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虽然短暂的落日让人激起许多期待,但是隔日清晨仍湿寒笼雾,而且天上飘下毛毛细雨,所以整片树林都湿答答、阴森森。众人早早地离开旅馆,不久便走进一处比之前所见更浓密难行的树林。这里树木参天,而且暗黑的松树与枞树之间,罗列着许多伸枝探叶的庞大橡树;森林的地上,铺着一种灰的青苔,看来像是生病似地令人厌恶。
  这天早上乐多林的话很少,嘉瑞安以为他的朋友仍为了纳查克密谋的问题而挣扎。那亚斯图人独自骑着马,他裹着沉重的绿色斗篷,金红色的头发在毫不停歇的毛毛细雨下,显得湿垂且无精打采。嘉瑞安骑马走到他朋友身旁,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你心里在烦什么,乐多林?”嘉瑞安不禁问道。
  “我在想,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嘉瑞安。”乐多林答道。
  “哦?你是说哪点?”嘉瑞安小心地问道,希望他的朋友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一切告诉老狼大爷。
  “我以前只看到佛闵波人对亚斯图人的迫害,却从没看到我们自己对自己人的压迫。”
  “这是我以前就想告诉你的。”嘉瑞安说道:“你最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昨晚过夜的那个村子。”乐多林解释道:“我从没看过那么穷困不堪的村子——那些人活得好苦,而且一点指望也没有。他们怎么受得了啊?”
  “他们难道有别的选择吗?”
  “我父亲至少还会照顾底下的人。”那年轻人辩护道:“没人饿着,住得也还像样——但是那些人的待遇甚至比牲畜还差。我本来一直以我自己的地位为傲,但是现在这个身分却令我感到羞愧。”乐多林的两眼噙着泪珠。
  这个朋友突然觉醒了,不过嘉瑞安却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一方面,嘉瑞安感到很欣慰,因为这个现象对他而又言再明显也不过,而现在乐多林终于也看出来了;但是在另一方面,嘉瑞安却颇为担心,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初萌发的观念,会让这个性情阴晴不定的朋友做出什么决定。
  “我打算放弃这个贵族的身分。”乐多林像是听到嘉瑞安心里的想法似地突然说道:“而且等我们这事结束之后,我就要跟农奴们同吃同住,以分担他们的痛苦。”
  “这有什么好处?你自己受苦,难道就能让他们受的苦变少?”
  乐多林敏感地抬起头来,那张藏不住东西的脸上瞬间飞过五、六种情绪;最后他露出笑容,不过他的蓝眼睛里透露着坚毅。“你说得对!不过这也是当然。”乐多林说道:“你总是对的;真是够惊人的,你每次都一语中的,直指问题的核心呢,嘉瑞安。”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嘉瑞安不安地问道。
  “我要带着他们起来革命;我要领导农奴大军,横扫亚蓝全国。”乐多林的想象力无限拓展,所以讲起话来也字字响亮。
  嘉瑞安叹了一大气。“为什么你不管讲什么事情,结论都是非得打一场仗不可?”嘉瑞安直问道:“第一,农奴们什么武器都没有,也不知道如何格斗;任凭你说破了嘴,他们也不会跟随你;第二,就算他们跟随你,那么亚蓝上下的贵族也会联手对付你们;他们会把你们杀得落花流水,而且战后的日子会比现在糟糕十倍;第三,你这等于是要打一场内战,而摩戈人求之不得的就是这个。”
  嘉瑞安一字一句地重重地打在乐多林心里,乐多林边听边眨了好几次眼睛;然后他的脸色又重新暗淡消沉了下去。“我先前没有想到这些。”乐多林坦承道。
  “我想也是。要是你老是把脑袋装在剑鞘里,那么你以后还会一直犯同样的错误,乐多林。”
  乐多林一听,脸就红了;他懊悔地笑起来。“你讲这话真是伤人呀,嘉瑞安。”乐多林叱道。
  “对不起!”嘉瑞安立刻说道:“我刚刚该换个方式讲比较好。”
  “不!”乐多林对嘉瑞安说道:“我是亚蓝人;如果你不直说,我就听不出你指的是什么了。”
  “你别讲得自己很笨似的,乐多林。”嘉瑞安反驳乐多林的话说:“大家都会犯错,何况亚蓝人并不笨,只是比较冲动而已。”
  “不过这一切就不只是一时冲动了。”乐多林丧气地用手指着森林下面湿滑的青苔。
  “这一切什么?”嘉瑞安一边问道,一边游目四顾。
  “这是我们走出森林、进入亚蓝中部的平原之前最后一处森林。”乐多林解释道:“也是佛闵波与亚斯图的天然分界线。”
  “这个森林看起来跟别的地方没什么两样啊!”嘉瑞安左右看看之后下了结论。
  “那倒不见得。”乐多林严肃地说道:“此地是埋伏偷袭的最佳地点;所以森林的地上盖着一层白骨。你看那里。”乐多林以手一指。
  一开始,嘉瑞安以为他朋友所指的,不过是从青苔地上突出来的两根粗棍子,棍子末端连着几根细小的树枝,跟矮小的树丛交缠在一起;后来他才发现,那是一只长青苔的人类手臂白骨,手指是拚着最后一口气,抓住了那把树丛。嘉瑞安愤怒地质问道:“为什么他们不把他埋起来?”
