她心灵中强烈的爱慕/崇敬情绪,坚迪柏仍然感到有点不自在,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情绪渐渐成为一种令人愉快的正常氛围。
  他伸出一条精神卷须勾住她的心灵,这么一来,倘若有任何外力入侵,两人的心灵一定会同时受到影响。由于她的心灵单纯无比(坚迪柏忍不住想到,凝视着那种朴实的匀称美感,总是给人带来无穷的喜悦),假如附近出现任何异类心灵场,一定可以藉由她而侦测出来。坚迪柏突然又想起来,当他们两人站在大学门口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令他感动的谦恭态度;也就是由于她对学者的崇拜,才使她在自己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适时出现。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她生出了感激之情。
  他又呼叫道:“康普?”
  “我在这里,发言者。”
  “请你放松,我必须检查你的心灵。这只是预防万一,绝对没有任何恶意。”
  “请便,发言者,但我能否请问目的是什么?”
  “以便确定你末遭受到外力侵扰。”
  康普说:“我知道你在圆桌会议中有政敌,发言者,可是他们都绝不会……”
  “不要乱猜,康普,放轻松——很好,你没有受到侵扰。现在,请你跟我合作,我们马上建立视觉接触。”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假如用普通字眼描述,就是两人心中同时生出幻象。这种影像普通人完全看不到,也没有任何仪器可以侦测出来。唯有训练有素的第二基地成员,才能藉由精神力量帮助双方捕捉这种影像。
  所谓的视觉接触,就是将对方的面容投射在自己的心灵幕上,然而即使是最高明的精神学家,也只能产生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现在,坚迪柏能看到康普的脸孔映在丰空中,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薄纱。坚迪柏很清楚,如今在康普的面前,自己的脸孔看起来也是这个样子。
  物理科学发展出的超波,可以将清晰的影像送到遥远的地方,即使是两个相隔一千秒差距的人,通讯时也会有面对面的感觉。而在坚迪柏的太空船上,当然也有超波通讯的装置。
  然而,“精神视觉”却有其他方面的优点,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是它不会被第一基地拥有的任何装置截收,甚至连第二基地的第三者也无法做到。虽然心灵活动也许会被他人察觉,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精神视觉通讯的精髓,全在于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至于那些反骡嘛——嗯,只要诺微的心灵始终保持澄净,就足以保证他们没有在附近出现。
  坚迪柏说:“康普,把你跟崔维兹还有裴洛拉特的谈话经过,一字不漏地全告诉我。要转述得完全精确,达到心灵深处的程度。”
  “当然没有问题,发言者。”康普说。
  虽然这种心灵转述所传达的讯息内容,比用录音机转述每一句对话涵括的要多得多,但利用语音、表情与精神力场的组合,可以将讯息的密度压缩许多倍,因此整个过程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坚迪柏专心望着面前的影像,因为在精神视觉中,几乎没有任何冗余的讯息。在普通的肉眼视觉,甚至跨越数秒差距的超波影像中,都包含大量的光学资讯,数量远超过传递讯息的需要,即使漏失了一大部分,也不会产生什么严重的损失。
  而如同雾里看花的精神视觉,虽然具有绝对安全的优点,但代价却是通讯者不能忽视任何讯息,因为每一个位元都含有重大的意义。
  在川陀的第二基地上,有许多骇人的故事一代代流传下来,导师总是喜欢对弟子讲述这些故事,以便强调全神贯注的重要性。其中最常被人转述、也是最不可靠的一则故事,内容是说当骡尚未攻占卡尔根的时候,第二基地驻外成员已经注意到骡的动向,遂利用精神视觉通讯向川陀回报。可是作为中继站的低层工作人员,却以为报告讲的是一种像马的动物,因为其中有一个微小的讯号,注明那是一个“人名”,但不知他是没有注意到,还是根本就没有看懂,所以他认为整件事情毫不重要,不值得将这个消息转到川陀。等到下一个报告送来的时候,第二基地已经没有机会采取立即行动,只好展开了为期五年的艰苦奋战。
