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永兴 译
本文作者也是长篇科幻小说《仙女座星云》的作者。
本文以通俗、流畅的文字介绍了有关天文学、地质学、考古学等科学知识,揭示了古阿拉伯人的聪明才智和科学技术水平。
文中提到“努尔-伊-杰什特”在阿拉伯语中为“沙漠之光”,因此作品篇名似也可以译作《沙漠之光》。
◇ ◇ ◇ ◇ ◇ ◇
火车拉起了制动闸,车轮有节奏的碰撞声变成了不间断的轰鸣,连空气也咝咝作响起来。
谈话被打断了。少校向窗口外望了一眼,日落的天空呈现一片粉红色。列车加快速度,疾驶着,载着旅客去迎接1943年新的战斗命运。
一个水兵走进车厢的过道,放下折椅坐下,思考着这场给他留下难忘印象的战争。破烂不堪的农舍在窗前闪过。
和他同乘一间卧铺包厢的年轻的高个子炮兵少校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从一开始相见,少校那灵活匀称的身材和沉着冷静的风度,就使他感到十分惊讶。他晒黑的脸庞异常平静,一对眼睛似乎特别明亮,在它的深处闪烁着某种力量,从一开始水兵就断定这是一种经受得住各种考验、对生活充满坚忍不拔信念的表现。
少校向水兵伸出手。
“列别杰夫,”他说,“我听到了您同邻座的谈话和他们对您的批评。您坚决主张人对喜说的权利,这使我很感兴趣。我想,您的对手们是对的。当然,您也是对的。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现在人们很少有喜悦感……更何况人们的喜悦有时完全出于无法解释的原因。”
他踌躇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给你讲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本人不久前曾经是这件事的当事人。”
天黑下来。他们走进包厢,坐在自己的上铺上。紧紧拉上的窗帘使只亮着一盏小灯的包厢增加一种安适的气氛。水兵躺在少校对面的铺上,听他讲故事,仿佛意识被时间分成了两个部份,飞向遥远的、充满阳光的、自由自在的国度……
“我是在战争开始的第三个月被征召入伍的。”列则杰夫少校说,“在连续的战斗中经历了严酷的撤退道路。七个月来敌人的枪林弹雨放过了我。不值得讲这些感受……战前我是个地质学家,是我们桀骜不驯的大自然的崇拜者和一个幻想家。艰苦的战斗和侵略者在组国土地上的烧杀抢掠几乎没有把我平静的心灵销毁。可是同千万个战友一样,我经受住了,并且开始坚强起来。看来,我的好幻想的性格永远离开了我。我变得严厉而又忧郁。心灵异常的空虚,只有在同敌人的厮杀中,只有当我们的营顺利地袭击敌人时它才感到充实。
“三月间我受了重伤,离开队伍好几个月。经过住院治疗后,我获假到中亚的疗养地去休养。我提出抗议,证明必须立即让我返回前线,说一个人太孤独,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总之,1942年7月底我登上了旅途,迎着骄阳沿广袤的哈萨克斯坦草原飞驶。
“我经常在夜间站在敞开的窗户跟前。干燥凉爽的微风散发着艾篙的气味轻拂我的全身。草原的暮色勾勒出古老的无人居住的平原的轮廓。可是我曾经一直是在那边——遥远的西部。
“毕竟大自然亘古以来的宁静吸引了我,在旅程的周末我不知为什么有些软下心来,主要的是开始以极大的兴趣注视周围的世界。
“过了阿雷西,晒得发烫的车厢内白天的闷热变得十分难受,于是深夜我很高兴地下车到不大的车站上走走。疗养所的大汽车要早晨才能到达。南方夜晚徐缓的凉爽也不想让人在车站的大厅里过夜。我靠着路灯的灯柱坐在箱子上,呼吸着夜晚的凉爽空气,向四周张望。列车晚点了。旅客们借着路灯的光亮,在咯吱作响的沙石道上溜达。我点燃一支烟,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旅客。
“一位姑娘来回地在月台上走着,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穿着一条配有各种颜色的绿色连衣裙,浅灰色的头发,皮肤晒成了古铜色。
“她身上有着某种与人不同的地方。现在我还记得当时自己的第一个印象:看来她是个乐天的朝气蓬勃的姑娘,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她一定是在找某个人。后来她停下来,抖动一下她的短发,朝路灯抬起圆圆的脸庞,滑稽地噘了噘嘴。感到我专注的目光,姑娘毫不掩饰地朝我看了一眼,转过身,走了。
“列车到站。尾车的红灯消失在黑暗的丘陵之中。除两盏路灯外,其余的已经熄灭。在逐渐沉寂下来的车站的昏暗中,我又在自己的箱子上坐了一会儿。我的心情不知为什么长久以来又头一次平静起来——是由于四周凉爽的黑暗,还是由于感到草原之夜的自在。
“我开始感到有些凉意,于是勉强地向车站走去。很小的候车室只有一点点光亮。低矮的木隔板后面供伤员用的单间内一个人也没有。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我躺在长椅上,但不想唾。半昏暗的候车室里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认出月台上遇到过的那个姑娘。她看了看被睡着的乌兹别克老乡占满的长椅,犹豫不决地走近我的单间的隔板。我起身迎着她,并请她在空着的长椅上就坐。姑娘道谢后坐下,低着头,紧紧地抱住膝盖。随着她的出现,我感到这座孤立于草原上的车站开始变得不那么无聊了。姑娘似乎并不打算睡。我决定向她提一些一般性的旅途中的问题,姑娘对这些问题回答得很简单,并且显得很不乐意。不过我们还是渐渐地交谈起来。塔吉雅娜·尼科拉耶夫娜,或者简单地叫塔娘,是塔什干东方语言学院的研究生,正随同著名的考古学教授进行考察。教授正在研究古老的天文台遗址,天文台筑于一千年前左右,在山脉的山前地带,距车站二百公里。塔娘的职责是复原并翻译刻在遗迹的路上和石头上的阿拉伯铭文。
“您从前线下来,并且经过这个之后,”她轻轻地触了一下我的吊着绷带的手,“对人们竟在从事这样的事情不感到可笑吗?”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不,塔娘,”我说,“我也是个地质学家,我相信科学的高度意义。而且,我同战友们很好地保卫着我们的国家,就是为了能使你们从事远离战争的事业……”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塔娘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陷入了沉思。
“您说天文台在草原的深处。那么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重新开始交谈。
塔娘十分详细地向我叙述了对古天文台的考察。
考察的成员并不多:教授、塔娘和她的作为平面图测量员的十五岁的弟弟。当然,得到工人是很困难的。尽管附近的集体农庄表示愿意帮助考察工作,也只给了两个老人。可是工作两周之后他们便返回了自己的农庄。其他人拒绝再来,这样,清理废墟的工作只得停顿下来。教授向自己的学院发了信,请求把留在塔什干准备博士论文的一个科学工作者派来,以便作些并不复杂的清理工作,同时完成他的论文。于是塔娘到这里来迎接这位新同志。已经过去两趟车,可是谁也没有来。塔娘往塔什干发了封电报去询问,正等着明天早晨的回电。
“就这些,”姑娘说,忍住不快的叹息。“这一切是多么的不顺利!如果您知道,那是多么有趣的工作,努尔-伊-杰什特是多么神奇的地方!……努尔-伊-杰什特——这是天文台遗址的名称。它的原意是‘沙漠之光’。”
“如果正如您所说的那样,那里是神奇的地方,那为什么你们的老头都要跑掉呢?”