  “若要把躺在这里的白骨都好好地埋起来,可得找来上千个人,花上千人的时间才办得到。”乐多林以不带感情的病态语调说道:“整整有好几代的亚蓝人,都在这里安息——不管是佛闵波人、瓦西德人,还是亚斯图人,通通躺在他们当年倒下去的地方,然后青苔便如被褥一般,把长眠的亡者盖住。”

  嘉瑞安震了一下,赶快抽回眼光,不敢再看那一只从森林底下如海般的青苔间伸来,作着无言抗议的孤臂。原来青苔上奇怪的隆起,都意味着青苔地下曾有一场苦难。嘉瑞安抬起眼来,这才了解到,这种崎岖不平的地面,一路延伸到视野的尽头。“我们还要多久才走得到平原?”嘉瑞安焦虑地问道。
  “两天,大概可以吧!”
  “两天!两天都是这样?”
  乐多林点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嘉瑞安的语调很严厉,比他希望自己所用的语气更凶。
  “除了荣耀之外,还是荣誉。”乐多林答道:“后来是为了悲愤与复仇;最后则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收场。你不是说过吗,有时侯我们亚蓝人就是不够聪明。”
  “但是亚蓝人总是英勇向前。”嘉瑞安迅速答道。
  “噢,是喽。”乐多林应和着。“英勇向前。这是我们亚蓝国的诅咒。”
  “贝佳瑞斯。”他们身后的希塔平静地说道:“马群闻到异味。”
  通常在骑马的时候会打起盹儿来的老狼大爷猛醒过来,问道:“什么?”
  “马。”希塔重复道:“那边不知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很害怕。”
  老狼的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变得空白无神;过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喃喃地骂了一句。“是羊头怪。”老狼一口咬定。
  “羊头怪是什么?”杜倪克问道。
  “一种非人的——反正就是食人妖的远亲。”
  “食人妖吗,我看过一次。”巴瑞克说道:“身材庞大,有利牙,也有利爪的脏东西。”
  “他们会攻击我们吗?”杜倪克问道。
  “看来是免不了了。”老狼的声音显得紧张。“希塔,你得把这些马儿安抚一下,我们大伙儿可千万不能走散了。”
  “他们是哪儿来的?”乐多林问道:“这森林里的妖怪并不多啊!”
  “他们有时候饿了,就从乌铎国的山上下来觅食。”老狼答道:“他们可不会留下活口去跟别人报告他们的行踪。”
  “你最好想点办法,父亲。”宝姨说道:“他们把我们给包围起来了。”
  乐多林很快地四处看了一下,好像是在找出自己的方位。“这儿离艾冈岩不远。”乐多林提议道:“如果能赶到艾冈岩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挡得住他们的攻击。”
  “艾冈岩?”巴瑞克问道;他已经把他那把沉重的大剑拔出来了。
  “艾冈岩是一座石山。”乐多林解释道:“那儿简直像个堡垒似的;当年我们的大英雄艾冈,就是靠这地方,把佛闵波人挡了一个月。”
  “听起来不错。”滑溜说道:“至少不用困在这个树林里。”
  “大家赶赶看。”老狼下了决定:“他们还没到要攻击我们的地步,而且雨水会让他们的嗅觉失灵。”
  他们后方的森林里,传出了奇怪的吠叫声。“这就是羊头怪吗?”嘉瑞安的声音,听在他自己耳里都觉得很惊惶。
  “他们在彼此互通消息。”老狼对嘉瑞安说:“我们已经被羊头怪看到了。大家走快一点,但是先不要跑,等我们看到石山再开始跑。”
  众人催促着骚动不安的座骑迈步快走,并踏稳脚步,沿着泥泞的小径,爬上一条小山脊。“再一哩半。”乐多林紧张地说道:“再一哩半,应该就可以看到艾冈岩了。”
  马儿的眼睛狂野地四处张望,不大听人使唤。嘉瑞安则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口干舌燥。雨势变大了。嘉瑞安眼角瞄到一点动静,并迅速转头看去,离他们约一百步远的森林里,有个人形的个体与他们同步前进;那个人形时而以两腿奔跑,时而手足并用,身上则是令人憎恶的灰色。“在那里!”嘉瑞安叫道。
  “我看到了。”巴瑞克说道:“没有食人妖那么大嘛!”
