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佛闵波亚蓝人的大城,傲然地矗立于粼洵的亚蓝河边,像座大山似的,墙顶是庞大的锯齿形城垛;尖塔突出于城墙之上,塔顶更伸出细长的旗竿,鲜明的旗帜在旗竿上飘摇;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城垛、城墙和高塔,都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看哪,佛闵波城,天下之都!”曼杜拉仑骄傲地宣布道:“当年安古拉克人就是败于本城,接着他们卷土重来,然后再度大败,在此全军覆没。亚蓝国的灵魂和荣耀,与本城长存,而黑暗魔鬼的势力,根本无法与此无抗。”
  “这里以前我们就来过了,曼杜拉仑。”老狼大爷不耐烦地说道。
  “别失礼了,父亲。”宝姨对老狼说道。然后她转向曼杜拉仑,文诌诌地讲了一番话——嘉瑞安着实嚇了一跳,,因为他从没听过宝姨这样遣词用字。“武士大人,汝可愿护送我等,前往 见汝之王?我等急需与汝之王共商大事,此事攸关苍生,且急如星火。”宝姨再自然也不过地说着,好像她天生就会讲这些古老的正式用语似的。“有鉴于汝乃天下第一武士,我等即将自己置于汝羽翼的保护之下。”
  曼杜拉仑在片刻的惊讶后,便轰隆地从战马上跳下来,跪在宝姨面前。“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回答的声音充满崇高的敬意——甚至可说是敬畏:“曼杜拉仑仅此接令:我将安全地护送汝前往 见科儒多林国王。汝面见我王,乃属天经地义,任何人若敢过问,我必将在其人身上,证明其人之愚昧。”
  宝姨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然后曼杜拉仑便刷地上马,继续领导众人前行,而且整个人朝气蓬勃,随时准备奋勇杀敌。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老狼问道。
  “曼杜拉仑需要一点东西来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出事。”宝姨答道:“过去这几天来,他一直欠缺目标。”
  走近之后,嘉瑞安便发现城墙上弹痕累累,尽是安古拉克投石器的石弹,结结实实地打在城墙上的痕迹;城墙顶的城垛,则满布着如雨般落下来的钢铁箭头,所留下来的圆形或锲形凹痕。从拱型的石砖城门,便看得出城墙厚得难以想象,而那铁圈箍的城门,则是硕大无朋。一行人走过拱型城门,进入狭窄弯曲的街道;他们碰上的,似乎都是平民,一看到他们,就快速地让到路旁。这些穿着暗褐色长袍的男子和穿着补缀衣裙的女子,个个表情迟滞,毫无好奇心。
  “他们好像对我们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嘉瑞安悄悄地对杜倪克说道。
  “据我看,这里的平民百姓与贵族之间,彼此是互不过问的。”杜倪克答道:“他们虽然比邻而居,却根本对彼此一无所知;也许这才是亚蓝国的问题症结。”
  嘉瑞安严肃地点点头。
  虽然平民百姓对他们漠不关心,但是宫里的贵族却对他们充满了好奇;老狼大爷一行人进了城门的消息,显然已经穿过狭窄的街道,抢在他们前面传到了宫里,所以王宫的窗户和高台上,都挤满了穿着鲜亮衣裳的人们。
  “武士大人,请止步!”一个高个子、黑头发、蓄胡、穿着锁子甲、外罩黑绒布披风的男子在他们走进望宫前的广场时,从高台上对曼杜拉仑叫道。“来者为谁?推开铁眼罩让我一看。”
  曼杜拉仑惊讶地在紧闭的王宫大门前停了下来,并将铁眼罩推开。“为何无礼至此?”曼杜拉仑质问道:“全天下都知道我乃曼杜拉仑,曼杜城男爵是也;汝只消看一看我盾牌上的纹章,便知分辨。”
  “任何人皆能使用别人的纹章。”高台上的那人轻蔑地宣布道。
  曼杜拉仑的脸沉了下来。“汝难道不知,在世之人,已经无人胆敢冒犯我的名氏纹章?”曼杜拉仑的语气咄咄逼人。
  “安多立大人。”高台上的另外一人对那黑发人说道:“这位确是曼杜拉仑。去年我在比武总锦标赛里与他对决,结果断了一边肩膀,耳鸣则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消退。”
  “啊,赫伯金大人。”安多立爵士答道:“既然汝愿意为他作保,我就承认这人确是曼杜城的那个杂种吧!”
