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原人沙克赞

 



  “下一站是沙克赞大陆,”车长报告道,“停车时间是三小时十分。”
  “什么沙克赞?”铁郎问道。
  “是个象原人一样的酒鬼。”梅蒂儿说。
  宇宙列车到达这个星球的上空,铁郎透过玻璃窗鸟瞰大陆,但见无边无际的丛林,象绿色的毛毯一样覆盖着大地。他惊叹道:“果真是适合原始人生活的大森林呀!”
  列车降落到密林之中,这里没有房屋和站台,下车便是森林。车长特地赶到车门边,嘱咐梅、铁二人说:“请注意,列车在三小时十分后准时开车。二位去游览,既要注意时间,又要特别当心原人沙克赞呵!”
  “怎么,他很凶暴吗?”铁郎问道。
  “说凶暴也可以,说残忍也可以。”车长回答。
  “这样的原人,是那些连身体都作到机械化的先进人类难于理解的。”梅蒂儿带着钦佩的口气说。
  原始森林中尽是参天大树,臂膀粗细的藤蔓从树梢垂下,在林子里穿来绕去,好象蜘蛛网。梅蒂儿走进丛林,野草齐胸。那矮短的铁郎,则全身隐没在草丛中,好象一个兔子,在阔叶和针叶的花草丛中乱窜。
  “这里就是沙克赞统治的王国。”梅蒂儿说。
  “原人的王国!”铁郎有点提心吊胆。
  森林中气候炎热,铁郎觉得口渴,到处去找水喝。梅蒂儿告诉他这里的水不能喝,喝了会害阿米巴赤痢,就连猴子也不喝水,只喝酒。
  树上地下到处都是猴子。它们“吱吱”地尖叫,有的爬上树干摘果子,有的吊着藤条打秋千,见了人毫不惊慌。
  一只猴子坐在大树下,果然捧着椰子碗在喝酒,龇牙咧嘴,喝得很香。铁郎困惑不解地说:“这猴子为啥喝酒少?”
  “它们不喝酒,沙克赞要生气。”梅蒂儿走近那个喝得醉眼朦胧的猴子问道,“猴子,有没有树的雨露?”
  “酒?”猴子挤着红眼睛,向一棵大树指着叫,“酒,瞧,酒!”那树根上有一个洞,象罈子口一般大。
  “哎呀呀!”铁郎叫道,“这里的猴子还能讲人话哩!”
  “是沙克赞教会的。”梅蒂儿说。
  那棵大树根上的洞里,盛满了清汪汪的酒。他俩闻到了甜甜的酒香,铁郎连连吞着口水,眼睛里仿佛伸出手来了。他问道:“这酒可以喝吗?”
  “尽管喝吧,不要紧”梅蒂儿笑道。
  一个大猴子醉倒在树下,铁郎拾起它的椰子碗来,对它说:“这酒如果是你造的,真叫人犯疑呀!”
  “铁郎,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是同胞,不该歧视它们。”梅带儿说罢,也去找来一个碗,舀起酒便喝。
  铁郎喝了一口,惊奇地说:“真的好吃!”于是舔口咂舌,“咕嘟咕嘟”地喝干一碗,还舔着碗底舍不得放手。
  “沙克赞对于酒的味道是很讲究的,”梅蒂儿说,“这大陆的酒都挺好吃。”
  “哈哈!”铁郎“咕嘟咕嘟”地又喝干一碗,好不开心,眯着小眼睛笑道,“这地方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突然飞来一根短柄狼牙棒,“嘣”地一声,打在铁郎的头上。铁郎猝不及防,立刻昏倒在地。紧接着,梅蒂儿也挨了一棒,把黑色皮帽打脱了,她也倒在地上。这时,从大树上跳下来一个壮如猩猩的原人,红色的长头发遮着半边脸,身上长满了毛,用一块金钱豹皮做围裙,遮住下体。他伸出两只粗壮的长臂,一只手抓起梅蒂儿,另一只手抓起铁郎,好象拎着两只鸡,往密林深处走去。
  原人张开大嘴厉声吼叫:“猴子的酒都是沙克赞的,小偷竟敢随便偷酒喝,沙克赞发怒了!”
  这原人就是沙克赞。他提起铁郎看一看,顺手扔到草丛中,“嘣咚!”跌得铁郎头冒火星,伸出舌头,神志倒清醒了。他睁开纽扣眼睛一看,呀!那原人一只手扶着梅蒂儿,一只手抓到树上的藤条,双脚一纵,腾空飞去,口里拖出声音高呼:“沙克赞——!”喊声犹如古猿长啸,响彻森林。
  “梅蒂儿!”铁郎爬起身来,悔恨道,“可惜没有带枪!”