  滑溜苦笑道:“够大的了。”
  “如果他们发动攻击的话,大家注意别让爪子伤到。”老狼警告众人:“因为他们的爪子有毒。”
  “真是令人振奋。”滑溜说道。
  “前面就是石山了。”宝姨相当冷静地宣布道。
  “开始跑!”老狼吼道。
  那些心惊胆跳的马儿突然被松开之后,便立刻迈开大步,飞奔向前。它们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号叫,而且他们周遭的吠声愈来愈大声。
  “我们一定来得及!”杜倪克大叫着鼓舞大家。但是六、七只羊头怪突然冲出来,挡在众人的去路上,挥舞双臂,张开血盆大口。这怪物身型高大,手臂像人猿,不过手指变成了利爪;他们项上长着羊头,头上长出两只短小尖锐的角,口中冒出尖利的黄色毒牙,灰色的皮肤上则覆盖着蜥蜴般的鳞片。

  马匹惊叫,连连后退,几乎要拔腿开跑。嘉瑞安一手紧抓马鞍,一手与控制马头的缰绳搏斗。
  巴瑞克以剑身猛拍马臀,并野蛮地踢着马腹,好不容易让这匹怕巴瑞克比怕羊头怪还厉害的马儿,往前冲。巴瑞克左、右各大力挥了一下,登时便有两只羊头怪丧命;第三只已露出利爪的羊头怪,想要跳到巴瑞克的背上,但是乐多林一箭射中那羊头怪的双肩之间,所以那怪兽便僵硬地倒卧在泥泞中。巴瑞克催促跨下座骑,又连连把剩下那三只羊头怪给宰了。“大家冲啊!”巴瑞克叫道。
  嘉瑞安听到乐多林的喘息声,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令嘉瑞安大吃一惊,原来有一只落单的羊头怪从路旁的树林里跳出来,正以利爪钩住乐多林,想把乐多林拖下马来。乐多林软弱无力地举弓敲打那怪物的羊头。嘉瑞安急忙抽剑,但是从后面赶上来的希塔,已经来到乐多林身边;希塔的弯刀穿过那羊头怪的身体,而那羊头怪则惊叫地跌落在地,被众驮货马的铁蹄重重地踏过去。
  现在纯粹因为惊慌而飞奔的马儿,争相涌向满布巨岩的石山。嘉瑞安回头一看,发现乐多林一手压着伤处,在马鞍上摇摇摆摆地,随时都可能会掉下来;嘉瑞安野蛮地拉扯缰绳,硬是叫马儿走回头。
  “别管我,嘉瑞安!”乐多林叫道。他的面色惨白。
  “不行!”嘉瑞安把剑收入剑鞘,来到他的朋友身旁,抓住乐多林的手臂,让他坐稳了;然后嘉瑞安使劲地搀着这个受伤的年轻人,并骑往石山飞奔而去。
  这石山地势高耸,比周围最高的树更高得多;他们的马努力地在湿润的岩石间找路,奋力地爬上山腰。众人抵达艾冈岩山顶上的那片小小的平地,让驮货的马挤在平地中间。嘉瑞安在雨中颤抖着立刻下马,并及时把慢慢倒向一边的乐多林接住。
  “扶他过来!”宝姨叫道。她正把一个小布包的草药和绷带从货包里拿出来。“杜倪克,我需要火!立刻就要!”  