  这件事几乎可以肯定是虚构的,不过这并不重要,它本来就是一个戏剧性的故事,目的只是要警惕弟子养成心无旁骛的习惯。坚迪柏记得他自己求学的过程中,曾在接收精神视觉讯息时犯了一个小错误,他自认一点也不重要,而且不会因此产生任何误会,然而他的师父老肯达斯特——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却立刻发出一阵冷笑,然后说道:“一种像马的动物,坚迪柏学员?”光是这么一句话,就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康普叙述完毕了。
  坚迪柏说:“请你估算一下崔维兹的反应。你比我——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这个人。”
  康普说:“目前的情势非常明显,精神指标显示得一清二楚。他认为我的言行代表我亟欲劝他们离开,不论他们去川陀也好、去天狼星区也好,或者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好,反正我不希望他们继续原先的旅程。根据我的推测,这就代表他一定会坚决地留在原地。简言之,由于我一再强调他应该离去,促使他认为这一点极为重要,而由于他自认立场与我有一百八十度的差别,凡是他以为我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就会故意反其道而行。”
  “你有把握吗?”
  “十分有把握。”
  坚迪柏考虑了一下,认为康普的看法的确没错。“我很满意,你做得很好。那个地球毁于放射性的故事,你选得极为恰当,它可以使对方产生适当的反应,不必直接操控心灵。值得赞赏!”
  康普似乎自我挣扎了一下子,然后才答道:“发言者,我无法接受你的称赞。这个故事并不是我捏造的,它是千真万确的。在天狼星区,真有一颗叫作地球的行星,而且大家的确认为它就是人类的故乡。它很早以前就带有放射性,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后来才发生的变故,由于情况越来越恶劣,这颗行星最后终告灭亡。当年也确实有人发明出心灵强化装置,不过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在我祖先的母星上,这些事情都被视为历史。”
  “真的吗?实在很有趣!”坚迪柏显然并非十分相信。“这样更好,能够知道真话何时派得上用场,也是非常可佩的本事,假话无论如何没法说得那么真诚。帕佛曾经说过:‘越接近真话的谎言越好,真话本身倘使运用得当,则能成为一则最佳的谎言。’”
  康普又说:“我还有一件事情必须报告。由于你曾经指示,在你抵达赛协尔之前,要不计任何代价使崔维兹留在此地,所以我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因此,他显然已经怀疑我受到第二基地的影响。”
  坚迪柏点了点头。“我想,在如今这种情况之下,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他的偏执狂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即使没有第二基地踪迹的地方,他也能够无中生有。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发言者,假如绝对有必要让崔维兹留在此地,以便你来亲自处理,我认为不如让我前去与你会合,用我的太空船将你带回来,这样一天之内就能……”
  “不可以,观察员,”坚迪柏厉声答道:“你绝不能那样做。端点星上的人晓得你的下落,你的太空船上有一个无法拆卸的超波中继器,对不对?”
  “是的,发言者。”
  “既然他们知道你登陆了赛协尔,他们一定已经通知驻赛协尔大使,而那位大使也会知道崔维兹亦在此地。假使你来接我的话,超波中继器就会泄露你的行踪,让端点星上的人知道你曾经离开,前往几百秒差距之外的某个地点,然后又再迅速折返。可是那位大使却会向端点星回报,说崔维兹始终留在原地,根据这些情报,端点星上的人会怎么想?不管怎么说,端点星市长总是个机灵精明的女人,我们最不愿意犯的错误,就是做出使她起疑的举动,让她因而提高警觉。我们不希望她率领舰队远征此地,无论如何,这个可能性高得令人担心。”
  康普说:“对不起,发言者,既然我们可以控制舰队司令的心灵,又何必怕什么舰队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论我们多么有恃无恐,没有舰队出现总能减少几分顾虑。你就留在原地,观察员,我抵达之后将立刻与你会合。我会登上你的太空船,然后……”
  “然后怎么样,发言者?”
