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文人:空军情报处处长詹姆斯·卡尼将军
发文人:医学博士阿莫斯·帕·法因曼
内容:阿波罗飞船宇航员保罗·达文波特上尉在深度催眠状态下的谈话记录,对这一谈话的评价
绝密:仅供将军一人查阅
亲爱的吉姆:
按照顾来的约定,送上材料一份,总结向月球发射计划执行过程中及执行后发生的事件,一字不漏地记下了宇航员保罗·达文波特在深度催眠状态下的奇怪谈话。保罗·达文波特成功地实现了我们的第一次绕月飞行,上周返回地球。
在详细介绍材料之前,我特别要提醒你注意空军情报部门过去对我的信任,好使你思想上有所准备,再来考虑材料中作出的某些结论……
你发出紧急召唤后,在帕特里克空军基地,宇航计划协调人弗兰德上校向我简要地介绍了背景材料。他告诉我,发射行动是在绝密中进行的。即使是宇航员达文波特上尉本人,也直到发射前两小时才知道他自己被选中操纵飞船。当他接到参加这次宇宙航行的通知时,可以理解,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宇航员之间,竞争十分激烈,都渴望第一个在宇宙空间深处绕月飞行,然后返回地面。
正如你所知道的,飞行器是土星C-1号,第三级有高能量的火箭燃料,最后一级可以灵活便利地操纵。宇宙密封舱是经过改装的可容纳三人重返大气层的指挥舱,舱内多余的空间装载了一部特大号的起动与停飞的固体燃料火箭引擎。在48小时的倒数过程中,一切都经过精密的检验(译者注:准备发射火箭以前,用倒数方式计算秒数)。在最后阶段的倒数中,达文波特已束扎在密封舱内的太空椅上,丝毫没有流露一点不应有的紧张神态,冷静而又精确地完成了全部项目的检验核对。
发射按照预定时间表进行,土星C-1号平稳上升。依据计划,这次发射的飞行器将以高速度飞向月球,时间控制在34小时内。土星C-1号向东南方上升,通过所谓开普敦近点角,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范爱伦辐射带中的空隙。当密封舱以高速度飞近月球的时候,就会倒转过来,发出减速火箭,降低飞行速度,使自己能够进入环绕月球的固定轨道。当它开始要飞向月球背面时,将发出灿烂夺目的钠气火焰,在地球上历历可见。在月球背面飞行需要51分钟左右。当密封舱重新飞进地球上能够看得见的这一面时,又将发出第二次灿烂夺目的火焰。然后,由固体燃料引擎全速推进,开始历时60小时的返回飞行,飞回地球,重新进入大气层。
各级火箭按照计划发挥了作用,土星C-1号发出的信号清晰响亮,其中包括检查密封舱必不可少的维持生命系统的信号。地球上所有的跟踪站都在跟踪。设在美国休格格罗夫的强大的射电望远镜,用雷达波束自动跟踪密封舱的特殊信号。只有当密封舱在月球背面飞行的时候,信号才会中断51分钟。
和计划中预定的时间分秒不差,火箭点火后34小时14分,地球上看到了飞船发出的灿烂夺目的火光。由于距离遥远,晚两秒钟才听到宇航员达文波特平静的声音,宣布他开始飞向月球背面,传递有关电视摄像机、电子录像机的技术信息。他的声音逐渐减弱,完全沉默了49分20秒,接着重新出现,仍然平静,清晰,响亮:“我看到了地球,正在点火。”于是,在所有的望远镜里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亮闪闪的光点。
“全速推进,”他的声音飞越地球和月球之间的广阔空间。“喂,你这个蓝色的漂亮的老——”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声音切断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生命维持系统的遥测数据全部停止传送。在美国休格格罗夫强大的射电望远镜和英国焦德雷尔班克的接收机中,字航员达文波特的信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密封舱内的装置本来一直在平稳有效地发射信号,这时却突如其来地中断了。
