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事情总要有人去干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步入了正轨,整天忙得团团转。史布克教得很快,我得拼命记笔记才能跟上他的语速,直到写字写得手腕酸痛,眼睛干涩为止。
  一天下午,他把我带到村边上,那里有一间石头农舍和一圈柳树,当地人都管这里叫柳林。因为柳树长得很茂密,所以显得很阴暗。一条粗粗的绳子从一棵大柳树上垂了下来。我抬头一看,树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黄铜钟。原来这是根钟绳。
  史布克告诉我说:“当有人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到我们住的地方去。除非我们请他们来,要不然没人能进得去我的房子。所以,他们要是有事,就会来这里敲钟。然后我们就去找他们。”
  但问题是,几个星期过去了,也没听见有人来敲钟。我除了去西花园之外,也就是每周去一次山下,买我们一周的食物。我觉得很孤独,很想念我的家人,所以忙碌的学习生活,反倒是件好事。这样至少让我没有时间去品味这想家之苦。我总是学习到筋疲力尽,一爬上床就很快进入梦乡。
  上课是每天生活中最有趣的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学到太多关于游魂、幽灵及女巫的知识。史布克曾经跟我说过,在做学徒的第一年里,主要是学习异形怪物,同时还有些植物学方面的知识。通过学习,我们可以认识很多植物,有些植物可以药用,有些还可以在我们没有食物的时候用来充饥。我的学习不光是记记笔记而已,偶尔也要干点儿很吃力的体力活,就像我以前在家里农场时干的一样。
  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上午,史布克让我收起笔记本,带我到一条通往南花园的路上。他让我拿着两样东西:一把铁锹和一根测杆。
  “自由的异形怪物主要是在异形隧道里活动。”史布克解释道,“但有时候,也会因为突如其来的风暴或者地震而发生改变。不过在我的记忆里,本郡还没有发生过这么严重的地震。虽然这里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地震,但由于所有的异形隧道都是互相连通的,即便是千里之外的异形隧道发生什么变故,都可能对其他隧道产生很大的影响。如果一个地方的异形隧道堵塞了,那么,那里的异形怪物就要在同一个地方被困上好几年。我们把这种异形怪物称为被‘自然囚禁’的异形怪物。在这种情形下,它们的活动范围不会超过几十步,通常不会给人们造成任何麻烦,除非你离它太近了。但有时候,它们碰巧被困在我们居住的地方,比如说在房子旁边甚至房子里面。这样的话,就需要我们把它们捆起来带到别的地方去”。
  “异形隧道指的是什么?”我问道。
  “关于异形隧道,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史布克告诉我说,“有些人认为,它们只不过是古老大陆上纵横交错的道路而已。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刚刚从蒙昧的黑暗状态中挣脱出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此时,他们身体更加健康,活得更长,快乐无忧。”
  “后来呢?”