  杜倪克无助地看着在这空荡荡的石山顶上,历经雨水浸润的那几片小木片。“我尽量。”杜倪克犹豫地说道。
  乐多林的呼吸既浅又快,他的脸色依旧惨白,而且两腿已经站不住。嘉瑞安连忙把他搀扶起来,肚子里突然恐惧地抽搐了一下;希塔见状搀起了乐多林另外一边的手臂,然后两人半抬半搀地把乐多林扶到宝姨身边。宝姨正跪在地上,打开药包。“毒液一定得排出来。”宝姨对三人说道:“嘉瑞安,把你的刀子拿给我。”
  嘉瑞丽安拔出匕首,交给宝姨。她迅速地沿着身侧,将乐多林的棕色长袍割开,露出被羊头怪利爪所伤的严重伤口。“这会很痛,你们把他按住。”
  嘉瑞安和希塔抓住了乐多林的手脚,把乐多林按紧了。
  宝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迅速地把每一个红肿的伤口切开。鲜血一涌而出。乐多林大喊一声,然后便昏了过去。
  “希塔!”站在接近山腰的大岩石上的巴瑞克叫道:“我们需要你!”
  “快去!”宝姨对这鹰脸的爱力佳人说道:“剩下的我们可以应付。嘉瑞安,你留下来。”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干草药压碎,撒在出血不止的伤口上。“升火呀,杜倪克!”宝姨命令道。
  “火升不起来,宝佳娜女士。”杜倪克无助地答道:“太湿了。”
  宝姨迅速地朝那铁匠搜集的那堆潮湿木头看了一眼;然后她眼睛微眯,很快地做了个手势。嘉瑞安突然耳鸣,并听到嘶嘶声。木柴间冒出烟雾,接着火焰噼哩啪啦地席卷了树枝。杜倪克吃惊地往后一跳,很是惊讶。
  “小锅子,嘉瑞安,”宝姨吩咐道:“水!赶快!”她将蓝斗篷脱下来,盖在乐多林身上。
  滑溜、巴瑞克和希塔站在斜坡边缘,奋力地把巨石从山顶推下去;下方传来巨石撞在沿路的山石的砰砰声,也不时冒出羊头怪被巨石打中的惨叫声。
  嘉瑞安让乐多林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心里怕得要命。“他会好起来吗?”嘉瑞安对宝姨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宝姨答道:“正当忙着,别拿这个问题来烦我。”
  “他们跑了!”巴瑞克叫道。
  “他们还饿着呢!”老狼严肃地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
  远方的森林里,传来宏亮的号角声。
  “什么声音?”滑溜气喘嘘嘘地问道;他方才使了牛劲,把大石头推到山边,此时还没恢复过来。
  “这个人,我正等着他来呢!”老狼答道,他嘴角弯成一个神秘的笑容;然后他伸出右手的指头放在嘴里,噘嘴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剩下来的交给我就行了,嘉瑞安。”宝姨一边说着,一边把厚厚的药膏涂在一块热水煮过、正冒着蒸气的亚麻布绷带上。“你跟杜倪克过去那边帮忙吧!”
  嘉瑞安依依不舍地把乐多林的头挪到潮湿的地上,然后跑到老狼大爷的身边。他们脚下的斜坡上散落着已死和濒死的羊头怪,都是被巴瑞克等人推下去的巨石打中的。
  “他们还会再度进攻。”巴瑞克一边说着,一边又推了一块巨石下去。“他们能从后面上来吗?”
  滑溜摇了摇头。“上不来。我检查过了,这石山的背后是一面峭壁。”
  又有好些羊头怪从底下的树林里冒出来,一路嘶吼吠叫,并以时而以两腿奔跑,时而手足并用的姿势逼上山来;领头的羊头怪跑到路上时,那号角声又响起,这次已经离山顶很近了。

  然后一个骑着大马、全身包着盔甲的人从树林里冒出来,雷霆般地直朝羊头怪冲去。那人伏在长矛上,大胆地突入惊惶失措的群怪之中;他跨下的大马则一边冲锋陷阵,一边高声嘶鸣,包铁的马蹄踢起大块的泥球。长矛刺入最高大的那只羊头怪的胸膛里,由于劲道猛烈,长矛的尖都散裂开来,接着那骑士拿那散开的矛头,往那怪物的脸上一刺,然后便把开了花的长矛丢在一边,只手一拔,抽出一把宽刃剑来。那骑士左刺右砍,在群怪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跨下那匹专为作战而训练的战马则快速地从不管是死是活的羊头怪身上绕过去。那骑士冲刺了一次,又掉转马身重新再来一次,同样再以手上的宝剑杀出一条血路。羊头怪见状,纷纷转身,嚎叫着逃进树林去了。
  “曼杜拉仑!”老狼大声叫道:“这里!”