  “这几天,你可得腾个空,把这家伙给收拾一下。”巴瑞克悄悄地对曼杜拉仑说道。
  “看来确是如此。”曼杜拉仑答道。
  “不过,另外这些想要随行进宫者,又是何人?”安多立质问道。“王宫的大门,并不会为陌生的外国人开启。”
  坐在马鞍上的曼杜拉仑正了正姿势。“看哪!”曼杜拉仑的音量之大,大概整个佛闵波城都可以听到了。“我为你带来的荣耀之大,大到无可计量。快将宫门大开,就此屈服顺从。你现在所看者,正是长生不死之人、贝佳瑞斯法师的尊容,以及法师之女,宝佳娜女士的圣颜;而这两位乃是前来与亚蓝之王协商天下大事。”
  “这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嘉瑞安小声地对宝姨说道。
  “入乡随俗,亲爱的。”宝姨平静地说道。“跟亚蓝人打交道的时候,必须讲得华丽一点,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谁人胆敢夸称自己就是贝佳瑞斯法师,而汝竟又深信不疑?”安多立语带轻蔑:“我可不会对未曾认证的流浪汉卑躬屈膝!”
  “武士大人,汝可是在质疑曼杜拉仑之言?”曼杜拉仑答话的时候,语调平静,却杀气腾腾。“那么,汝何不下来彼此比划一下,以试试汝的怀疑是否真切?还是汝只敢像狗犬一般地、躲在那高台栏杆之后对高手乱吠?”
  “噢,这说得很好?”巴瑞克赞扬地说道。
  曼杜拉仑抽空对那大个子笑了一下。

  “这样下去,只怕难有进展。”老狼喃喃地说道:“看来,如果我们还想见到科儒多林的话,就得让这个疑心的家伙看点证据。”老狼说着便下了马,然后一边盘算着,一边把马尾巴在沿途的什么地方缠到的一根小树枝拿下来;接着老狼走到广场中央站定,身上的白袍子在阳光下闪耀。“武士大人。”老狼柔声对安多立喊道:“你这个人素行谨慎,这我看得出来;谨慎是件好事,不过虽是如此,也不能谨慎过了头呢!”
  “我可不是小孩子。”那黑发武士答道,他的语气盘恒在刻意给对方羞辱的边缘:“而且我只相信经过我自己的眼睛确认的事情。”
  “你所相信的东西竟如此之少,真是可悲呀!”老狼有感而发地说道。然后老狼弯身下去,把手上握着的树枝,插在他脚下踩着的大块花岗石板之间的缝隙里,接着他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停在树枝上方。“我要送你一个礼物,安多立大人。”老狼宣布道:“我要让你恢复虔诚敬之心。你仔细看着。”然后老狼讲了一个字,是什么字,嘉瑞安听不大清楚,但是此语一出,便触动了一些嘉瑞安现在已经很熟悉的反应:体内波涛汹涌,耳中隆隆作响。
  一开始时,好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接着那两块大石板开始发出粗磨的声音,并且被推挤上来,而那小树枝则愈长愈粗,渐渐碰到老狼大爷伸出的手;树枝上开始冒芽出叶的时候,在王宫窗台上观望的人们,发出了惊讶的赞叹声。老狼的手愈举愈高,那树枝也顺从地随着老狼的手势长上去,枝叶也愈发繁盛茂密;此时那树枝已经长成一颗小树,而且还在继续成长。树下的一块大石板崩地碎裂开来。
  四周一片寂静,每一双眼睛,都敬畏且惊奇地看着这棵树。老狼张开双臂,并将双掌翻转向上;老狼又讲了一个字,于是花苞开始从枝桠间冒出来,接着整棵树都开满了粉红带白的花朵。
  “我看是棵苹果树;你说呢,宝佳娜?”老狼大爷对身后的宝姨问道。
  “看来确是如此,父亲。”宝姨答道。
  老狼大爷喜悦地拍了拍树干,然后转身对那个早已脸色苍白、全身颤抖,而且跪倒在地的黑发武士问道:“那么,安多立大人,现在你相信什么?”