“那儿经常发生相当强烈的地震。周围的一切都抖动起来,地下深处的什么地方发出巨大的轰鸣,小石块和土块从废墟的墙上震落下来。我们的工人认为,这些震动是使所有人死亡的大地震的预兆……”
我思考着她的话,当我重新想问她一些问题时,发现塔娘头耷拉在肩上静静地睡着了。
我小心地把卷着的军大衣盖在塔娘的身上,而自己到邻近的长椅上躺下,很快便睡熟了。……
当我醒来时,姑娘已经不在。候车室增加了好些人,小小的屋子充塞着五颜六色的长袍和不熟悉的语言的喧哗声。
我洗完脸,出去打听汽车的情况。一点令人宽慰的消息都没有,汽车耽误了,可能要到吃过中饭后才能到。我围着车站转悠,希望在什么地方能碰到塔娘。
沿着楼房四周走了一圈,我走进草原,可是开始炙人的太阳把我赶到了车站小花园的树荫底下。老远我就看见在电报局入口处附近的塔娘那绿色的连衣裙。姑娘沉思地坐在相思树底下的石头台阶上。
“早上好。收到电报了吗?”我探问道。
“收到了……谢苗诺夫参军了,这就是说将没有人上我们这儿来。我同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说什么呢?他曾这样希望来着!”
“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是谁?”
“我的领导、教授。昨天我同您说起过他的。”姑娘带着不易察觉的懊丧神情说道。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念头,因此立刻高兴起来。
“听着,塔娘,收下我当助手!”我说,“我大概不会比你们的老头差多少。”
“您?……可是要知道您应当疗养。然后……”姑娘踌躇起来,把目光停留在我吊着绷带的手上。
我捉住了她的目光,把手从绷带里抽出来,并且做了几个剧烈动作。
“不必担心,塔娘,我的手可以活动,把它用绷带吊起来,是为了不使它发肿。它不能长久地放在下面。”我解释道,“我反正不是去治疗,而是恢复健康。这样在哪里不是都一样?您不是自吹,你们那个努尔-伊-杰什持是好地方吗?”
姑娘动摇了。她那灰色的眼睛露出喜悦的神色。
“一切都会好的,”我打趣地继续说道,“您的教授,是不会让我挨饿的……”
“看你说的,吃的东西我们有的是!只是究竟您的疗养怎么办呢?而且,到我们那儿去的路非常难走……”
“有什么难走的?您不是已经第四次经过这条路了吗?”
“您难道没有看到,我的个子不高,但很健康。”塔娘回答道,“到那里您知道怎么走吗?从这儿到国营农场是坐汽车,一百二十公里。从国营农场到图兹-库利镇我们一般是骑马。图兹-库利是一个小农庄,道路糟透了,到处是沙土和石子。从图兹-库利开始,我们得骑上骆驼穿过三十公里无水的沙漠。我现在最不愿意骑骆驼,你坐在上面就象坐在大木桶上一样,而且你还会象钟摆似的前后不停地晃悠。您知道,骆驼走路还不紧不慢,一小时只走四公里。”
塔娘一直未能说服我,而空空的三吨卡车早在日落之前象一只小球似地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着,载着我们向疗养地相反方向的东南方驶去。我们坐在车厢的地板上,愉快地互相注视着,交谈是不可能的,因为舌头可能被咬破。车后火红色的尘云遮住了车站后面的山岗,使它的轮廓变得模糊不隋。经过三个小时的路程,仁立在地平线上的黑黝黝的白杨林带在我们面前让开路,露出两行白色的小屋,组成一条宽阔笔直的街道。金字塔似的杨树长得高过一连串规则的绿色钟楼,小镇的左右两边蔓延着缓缓的斜坡,上面布满一丛丛的芨芨草。
汽车在离农场办公室不远的潺潺流水的沟渠旁停下来。每当回忆起在这个遥远的农场所受到的简单而又诚挚的款待,就令我感到高兴。我们决定尽可能晚点再出发,凉爽的夜晚是上路的好时光。
塔娘看到路上宽大的四轮马车,轻轻地笑起来。
“伊凡·季莫费耶维奇,您是一个有用的助手,您看对您多尊敬,用四轮马车来拉您。”
也到集体农庄去的阿格罗诺姆当了车夫。我同塔娘坐在树条编的车围里,迎着微风上了路。低垂的星辰下黑压压的草原包围着我们。
不久我就感到塔娘的肩膀开始经常地触碰着我。然后她的头安宁地靠在了我的肩上。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柔和的轻风伸出寒冷的爪子。黎明前的寒意使我们不能再入睡。
图兹-库利这地方,我觉得并不令人惬意。不久前刚栽上一些稀稀疏疏杨树的光秃秃的丘陵上布满了抹着红褐色粘土的低矮小屋。晚上六点我们在向导的陪伴下,带着驮粮的骆驼进入沙漠。我决定仿效塔娘,同她一起步行。不高的沙质丘陵上长着带刺的浅蓝色小花。行走相当困难,我对我同伴的坚毅耐劳感到惊讶。双脚陷入沙土中,感到发烫——不难想象,白天最热的时刻在这里行走将是什么滋味。
经过短暂休息,披着晚霞,我们进入了盐木丛。
当我们离开沙子,双脚轻快地感到已经踏在艾蒿丛生、多石的草原那坚实的土地上时,我的夜光表的指针已经指着十二点三刻。
站在高处,看得见远处被闪闪发光的金黄色尘云笼罩的红色火光。
“这是他们在帐蓬附近的场子上燃起的篝火。”塔娘解释道,他们不知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可能是在等我。”
黑暗中响起尖细的童音:“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塔娘回来了!”