  那骑士把染了血的铁眼罩推开,往山头上望来。“容我先把这些小兔子驱散了,古圣朋友。”那人兴高采烈地答道,然后便喀答一声把铁眼罩放下来,又追在羊头怪身后,冲进下着雨的树林中。
  “希塔!”巴瑞克叫着的时候,人已经开始动了。
  希塔紧张地点点头,然后两人跨上了马,冲下斜坡去给那个陌生人助阵。
  “你这个朋友,莫非是不大进入状况。”滑溜一边把脸上的雨水抹去,一边把他的心得告诉老狼大爷:“那些怪物,随时都可能会回身朝他扑上去啊!”
  “他大概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身陷险。”老狼答道:“因为他是佛闵波人,而佛闵波人总认为自己所向无敌。”
  树林里的遭遇战似乎很漫长:众人只听见吼声、挥砍声,以及羊头怪的惨叫声。然后希塔、巴瑞克和那陌生人便一同从树林中出来,快步地走上石山。“畅快畅快,老朋友。”那陌生人以低沉的声音对老狼大爷说道:“汝的那些怪朋友,真是太调皮啦!”那人的盔甲在雨水中闪亮。
  “还好给你安排了这个饶富趣味的节目。”老狼诙谐地说道。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杜倪克通报道:“听起来他们还在跑。”
  “他们的怯懦,剥夺了我们今儿下午散心作乐的好机会。”那武士一边有感而发地说道,一边收了剑,并把头盔脱下来。
  “人哪,多少牺牲一点儿是免不了的。”滑溜幽默地说道。
  那武士叹了一口气。“说得甚是,汝是个颇富哲理的人,我看得出来。”说着便抖抖头盔上的白羽毛,把水珠甩掉。
  “我都忘了介绍了。”老狼大爷说道:“这位是曼杜拉仑,曼杜城男爵。以后曼杜拉仑会跟我们一起走。曼杜拉仑,这是德斯尼亚的凯达王子,这是崔翰封邑伯爵巴瑞克,也是吉鲁克国王安斐格的堂弟;那边是希塔,爱力佳的首席氏族长老秋海格的儿子。那个老实人是仙达力亚的杜倪克大爷,这个男孩子叫做嘉瑞安,他是我孙子——不知道是隔了多少代的孙子。”
  曼杜拉仑对每个人都深深地鞠躬为礼。“欢迎各位,同志们。”他以深厚的声音说道。“我们的旅程已有了个幸运的开始。借问,这位华采动人、美艳慑眼的贵妇人,又是谁呢?”
  “武士大人,您真会说话。”宝姨开心地笑道,同时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摸着自己潮湿的头发。“这个我喜欢,父亲。”
  “这位就是传奇的宝佳娜女士?”曼杜拉仑问道:“有缘一见,我此生死也瞑目了。”他说着恭敬正式地行了个礼,但却不时被盔甲的摩擦声打断。
  “我们这位受了伤的朋友是乐多林,韦丹多城男爵之子。”老狼继续说道:“这个人你可能听说过。”
  曼杜拉仑的脸色顿时暗了一下。“的确如此,谣言像狂吠不止的狗,我们还没到,那狗就先到了。谣言指出,韦丹多城的乐多林发动过几次意图推翻王室的叛变行动。”
  “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老狼强调道。“我们眼前的事情,比那些都重要得多;你得把那些摆到一边去才行。”
  “如君所愿,尊贵的贝佳瑞。”曼杜拉仑说道,不过双眼仍然停留在那昏迷不省的乐多林身上。
  “爷爷!”嘉瑞安一边叫道,一边指着石山顶上,突然出现的骑马身影。那个人穿黑袍、骑黑马;他把兜帽拉下来,露出一张打磨光亮、随着整个脸型轮廓起伏的面具,看来既美丽又诡异。嘉瑞安心底有个声音在说,那个诡异的骑士有其重要之处,他应该是记得这是什么事的,但他就是想不起来。
  “放弃这趟旅程吧,贝佳瑞斯。”面具下的声音听起来很空洞。
  “你对我的认识,应该不止这么一点儿而已吧,詹达尔?”老狼平静地说道,看来老狼显然是认识这个骑士的。“这个弄羊头怪的幼稚行径,可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你对我的认识,应该也不止这么一点儿吧?”那人不怀好意地反驳道。“你应该知道的,当你我对上的时候,事态绝对会比这个更严重一点;就目前而言,要去对付你们的人手已经很多,够你们忙的了。如果你喜欢的话,等力达带着火焰圣石来找我们的真主时,你还可以施展施展,与索烈神的神威较量个高下。”
  “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在帮力达跑腿喽?”老狼问道。
  “我不帮任何人跑腿。”那个人影非常不屑地说道。那骑士似乎很实在,就跟站在山顶上的每一个人一样实在,不过嘉瑞安却又能透过那一人一马的身影,看到濛濛雨水打在山石上的景象。不管那是幻影还是什么的,反正雨水就直接从他们身上穿了过去。
  “不然你到这儿来做什么,詹达尔?”老狼质问道。
  “算是好奇心吧,贝佳瑞斯。我想亲眼看看你如何把‘预言’变成看得到、摸得到的东西。”那个人影的眼光把山顶上所有人都巡了一遍。“高明!”那人不情愿地赞道。“你上哪儿找来这些人?”