  “古圣贝佳瑞斯,请饶恕我吧!”安多立以几乎窒息般地声音说道。
  老狼大爷把安多立拉起来,然后语气坚定地用古语对安多立说道:“武士大人,吾就此指派汝照料此树。汝对此树所欠甚多,故汝须悉心照料之,方能弥补。此树未久便将结实,而汝应将此树之果实分给任何向汝求取果实之人,且不得索偿。为汝之灵魂着想,无论对方如何卑微,汝绝计不可拒绝他人之要求;而此树既给予果实,不求报偿,汝亦应不求报偿地将果实分予以大众。”老狼讲起古语来,竟跟宝翼一样地轻松流利。
  “这样就圆满了。”宝姨赞道。
  老狼对宝姨挤个眼睛。
  “谨遵吩咐,古圣贝佳瑞斯。”安多立爵士咳嗽着说道:“安多立立誓照料此树,并将果实分润大众。”
  老狼一边往马的方向走,一边喃喃说道:“他这一生至少也做了一件有用的事情了。”
  事毕不须多言,宫廷的大门便呀然开启,一行人骑马进入内庭,然后下了马。曼杜拉仑领着众人前行时,跪在两旁的贵族纷纷伸手去摸贝佳瑞斯的袍子,而且感动地几乎 泣;众人跟着曼杜拉仑走过挂满锦幔的宽广走廊,身后的人群则愈聚愈多。通往正殿的大门一开,众人便鱼贯进入。
  亚蓝王国的王宫正殿是个很大的拱顶大厅,精雕细琢的衍柱沿着墙壁扶摇直上,阳光则透过镶金嵌玉的彩色玻璃照进来;地上铺的是打磨光亮的大理石,大厅另一端有个盖着地毯的平台,平台上摆着亚蓝王国的双王座,王座后面则衬着厚厚的紫色锦幔。大厅四壁亦以锦幔包覆,而锦幔前则垂挂着庞大的、有着二十几代以来亚蓝王室的古董武器——长矛、槌矛,比大男人还高的长剑一一陈列,旁边则悬挂着经过战火洗礼的斑驳锦旗,显示这曾是某个已被遗忘的国王的惯用兵器。
  亚蓝王国的科儒多林国王是个满脸病容的男子,他穿着绣金线的紫袍,头上戴着一顶似乎过大过重的金冠;双王座的另一个座位上,坐的是苍白但美丽的王后。老狼大爷走近通往王座的台阶,而国王与王后两人则略带忧虑地看着老狼大爷身后那一大群拥挤的人潮。
  “我王。”曼杜拉仑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下:“西方诸国自开天辟地以来即恪遵奉行的雅杜神门人 使徒,古圣贝佳瑞斯晋见。”
  “他知道我是谁,曼杜拉仑。”老狼大爷说着,便上前一步,并轻轻地鞠了个躬。“万福尊安,科儒多林与美雅萨莲娜。”老狼对国王与王后招呼道:“很抱歉,我们之前没机会让彼此多认识。”
  “能见到汝,乃是我等的荣幸,尊贵的贝佳瑞斯。”年轻的国王以和他虚弱的外表完全相反的宏亮声音答道。
  “我父亲亦经常提到汝。”王后也说道。
  “令尊生前与我是很要好的朋友。”老狼对王后说道:“容我引见我的女儿,宝佳娜。”
  “尊贵的女士。”国王一边招呼着,一边郑重地对宝姨点了点头。“汝之法力,天下尽知;不过天下的男子,却忘了提到汝倾城之美。”
  “我们一定很合得来。”宝姨露出笑容,温馨地对国王答道。
  “汝骄艳如花中之花,我心见之,亦不仅颤抖。”王后宣布道。
  宝姨思虑重重地看着王后。“我们一定要私下一谈。”宝姨以严肃的声调说道:“而且要快。”
  王后显得很惊讶。

  老狼大爷一一介绍其他人,而每个人也都对国王躬身为礼。
  “欢迎之至。”科儒多林说道:“众贵客光临,让我这陋鄙的宫殿,亦倍添光荣。”