  “后来从北往南,冰河时期来临了,地球在数千年里变得异常寒冷。”史布克接着解释说,“在这种环境下,人类的生存变得越来越困难,他们也遗忘了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因为,那些知识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保暖和觅食才是最重要的。当冰雪最后退去时,只有那些穿着兽皮的狩猎者幸存下来。他们已经忘记了如何种庄稼、如何驯养动物,人类又回到了愚昧无知的年代。”
  “当然,现在好多了,我们又重新拥有了知识,尽管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异形隧道就是那个古老年代的遗存物。事实上,它们并不像一般道路那么简单。它实质上是地底深处力量流动的管道。自由的异形怪物可以在这种隐秘无形的道路上急速穿梭,但他们这样做给我们带来了很多麻烦。它们能够随意地从一个地方穿梭到另一个地方,它们也可以到处建立自己的新家。它们通常是不受人欢迎的,这使它们很愤怒。于是它们就会弄些恶作剧——有些时候甚至是非常危险的恶作剧,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有活要干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它们要被人为囚禁在深坑里,就像我现在要你挖的这个坑一样……”
  “这个地方不错,”史布克指着一块靠近一棵千年大橡树的地方说道,“我想下面树根之间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挖个坑。”
  史布克把测杆给我,这样我就可以保证这个深坑的长度和深度都是六英尺,宽度三英尺。即便是在树阴下,在这种天气来挖坑也还是很热的。我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坑挖好,要知道史布克可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许有丝毫的差错。
  把坑挖好了后,我又去准备一些臭烘烘的混合物,里面有盐、铁屑和一种特殊的汁液,这种汁液是用骨头熬成的。
  “盐可以焚烧异形怪物,”史布克解释道,“铁则是用来接地的,这就像雷电找到进入地面的道路,然后就失去力量一样。同样的,铁屑可以将那些在黑暗中作恶的鬼怪的力量,引导到地下去,使它们失去魔力。把它们放在一起用时,盐和铁就可以形成一个壁垒,使异形怪物无法逃脱,省得它们出来为非作歹。事实上,盐和铁还有很多别的用场。”
  我把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放在一个大的铁桶里面搅拌好。然后,再用一把大刷子沾上这些混合物,在坑里来回涂抹。这有点像涂油漆,但要更辛苦些。因为这些涂层必须涂得非常细致完美,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即便是最狡猾的异形怪物也无法逃脱。
  “干漂亮点儿,小伙子。”史布克告诉我说,“异形怪物可以从一个比针头还小的洞里逃脱。”
  当然了,这个深坑完全达到史布克的要求后,我还得用土把它填上,接着再挖另一个。他让我练习一星期挖两个坑,这是个很辛苦的活,干得我汗流浃背,还花了我不少时间。这活不光很累,还怪吓人的。因为我就在一些囚禁着异形怪物的深坑附近干活,这样的地方即便是白天,也阴气森森的。我发现史布克也从来没有离开太远,他好像时刻都在警戒着,还告诉我说,在对付异形怪物时,即使它们已经被困住了,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史布克还对我说,我应该熟悉本郡的每一寸土地,包括所有的城镇、村庄以及到达两个相邻地方的最近的路线。令我头痛的是,虽然史布克说他有很多地图在楼上的书房里搁着,但我还是要用最笨拙的方法从头学起。他并不把那些他画好的地图给我看,而是让我自己动手绘制地图。
  在地图的中央是他的房子和花园,地图上还要包括邻近的那个村庄和附近的山丘。他的想法是从这中心点开始,让图慢慢延伸,把附近越来越多的地方标示在上头。绘图不是我的强项,而且正如我说过的,史布克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所以这份地图花了我很长时间去绘制。直到我绘制好了,他才把他绘的地图给我看。看完后,他让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地图折叠起来的时间,比我仔细看它们的时间还要长。
  我也开始记日记。史布克另外给了我一本笔记本来记日记,而且无数次地跟我强调,记录那些过去的事情,可以使我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也不是每天都记,有时候是因为太累了,有的时候则是因为要努力记下史布克所说的每一句话,弄得我手腕酸痛不已。
  在我跟随史布克满一个月的那天早晨,我们正在吃早饭,他突然问道:“小伙子,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我当时以为他是在问今天的早餐怎么样。也许是那天的熏肉熏的时间太长,都有点儿烧焦了,可能要添一道菜来补救一下。于是,我耸了耸肩,表示早餐的味道不怎么样。因为我可不想得罪给我们做早餐的异形怪物,或许它正在偷听呢。
  “好的,这的确是个很辛苦的工作,如果你现在决定放弃它,我也不会责怪你的。”史布克说道,“第一个月的考验期已经过了,我通常都给新徒弟一次回家的机会,让他们好好考虑一下,是否继续干下去。你是不是也想这样?”