与密封舱重新取得联系的一切努力完全失败。用无线电信号触发密封舱内各种应急装置以及安装在舱外的附加的强大火光都毫无结果。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发生了只有百万分之一可熊性的事故——流星撞击。要摧毁密封舱内安装的每一件篮急信号发射器,就只可能是整个密封舱在一瞬间撞得粉碎。
所有的跟踪站仍然保持警觉状态。只要原来预定返回地球航程的60小时没有过去,就决不会考虑放弃跟踪。
密封舱失踪5小时54分后,突然又开始发出响亮清晰的信号。休格格罗夫的射电望远镜又重新发现了它的光点,宇航员达文波特的声音讲完了将近6小时前突然中断的那句话——“喂,你这个蓝色的漂亮的老地球啊,我来啦。”
录音带平稳顺利地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全部仪器正在完美无缺地录音。5小时54分钟前,每种仪器在什么地方突然中断,这时就从那儿重新接上。
人们马上向达文波特提出形形色色的问题。正是在这时候,人们的疑惑更加深了。达文波特坚持说飞行根本没有任何中断,向地球返航的飞行和计划分秒不差。人们说他失踪了将近6小时,他听了大为惊奇。他不能解释为什么所有的跟踪站都和飞船失去了联系,也说不出他自己的声音沉默下来的那6小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60小时后,飞船驶近地球,达文波特平静地宣布他正在准确地操纵飞船滑进“重返大气层的空中走廊”。正和预定的计划一样,人们看到巨大的飞船翩翩飞来,很好地降落在南大西洋的着陆水域内。
达文波特和飞船由直升飞机从大洋中吊上来,放进一艘航空母舰,再由特派的喷气式飞机送往帕特里克空军基地。
在空军基地,达文波特同样坚持:他始终没有停止向地球发出信号,也从没有与地球失去联系。他睡过几小时,但那是在人们所说的那次神秘失踪发生相当久之后。密封舱内的仪器和磁带都证实了达文波特坚持的一切正常的说法,全部显示出完全一致的并未中断的数据:速度,时间,空间定位,连续发出的超高频信号等等。在生命维持系统内,没有一点中断的痕迹。
一艘正在航行的宇宙飞船,并未突然停止发出信号,地球上所有的跟踪站却突然找不到它的踪影,它后来又突然出现。这一切,飞船内部的宇航员居然一点也没有觉察到,真有点蹊跷古怪。对一切遥测数据进行反复耐心的研究,最后发现飞船曾经遭遇一场高度带电的逊原子微粒的稠密“风暴”(译者注:逊原子微粒是比原子还小的微粒)。这种微粒是什么样子的,还弄不清楚。这样的风暴一定是象一条很长的带子,延展在月球与地球之间。
飞船显然曾经在这一条巨大的高强度磁力带中飘荡,飘荡了多久就失踪了多久,6小时后才飘游出来。
在这条磁力带的电磁场周围,人们认为雷达波束和无线电信号一定会出现弯曲,没有弹射回来,荧光屏上显示不出尖头信号。雷达波束和无线电信号继续前进,使得地面上观察的人相信飞船不在那儿。
这样强大的电磁场当然会使飞船上的一切电器设备一瞬间就全部失灵,其中也包括一切电器设备中最灵敏的那一种——宇航员达文波特的大脑。
这种理论多少有点脆弱无力,现在却被官方接受下来,用以解释美国策一次成功的载人绕月飞行中飞船的戏剧性失踪与重新出现。
然而,一位警觉的电影技师哈里·威可夫,却发现了奇径的脱节现象,因此要我应召前来研究这个事件。正象你所知道的,在载人密封舱内有一架用弹簧操纵的微型高速摄影机,它的焦距调节到可以完全拍摄密封舱内的全景,每隔一定间歇就自动摄影,将失重状态下的宇航员身体的不同位置拍下来。
在冲洗底片的时候,威可夫发现底片本身有不连贯的脱节现象。底片边缘原来就有一串记号,作为与其他仪表读数保持联系的对应数据。然而,这些记号却突然中断,由其中一组跳到相隔很远的后面另一组。
他在放大镜下慢慢舒展微型底片,马上发现底片胶卷被人割断了,割断的地方由高手补接得天衣无缝,粗粗一看是看不出来的。