 “我们没多少时间,科儒多林。”老狼大爷对国王说道。“亚蓝宫廷的礼仪雄冠天下;打断这些昭显廷威的隆重仪节,甚至对你、与你可爱的王后稍有冒犯,实非我所愿者,不过我有些消息,必须私下与你一谈。而且此事急如星火。”
  “那么,谨遵台令。”国王说着便从王座上起身。“请见谅,亲爱的朋友们,”国王对众朝臣说道:“但是这位乃是历代驻外王的世交,且又有要紧之务,必须退至僻室密谈;故请众卿允我等暂退。我等随即回来。”
  “宝佳娜!”老狼大爷说道。
  “你去吧,父亲!”宝姨答道:“现下我得跟美雅萨莲娜讲一件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能等一下再说吗?”
  “不行,父亲;这件事情不能等。”宝姨说着便拉着王后的手臂离开了。老狼大爷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耸耸肩,与科儒多林一同离开正殿。他们离开之后,整个大殿陷入震惊的沉默之中。
  “太不成体统。”一名白发稀疏的年老朝臣,颇不以为然地说道。
  “如此匆忙,乃属必须。”曼杜拉仑对那年老朝臣说道:“广受敬崇的贝佳瑞斯曾私下说过,西方各国的生死存亡,完全系之于我等是否能达成使命。过不久,我们的古老敌人即将蔓延开来;而且我恐怕再过不久,佛闵波的武士,便会再度挑起天下大战的重责大任。”
  “今日得闻此等大好消息,备感振奋。”那白发老者答道:“我原本惟恐自己再无驰骋疆场的良机,只能垂老度过余生矣;但现在我要感谢伟大的查丹神,因为我仍精力充沛,而且我的臂力并未因为这区区八十年的光阴而稍有减少。”
  嘉瑞安退到一旁,独自与一个重大问题相博。在见到科儒多林国王之前,大小事情不断,所以嘉瑞安根本没空为这个惹人心烦的职责作准备;嘉瑞安已对乐多林许诺,要把某些事情说与国王知道,但是嘉瑞安却连应该如何开口,都拿不定主意。亚蓝朝廷仪节夸大,令嘉瑞安望之却步;爱隆城安斐格国王的朝廷即粗鲁又和善,仙达城富洛屈国王的朝廷几乎有家的味道,但是这地方却大不相同。这儿可是佛闵波,要在这儿吐露出一团亚蓝煽动家异想天开的诡计,怎么说都不对劲;这可不比之前嘉瑞安在吉鲁克的朝廷上,当场掀开贾维克伯爵意图叛乱的那件事。
  一思考及先前的事情,嘉瑞安突然醒转了:现在的状况,跟先前那事情太过相像,相像到这简直如同一场精心设计的棋局似的。对弈双方的布局如出一辙,而且前后两次,嘉瑞安都被摆在那必须去阻挡最后一着棋步,以免国王丧命、王国陷落的那个令人不舒服的位置上。嘉瑞安突然感到一股怪异的无力感,仿佛他这一生都只能任由这两个没有脸孔的棋手摆布似的;这对弈双方选择在跟先前同样的地方落子,而且就嘉瑞安所知,这棋局要对弈到地老天荒。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一望即知;至于这事情该怎么下手?弈棋双方似乎只想把这问题丢给嘉瑞安去解决。
  半个钟头后,科儒多林在与老狼大爷回到正殿来的时候,显出至为震惊的神情,而且他显然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众卿请见谅。”科儒多林道歉道:“我方才听到一些刺激的消息。不过,现在且把我等关心的事务放在一边,先欢庆这次历史性的到访罢。请乐师们过来,并准备盛宴。”