借着篝火的亮光我见到了教授。
这是一个矮小、结实,有着正方形脸盘的人。一副镜片极厚的眼镜挡着聪颖的眼睛。
我停了一下,把挡着的骆驼赶到篝火边。
教授一边同塔娘问好,一边朝我的方向嚷着:“让我看看,谢苗诺夫!您在哪儿藏着?说说塔什干的情况。”
我走到亮处。教授往后退了几步,扶了扶眼镜,看着塔娘。
“这是谁?……谢苗诺夫在什么地方?”
“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谢苗诺夫没有来。”塔娘抱歉地轻声回答。
“真不明白!开什么玩笑?”教授开始愤怒起来。
我走近他,伸出手,报了自己的姓名。然后简略地向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来到这儿的原因。
“您这么能这样?您是少校,受了伤,得过勋章。不合适,我的朋友,不合适!”教授埋怨道,生气地瞥一眼塔娘。
塔娘不吭声。
“主要是您的手……咳!难道您能工作?……塔娘,真没有想到您会这样的轻率!”
我笑了笑,用一只健庚的手抓住从骆驼上卸下来的货包,轻松地把它举过了头顶。塔娘拍起手来。教授似乎也软下心来。
“行啦,行啦……真拿您没有办法。”
“您让我试试看,不合适,再撵我走。”我谦恭地说。
塔娘吃吃一声笑了。教授的眼镜闪着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哎哟,真是个姑娘。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又冒出一个漂亮的军人——现成的。好吧,请喝茶,安顿一下,回头见。”
终于一切都应付过去。当教授知道我是个地质学家,并且也熟悉考古学时,便忘掉了我的突然到来。
第二天清晨,努尔-伊-杰什特天文台使我感到真是个少有的好地方。在多石的、高高的山岗上伫立着一道半圆形的围墙,墙后是—座矮小的塔楼。围墙尽头,厚实的立方体地基托着两扇沉重的拱门。立方体之间还保留着美丽的、阿拉伯风格的柱廊,柱廊上有着青底金字的字母痕迹。塔楼与拱门之间的地上挖了一个用凝灰岩砌面的深坑。坑的大部分地方被一个端正的凹形大理石天文象限仪框所填满。框的侧壁刻着某些符号和刻度。与框相平行的是一道往下伸延的整齐地雕刻出来的小阶梯。
教授不打算在天文台耽搁下去。
“在这里我们已经都研究过了。”他对我说,“现在我们工作的地点将是那边。”他朝围墙右边那一端挥了一下手,那里耸立着倒塌的拱门残迹和精美的带尖顶的塔楼。“看来,这座用作天文观察的楼房保存得很好。当然象限仪框的青铜部分和其他仪器早在蒙古人入侵时期已经被陆续盗走。而在我们将继续研究的地方应该有工具间、星图和书库,也许还会有天文学家的居所。部分楼房是刻在峭壁上的。那里有某些入口、坑道和地窖,它们的用途我们还需要搞清楚。上部建筑已经倒塌,一大堆碎石和沙土堆满下部的入口处,至今我对这座楼房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它不象个天文台,倒更象一座小炮台……”说着,教授就隐没在布满灰尘和被枯萎的野草遮住的塔楼底下。
我们三个人紧随着他。
塔楼底下半昏暗的正方形房间内异常凉爽。我提着月锄,就象握着一把长长的砍刀,并且按照教授的指示动手把由于拱门的倒塌而埋在地里和乱石堆里的障碍物刨出来。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挥汗如雨,被我挖起的泥土越来越多地堆积在小屋的两旁。教授感到十分满意,吩咐我休息一会,并且自己拿起了月锄。随后塔娘和我又轮流着挖掘。这样,我们又竭尽全力挖了好久,直到低矮、宽敞的地下室被挖通,透过拱门下的石缝几乎在上面露出了一丝光亮。教授和塔娘的注意力立刻被整齐地垛在角落里的一堆光滑的长方形石块所吸引。
对我来说,在这间空洞的、黑暗的地下室里,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我打量起它隔壁的那些屋子。
没有门的、象缝隙一般狭窄的通道连着三间与第一间完全不同的、有着高大顶棚的屋子。三间屋子完全是空的,只是在第二间屋子的尽头一根粗大的圆柱顶起一个由结实的灰色石头建成的什么样的建筑物。圆柱的表面往上垂着一道已经倒榻的狭窄的梯子,梯子的顶端消失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片中,这些东西铺满了正方形的入口。圆柱的底部显出黑黝黝的极小的窗户,这些窗户小得甚至连老鼠都钻不过去。我看一眼其中的一扇小窗户,往黑暗中长久地端详着,直到我感到似乎看到了某种微弱的光亮。我再好细端详一遍,又重新见到了那刚刚可以辨认的亮光。我叫唤教授。他很不乐意地停止对石块的观察,走到我跟前。我让他注意圆柱的建筑,但是教授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兴趣。
“塔娘,您看,”他对随后过来的姑娘说道,“这是外面那个类似清真寺高塔的塔楼的基座。只有它得以保存下来,它是用最坚固的辉绿岩建造的。”
对我观察到的现象教授回答道:“可是那里可能有什么呢?某种长方形的磁砖掉了下来。通过外面的梯子登上塔楼,而里面是空的——仅仅为了节省建筑材料,而没有在里面建筑通道。”
他回身走了,可是突然又停下来:“啊!这实际上是最重要的!”