  我努力掩饰自己那种急切盼望回家的心情,但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笑容。可是,好像我越是喜不自禁,史布克看上去就越黯然神伤。我能觉察出他那种希望我留下来的心情,但我还是急着想早点动身回家。那种回家看望亲人,尝尝妈妈亲手做的饭菜的念头,实在是太强烈了。
  我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把回家的一切东西都打点好了。“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而且你的悟性很强。”史布克在门口对我说道,“你回去后告诉你爸爸,你已经通过了一个月的考验期。如果你想接着干下去的话,我会在秋季去拜访他,同时拿那另外的十个金币。你是块做驱魔人的好料子,但干不干这行取决于你自己,小伙子。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知道你决定不干这行了。如果你想干的话,我希望你在一星期内回来。然后,我将培养你五年,让你成为一个和我一样出色的驱魔人。”
  我心情愉快地踏上了回家的征程。其实,我并不想告诉史布克,就在他告诉我可以回家并决定还要不要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来了。这的确是个吓人的工作。从史布克所告诉我的那些事情来看,除了孤独外,这个工作还很危险。没有人关心你的死活。人们只希望你帮他们除掉那些使他们不得安生的东西,却从来不考虑你这样做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史布克曾经给我讲过,有一次他是如何被一个异形怪物伤得半死的。那个异形怪物在一眨眼的时间,就从看门兽变成了投石兽,差一点就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击中他的头部。史布克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拿到工钱,可能还要等到来年春天。唉,来年春天离现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所以,干这行有什么好的?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觉得在农场里干活可比这强多了。
  但问题在于,回家要走将近两天的路程,这给了我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农场里那种烦闷的生活依然历历在目。我真的能够忍受自己一辈子就在农场生活吗?
  接着,我开始想像如果我真的不打算做驱魔人了,妈妈将会说什么。她苦心安排让我做驱魔人的徒弟,如果我真的不去了,她肯定会很失望的。所以,最麻烦的事情就是如何把我的决定告诉她,又如何去面对她可能的反应。
  在我回家路上的第一个晚上,我已经把史布克给我的奶酪都吃光了。第二天中途我只休息了一次,在一条小溪水中洗了洗脚,终于在傍晚爸爸去挤奶前赶到了家。
  当我推开院门的时候,爸爸正朝牛棚走去。爸爸看见我很高兴,脸上绽开了笑容。我说要和他一起去挤奶,顺便在一起聊聊天,但爸爸还是让我先进屋,去和妈妈打个招呼。
  “她很想念你呢,小伙子。她最想见你了。”
  爸爸说完,拍拍了我的后背,就独自挤牛奶去了。就在我刚向屋子走了几步时,杰克从储藏室里出来,朝我径直走了过来。
  “什么风把你这么早就吹回来了?”杰克问道。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冷淡。说句实话,他那种表情用冷淡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冷酷。他的脸有点古怪地扭曲起来,像要冲我咧嘴一笑,又像对我怒目而视。
  “史布克给了几天假,让我回家看看。我得决定是否继续干下去。”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和妈妈谈谈这件事。”
  “你应该有你自己的想法,像以前一样。”杰克说道。
  这时,杰克已经一点笑意都没有了,狠狠地盯着我。难道在我走后,家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要不然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对我这么充满敌意呢?难道他不希望我回家?