  门口附近起了一阵骚动,然后一名穿着黑袍的男子走进来,身后紧跟着六名全副武装的佛闵波武士;这几个武士个个警戒地微眯着眼、手放在剑柄上,好像在说,任何胆敢挡住他们首脑去路的人,就要吃他们一刀似的。那黑袍男子走近时,嘉瑞安看到他的三角眼与布满疤痕的脸;原来是个摩戈人。
  巴瑞克牢牢地抓住希塔的手臂。
  那摩戈人显然是在匆忙之间着衣,而且这趟急冲到王座之前的过程,让他赶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陛下。”那人一边喘息,一边深深地扎科儒多林敬礼:“我刚刚听说,访客已经来到大殿,所以赶忙代表我王陶乌嘉前来对访客致意。”
  科儒多林的脸色转为冷淡。“本王不记得曾经召唤汝前来,纳查克。”科儒多林说道。
  “这就是我方才担心的事情。”那摩戈人答道:“这些传话人,对我族人语多污蔑,妄想离间亚蓝国与我王室之间早就存在的情谊。汝竟听从偏颇之言,而未让我有机会作答;这岂算公平?”
  “这人是谁?”老狼大爷对科儒多林问道。
  “纳查可。”亚蓝王答道:“索尔摩戈国的大使;我需要把您介绍给他认识吗,古圣?”
  “那倒不必。”老狼严肃地答道:“在世的每一个摩戈人都知道我是谁;索尔摩戈国的母亲们,每每以我的名字,来恐嚇小孩子乖顺听从。”
  “但我不是小孩子,老头儿。”纳查克轻蔑地说道:“我可不怕你。”
  “这可就严重了。”滑溜评道。
  一听到那摩戈人的名字,嘉瑞安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嘉瑞安在看着那张刻意将乐多林一伙人引入歧途的疤痕脸时,突然领悟道,对弈双方又动了手,把棋子挪到那个死生交关的位置上,而哪一方会赢、哪一方会输,再次完全系于嘉瑞安身上。
  “你跟国王撒了什么谎?”纳查克对老狼质问道。
  “不需撒谎,纳查克。”老狼大爷对纳查克说道:“我讲的全是真话。只要讲真话就够了。”
  “我抗议,陛下。”纳查克转而对国王诉求道:“我仅此提出最严正的抗议。全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对我族人的恨意,你怎能任他在你心里下蛊、并丑化我族人?”
  “他这次忘了讲汝了。”滑溜揶揄地评论道。
  “他太兴奋啦!”巴瑞克答道:“摩戈人一兴奋,人就迟钝起来;这是他们的缺点。”
  “爱隆人!”纳查克不屑地喊道。
  “一点都没错,摩戈人。”巴瑞克冷冷地说道,手里仍抓着希塔不放。
  纳查克看着他们,然后他的眼睛似乎因为首次注意到希塔而睁得大大的;纳查步情不自禁地因为希塔深仇大恨的眼光而缩了一下,而他身边那六个武士则围紧上来保护他。“陛下。”纳查克喘息道:“我知道那人就是爱力佳的希塔,他是众所皆知的凶手,我命令你现在就把他拿下来。”
  “命令,纳查克?”亚蓝王问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抹危险的光芒。“汝竟敢在我的朝廷里对我下令?”