教授指了指没有门的地下室那倒塌的墙。沙砾下勉强露出一级梯阶——显然,通往下边的梯子是从这里开始的。
“您看,塔娘,我对您说,可能还有第三层,最底下的一层。这是我们得以发现的向下的第一个通道。我们要在这里进行挖掘……我们干得有多久了,伊凡·季莫费耶维奇?”教授忽然想起来。
“快五个小时了。”
“行啦,难怪我这样想吃东西!快走吧。”
走到上面,干燥的热气向我们迎面扑来,阳光耀眼,使人睁不开眼睛。我让塔娘和教授走在头里,停下来想更好地从天文台的高处看一下地形。
丘陵左边的平地上支着我们的两项帐篷。丘陵和平地实际上都位于宽广的圆顶形山峰的顶端。这个山冈耸立在八个相似的山峰的中央。这些山峰都覆盖着稀树的、粗硬的野草,一点儿也不象我们北方春天的绿茵。撒满粗砂的黑色巨石透过硬草露了出来。天文台所在的那个山冈的石头,颜色比较浅一些,下面还覆盖着薄薄的一层土壤。因此这个山冈同其它山冈在色调上很容易区分清楚。
九座山冈紧挨在逐渐往南延伸的广袤的平原的边缘,而往西,即右边,地平线旁显出远处雪山的轮廓。一条细长蜿蜒的带子,闪着银光穿过平原。从山上流下的小溪绕着天文台的山冈,折向东方,消失在沙漠中。天文台的四周,是一片黄色的草原,上面布满银白色的艾篙和浅蓝色的多刺灌木。远处,朝着北方,沿着模糊不清的盐木带的沙漠边缘,草原的轮廓清晰可见。
宁静,辽阔,清新的山地空气,头顶上灼热的蓝天……
把我引到这里来的命运是多么的奇特!现在我的心灵还需要什么呢?顺应自己和大自然的喜说心情充溢着我。
“伊凡·季莫费耶维奇,”传来塔娘的弟弟维亚奇克的叫唤声,“开饭了!”
“您藏到哪儿去了?”塔娘迎着我问道,“我已经美美地洗了一个澡,我想建议您也洗一洗。不过现在先吃饭,黄昏前再洗吧。”
吃过中饭,稍稍休息了一会,我们又出发去挖掘教授发现的梯子。它通向一条在砂岩上凿出来的宽沟,上面堆满了各种垃圾。因此工作进行得很缓慢,很明显,要挖出梯子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好几天。
结束了当天预定的工作,我记起塔娘的允诺。她领着我沿着沙岸边的小道往第二个山头的山脚走去。我默默地跟着她,窃听着河水平经的潺潺声,河面上泛起粼粼波纹。
“您坐在这里等一会我。我同维亚奇克去拦一道小坝,这样水就可以齐腰深。”
塔娘消失在河岸的突出部,而我躺倒在粗硬的草上,让凉爽的微风吹拂我的脸庞。潺潺的流水使人昏昏欲睡。
“睡着了?快来。多带劲啊!”