威可夫用特别缓慢的速度放映底片,发现其中有四小格并没有显示出宇航员达文波特肥硕的身躯在密封舱内的空间里浮游。恰恰相反,这四小格显示出来的是密封舱内根本没有人。这四格正在胶卷补接处的前面,看来已经表明达文波特至少有一段短时间不在飞船的密封舱内。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一个宇航员,全身封闭在肥大的宇宙服内,自己的生存完全要依靠把他和生命维持系统连结起来的那根空间生命线(译者注:空间生命线是宇宙飞船内为宇航员提供氧气的线路;当宇航员在飞船舱外工作时又由这条线路把他和飞船联系起来,这条线路始终不熊中断)。这样一个人不可能解开空间生命线,打破密封舱盖,爬出在真空中以每小时数千哩的速度航行的飞船。何况接着又要爬进飞船,将舱盖重新密封——这项工作只能由技术专家在舱外完成——继续活下来。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唯一的解释显然只能是底片出现了混淆错乱。也许是胶卷装进摄影机的时候,也许是从摄影机中取出胶卷的时候发生了重复曝光。可是,这两项工作都是威可夫本人亲手做的嘛。在火箭发射前,胶卷明明完整无缺,没有补接。似乎很可能有人重新剪接了胶卷,却漏掉了最后四个小空格。但是,是谁干的呢?为什么这样干呢?威可夫耸耸肩膀,丢开这种想法,这次发射真是蹊跷古怪啊。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这种想法告诉了发射计划协调人弗兰德上校,上校当时正伤透了脑筋。
弗兰德上校看了缓缓放映的底片,在密封舱内不见人像的四张图片那儿停下来。在这四张图片里,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本来是通向达文波特身上的“空间生命线”的几根线松松垮垮地悬挂着。
正是在这时,上校要求在催眠状态下向达文波特提出问题,目的在于发现飞船在离地球200,000哩的太空中失踪的6小时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弗兰德的请求通过一定渠道,送到了美国空军设在圣莫尼卡的研究机构——兰德公司。又通过兰德公司以及你的高效率办事机构,和我发生了接触,要求我来对达文波特进行催眠和询问。
第一眼看去,保罗·达文波特上尉不象是容易催眠的对象。他身长五英尺十英寸,绿色的眼睛机灵警觉,一举一动都带着优良运动员轻捷矫健的神态。
没有把这次催眠的意图和原因告诉他,仅仅说希望能在催眠状态下对他失去记亿的六个小时进行一些下意识的观察,这种观察对于以后的宇航员可能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达文波特设有费多大力气就进入了轻度迷睡的状态,这使我感到惊奇。这好象表明他以前受过催眠,尽管我事前听说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曾经受过催眠的人进入开始迷睡的状态是相当快的。达文波特躺在睡椅上,全神贯注地望着我举在他面前的旋转不停的螺旋盘。几分钟内,他已经进入通常称为‘梦游”的深度迷睡状态。在这种状态中,达文波特就会按照我的吩咐,重新经历和表演他过去的任何遭遇。
我跟达文波特说他是在宇宙飞船的密封舱里,正在准备最后的倒数。他立刻象斜靠在密封舱内的睡椅上一样地舒展身子。于是,我向他念出宇航员驾驶飞船升入太空时需要检查的一长串项目。
他的双眼迅速出现迷惘的神色,向内收缩。他的手伸向上上下下的这儿、那儿,作出各种复杂的动作,抓住想象中的开关,转动刻度盘,向我念出仪表上的读数,分毫不差地重新经历了发射前最后的时刻。
“点火发射!”
在发射的那一瞬间,他深深陷进睡椅之中,下巴松弛,眼睛向脑袋内收缩。他重新经历了土星C-1号向前猛烈推进时所受到的地心引力,这股力量简直把他压扁了。他皱着眉头,轻声呻吟着,按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啦,达文波特?”
“痛啊,这儿压着痛。”他指了指右腹部。
最后,地心引力平静下来了,他恢复了原来那种斜靠着的姿态,眼睛飞快地由想象中的一件仪表转向另一件,冷静地说着话,脸上出现了越来越高兴的神色。他突然咧开嘴笑起来啦。“好,”他喃喃自语:“第一级推动火箭在航道上正常的高度甩掉啦。”他聆听着一种听不到的声音,点点头说:“情况看来良好。”
“达文波特上尉——保罗,”我平静地说,“现在情况如何?”