  “请原谅,陛下。”纳查克立刻道歉道:“我因为看到这头禽兽而恍惚了。”
  “你还是现在就走比较明智。”老狼大爷建议道:“一个摩戈人单独跟这么多爱隆人共处一室,实在不是美事;在这个情况下,难保不会发生意外。”
  “爷爷。”嘉瑞安急促地说道;他虽然说不上个道理来,但他就是知道现在该开口了。一定得让纳查克留在正殿里;那两个没有脸孔的弈棋对手已经下了最后一着,而且棋局必须在此做个了结。“爷爷。”嘉瑞安又说了一次:“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现在不行,嘉瑞安。”老狼的眼睛仍严厉地盯着那摩戈人。
  “这事很重要,爷爷。非常地重要。”
  老狼大爷转过头来,像是要喝斥嘉瑞安一句,但接着老狼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某个在场的其他人都看不到的东西——于是他的眼睛便一下子因为讶异而张得大大的。“好吧,嘉瑞安。”老狼以难以解释的平静声调说道:“你说吧!”
  “有人打算要暗杀亚蓝王,而且纳查克也有份。”嘉瑞安的声音,比他自己意料中的音量还要大,而整个大殿突然因为他讲的这两句话而安静下来。
  纳查克的脸刷地变白,手也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剑柄上,然后便停住了。嘉瑞安警觉到巴瑞克山一般的身躯挪到自己身后,而脸色跟黑皮革一般严肃的希塔,则移到自己的身旁。纳查克退了一步,很快地对那几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做了个手势;于是那几个人迅速地在纳查克四周围成保护圈,手握摒弃。“我才不会留下来听这些恶意的一面之词。”那摩戈人宣布道。
  “我还没准许汝退下呢,纳查克!”科儒多林冷冷地对纳查克说道。“我要汝多留一会儿。”年轻的国王神色坚持,两眼直盯着那摩戈人看,然后才转头对嘉瑞安说道:“我想多知道一点。年轻人,汝可照实托出,无须挂虑任何人会因汝之言而肆行报复。”
  嘉瑞安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地说道:“其实我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知道,陛下,我会发现这件事情纯属意外。”
  “汝何妨将自己所知的拿出来一谈。”亚蓝王对嘉瑞安说道。
  “我知道的也只是明年夏天陛下前往亚斯图城的时候,有一团人会想办法在大道上刺杀陛下。”
  “无疑地,那一定是亚斯图叛徒。”一名灰发朝臣说道。
  “他们自称为爱国志士。”嘉瑞安答道。
  “可想而知。”那朝臣不屑的说道。
  “这样的行动并不罕见。”那国王宣布道:“我会采取必要措施予以防止;感谢汝告知这个消息。”
  “还有呢,陛下。”嘉瑞安补充道:“这些人出手的时候,身上穿的将是特奈隼军团的制服。”
  滑溜尖声地吹了个口哨。
  “这个用意是要让贵国的贵族认为,你是被特奈隼人谋害的。”嘉瑞安继续说道:“刺客们认为,这样一来佛闵波人就会立刻向特奈隼人宣战,届时军团就会大举开进亚蓝国;然后他们便趁着大家为了大战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宣布亚斯图人不再臣服于亚蓝王;他们认为,到了那个时候,其他亚斯图人都会跟进。”
  “我懂了。”亚蓝王沉思道:“这计策的确设想周全,而我们那已有贰心的亚斯图兄弟的一贯狡诈作风,也在此显露无遗;不过,我到现在都还没听到这个叛国阴谋与陶乌嘉派来的大使,有什么关系。”
  “这整个计划都是纳查克想出来的,陛下;他想出了全盘的计划,然后给他们金子,以便购买特奈隼制服,并招募其他人加入。”
  “他说谎!”纳查克大叫。
  “汝将有机会作答,纳查克。”亚蓝王提醒纳查克,然后转而对嘉瑞安说道:“我们再追查深入一些,汝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不能说,陛下。”嘉瑞安痛苦地答道:“我立了誓,保证不说出来的。同谋者之一为证明他是我的朋友,而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他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我手里,以证明他有多么信任我,所以我不能把他说出来。”
  “汝对朋友的忠诚,殆无疑问,嘉瑞安。”国王对嘉瑞安命令道:“但是汝对摩戈大使的指控非同小可。汝可在不危及信义之下,提出其他旁证否?”