  他飞也似地跑回列车,车长在车厢门口迎着他问:“喂!梅蒂儿呢?”
  “被原人抓去了!”铁郎一面回答,一面奔过车厢取枪。
  “用枪不行,沙克赞是打不完的。”车长说,“有十万只猴于保护着沙克赞!”
  “十万只?”铁郎大吃一惊,叫道,“可是,难道不救梅蒂儿吗?”
  他带着枪走进森林,心里又踌躇起来。天啊!林中空地上聚集着千万只猴子,尽是黄毛、短毛、红眼睛。母猴抱着小猴,壮猴抬着老猴;有的喝酒,有的打架,有的翻筋斗:“吱吱哇哇”,乱哄哄地在作乐玩耍。真的,这么多猴子是打不尽的。铁郎不敢惹它们,挟着枪,悄悄地绕过这一片空地。前面有一只白毛猿猴,捧着椰子碗,在“咕嘟咕嘟”地喝酒,铁郎见它闭着眼摇晃,以为它喝醉了,便放心地走过去。不提防白猿抄起一根木棒,随后赶来,照准铁郎的脑后敲一下。铁郎只叫得一声“哎哟”,使昏倒在地。
  原人沙克赞从树颠飘然落下,亲切地抚摸着白猿的头,露齿而笑,夸奖道:“了不起,了不起,你真能干。喝酒,喝酒,到那边去喝酒。”
  白猿高兴得“哇哇”地叫,随即纵跳而去。沙克赞一把抓起铁郎,将他扛在肩头上,吊着树藤,长啸一声:“沙克赞——!”便象打秋千一样,飞荡在空中。
  “嘣喳!”树藤断了。沙克赞从空中落下来,跌了个嘴啃泥。他趴在地上,连声呻吟。铁郎在他的背上,倒没有摔伤。
  他苏醒转来,挣脱原人的手,站在一旁打量他,惊讶地说:“这就是沙克赞吗?”
  原人的鼻涕口水直流,痛得不住哼。铁郎万分高兴,双手抄在胸前,哈哈笑道:“这回你也躺倒啦!”
  不料沙克赞翻身跳起来,一拳打在铁郎的下巴上,“咚!”铁部头冒火星,仰面倒退,跌了个双脚前天。“哎哟!”他痛得发昏。
  “你敢轻视沙克赞!原人挥着拳头说。随后,原人扯一根藤条,捆住铁郎的双脚,将头钻过他的腿裆,象戴枷一般,把他挂在颈子上。那铁郎头朝下吊在原人的背上,好象给他做一张“肉披肩”。原人腾出双手握住树藤,又大呼“沙克赞”,重新飞荡腾空。森林中的树枝和藤蔓,便是原人出没的道路,他从这棵树梢荡到那棵树梢,攀枝跳干,如行平地。刹那间,窜到一棵巨大的老树顶上,高呼一声“喂”,就跳入树洞中去。
  这一棵参天大树,俨然象一栋摩天楼房,村干上几个窟窿、都用树枝编成栅栏,作为门窗。洞门前还用枝条扎成阳台,栏杆上晾着女人的衣裳。这便是沙克赞的住宅。他把铁郎扔进树洞里,说:“你也躺一会儿吧!”
  树洞里相当宽敞,也用树枝十字交叉地编成篱笆形的墙壁,把洞里隔成两个“房间”。“房间”顶上,还有天窗,通风透亮,十分舒适。“房间”的地板铺着干草,象地毯一般软和,沙克赞盘着腿席地而坐,派头跟坐在宫殿上的国王一样。他的面前是一张木板搭成的桌案,上面摆着野梨子、山核桃、黄香蕉、红葡萄之类。他叫道:“喂!拿酒来!”
  这喊声惊动了牢房中的铁郎。他抬起头,就看见沙克赞坐在隔壁享用鲜果。铁郎心如猫抓,想到:“不料被这家伙当作俘虏捉来,囚禁在这羊圈一般的牢屋里,把枪也丢了,真可恨!”
  “喂!”沙克赞露出微笑,向端酒来的一位女子打招呼。
  铁郎一见那女子,小眼睛就瞪得象杏核,立刻扑到篱笆墙壁前大叫:“梅蒂儿!”