他的声音中兴奋的语调立刻消失,变成了平平淡淡的没有个性的口气:“正在非洲顶端的上空,朝着范爱伦福射带的空隙前进,高度是——”
我轻轻地弹一弹自己的手指头,他就停住不说了。
“现在是发射后三十五小时,”我告诉他,“你已经从月球背面飞出来,点燃了第二次火光,你又看见地球了,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重新警觉地坐起来,核对他豫些并不存在的仪器。“全速推进,”他干脆利落地说。他眯着眼睛向前看,微笑着说,“喂,你这个蓝色的漂亮的老——”他突然僵住了,眼睛凝视着前面的空间,脸上露出了惊奇。
“发生什么事啦?”我赶紧说。
“重力,”他喃喃地说,“我——我感觉到重力的吸引——桑尼维尔追踪站(译者注:桑尼维尔是美国地名,那儿有监听宇航飞船的追踪站)的联络信号中断啦——”他呆呆地瞪着前面,狠狠地眨着眼睛,露出不相信的神态。“不可能,”他说,“不可能。”
“你看见什么了呢,达文波特?”我连忙插进去说。
“那是一艘——呃,一艘飞船,就在我前面,就好象我是跟在它的尾巴后面呢。哎呀!他凶狠地捶打着他前面的什么东西。
“引擎,”他气吁吁地说,“出毛病了,直打嗝。”
他等待着,脸上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切断了,”他咕咕哝哝说,眼睛仍然瞪着前面,好象就是从密封舱的窗口望过去一样。“引擎不动了。我正在朝着那艘飞船移动。”他的眼睛惊奇得鼓了出来:“那儿的舱口打开了——我进去了。那艘飞船——我在那艘飞船里面了。”
他等待着,神态严峻。然后,他的脑袋慢慢地转向一边。“别打开那块舱盖!”他想大声吼叫,喊出来的声音却有气无力。他满怀恐惧地注视着,有一样东西——显然是舱盖——从密封舱上掉下去了。他紧闭双眼,又突然睁开。他忽然骂出声来,骂得缓慢而又吃力,仿佛是臃肿的宇宙服妨碍了他,使他不能破口大骂。“别动——我的氧气!”
他全身绷紧了一会儿,好象呼吸十分困难。接着,他慢慢地试着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吸了一口,惊喜地深深呼吸起来。“空气!”他说,“这艘飞船上有空气。”
“你在什么地方呢,达文波特?”我轻声地问他。
“巨大的宇宙飞船,”他说,“象一座小型飞机库。空的吗?不——那就是人吧?”最后这句话说得不肯定,带着询问的口气。
“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吧。”我单刀直入地说。
他摇摇头,眯着眼睛向前窥视,好象前面有一团耀眼的光芒。他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模糊。”他把两个膀子抬起来,好象要拼命摔掉什么东西,却始终没有挣脱。
我弹响手指头,他立刻安静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呢,上尉?”
“正在把我弄出密封舱——”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眼睛瞪着前面,满脸惊奇。“我们正在登上另一艘飞船——”他的声音低落下来,充满恐惧。“天啊!这难道是一艘宇宙飞船吗?”他的脑袋缓慢地转动,仿佛在观察一间巨大的货舱。“这家伙真大呀,简直象一座金属的山。我们正在走进去。真大呀,大得很呀!他们用什么作动力呢?为什么我们的跟踪站没有把它记下来呢?这么大的家伙,不管多远嘛——住手!”他开始驾人,骂得慢吞吞的,如梦如幻,正象一个人在水底下动作一样。
他紧闭双眼,轻轻地哆嗦着。“天呀!别碰我呀!别碰我!”他躲闪退缩,然后骂出声来,猛烈地挥动两个大拳头。慢慢地,他逐渐松弛下来,手膀放下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呢,保罗!”
“他们在跟我谈话,安抚我,口吻平静。有个人——”他的脸厌烦地皱起来:“拍我的脑袋——好象我是一条受惊的狗,是个小娃娃。”
“他在拍你吗?那么,你能看得见他们吗?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吧。”
他摇摇头,手脚慢慢移动,作出走路的姿态。
“我看不见他们。”他咕咕哝哝地说。
“试试看,达文波特。盯着他们,盯紧些,紧紧地盯着他们。你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了,是吗?”
“不,”经过片刻紧张的努力后,他低声耳语:“不。我看得见别的一切东西——墙啦,金肩啦,房间啦,矮桌子啦。灯光明亮。象一个实验室,可能是的吧?墙上有巨大的图表。可是,却看不见他们,怎么也看不见。”他痛苦地眯着眼睛。“一片模糊,完全是一片模糊。”
他又挥动拳头,作出跟上次一样的缓慢的反抗动作,哼出声来,汗如雨下。
“发生什么事啦,保罗?”