  “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你居然会拿走爸爸的火绒盒。”他又接着说道。
  “那是他给我的,他想让我拿着。”我争辩道。
  “他给你,可你不能要啊。你就只知道为自己着想。想想我们可怜的爸爸,他是多么喜欢那个火绒盒啊,可你居然把它拿走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不想和他争吵起来。我知道他搞错了。爸爸是希望我来拥有那个火绒盒的,我百分百确信这一点。
  “现在我回来了,我可以给家里帮忙干活的。”我说道,试图换个话题。
  “如果你真的想挣你那口饭,那就喂猪去!”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转身走开了。喂猪是件我俩都不愿意干的活。那些猪体型大,全身长满了鬃毛而且臭烘烘的,总是像饿死鬼一样抢食吃。所以你在给它们喂食的时候,千万不能背朝它们,那样很危险,它们可能会把你拱倒。
  尽管刚才杰克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我还是很高兴回家。当我穿过院子时,往屋里看了看。
  后墙几乎被妈妈栽种的月瑰花爬满了,这些月瑰虽然种在北面,可还是长得很好。?它们现在刚刚发芽,等到六月中旬的时候,它们就会开满红色的花朵。
  后门通常都是卡得紧紧的,因为这房子以前曾经被闪电击中过一次。当时,后门起火烧着了,后来换了新的门,但门梁还是有点轻微的弯曲,所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它。花多大的力气都值得,因为一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妈妈那充满微笑的脸。
  她正坐在她那把旧摇椅上,摇椅放在厨房最远的角落里,那个地方通常是夕阳所照射不到的。如果阳光太强烈了,妈妈的眼睛会受不了的。所以,与夏天和白天相比,妈妈更喜欢冬天和夜晚。
  妈妈看到我平安无事,很高兴。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再告诉她,我不想做史布克的学徒了,所以我就强打起精神来,装出一副兴冲冲的样子。可妈妈好像早就把我的心思看透了,我从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的。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耸耸肩,勉强地笑了笑,想先支吾过去再说,但是我知道我根本藏不住什么事,就和刚才杰克一样,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说出来吧,”她说道。“遮遮掩掩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努力从脑海中搜索着有限的词汇,想找个恰当的字眼来表达我的意思。妈妈在摇椅上摇动的频率逐渐慢了下来,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我知道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我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最后干脆实话实说了:“我已经通过了史布克一个月的考验期,他说我可以考虑一下还要不要做他的学徒,这件事完全由我说了算。但是妈妈,我在那儿感到很孤独,就和我原来想像的一样,没有一个朋友。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压根就不理我,他们见了我就躲得远远的,我感到太孤独了,我很想回来在家里干活,不想再回去了。”
  我想我本来可以说得更多的,想告诉她以前在家里,众多兄弟在一起干活是多么的快乐。但是我没有说,因为我觉得那只会勾起她对他们的思念。我本以为妈妈听到这些,一定会为我感到心疼而怜惜我的。但是,我错了。
  妈妈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我听到艾莉在隔壁房间里,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轻声哼着歌曲。
  “孤独?”妈妈突然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怒气,而不是我想像中的怜惜,“你怎么会感到孤独呢?我本以为你已经知道何去何从了,难道你还没有吗?如果你不能认识到你存在的价值,那才是真正的孤独呢。不要再抱怨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男人了,男人就得工作。从开天辟地之初,男人们就一直在干着他们不愿意干的事情。难道你还想有什么例外吗?你是一个在家排行老七的人的第七个儿子,你就天生注定了要做驱魔人,所以,你没有任何选择。”
  “但是格勒戈雷先生以前也训练过好些其他的学徒,”我脱口而出。“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回来保卫我们这个地区的,为什么这个人就一定得是我呢?”
  “他是训练了很多,但是能够完成训练的屈指可数,”妈妈说道,“即使有几个能够完成训练,但却远不如他,不是太软弱就是太胆小。他们大都是在混日子,拿了钱却几乎做不好什么事情。所以现在只剩下你了,儿子。你是大家的最后一个机会,也是最后一线希望。必须有人来做这件事,必须有人站出来与邪恶势力作斗争,而你就是唯一的人选。”
  她又开始摇她的摇椅,速度慢慢地加快。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
  “好吧,我很高兴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你是希望等着大家一起吃晚饭呢,还是想先吃一点儿再说。我猜你一定很饿了吧?”