  梅蒂儿还穿着黑色大衣,金黄的长头发披散在背后,脖颈上套着链子,手上端着木托盘,盘里有一个大酒壶。她跪在地上,向沙克赞奉酒。她是那么温驯,毫无反抗的举动,十足象个女奴隶,这真使铁郎想不通。
  夜幕降临,月光透过木栅门窗,照进村洞“房间”。这棵古老的大树,尽管内部被掏空了好几个洞窟,外皮和枝杈却还在生长青枝绿叶。
  “呼噜噜——”沙克赞喝醉了,睡在草铺上,张着大嘴打鼾。“呼噜噜——”他的鼾声象马达在轰鸣,震得铁郎的耳朵发麻。
  “世界的末日到了,”铁郎躺在草铺上诅咒道。他的身旁,放着一只盘子,盘里盛着一些梨子、香蕉之类的野果,算是给他的囚粮,但他根本吃不下。
  忽然听到脚步声响,铁郎慌忙起身问道:“谁?是谁?”
  一个黑发少女,轻轻地走到铁郎身旁,把手指放到他的嘴上,悄声说:“别出声,沙克赞喝醉了。我叫丽莎。我想趁这时候逃跑,请你帮帮忙。”
  “逃跑?”铁郎莫明其妙。
  “你是银河列车的乘客吧?”
  “是的。”
  “那么,希望你帮助我乘上这趟列车,带我逃出这个星球。”丽莎说,“我知道没有乘车证是不准乘车的。但是,我是一个受难的人,需要营救。希望能够让我搭上这趟车……”
  “丽莎,”铁郎问道:“你为什么住在这里?”
  “从前,有一只飞船在这大陆失事,我侥幸活下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陪伴着沙克赞。”停了片刻,丽莎又说,“即使我逃走了,沙克赞也不会追赶,因为他又弄来一个名叫梅蒂儿的新人。”
  “梅蒂儿!”铁郎双手抓着篱笆墙的木柱,瞧见隔壁的梅蒂儿坐在地铺上,脑袋垂在胸前,默默无声。她的脖颈套着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握在沙克赞那毛绒绒的大手中。
  “不能带梅蒂儿一起逃走。”丽莎说,“梅蒂儿一动,沙克赞就会醒来的。”
  “但是,”铁郎说,“不救梅蒂儿不行!”
  他俩的谈话,梅蒂儿已经听见。她抬起头来,睁开大眼睛,和铁郎的小眼睛四目相对。忽然,她举手指指洞外,又指指胸脯,又摆摆手。那意思很明白:“你们赶快逃走,我不要紧。”
  铁郎看懂了她的“手语”,可仍然舍不得丢下她,小声唤道:“梅蒂儿!”
  “呼噜噜——”沙克赞打着鼾。
  “喂,来吧。”丽莎唤着铁郎,开始往外爬。
  铁郎爬到洞口,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望着梅蒂儿,直到梅蒂儿挥手催他走,他才爬出洞外。月光照得大地一片白。两个人爬到横伸出去的树枝上,丽莎吊着一根藤条先下去,铁郎看了,心惊胆寒,咕哝道:“这种藤条式的出入口,对我来说真不方便。”
  “猴子们都喝醉了,不要紧,”丽莎说,“快走。”
  铁郎抓紧藤条往下溜,好一阵,才脚踏实地。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猴子,都在打鼾。铁郎慢慢地说:“我逃回列车去,拿威力强大的枪来救梅蒂儿!”
  丽莎在前,铁郎随后,急急忙忙地在草丛中奔跑,忽听背后一声长啸:“沙克赞——!”铁郎吓得一抖,掉头看去,月光下跳来一个黑猩猩似的家伙,手里高举着狼牙棒。“咔嚓!”铁郎的脑袋又挨了一下,顿时就人事不知。
  沙克赞又用藤条把他捆起来,一圈一圈地缠得象个纺锤,然后挟回树洞,扔进“牢房”。“咕咚”一声,摔得铁郎直叫“哎哟”。
  “酒!喂!”沙克赞在隔壁呼唤梅蒂儿。
  “那家伙很得意哩!”铁郎气得眼歪嘴斜。
  “这个世界的春天,沙克赞很幸福!”原人睁着醉眼嚷叫。
  铁郎盘膝打坐,心想:“怎么办?到了这种地步,就屈服吗?不!要有志气,要奋斗。无论如何,不打败那家伙不甘心。”于是,他低下头偷偷地咬藤条。哈!他那象马牙一样的利齿,竟比刀子还决,“咯嘣咯嘣”地几下子,就把捆在胸前的藤条咬断了两股。他就地打滚,企图挣脱藤条,不料滚到“牢房”的角落,一下子陷入一个大黑洞里。他挣脱了藤条,仔细观察,原来是个腐朽的树洞。洞的顶上,隔着一层朽木板,便是沙克赞的房间。铁郎竖耳倾听,原人的笑嚷声清晰可闻。他找来一段关头木棒,仰着脸估量一番。看准了原人坐的地方,将木棒的尖头猛地戳上去,咬牙切齿地骂道:“该死的混蛋!”