  “然后,就由我来接掌一切。”

  7

  结束精神视觉通讯之后,坚迪柏并没有离开座位。他坐在那里,沉思了许久。
  与第一基地的先进科技比较之下,坚迪柏的太空船显得相当原始,因此前往赛协尔的旅程不免十分漫长。他刚好利用这段时间,阅读了有关崔维兹的每一份报告,这些报告几乎涵盖前后十年的时间。
  不论是根据崔维兹的各项条件,或是最近发生的诸多事件,坚迪柏都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那就是崔维兹应该可以成为第二基地的优秀成员。可惜自从帕佛时代开始,就传下来一个严格的规定,不准第二基地吸收端点星出生的人。
  数个世纪以来,第二基地不知错失了多少绝佳的人才。银河总共有数千兆的人口,不可能一一加以评估,然而坚迪柏却可以确定,不会有任何人比崔维兹更具潜力,也没有任何人曾经处于比他更敏感的地位。
  想到这里,坚迪柏不禁微微摇了摇头。不论崔维兹是不是端点星土生土长的,他都不应该遭到忽视。好在康普观察员看出了这一点,这实在是功不可没,况且当时崔维兹早已成年,还能看出这点就更不容易了。
  当然,如今崔维兹对他们已毫无用处,他的年纪已经太大,早就没有任何可塑性。可是他仍然具有天生的直觉,能够根据相当有限的资料,猜测出一个正确的答案。此外……
  老桑帝斯虽然已经步入晚年,但终究是首席发言者,而且就整体表现而言,他还算是相当优秀的一位。虽然当时他手头没有相关的资料,也不知道坚迪柏在这趟旅程中才做出的推论,桑帝斯却看出了那个“此外……”,认为崔维兹就是这个危机的关键。
  为什么崔维兹会跑到赛协尔去?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他究竟在干什么?
  无论如何不能轻易动他!这点坚迪柏极为肯定。除非弄清楚了崔维兹扮演的确实角色,否则任何企图改造他的尝试,都将会是天大的错误。那些“反骡”——不论他们是何方神圣——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对崔维兹(尤其是崔维兹)采取了错误的行动,很可能就等于在自己面前,引爆了一颗威力无穷的“微太阳”。
  他突然感到另一个心灵在附近徘徊,想也不想就随便一挥,像是挥走那些川陀特产的蚊虫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用的不是手劲,而是发自心灵的力量。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就感到一股外来的痛觉,于是猛然拾起头来。
  苏拉·诺微用手捣着皱起的额头。“对不起,师傅,我的头忽然感觉痛苦。”
  坚迪柏马上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不已。“我很抱歉,诺微,我没有注意——或者应该说太专注了。”他以迅速而温柔的动作,抚平了被他搅乱的心灵卷须。
  诺微随即展现出快活的笑容。“忽然就消失没有了,师傅,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帮我治病。”
  坚迪柏说:“好极了!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并没有自行探知答案,因为他越来越不愿意侵犯她的隐私,所以禁止自己进入她的心灵深处。
  诺微显得很犹豫,微微俯身凑向他。“我在担心。你的眼睛没有在看哪里,嘴巴却发出了声音,脸孔变来变去。我待在这里,吓得不敢乱动,惊怕你是身体虚弱——生病了,不明白该要怎么做。”
  “我没事,诺微,你不用害怕。”他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又说:“根本没有什么好怕的,你了解吗?”
  恐惧,或是任何强烈的情绪,多少都会扭曲或搅乱她心灵的匀称状态。坚迪柏希望她的心灵永保平静、安详、愉悦,却又不愿用外力达到这个目的。他刚才对她进行了微调,她还以为是他的言语造成的效果,坚迪柏相信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式。
  于是他说:“诺微,何不让我叫你苏拉呢?”