  “是的,妈妈。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连早饭都没吃呢。”
  “这儿还有些炖兔肉,它一定会让你精神起来的。”
  我坐在餐桌旁边,心情失落到了极点。妈妈忙着把炉火弄旺,好给我热一热兔肉。那些兔肉散发出浓浓的香味,馋得我直流口水。没有谁能做出比妈妈做的更好吃的东西了,大老远的回家一趟,即使只是为了这顿饭,也还是很值得的。
  妈妈微笑着端过来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炖肉,放在了我面前。“我去收拾收拾你的房间,”她放下后说道。“你既然回来了,就在家呆上两天吧。”
  我咕哝着说了声谢谢,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妈妈刚一上楼,艾莉就进来了。
  “汤姆,看到你回来太好了,”她很高兴地说道,然后低头看了看我那一大盘炖肉。“你想再来一些面包吗?”
  “好的,谢谢。”我说道。艾莉给我拿来了三大块面包,给我抹上黄油,然后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顾不得抬头,一口气把盘子里的肉吃得精光。我用剩下的最后一块面包,把盘子上的油星抹得一干二净后,才把它放进嘴里。
  “现在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我点了点头,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很显然我伪装的本领并不怎么样。艾莉忽然看起来很伤心。“我无意中听到你和妈妈的谈话,”她说道。“不过,我敢肯定情况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只是因为你刚刚开始,这个工作对于你来说,还非常陌生与新奇。不久你就会适应它的。而且你也不用马上回去,也许在家住上几天就会感觉好一点。即使以后这个农场归杰克了,我们还是永远欢迎你回来的。”
  “可是我觉得我回来,杰克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呢?”艾莉问道。
  “他看到我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友好,所以我觉得他不想见到我回来。”
  “你不要担心这个,你大哥是有点小气,还有我呢,我可以很容易就把他修理了。”
  我开心地笑了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就像妈妈曾经说过的,就算杰克再拧,也拗不过艾莉的小手指。
  “其实让杰克心烦的主要是另外一件事情,”艾莉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她那隆起的肚子。“我姨妈难产死了,家里人老提这件事儿,这让杰克感到很紧张。不过,我一点儿也不紧张,因为有妈妈来照顾我。我想,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哪个地方比在这儿生小孩更安全的了。”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些事情让他烦心,就是你的新工作,他怕你会带来晦气。”
  “但是在我离家之前,他对我的新工作还是很高兴的呀。”我说道。
  “他高兴是因为你是他的兄弟,他关心你。但是驱魔人的工作确实挺让人害怕的。要是那天你和史布克直接从大路上离开的话,他也许就不那么疑神疑鬼了。听杰克说,当时你们没有走大路,而是直接进了吊死岭上的树林。从那以后,家里的狗就变得焦躁不安,到现在它们连北边的牧场都不敢去了。”
  “杰克认为你们已经搅醒了什么东西。我想,他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看到你不高兴的。”艾莉接着说道,同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肚子。“他只是不想让我们受到伤害,他心里所想的只是家庭。你不用担心,他最终会理解你的。”
  我在家呆了三天,极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最后我感觉还是该走了。妈妈是我离开前所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我和她单独呆在厨房里面,她用力在我手臂上掐了一下,告诉我说,她为我感到骄傲。
  “你不仅是一个老七的第七个儿子,”她很温柔地冲我微笑着说道。“你还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你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来做好你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想让她高兴。当我踏出院子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就荡然无存了。我怀着极其低落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史布克住的地方走去。妈妈不同意我呆在家里,让我深受打击,心灰意冷。