“正在脱我的宇宙服,衣服,都脱光Qo”汗水消失了,他很快地发起抖来,牙齿磕褥格崩响。“乖乖,冷很要命,一丝不挂,旁边站着——”他困惑不解地皱着眉头,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就象一排警察,”他愁眉苦脸,咕咕哝哝,“墙上挂着一张图,我就站在图前,一道光线穿过它。有电流——臭氧的气味。”他保持僵直的姿态,膀子贴着肋骨。然后,他的双手很不情愿地向两边伸直,手指张开,两条腿也舒张开。他皱着眉头说;“大概是某种荧光检查。他们正在量我的尺寸,拍摄我身体内部的照片。”
“他们是谁?”我弹响指头,说:“保罗,听着,我要你看到他们。对准他们看过去,望着他们。”
他半坐起来,眯着眼睛望过去,好象是要望过一团亮得刺眼的光芒。
“什么也没有,”他低声说,“看不见他们,只看到一片模糊。”
“好。你正对着荧光屏,你感到那好象是某种荧光检查——一架X光机。接着说下去吧。”
他又哆嗦着,手膀上到处起了鸡皮疙瘩。“在数我的肋骨呢,”他说,“脚趾,手指——牙齿。这是什么呀——嘿!”
他一直说下去,详细地描述了看来好象是一次非常彻底的体格检查。很显然,任何项目都没有轻易放过。他形容了一种又粘又滑的物质在他身上逐渐变硬的感觉。正在这时,他的姿态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你现在感觉怎样,上尉?”
他的声音哽哽噎噎,惊慌失措:“就象一套紧紧箍在身上的衣服,”他气喘吁吁地说,“更紧了,越来越紧了,我不能出气了。”他全身僵直,手膀贴近肋骨,手指和脚趾全部伸开,下巴后仰。他这种姿式保持了好一会,然后才松弛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保罗,发生了什么事?”
“哦,感到好过些了。原来以为我已经——”他痛得有点畏缩,“把箍在身上的东西剥掉了。我会——”他一只手把身子撑起来,凝视着。“那是我嘛——是我的模型,对半分开,就象一个木乃伊盒子。柔软的物质,有点象泡沫橡胶,是我的身体的一具模型。”他的肌肉重新鼓起来,他作出一系列疯狂的拍打的动化
“怎么啦?”
“这是一间手术室,”他说,他的声音无精打采,死气沉沉,充满了被压抑的恐惧:“他们正把我放在一张桌子上。不行!”他半坐起来,嘴巴在一声尖叫中张得大大的。
我把手指捻得噼啪一响,他慢吞吞地躺了下来,望着上面的天花板,睁大眼睛凝视着。
‘告诉我,保罗,现在怎么样啦?”
“什么东西——他们正在把什么东西放在我的太阳穴上。哦,是电线,又通电啦。”
我目不转随地望着他。突然,在他的脑袋两侧,头发竖了起来,太阳穴的皮肤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毫无生气,两只手毫无反抗地搁在身体两边,手掌伸开,手指微微弯曲。他显然是在电流引起的昏迷状态中。他缓慢而又平静地呼吸着。我量了他的脉搏,脉搏次数差不多降低到正常标准的四分之一,体温也下降。他一动不动地躺着,望着天花板,但是我注意到他的胃部肌肉一阵一阵地抖动,起了一种奇怪的鸡皮疙瘩,于是情不自禁地解开他的衬衫。
我凝视着,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由他的胸骨部位一直延伸到小腹。就在我注视的过程中,这条颜色鲜明的红条纹逐渐变淡,变成了淡淡的白色痕迹,就象只不过是在睡椅上压出来的一道印子。一瞬间,这点白色痕迹也消失不见了。除了纠缠着的汗毛以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渐渐地,他的脉搏和心跳恢复正常,他重新开始重重地呼吸,最后终于张开了眼睛。我看到他的瞳孔扩大,缓慢地转动着,就象我使他一开始进入迷睡状态的情况一样。
“达文波特,”我赶紧说,“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跟我说,”——他的声音仿佛是从身体内部的深处使劲拉出来的——“当我再回去飞行的时候,我什么也不会记得了。我——不会——记得——”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弹响指头,他松弛下来。“现在怎么样啦?”