  “我用不着去找他们,詹达尔。”老狼答道。“他们的人一直都在这里。‘预言’如果成真,那么‘预言’的一切必定也都确有实据,是不?这根本不用刻意安排。每个来到我身边的人,都有着世世代代、千古岁月的缘份。”
  那人影似乎倒抽了一口气。“你们的人还不全哪,老家伙。”
  “以后就齐全了,詹达尔。”老狼自信满满地答道。“往后的事情我都看到了。”
  “会活两次的是哪一个?”那人影突然问道。
  老狼冷淡地笑笑,但是只字未答。
  “尊安万福,我的王后。”接着那人影便虚情假意地对宝姨说道。
  “安嘉若祭司的礼数,总叫人热络不起来。”宝姨回以冰霜般的眼光。“我不是你们的王后,詹达尔。”
  “你以后会成为我们的王后,宝佳娜。我的真主说,当他返转回来的时候,你就会成为他的妻子,届时你就是天下之后了。”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得当心一点?如果我会成为你们的王后,那你最好别惹恼我,是不是?”
  “我可以对你下下功夫,宝佳娜,而且等你成为索烈甚的新娘后,你就会以他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了。我敢说,到时候你一定不会记着过去的旧怨的。”
  “我想我们谈够了,詹达尔。”老狼大爷说道:“你讲的话愈来愈无聊。现在你可以把你自己的影子收回去了。”老狼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好像在赶一只讨厌的苍蝇似的;然后命令道:“走!”
  嘉瑞安心里再度感到那股奇怪的波涛,以及空洞的怒吼。然后那骑士便消失了。  
  “你该不是把他给毁了吧,是不是?”滑溜震惊地喘了口大气说道。
  “倒没有。”老狼大爷对滑溜说道:“那不过是幻影而已;这是很幼稚的把戏。所以我没对他做什么,只是把他的影子送回他身边去罢了。”老狼突然笑起来,嘴角露出一抹狡诈的曲线。“当然啦!我帮他的影子选了一条比较迂回的路,所以走完这一趟可能要花上好几天。这其实伤不到他,不过会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还会让人家一眼就看出他迥异于常人而已。”
  “真是个不得体的幽灵。”曼杜拉仑有感而发地说道:“这个粗鲁的形影是谁?”
  “这个人是詹达尔。”宝姨说着,又把注意力转到受伤的乐多林身上:“他是安嘉若祭司团的总祭司之一。父亲和我以前跟他交手过。”
  “我想我们最好不要待在这个山顶上。”老狼宣布道。“乐多林还要多久才能骑马?”
  “如果真能恢复的话,那至少也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那可不成,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他现在没法骑马!”宝姨坚定地对老狼说道。
  “把他放在担架上行不行?”杜倪克提议道:“我可以做个简便担架,就放在两匹马之间,这样乐多林就可以妥贴地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怎么样,宝佳娜?”老狼问道。
  “大概可以吧!”宝佳娜略为迟疑地说道。
  “那就动手吧!”我们待在这个山头上,实在太暴露行踪了。再说我们还得赶路。”
  杜倪克点了点头,然后把货包里的绳子拿出来,开始做担架。


《圣石传奇 Ⅱ 魔法皇后》作者:[美] 大卫·艾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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