容光焕发、兴高采烈的塔娘站在我面前——因流水和时光显出无比的青春美。我跳起来,跃进河岸下临时拦起的小池中,这里简直比得上一个沙质的小浴场。两棵弯曲的小树象哨兵一样守卫着这个原始的澡堂。我很快就适应了躺着洗澡,同冰凉的河水斗争着。沐浴使我精神倍爽。
教授和维亚奇克已经煮好茶在帐篷旁等着我们。
“洗得痛快吗?”教授问道,“地质学家被我们考验了一下!在小河里什么也没有发现吗?没有?好,亲爱的少校,我们吵了一会儿架,招一切都忘掉!这条河流的古名,在编年史中的记载是‘埃基克’,意思就是光玉髓。在河床的卵石中有时还能碰到这种红宝石。有机会您会见到的。”
底层的挖掘工作比我们预期的要复杂得多。向下倾斜的沟堑不断被塌下来的泥土和碎石阻塞。我已经从早到晚干了四天。肌肉却充满着新的力量。有如从神秘的心灵深处升起一股新的、新鲜得宛如春天的绿茵一样的感情——这样一种如同周围大自然那样的无比宁静、光明的感情。对生活充满信心的喜悦占踞着我:使我几乎忘掉了疲乏和不满。身体(正如这对所有健康的人来说都应该有的那样)对我来说已经不存在,除了对旺盛的生命力的喜悦之外,我什么也感觉不到。现在我把这些感觉分成几个单独的组成部分,也就是有时候它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出来,实际上是对努尔-伊-杰什特天文台的极度的迷恋。我绞尽脑汁,竭力想弄清楚空旷的石头山冈和被炎热的草原和沙漠包围的凄凉的废墟那诱人的秘密。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塔娘和教授。他们同意我的想法。
“老实说,我什么也不明白,”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说,“我只知道,我从来也没有象在这里那样感到身体是这样地棒。”
“不仅棒,”塔娘附和道,“比如,我还感到过度的快乐。我觉得这个古老的天文台是个教堂……不,我不能清楚地把它表达出来……是土地、天空、太阳,还是在自己的广袤中某种神秘不解的、美妙的、捉摸不透的混和物。我见到过许多十分美丽的地方,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象这些荒凉的废墟那样具有这样强烈的诱惑力……”
又一个劳动日在夜晚结束了,但大家并不想睡。
黑夜来临。我们躺在篝火旁。头顶上黑色的天宇闪烁着明亮的织女星;西边,亮着金色的大角星,有如猫头鹰的眼睛。银河的繁星泛着银光。
那边,地平线上方,低垂着红色的大火星,稍右一点刚刚露出暗淡的人马星座。那边,是银河系那巨大的星轮中心——我们宇宙的中心“太阳”。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它——黑色物质的巨大帘幕隐匿着银河系的中轴。在那宏观世界中,也许同样存在着生命,不同的、形形色色的生命。在那里居住着同我们相似的、有着丰富思想的生物,那里,在无法达到的远方……
而在这里我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注视着这些世界,沉思着,为模糊地预感到人类未来伟大的命运而激动。伟大的命运,是的,那时我们将得以战胜那些在地球上统治着的黑暗的野兽般的势力,那些粗暴地破坏和消灭人类思想与希望的珍贵成果的势力。
“您睡了吗,伊凡·季莫费耶维奇?”响起教授的声音。
“没有,我在看星星……它们在这里不知为什么特别地清晰和接近。”
“是的,天文台建得很合理;这里空气的透明度相当罕见。不过,几乎在中亚所有地方都是洁净的、明朗的天空。难怪当地的老百姓都是优秀的天文观察员。您知道,吉尔吉斯人把北极星叫做天空的银钉。三匹马被拴在这颗钉子上。四条狼围着圈永远追赶着这三匹马,可是怎么也追不上。而如果追上了,那么世界的末日就将到来。难道这不是对大熊星座转动的富有诗意的描述吗?”
“太好了,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记得我在哪儿读到过有关南半球天空的情况。银河上南十字星座照耀着的高空有着强烈的星云,星云旁是纯粹的黑洞——成梨状的黑色物质的巨大聚合物。第一批航海者称它为煤袋。于是,古代澳洲的传说把它叫做张着嘴的大坑——天空中的陷坑,而其他传说则说这是作为澳大利亚驼鸟鸸鹋的凶神的化身。鸸鹋从南十字星座躲在树根下,伺守着逃生到这棵树上的负鼠。负鼠被鸸鹋逮住,便是世界末日的到来。”
“是啊,挺相象,只是动物完全不同而已。”教授懒洋洋地说。
“请您解释一下,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是谁、在什么时候建造这座‘合理’的努尔-伊-杰什特天文台的,为什么它要建造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
“维吾尔的天文学家、阿拉伯的哲人学者曾在这儿工作过。而这地方变得荒凉那倒是蒙古人入侵以后的事啦。这里废墟四周都是居民点的痕迹。七百年前这儿无疑曾经是富饶的人口稠密圈。要建造这样一座天文台,需要高度的智慧和技能。”
教授的话被打断。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我没有明白究竟是什么。第二次震动给人感觉大地在我们底下晃动起来——犹如它的表面产生了极大的波浪。几乎同时我们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轰隆声,又好象声音来自我们脚下的深处。箱子里的碗碟叮当作响,篝火的木头倒了。震动一个接着一个。
一切又象开始时那样突然止息了。这时可以听到乱石沿着斜坡滚动和什么东西撒落在天文台废墟上的声音。
第二天清晨当我们刚刚来到每天工作的地方,就见到昨晚地震所引起的骤然变化。刨开的土层下沉并倒坍了,右墙出现一个不大的深坑,正围绕着变成尖状的拱门。坑的深处从灰尘和落满石块的泥土底下露出一块石板,上面刻着不易辨认的古阿拉伯文字。我们一方面为意外的发现而高兴,另一面又因为遇上新的障碍物而丧气。
我们赶紧清扫多少世纪来一直埋在干燥的、落满尘土的地下的石碑。
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字母刻得很深,上面还涂了一层象釉那样的相当好看的橙黄色与绿色的涂料。
塔娘和教授着手判读碑文,而我同维亚奇克重新开始挖掘梯子。
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伸开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可惜,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错,这是历史上保留下来的资料。碑文中说,在某年某月,根据某人的旨意……这个词用阿拉伯文说是天马星座,是吗,塔娘?”
“是的。”
“也就是说,十一月在埃基卡河畔、努尔-伊-杰什特地方的山岗上工程完工……这怎么说,塔娘?”
“这个词我也不十分明白,好象是类似夜光杯之类的东西。”
“多富有幻想!在这个过去开采宝贵颜料的地方会有夜光杯……啊哈,少校,这属于您的专业范围。什么地方有采掘场的遗迹,在这里能采到些什么?”
“我不知道,没有发现任何矿洞。”
“您真的曾经是个地质学家吗?”教授开玩笑地说。
“您等着吧,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当我替您挖通楼梯,那时请给几个小时的假到处转转。也许地质学家还是有用的。要不然我每天的路线只是一条:小河——地窖、小河——地窖。”
“哈哈!”教授笑道,“考古学家的鼻子总是往泥里钻……要知道您是对的:宣布一个休息日是值得的。明天我们不刨土了,您去勘察、勘察。当然,塔娘,您可以洗洗衣服……不洗?那干什么?也去溜溜,向地质学家学一手?哼!……”
“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碑文上还写些什么?”我打断教授的话。
“下面应该是: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日子制作了这块石碑,并将古花瓶连同施工记载砌入。”
“可是,教授,要是找到花瓶,不是对研究天文台有重大意义吗?”