他用一只手撑着站起来,离开了睡椅,脸上出现了又惊又喜的神色。“我的宇宙服,我的衣服。他们正要给我穿上呢,好,好——”他做了一系列激动的掸掸刷刷的动作。“我自己能够穿上这些该死的东西的。”
他把手举到头顶上,小心翼翼地扭动着,好象穿进一套紧身衣服。他“调整好”各色各样的钩扣和夹子,最后将手伸上去,把一件东西罩住头部和肩膀,那显然是他的头盔。“当心啊,”他喃喃自语。他看了右边又看左边,进行检查,又点点头说:“好,行啦。”
“保罗,怎么样啦?”我问他说。
“他们正把我弄回去呢,密封舱就在这儿嘛。”
“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呢?”
他全身仿佛都装在宇宙服之中,缓慢而笨拙地伸长脖子转动着。“看来就象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库甲板,”他喃喃自语:“如果可能有这样大的航空母舰的话。天啦!就象是帕特里克空军基地里的跑道啊,好几哩长呀。”他做出了一些古怪的扭来扭去的动作。
“现在怎样啦,保罗?”
“回到自己的密封舱里来了,”他吃力地说,哼着,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他看看周围的情况,接着说:“他们对飞船的手册懂得不比任何人差啊。”
他吸进一口气,深深地躺在睡椅中。他象这样作的时候,全身似乎都压平了。他这种姿态保持了相当久,双颊深陷,两眼内缩。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容貌重新变得丰满如常,呼吸也逐渐正常,眼睛睁开来了。就在这时候,他的脸立刻露出笑容,他说:“喂,你这个蓝色的漂亮的老地球啊。”
“保罗,”我说,“你在哪儿?”
他注视着我,接着飞快地向远方望过去,仿佛仍然在凝视着距离遥远、但迅速靠近的地球。“在密封舱里,向家里飞,”他理所当然地说,“60小时后再进入大气层。”
“那艘巨大的宇宙飞船怎么样了?”我说,“那手术室呢?”
他拨动开关,检查刻度盘。“我完全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朋友。”他不耐烦地说。
很显然,那一番遭遇,那一番确实存在过的遭遭遇,已经过去了。他已被重新投入飞行,过去六个小时的记忆在明确的意识领域里已经完全失去了。我弹响指头。
“当我数到三的时候,达文波特上尉,”我缓慢而又清晰地说,“你就会回来,完全忘记你在这儿说过的话。一,二,三——”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然后说:“完了吗?”
我点点头。
他说:“真有意思,刚才的事一点也记不得了——”
“没有什么要记住的,上尉。”我告诉他说。
后来,我跟弗兰德上校核对了谈话记录,我问他达文波特在宇宙空间飞行回来后是否经过荧光透视检查。弗兰德摇摇头。
“我想对他进行胃肠系统的全面检查,”我说,“越快越好。”
“可是——为什么单单选上胃肠系统呢?”他问道:“难道达文波特说过胃肠不舒服吗?”
“没有,他没说。”我回答说,“问题正在这儿——他照理是应该要说的。”
对达文波特的胃肠系统进行了全面检查,给他服了通常剂量的化学药物,使他的内部器官在X光照射下清晰可见。在荧光透视中,两件非常奇怪的事引起了注意:由肋骨到下腹部,一条细细的长线闪耀着触目的光辉。同样,在盲肠的整个部位——位于腹部右下侧的大肠开始的那个地方也闪射着一样的脉动光辉。
达文波特的病历表明:他从来没有动过阑尾切除手术——也可以这样说,事实上没有动过任何外科手术。
经过仔细的询问,达文波特承认,他刚刚被挑选来担任绕月飞行的任务,腹部右下方四分之一的部位就痛得相当厉害,还略微有点发硬。这也就是说,他已经表现出阑尾炎的症状。可是,他当时却认为这种疼痛是神经激动引起的。
他还承认,就在火箭发射后,那儿痛得特别厉害。毫无疑问,强大的地心引力在他的腰部上产生的重压使这种情况显得更加严重。但是,他说,自从他飞过月球背面,重新看见地球后,这种痛苦就消失了。
对达文波特进行了探测性助手术,以求查明他体腔内的奇异光辉的光源。正是在这次手术中,我们发现达文波特的阑尾已由专家切除——显然才切除不久。粉红色的新组织覆盖着切除的刀口。
但是,更奇怪的是:就在已经切除的阑尾上面的盲肠部位,有一长串淡蓝色的有规则的几何图形:三角形,圆圈,点,长划。我认为这是一种用永不褪色的惰性墨水画出来的文身记号。