  嘉瑞安无助地摇了摇头。
  “此事事关重大,陛下。”纳查克宣布道:“我乃是陶乌嘉王本人的代表。这个谎言连篇的野孩子与贝佳瑞斯系出同门,而他编出这个天花乱坠、信口雌黄的故事,显然是意欲侮辱我,并离间亚蓝王室与索尔摩戈王室之间的关系。这番无稽的指控非得澄清不可;这男孩非得印证这个他自己想像的阴谋,不然就得承认他自己说谎。”
  “他已经立誓要守密了,纳查克。”亚蓝王指出。
  “这是他说的,陛下。”纳查克轻蔑地说道:“何不试他一试?把他押到拷问台上,绑住四肢,拉上一个钟头,包准他什么话都能讲了。”
  “这种藉由酷刑而取得的证词,我是不太信任的。”科儒多林说道。
  “如果陛下准许的话。”曼杜拉仑插嘴道:“也许我可以帮着解决这个问题。”
  嘉瑞安害怕地对那武士看了一眼。曼杜拉仑认识乐多林,而且他也不难猜出真情为何。更何况,曼杜拉仑是佛闵波人,而科儒多林是他的王;曼杜拉仑不但不受保持 默的誓言所约束,他本身的职责,便根本就迫使他得把真相讲出来。
  “曼杜拉仑大人。”亚蓝王严正地说道:“汝对于真相与职责的坚持,早已成为传奇。汝是否能印证此事?”
  这问句悬在空中。
 “非也,陛下。”曼杜拉仑坚定地说道:“但就我所知,嘉瑞安素来诚实可信。我愿意为他作保。”
  “这根本就是串供。”纳查克强调:“这孩子根本是满口胡言,那么这又怎着?”
  “这年轻人乃是我的同伴。”曼杜拉仑说道:“曼杜拉仑不会打破他的誓言,因为此君的誓言,与我的誓言一般重要。不过,根据亚蓝法律,无法证明的情况,可以比武来辨其真伪;因此我在此宣布,这个纳查克是个令人不齿的歹徒,他伙同其他人众同谋,为的是要刺杀我王。”曼杜拉仑说着,便把与盔甲同一套的铁手套脱下来,丢在地上;那铁手套撞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如雷的声响。“摩戈人,要嘛接受我的挑战。”曼杜拉仑冷冷地说道:“不然就找个阿 奉承的武士来代汝接招。我会以汝的尸身,或者汝属下的尸身,来证明汝的恶行。”
  纳查克先是瞪着躺在地上的那只铁手套,继之而打量站在面前指控自己的魁梧武士。然后纳查克紧张地舔了一下嘴唇,又四下环顾这个大殿;除了曼杜拉仑之外,在场的佛闵波武士并没人带兵器。那摩戈人在情急之下,眼睛一眯,接着对围在他身边的那六个全副武装的武士吼道:“把他给杀了!”
  那几个武士显得既震惊又迟疑。
  “把他杀了!”纳查克命令道:“取了他的性命的人,赏一千个金币!”
  一听到这话,那六个武士脸色一横,他们散了开来,然后一齐拔出剑,并举起盾牌,朝曼杜拉仑逼近过去。大殿上的朝臣和他们的夫人急忙让开,并连连惊呼。
  “汝竟敢大胆叛国?”曼杜拉仑对那几个人质问道:“汝果真财迷心窍,对那摩戈人与他的金子着迷至此,竟敢藐视王法,公开叛变,在我王面前动武?快把剑收了!”