“当然。但是花瓶藏在哪里并没有说。显然是在基脚内。你怎么找到它?把梯子挖通,要不就不可能。”
早晨我向维亚奇克要了一支鸟枪,想打些野味。教授向我们说了几句开玩笑的送别话,我和塔娘便出发攀登努尔-伊-杰什特峰。看来我们这个小小考察队的成员中谁也没有离开废墟到过较远的地方——工作占去了我们所有的时间。
天气少有的炎热,即使有一丝微风,也消除不了从多石的土地上散发出来的干燥的热气。
我们沿着山冈走了好久,倾着山坡往上爬,暂时还没有被酷热搞得精疲力尽。我们走近小河,尽情喝了个够,然后开始赤着脚沿河床往前走。巨石在脚下滑过去。晶莹的水中在黑色和灰色的寒鸦中间,间或可以清晰地看到被水冲得光溜溜的彩色蛋白石和玉髓。我们俩专心于捡这些美丽的石子,只有当双脚完全冻僵时,我们才爬上岸,一边在温暖的石头上取暖,一边清理捡来的石子。
“塔娘,把红色的放在这边。这是光玉髓,在古代是很值钱的宝石,好象有很高的药用价值。”
“红色的最多。哦,您看,多好看!”姑娘叫了起来,“这是您找到的?晶莹碧透,光采夺目,象珍珠一样。”
“玻璃蛋白石,蛋白石里最珍贵的一种品种。您可以用它来做胸饰。”
“我不喜欢胸饰、戒指、耳环——除了手镯,都不喜欢。但是,如果您没有什么目的地把它赠给我的话……谢谢……而为什么您要捡这样三颗石子——既不透明,又不好?”
“得啦吧,塔娘!难道您就这么小看我捡到的最好的东西?您看,我把这块不好看的白石头浸到水中。石头已经变得晶莹透明,并且闪出天蓝式的光芒。”
“美极啦!”姑娘惊叹道。
“哈,不漂亮的石头原来是有魔法的。在古代它被看作是魔石。这是水蛋白石,也叫‘世界的眼珠’。它非常疏松,因此在干燥状态是不透明的。一旦孔隙中充满水,它便变得晶莹透明、美丽非凡。这都是石英的品种,它们还有许多不同颜色、价值和美丽的品种。”
“我们今天的游览使您有些什么收获?”塔娘向道。
“现在我对这个地区的构造有了一个概念。这个地方原来确实没有趣:古老的花岗岩、穿透石英矿脉的厚厚一层石英岩。天文台所在的山冈同其余的稍有差别:它由某种相当厚实的玻璃状石英岩构成。由于石英岩的浸蚀而在小河的河床上留下美丽的宝石——在矿脉、脉岩和裂隙的泉华中都可能有相当多的玉髓和蛋白石。”
“可是碑文中提到的那个采掘场在哪儿呢?”
“简直不知道。您自己也看到,任何细小的痕迹都没有。也许它们隐藏在天文台的废墟底下。”
“真糟糕!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又要笑话我们了。”塔娘说,“该回去了。您看,太阳已经落山。我们要摸黑走路啦。”
在落日的余辉中山冈显出清晰的轮廓。四周没有一丝风,这更增加了荒漠的僻静。当我们好不容易走到天文台为那个山冈,西边最后一抹晚霞也已经消失。
在星光下刚能辨认出的废墟静静地迎接我们。只有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角鹃悦耳的叫声。晚上在这里并不使人感到快意,一种隐约的危险感笼罩着我们,我们悄悄地走着,小声地交谈着,好象生怕吵醒在这阴森的围墙内沉睡着的生物。
突然我感到白天的疲劳消失了,全身重新充满朝气。从闷热的围墙那边发出的干燥的、不流通的空气,尽管很热,却觉得好象异常的新鲜。刚能感觉到的、馅意的刺激一阵阵地从皮肤上通过。
“我一点儿也不累了。”塔娘小声地对我说,离我是这样地近,肩膀几乎碰到了我,“这里的空气里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
“是啊,我也想说,空气——确切地说附近有直流发电机。塔娘,您摸摸您的头发:它们不知什么缘故都竖了起来。”
塔娘用手检查头发,竭力想把它们抚平,可是无数细小的蓝色火光开始在手指上跳动。
“好象雷雨快要来临似的,”塔娘说,“只是天空晴朗,并且一点也不感到闷热,相反……”
“奇怪。这地方总是有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突然我见到在围墙缺口的什么地方一个微弱的绿色亮光闪了一下。
我们已经走近带正方形拱形木的主楼跟前。我仔细地察看着,并且发现在廊拄的内壁上一些铭文的字母闪烁着勉强看得见的亮光。
“快来看,塔娘!”我把自己的同伴领到我发现的地方。
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被黄绿色光辉显出的弯弯曲曲的字母的轮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姑娘激动地小声说道,“这儿四周有着许多铭文,可是要知道它们并不发光啊。”
“这些铭文都是涂金的,是这样吗?”
“对的。”塔娘证实道。
“可是这……请等等……”
我小心地溜进住廊,并且划着一根火柴。神秘的亮光刹那间都消失了。陈旧不堪的破壁又模糊地伫立在我们面前。但是,我还是来得及发现一块完整无缺、涂了一层光滑釉彩的磁砖,上面有着橙黄色、绿色的字母。
“这不是涂金的,而是同地下室里梯子上一样的珐琅质。”
“我们快去看!”姑娘热烈地建议道。
“我们去。”我表示同意,并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晚上在天文台里待过,您或是教授?”