到现在为止,达文波特体内发光的光源还没有查出来。但是,我觉得可以肯定,这是某种放射性过程的残余较果。那种放射性过程是用来刺激组织再生,使伤口在一瞬间愈合的。
然而,某些淡极了的伤痕组织确实还留在达文波特的身体内,完全足以证明达文波将的腹部一度被切开过,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的结论是这样:达文波特确实受过这样的创伤,他在梦游状态中曾经生动鲜明地向我重演过。
我们的宇宙飞船在飞行途中被某些生物——不知是什么种类的生物(也许是被火光吸引过来的吧?)——捕获,被他们移进一艘巨大的宇宙飞船内。那艘飞船显然装有使雷达偏转的装量,同时还装着便一切仪器完全失灵的强大的逊原子力场。但是,这种逊原子力场并不能使弹簧操纵的摄影机失灵,他们发现了这点,不得不剪接了胶卷。
无疑,这是一艘侦察飞船,它接着又把达文波特转移到另一艘更巨大的“母船”内。达文波特在那儿受到一次彻底的体格检查,他的身体还被复制了模型。
在切开体腔、检查身体内部的过程中,发现达文波特患了阑尾炎。于是,切除了他的阑尾,在宽阔的盲肠部位留下了奇怪的文身记号。毫无疑问,手术是由一种建立在电子解剖刀原理上的手术器械执行的,刀口小得要用显微镜才能看见。
接着,重新闭合了达文波特的体腔,用某种能在顷刻之间使组织再生的方法处理了伤口。
他们使达文波特苏醒过来,再使他进入深度迷睡状态,对他发出催眠后的命令,要他忘掉被捉后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重新将他放进密封舱,按照我们的飞船原有计划的要求,在原来那个地点继续飞行。
达文独特不能说出捉住他的生物是什么样子,看来是由于这些生物发射出灿烂夺目的光辉,使达文波特一望着他们就眼睛发花。当我命令他凝视着他们的时候,他痛苦地眯着眼睛,好象注视着不能忍受的刺目的光芒……
我还要提出最后一点完全是揣测的结论:
动物学家以及其他某些对研究很多种野生动物有兴趣的人,常常采取这种做法:捕捉几头正在研究的某种动物,在这几头动物身上加上一些没有害处的小小的识别标签,然后将它们放走。
这些标签,连同那些用特殊代号传达的信息,常常包含这样的请求——以后,谁如果捉到了这头带标签的动物,请将标签寄回,并请附寄有关材料,例如捕获这头动物的日期、地点以及动物本身的大小、重量等等。
采取这种方法,就会逐渐积累关于某些正在研究中的特种动物的生长类型、移居习惯、寿命长短等技术资料。这些带标签的动物被称为“对照物”。
你懂得了我的意思吗?达文波特身体内部奇怪的文身记号可能意味着他在飞行中被捕获,经过迅速的高度技术性的体内外检查,加上了标签,然后加以释放。
这种事是谁干的呢——是为了什么目的呢?还得等着瞧。
你的真诚的
医学博士阿莫斯·帕·法因曼
译后记:
天外来客和飞碟之谜,近年来在全世界引起广泛的兴趣和研究。世界各地都有人目击过来历不明的飞行物,有的还摄下了这种飞行物的照片。据说,莱些国家失踪的飞机和飞行人员都与这种神秘的飞行物有关。运动不息的物质必然要产生有高度思维能力的动物。地球上出现了人类,广阔无垠的宇宙空间的亿万星球上也可能有比人类智慧更高的动物,他们也许早就有能力在宇宙空间里任意来往。美国当代科幻小说作家威廉·萨布拉的这篇小说就提出了这种假想。自从人类开始进入宇宙空间以后,有些科学家认为我们一直受着天外来客的监视,这篇小说的作者在这方面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幻想的画面。
作者把宇航的科学知识和弗罗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结合起来,虚虚实实,其真假假,构成了扑朔迷禽的幻境。他写“下意识”,写催眠术,写催眠中的下意识重现——这一切显然深受弗罗伊德学说的影响。另一方面,作品中的帕特里克空军基地及各个追踪站、向月球发射的情景等等又都是有事实根据的。这种手法在艺术上显然有一定的借鉴价值。对于一般读者,它可以扩大视野,启发想象,引起我们对宇宙航行的兴趣。
原来的题目是“对照物的梦游”,为求醒豁,译者改成了现在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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