  但是那几个人不予理会,并继续步步逼近。
  “曼杜拉仑大人,汝必须自卫。”科儒多林催促道,他人已半从王座上站起来了。“我现在就免予法律对汝的束缚。”
  不过巴瑞克已经开始行动了。那红胡子巨人发现曼杜拉仑并没把他的盾牌带上大殿,所以从高台另外一端那一列兵器旗海之中,拉下一把硕大无朋,必须双手齐握的宽刃剑来。“曼杜拉仑!”巴瑞克大喊着,然后他大力一送,这把宽刃剑便滑过大理石地板,往曼杜拉仑脚下而去;曼杜拉仑伸出包了锁子甲的脚将这滑行的兵器挡住,然后弯身把它捡起来。
  曼杜拉仑双手 起那一把六呎的长刃时,那些逼近过来的武士们,看来就没那么有自信了。
  巴瑞克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容,从左右各拔出了一把宝剑与一把战斧;希塔则把出鞘的弯刀放低,静悄悄地绕到那些迟缓的武士身后。嘉瑞安想也不想地,便伸手去拔自己的剑,但是老狼大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个你别插手。”老人对嘉瑞安说道,并把嘉瑞安拉到一触即发的打斗圈之外。
  曼杜拉仑的第一击,打在一个迅速举起的盾牌上,把那位盔甲外罩着红披风的武士的手臂给打断,碰地一声,把那武士掷到十呎之外;一名魁梧的武士袭来,巴瑞克以斧头挡开了对方的剑,并以自己的重剑跟对方的盾牌格斗;希塔高明地耍弄一名持绿漆盾牌的武士,他轻松地避开了对方的怪招,又把弯刀的刀尖伸到那人的铁眼罩之前闪动。
  科儒多林的大殿里回响着刀剑互击的铿锵声,并不时迸发出火星。曼杜拉仑捡起那把大剑,朝第二名武士的盾牌下方大力一挥,只听得那人尖叫一声,庞大的刀刃便穿过他的盔甲,划到身侧;然后那人便倒在血泊之中,由于这一剑几乎将那人砍成两截,所以当场血流如注。
  巴瑞克灵巧地将战斧反手一挥,正中那魁梧武士的头盔,于是那人转了半圈,便倒在地上。希塔迅速地做了个假动作,然后驱动他的刀尖,直接传入那绿盾牌武士的铁眼罩的间隙之间;弯刀穿脑而过时,那受创的武士僵硬无法动弹。
  这场混战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扩张,而贵族与妇女们则四散奔窜,以免遭到波及。纳查克失望地看着他的手下节节败退,然后突然转身逃逸。
  “他要跑了!”嘉瑞安叫道;但是希塔已经追上去。希塔穿过人群去拦截纳查克的时候,他那张凶煞的脸孔与染血的弯刀,嚇得朝臣与尖叫的妇女通通让路,无人敢挡。纳查克几乎要从大殿远端奔出去时,希塔正快步地从人群中穿出来,堵在大门之前;那大使绝望地大叫一声,把自己的剑从剑鞘里拔出来时,嘉瑞安突然为纳查克感到一股暂时的哀怜。
  那摩戈人拔剑时,希塔已如挥鞭一般地舞动弯刀,在纳查克的左右肩各砍了一刀;纳查克情急之下,想举起麻木的手臂来保护自己的头,但是希塔的刀刃反而向低处砍去。然后那不苟言笑的爱力佳人以格外优雅的动作,刻意挥刀向那摩戈人刺进去。嘉瑞安看到那弯刀从纳查克的双肩之间穿出来,刀尖昂扬地往上挺起,然后那大使喘了一口气,甩掉手中的剑,双手抓着希塔的手腕,但是那鹰脸男子毫不宽容地转动手腕,曲转地将那锐利的弯刀推入那摩戈人身体的更深处。纳查克哀嚎起来,并剧烈地颤抖;然后他放开了希塔的手,双腿跪倒在地,接着纳查克叹了一声,身体往后一仰,从希塔的刀刃上滑落下来。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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