“没有,一次也没有。”
“这就是了,我们先回去——只是暂时什么也不要同教授说——我们先吃晚饭,当大家都睡着了,继续我们的研究,如果您愿意的话。不过如果您累了,那我就一个人去干。”
“您怎么啦!还说什么累不累?这一切是那么的神秘、有趣!”
“好极啦!不过,塔娘,我们说好:对教授一句话也不要说。我自己还什么也不清楚,但是如果我同您得到了什么结果,那明天一早就给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一个出乎意科的消息!”
姑娘温暖有力的手捏着我。我们迅速离开山岗回到照常燃起一堆篝火的场子上。
因为耽误了吃晚饭的时间,教授埋怨了我们一顿,然后问我旅行的结果。果然不出塔娘所料,当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听说我没能找到颜料采掘场的遗址时,一堆善意的讥讽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好吧,最好我不打听您同塔娘一起在黑暗中找到了些什么……哈哈,不要难为情!把你们的宝石拿出来看看……这么多的光玉髓啊!看来,如果你们工作它几天,恐怕能捡到一口袋。现在光玉髓不怎么值钱:这也算是古代人类的聪明才智被湮没的一个例子。过去在整个近东这样的石头比最好的珠宝还要值钱。把它做成各种手镯、项链和带扣。人们相信,光玉髓可以使人预防多种疾病。最有意思的是,这比迷信更为使人相信。不久前我得知……”教授沉默下来,若有所思地在篝火下注视着红宝石。
“您得知什么,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请说说。”塔娘请求道。
“那很简单;医药又开始用光玉髓治病。看来,它几乎水远具有微弱的放射性,也可以说是微量的放射性,相当于人体射线的总和。但是正因为镭在光玉髓中只有微乎其微的含量,它对于恢复神经系统的某种平衡有着良好的功效,还有什么,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镭!”不清晰的猜测刺中了我,在我的头脑中旋风般转动起关于放电现象、发光的铭文、橙黄绿色等想法。我急不可耐地跳了起来,可是现在我应该控制自己,于是不经心地掏出了烟卷。
“伊凡·季莫费耶维奇,您这是怎么啦,好象您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教授惊奇地问道,“看来该睡觉了。明天我们照老样子工作。也许我们将把入口扒开。你们随自己的便,而我同维亚奇克从旁边挖。”
剩下我同塔娘两个人。我焦躁地抽着烟,等侯教授睡下,好去取深夜研究努尔-伊-杰什特天文台时用的蜡烛。
终于塔娘拿来两支蜡烛,我从工具堆里抽出一根沉重的铁棍。
“这干什么用?”姑娘诧异地问道。
“有用。万一要把石头撬开,翻开什么石板……”
在下面,石头地窖内,一片黑暗。我们因为熟悉道路,没有点火,而是凭感觉悄悄地钻了进去。向右一拐,进入有窄缝的入口,便到了楼梯的侧坑旁。
塔娘突然叫了起来:壁上闪烁着不很强烈但十分清晰的古阿拉伯字母。这些金黄色的光亮沿着拱形梯子突出部向前延伸。
“是这样,我明白了,”我大声地说,“这里白天没有什么亮光……”
“那又怎么样?”塔娘急切地问道。
“现在先别问,我还没有解决所有的问题。我们再往上走,到象限仪那边去一下。有可能我们还会碰到发亮的铭文……停一下!把蜡烛给我。我们在这里看一看。”
我记起今天我们在天文台地基内见到的神秘的反光,因此决定试着深入到那里去。
我开始小心地用铁棍把同其它石块紧紧连在一起的条石揭开。最后条石在我的努力下终于松动起来。我更加使劲,把条石朝我这边猛然一拉,竟然把它拉了出来。第二块撬起来就更容易些。
挖开了一个窟窿,足够把头和拿着蜡烛的手伸到里面去。
烛光照亮了四围漆黑的、狭小的塔楼内部。左边,面对我挖开的窟窿,有一块磨得很平的宽石,上面盖满了厚厚的灰尘,透过灰尘露出一只很大的粗颈瓶,落上尘土的釉彩发出不明亮的闪光。甚至以我的看法,这只花瓶的样式都是十分古老的。
“花瓶,塔娘,花瓶!”我惊叫起来,并把窟窿前的地方让给姑娘。
“爬不过去,我们怎么把它拿出来?”她问,发出了愉快的叹息。
“现在就拿。”
被发现所鼓舞,我迅速又撬开两块石头。当我刚刚钻进塔楼中,赶紧又跳了出来:在放花瓶的石块后边靠右一点露出一个矿井的洞口。窄狭的阶梯从塔楼内某个突出部螺旋形地通向矿井里面。
我把花瓶通过缺口递给塔娘,并且说道:“塔娘,您等我一会。我到下面去一下。”
“不,不,我同您一块下去,谁知道,那里有什么……”她不好意思地沉默起来。
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而我……总之,我用双手扶着矿井的内壁注下爬,并且帮助塔娘跟在我的后面。
矿井并不深。其实,看来这根本不是矿井,而是一条不平坦的、稍稍倾斜的、在峭壁上凿出来的通道。寒气透过单薄的衣衫袭住我们。但这不是地下不流通的寒冷空气,而是清洁的新鲜空气,它象是山顶富有臭氧的空气。在几米远的深处,通道展宽,通向一个不规则的大山洞,山洞的四壁被掘得乱七八糟,满是窄小的各种不规则的小坑。我已经知道,找到了什么:在某些硅岩和石英岩的裂缝上和山坑的底部残留着一些淡黄色和橙黄色的含赫石的粘土。
“塔娘,这就是颜料采掘场!只是这不是普通的颜料。”
我们返上来。我没有理会塔娘的异议,作了一件冒渎神圣的事——不等到天明就把花瓶带了回来。我把沉重的花瓶紧紧地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绊倒。在柱廊附近我们把珍贵的文物放下,并且慢慢地绕着整个建筑物走了一圈。