  “噗哧!”木棒象剑一般穿过地铺上的干草,戳到沙克赞的屁股上,痛得他“哇呀哇呀”地连声大叫。
  铁郎爬上去,神气活现地走进原人的“房间”,扶起梅蒂儿,给她解开链子,然后对原人说:“对不起,梅蒂儿我带走了!”
  “杀死你!”沙克赞抓起一根狼牙棒,龇牙咧嘴地吼道。
  “你要干吗?”铁郎欺他的屁股受了伤,便抄起一根粗木捧走拢去。
  “畜牲!”沙克赞怒吼着。
  两人一交手,“嘣!”狼牙棒打开粗木棒,铁郎又挨了一下,扑倒在地。梅蒂儿奔过来扶他,连声唤道:“铁郎!铁郎!”
  沙克赞瞠目张口,默默地看着铁郎被扶起来。铁郎眼睛流泪,鼻子出血,软瘫瘫地站不稳,还咬牙瞪眼地骂道,“混,……混蛋!”接着呻吟一声,闭了眼睛,脑袋搭拉在胸前,昏死过去了。
  当铁郎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车长在身边,正用温毛巾放在他的头上作冷敷。在车厢的地板上躺一阵,他的神智清醒了,便一骨碌爬起来问道:“怎么搞的?我怎么在列车里?”
  “是那个原人把你扛到车窗下来的。”车长说。
  啊!那个瘦瘦的黑发少女丽莎,竟呆呆地坐在座椅上。铁郎见了她,又想起梅蒂儿还没有回来,立刻拿起枪往外跑。
  “已经晚了,”车长拉住他说,“来不及了。”
  “什么晚了?”
  “还有五分钟,列车就要开了。开车时间是不能拖延的。”
  “糊涂虫!”铁郎吵道,“为什么要抛弃梅蒂儿!”
  丽莎现出担忧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铁郎。车长说,“她是个受难者,让她乘车到下一站去。”
  “可是,梅蒂儿呢?”铁郎嚷道。
  忽然列车外面传来喊声,他们凑近玻璃窗一看,都惊得愣住了。
  森林边,草地上,梅蒂儿正在向列车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回头挥手告别。送别的是谁?哦!竟是带着一群猴子的沙克赞。
  梅蒂儿走进车厢,向目瞪口呆的铁郎说:“刚才让你们担心了。”
  “怎么?那家伙竟把你放回来啦?”铁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沙克赞说,他不想夺走一个勇士的同伴,所以放我回来。”
  “谁是勇士?”
  “就是铁郎呀!”
  “是我?”铁即瞠目张口,莫明其妙。
  “是的,他了解你了,说你是男子中的好汉,佩服你的坚强意志,很喜欢你。还说要和你交朋友。”梅蒂儿一本正经地说,“他还要我转告你,要是你不去换机器身体的话,可以留在这个大陆上生活,在这自然环境中,和猴子们一块儿喝酒度日。你愿意吗?”
  铁郎不吭气,怔怔地望着窗外。咦!那个原人真的举手朝他打招呼,高声呼喊:“喂——!喂——!”
  这当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位蒙难女子丽莎,突然跳下列车,高声呼喊:“沙克赞!”张开两臂,象小鸡张开翅膀扑到母鸡怀里那样,向原人奔去。
  “喂!”沙克赞伸出双手接住她,笑得合不拢嘴。
  “丽莎并不是逃不脱,”梅蒂儿说,“她下不了逃走的决心,直到现在,她还是舍不得沙克赞和原始大森林。”
  “喂!喂!喂!”送行的猴群乱嚷着。
  “呜——”列车的汽笛声响彻了森林,随即腾空开走了。
  “喂——!”原人沙克赞拖长声音,向列车挥手送别,“喂——!”



《银河铁道999》作者:[日] 松本零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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