  她抬头望向他,脸上现出苦恼的神色。“喔,师傅,请不要这样做。”
  “可是我们认识的那一天,鲁菲南就是这么叫你的,而且现在我跟你已经很熟了……”
  “我很明白他系这样子叫我,师傅。一个女孩还没有男人,还没有订亲,还系……单独一个人,男人是这样叫她没错。如果你叫我诺微,我会更加光荣,我会感觉骄傲。如果说我现在没有男人,我却有师傅,我很快乐。我让你叫我诺微,我希望你不会感觉生气。”
  “当然不会,诺微。”
  她的心灵立时显得光润美丽,坚迪柏因此很高兴。简直是太高兴了,他应该感到那么高兴吗?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想到,当年的骡应该也是如此受到影响,被那个第一基地女子贝妲·达瑞尔吸引,而骡的失败可说就是肇因于此。
  自己的情形当然不同,这个阿姆女子是他抵御异类心灵的武器,他自然希望她能发挥最高的效率。
  不,这并非真正的原因——如果他不再了解自己的心灵,或者故意欺骗自己而回避现实,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位发言者。他觉得欣慰的真正原因,是她在没有受到自己的影响下,就能显现出内生的平静、安详与愉悦;他感到快乐的原因纯粹是由于她感到快乐(坚迪柏在心中为自己辩解),而这根本没有什么不对。
  他又说:“坐下来吧,诺微。”
  她依言坐下,却坐在离坚迪柏最远的地方,而且只坐在椅子的最外缘,在在显示她心中盈溢着崇敬之情。
  他开始对诺微解释:“当你看到我发出声音的时候,诺微,我正在用学者的交谈方式,跟很远的一个人在讲话。”
  诺微突然露出难过的表情,双眼凝视着地板。“我懂了,师傅,斜者的方式我有太多不了解,而且我想像不到。那系像山一样高的技艺,我却跑来找你想要成为斜者,我感觉羞愧,师傅,为什么你不要嘲笑我?”
  坚迪柏答道:“企望一些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物,绝对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你现在的年龄虽然已经不可能成为像我这样的学者,不过你永远可以多学点新的东西,多学点以前不会做的事情。我将教你一些有关太空船的知识,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你就会对它有不少了解。”
  他感到心情很愉快,这又有何不可呢?他有意要完全抛开对阿姆人的成见。难道多元化的第二基地有权抱持这种成见吗?第二基地成员的下一代,只有少数适合担任重要职位;而发言者的子女,则几乎无人具备发言者的资格。三个世纪之前,据说有祖孙三代皆为发言者的例子,不过始终有人怀疑中间那位并非真正的发言者。果真如此的话,这些把自己关在大学校园里的人,是谁最先开始自命清高的?
  他看到诺微的眼中闪出了光芒,这又使他感到很欣慰。
  她说:“我会努力学习你教我的全部,师傅。”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他说——然后又有些犹豫,因为他突然想到,刚才与康普交谈的时候,始终没有提到自己并非单独行动,也未曾暗示过自己另有同伴。
  带个女子同行,这也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康普想必不会大惊小怪。可是——一个阿姆女子?
  虽然坚迪柏早就想通了,既有的成见却再度主宰他的心灵。有那么极短暂的瞬间,他发觉自己竟然感到很庆幸,庆幸康普从来没有到过川陀,因此不会认出诺微是阿姆人。
  但他随即挥掉这种念头,康普知不知道根本没有关系,任何人知道了都没有什么关系。自己是第二基地的发言者,只要行事不违背谢顿计划,他爱怎么做都可以,没有任何人能够干涉。
  诺微突然问道:“师傅,等我们到了目的地,我们会分离吗?”
  坚迪柏双眼盯着她,回答道:“我们不会分开的,诺微。”他的语气似乎比自己的预期更重了些。
  这位阿姆女子立刻露出羞答答的笑容,看起来跟银河中任何一个女人都没有两样。



《基地边缘》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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