看来我是对的:我们又在一些地方发现了发光的字母。在象限仪上也有荧光的符号。
走到河边,我们小心地打开瓶盖。里面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我们从外面把花瓶洗了洗,悄悄地把它带回帐篷,放在教授的床头,预先就为教授清晨将会怎样地惊奇和激动而感到高兴。
“喂,现在您可以告诉我了!”塔娘在我耳边小声地说,“反正我不搞明白,是不会去睡觉的。”
离开帐篷,我们在河岸上坐下,小河悦耳的潺潺流水声传向黑暗的草原。
“塔娘,看来、一切都很简单。这里是铀矿的产地,因而也就有镭。这些黄色的斑点是镭赫石。他们用陶器来取得颜色鲜艳、光洁、持久的釉,它们有橙黄色、黄绿色和橄榄色。在石英岩的泉华和裂缝中可以找到铀矿,这在古代已经能够提炼,可是镭——镭!——同铀一样,大概微量地分散在透明的石英岩含硅物质中。因此我想,由这种石英岩构成的整座天文台的山冈都放出镭射气。石英岩的放射量可能是很弱的。同其他矿物混合在一起的镭盐提供异常持久的夜光颜料。现在,尤其在战时,这些夜光物有着广泛的用途。看来,古阿拉伯人同样知道这个秘密,并且可能‘努尔-伊-杰什特’——‘沙漠之光’的名称本身同样同天文台的古老现象有关连。镭一直微量地放射着。我们知道,它使空气电离,聚积电和臭氧,杀死微菌,除毒。现在我明白这个地方令人心情异常愉快的秘密在哪里了。大量的放射性石英岩,形成一个很大的弱放射性辐射场,显然,这对人体是十分有益的。您还记得教授讲过的光玉髓吗?今天因为没有风,氡的含量就比平时多。晚上我同您立刻便发现了这一点。这是多么意外和有趣的发现,是吗?”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姑娘的手上。
“是的,真有意思……”塔娘淡淡地说,并且迅速地站起来,“哦,应该去睡了,已经很晚了……”
塔娘突然的冷淡,使我微微发窘,我仍留在河岸上。
我所有的思想都围绕着意外的发现在转动。我继续寻找证明自己猜测的新的事实,因而久久地还在黑暗中坐着。最后我陷入化学那复杂的深奥中,慢慢地向自己的床铺走去……
教授叫唤我们所有人的喊声把我吵醒。黎明时花瓶被发现了。丝绒般墨绿色的珐琅质的美丽花纹发出一道道鲜艳的橙黄色、深褐色和橄揽色的光芒。只有铀的化合物能够有这样美丽的釉彩。在白天令人目眩的光亮中晚上的发现得到了新的证实!
我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对教授讲了。应当看到学者喜悦的心情!我补充道,镭的辐射,可能使得天文台上空的空气变得更为透明。
“行啦,您啊,看来够啦。”教授反对道,“这同我们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关系,那么我完全同意您。这个地方不仅是光明的,而且是愉快的。那么塔娘今天在我们这里为什么闷闷不乐?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马特维·安德烈耶维奇,同我什么事也没有……”
再次察看了采掘场之后,我们回到梯子的工作面。黄昏前得以清理出一个不大的洞口,我们轮流钻了进去。这是一个由一些石块砌成的地窖。我不明白它对考古学家有什么意义,但是在我看来,地窖同我以前见过的一样无聊。
日落的狂风吹过草原,火红的尘土在坚硬的蒿地上翻滚。教授同维亚奇克走在头里,而塔娘沉思地放慢脚步,落在他们的后面。我赶上姑娘,并握住她的手。
“您怎么啦,塔娘?您总是那么兴高采烈、那么朝气蓬勃,可是突然……我感到您在我们昨天的发现之后起了变化。”
姑娘凝视着我的脸……
“我不知道,您是否明白,可是我说……努尔-伊-杰什特确实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而我想,这种愉快的心情无论是来到我身上,或是离开我,我都是坚强的、自由的、快乐的。而您来到了这里……”姑娘嗫嚅着,“严厉、沉思得出奇、受过战争的创伤。可是您同样地泰然、愉快……而突然所有这一切的原因是这个镭,并且仅仅是镭……这就是说,如果没有镭,”姑娘的嗓音低得象是絮絮细语,“难道这些日子在古老的天文台就没有更美好、更令人心醉的力量了吗?”
塔娘转过脸,挣脱手,沿着山冈的斜坡往下跑去。我在她后面慢慢地走着。停下脚步,注视着努尔-伊-杰什特废墟。
“沙漠之光”——是的,无疑它也是我心灵的沙漠之光。在努尔-伊-杰什特天文台这些日子的愉快心情将不会离开我,而将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如同许多次那样,篝火再一次在帐篷边燃起,篝火旁坐着我和塔娘。边上古花瓶那金黄色的光芒闪烁着,它是人类虽已过去、但永不熄灭的希望的夜光杯。
“塔娘,亲爱的,”我说,“我的心灵在这儿复苏,它敞开着……迎接您。也许有人知道,在以后的科学成就中放射性物质对我们的影响将被理解得更为深刻。而也会有人担保说,还有许多其它的辐射——哦,即使是宇宙射线也不能对我们有所影响。你看,在那里,”我站起来,抬起手指向星空,“可能存在一种从宇宙的黑色深处……从遥远的朦胧世界的—个微粒发出的根本不同的能流。”
塔娘起身急速地走近我。在姑娘明亮的眼睛中映出浅灰色的星光。
我们头顶的高空横贯着明亮的银河,张开翅膀的天鹅星座眨着眼睛,在向未来的永恒的飞行中伸直了细长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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