  在回齐本顿的路上一直在下雨,当我到达那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我感觉很冷,心情也糟透了。当我走到史布克家门前的时候,让我吃惊的是在我没有推门的情况下,门就自己打开了。这显然是欢迎我的到来,让我快进去,我原以为只有史布克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或许,我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但我并没有。相反,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走到前门那儿,我敲了三次门,可是没有人应答。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钥匙就插在锁上,于是我转动钥匙很轻松地就把门打开了。
  除了厨房,我检查了楼下所有的房间,但是没有一个人。我就冲楼上大声喊叫着,问有没有人在,可还是没有应答,所以我就冒险去了厨房。
  厨房壁炉里面的火苗很旺,餐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备好了,而且是只准备了一个人的。桌子的中央是一大盘热腾腾的罐焖土豆。我实在是太饿了,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当我快把整罐土豆都吃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盐瓶下面有张纸条。
  纸条是史布克留下的,上面写着:“我到东面的佩德勒去了,那里有巫婆在作怪,所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你在这儿随意住,就像在家一样。别忘了到村里去买我们本周的食物。像以前一样,屠夫那儿有我的袋子,你就从他那儿买东西吧。”
  佩德勒是座挺大的石山,在郡的最东面。那里到处都是成群的女巫,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特别是独自一个人去那儿的时候。我又一次意识到,干驱魔人这个行当是多么的危险。
  同时我也感到有点懊恼。我一直期待着有机会能够和史布克一起去驱魔,但是偏偏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史布克接到了任务一个人去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香,但是也不敢睡得太死,因为我怕错过第二天早饭的铃声。
  第二天早上我准时到了厨房,餐桌上有我在史布克家吃过的最香的烤肉和煎蛋。我对饭菜非常满意,所以在离开餐桌的时候,故意大声地说了一句爸爸经常在周末午餐后说的那句话。
  “这饭菜做得真是太好了,”我说道,“谢谢,你们辛苦了。”
  我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壁炉里面的火苗舞动了起来,又听见好像有只猫发出快活的呼噜声。虽然我看不见那只猫,但是我敢发誓,它发出的声音是那样的大,把窗户上的玻璃都震的咔咔作响。很显然,我刚才说的话让它很高兴。
  从厨房出来后我感到心满意足,我该到村里去买食物了。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太阳挂在蔚蓝色的天空上,普照大地,鸟儿在树上愉快歌唱,经过昨天雨水的洗礼之后,整个世界看起来焕然一新,到处是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从屠夫那儿开始买东西,拿着史布克的袋子,然后去了蔬菜水果店,最后在面包店买了面包。出来的时候,我又看到几个孩子斜靠在旁边的墙上。人数没有上次那么多,并且他们那个大块头的、有着像牛一样粗脖子的头儿也没有在那儿。
  我想起以前史布克对我所说的,所以就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说道:“对于上次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是新来的,对这里的规矩不是很懂。格勒戈雷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你们每人可以拿一个苹果和一块蛋糕。”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袋子,递给他们苹果和蛋糕。他们显然很吃惊,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里不停地咕哝着谢谢。
  在回去的路上,就在那条狭窄小路的最上面,有人在等着我,就是那个叫艾丽丝的女孩。她还是像上次一样,站在树林的阴影里面,好像不喜欢阳光。
  “你可以拿个苹果和一块蛋糕,”我告诉她,因为我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来要吃的。
  让我奇怪的是,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现在不饿,我需要其他东西,我想要你实现你的诺言,我现在需要帮助。”
  我耸耸肩,没有其他选择,因为承诺就是承诺,我记起了自己对她的承诺。既然说了就得算数,要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尽力的,”我回答道。
  她的脸上再一次泛出了开心的笑容。她还是一身黑衣,穿着尖头鞋子,不过她那开心的笑容,多少让我忽略了她那双尖头鞋子。但是,她接下来所说的,却让我一下子陷入了焦虑之中,一天的好心情都给破坏了。
  “现在不告诉你,”她说道。“今天傍晚我再告诉你。就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你一听到老格勒戈雷的钟声,就过来找我。”
  就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我听到了钟声,于是,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来到山下柳树林旁边那个路口。她用这种敲钟的方式来召唤我,看起来不是很正常,难道她有什么事情要请史布克帮忙,可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
  暮色慢慢降临,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芒,照在遥远的山峰上,把山峰染成了淡淡的橘黄色,但是在柳树林下却是一片灰暗的阴影。
  看到那个女孩的第一眼,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因为她只用一只手拉着那根绳子,却能把那个重重的钟锤拉得左右摇摆。虽然她的手臂和手腕都很细,却力大无穷,这点从她拉钟的样子就能看得出来。
  我一出现时,她就停止了拉钟,把手放到了身后,而上面挂着大钟的树枝还在不停地摇晃着。我们站在那儿彼此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的眼神往下移,看见她脚边放着个篮子。篮子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上面用一块黑布盖了起来。
  她提起篮子递给了我。
  “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问道。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你可以实现你的诺言了。”
  我接过了那个篮子,却并不感到高兴。好奇心驱使我掀开上面的黑布,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不要,不要揭开它,”艾丽丝突然说道,声音突然变得很严厉。“不要让外面的空气进到里面,要不然它们就坏了。”
  “它们是什么?”我再一次问道。天色越来越黑了,我开始感到紧张起来。
  “它们只是一些蛋糕。”
  “非常谢谢你,”我说道。
  “它们不是给你的,”她又说道,嘴角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些蛋糕是给麦凯琳老婆婆的。”
  我的嘴巴一下就变得干涩起来,一股寒意直透脊背。麦凯琳老婆婆——就是那个被史布克困在花园土坑里的活巫婆。
  “格勒戈雷先生一定不会同意这样做的,”我急忙说道。“他告诉过我,要我千万远离那个巫婆。”
  “格勒戈雷那个老家伙很残忍,”艾丽丝说道。“可怜的麦凯琳婆婆被困在那个潮湿黑暗的深坑中已经十三年了。难道你不认为,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老婆婆太过分了吗?”
  我只是耸耸肩。不过,我确实不怎么赞成史布克的做法,至少从道义上来说,很难为他的行为进行辩护,但是他说过,他那样做是完全有理由的。
  “你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因为格勒戈雷那个老家伙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对麦凯琳婆婆来说,你把蛋糕给她,只是为了让她感受一下家人的关怀罢了,那是家里给她做的她最爱吃的蛋糕。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她吃了几个蛋糕也不会怎么样的,这些蛋糕只是帮她驱寒的,最多也就是被骨头吸收了。”
  我再一次耸耸肩,算是表示同意,因为看起来所有有道理的话都让她说了。
  “你一定要记住,每天晚上只能给她一块蛋糕,三块蛋糕分三个晚上给她。而且最好是在午夜的时候给她,因为她在那个时候最饿。今天晚上你就给她第一块吧。”
  艾丽丝转身打算离开,但是又停下来冲我笑了笑。“我和你,是会成为好朋友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咯咯地笑着。
  然后,她就消失在了树林里越来越黑的阴影之中。

  在回史布克家的路上,我开始焦虑不安。我想得越多,脑子里就越是一团糟。我心里很清楚,如果史布克事先知道这件事,他会怎么做。他肯定会把蛋糕扔掉,然后再给我好好上一课,告诉我女巫和穿着尖头鞋的女孩有多么危险。
  可是他现在不在这里,这可就麻烦了。不过,最后有两个原因让我还是下定决心到那个囚禁麦凯琳老婆婆的东花园去,第一原因便是我对艾丽丝所作的承诺。
  “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轻易对别人承诺什么。”我爸爸经常用这句话来教导我。所以我现在没有选择了。爸爸教导我要分辨是非,我可不能因为我是驱魔人的徒弟,就改变自己一贯的行事原则。
  其次,我也不能忍受把一个老婆婆像囚犯一样囚禁在一个深坑里。这样的做法对于一个死去的巫婆而言,还说得过去,但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巫婆来说就太过分了。我又在想她到底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以至落得如此下场。
  给她三个蛋糕能有多大的危害呢?那只不过是一点来自她家里人的关心,以帮助她抵御寒冷和潮湿,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必须在半夜一个人把这些蛋糕给她送去。那个时候已经是漆黑一片了,特别是没有月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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