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民 译
罗宾斯船长竭力不露声色,最主要的是自我克制。
没有人懂得,联邦大型运输船船长,在完成了长达十个月之久、遍及彼里非利亚星的航班任务之后即将返回基地时,心里是何等的惬意啊!
返回中心基地,“轨道-2”地球中转站,从那里每隔三小时就有一艘船回到地球去。
但经验又告诉船长,不可能一切都顺利,一定会碰到什么麻烦的。罗宾斯船长可不属于那种乐天派。
因此,当货运总管娜索夫斯卡娅用内线电话请他马上到底舱去的时候,他并不感到特别的惊讶。然而,麻烦如果是来自发动机专家或是由于导航的问题,那对总管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成其为问题。
“拉巴乌尔”号是一艘一流的货船,它现在又是空船返回地球。在旺公加的时候娜索夫斯卡娅就已经当着船长和殖民地首长的面把卸空的舱全都封闭了,但是问题仍然存在。
船长一看到总管,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看上去神情不大对头,双手一直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
“最好是……我带您去看,不然的话,您是不会相信的,就在12号舱里。”
罗宾斯船长耸了耸肩,路倒走不了几步。“拉巴乌尔”号的隔舱呈扇形固定在反应堆似的竖井上。
总管率先走到舱门口,但她并没有马上打开舱门。
“请穿上连裤防护衫,戴上防化面具,船长。”
罗宾斯满心疑虑,磨磨蹭蹭。绝缘防护衫和防毒面具……唔……总管怕是要穿过放射性污染隔离区似的。这是为什么?12号舱又不是常运谷物的7号舱,这里哪来什么生物危害?
“怎么回事,管家?到底要防范什么?”
“最好还是您亲自去看吧。”
罗宾斯艰难地爬进综合防护服,拉下面罩但心里仍在不停地埋怨。“最近三个月对娜索夫斯卡娅来说,可是够受的了:单据、运费、装货、计量监督、卸货……无休止的操劳可能已经把她的神经给弄垮了。这间舱室里到底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呢?”船长罗宾斯紧张地思索起来,“最后一次搬运的是生物活性土壤样品吗?旺公加对其奢望的水栽培计划是不怜惜资源的。究竟是什么?是蚯蚓冲出来了吗?”
娜索夫斯卡娅让船长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把外舱门关好。
“您看吧,船长。”
强光照亮了回音很响的舱室空间。没有货物,这舱室看上去是相当难看的。暗淡的墙壁上有一些飞速流淌的湿痕,地板上有一洼洼灰色的脏水,上面还有一层灰白色的东西……
两人止住了脚步!
“您看到了吗?”娜索夫斯卡娅问,“就是那些白色的孢子?”
罗宾斯挪近了一点。
从地板顺着西面的墙壁往上爬着一层正生长着的霉层,上面播种着半个指甲大小的白色鳞状球体。霉层几乎占据了墙壁全部空出的面积,不少于40平方米。船长摘下一个球菌,在破口处肉质的菌芽马上就开始呈现出一种淡红色。一切特征充分显现,完全跟大百科全书里记述的一样。
“蕈吗?”罗宾斯提出一个颇有修辞的问题。
“正是,长官。”
“这样吧,”船长停顿了一会儿,“把扇区入口的门关好,封起来。通知大夫,让他好好考虑一下防护的办法。当然,如果菌苗是由这种可恶的东西生成的,那就应当让全体船员知情。一个小时后我等你们两个,我们一块来研究一下。”
娜索夫斯卡娅和贝尔格大夫来到船长办公室的时候,船长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的“地球外生命形式指南”。
“……是这样……‘Agarikus Rexus bisporus……令人不寒而栗的双孢子蘑菇……研究尚少,但无疑是地球外寄生生命的一种危险形式。显然它是一种疯长的霉菌,实际上能够加工出任何有机物。即便没有直接接触被感染源表面,感染也会发生。孢子往往随空气而来,其繁殖速度也许是无限的,适时制止的可能性尚无人知晓。’”
贝尔格大夫吧唧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
“您有什么高见,大夫?”
“我……我看过一些指南,您刚刚看的内容是完全可信的。确切的资料没有,完全有赖于环境、温度状况,有赖于营养和其他物质的存在。或许危险被夸大了,但是……小心谨慎不会吃亏。”
“到底怎么说?”船长饶有兴趣地观看着大夫丰满的脸庞慢慢地红起来。大夫总是不肯说出具体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娜索夫斯卡娅机灵地出来圆场,“我们跟大夫一块来讨论吧,船长。我们必须清除第12号舱的污染。”
大夫点了点头。
“是吗?”罗宾斯站起身来,背着手,“你们都这么想吗?清除污染固然不错,但之后,那些讨厌的脏垃圾会有50来公斤,不会再少。请问该把它往哪里放呢?”
“放焚化器里呗……”
“娜索夫斯卡娅,你忘了,我们可是商业航班啊。基地那些达官贵人几乎是要用放大镜来仔细查看飞行账簿的。到时候我能把能量的超支隐瞒得了吗?娜索夫斯卡娅,你以为坐在那儿的都是瞎子吗?不是。他们第一件事就会问我:‘请讲一讲,船长,您这里记载有50公斤的焚化物,那究竟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呢?我能说‘大概是一种白色辣根’吗?那样一来,我马上就可能被强加上走私的罪名。我烧毁的东西就成了我的走私品,而且我销毁罪证,罪加一等。但愿不要再强加一个谋杀的罪名!或许,你们还会建议,把船停下,把那一堆讨厌的东西扔到宇宙中去吧?用铲子吗?”
“对不起,长官,但是……”
“没有‘但是’,特别是在这一趟航班里。那些达官贵人向来就对联邦政府的补贴深表不满。为此他们就必须显出一种勤俭奉公的最高姿态。不知多少活性物质不在了,化为50公斤灰烬,凭这点,他们就可以把我生吞活剥,估计也不会被卡住嗓子!”
“而如果在账簿上注明:是外星生物垃圾。我们就说……”总管沉思片刻,“我们消除的是一种可能的生物危险,情况会怎么样呢?”
罗宾斯期待地望了望大夫,
“你认为,这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嗯——是的,长官。”
“莫非?莫非你没有听说过关于检疫的规定吗?要那样的话,基地马上就会宣布,‘拉巴乌尔’号是一艘被感染的飞船,那样一来,我们大家少说也要被拦截三个来月。娜索夫斯卡娅,您愿意整个休假期间都坐在这个‘玻璃烧瓶’里冥思苦想生命的意义吗?而且还不包括小便化验!”
船长大发雷霆好几分钟。总管和大夫一声不吭,静静地站着,大夫的脸上还越来越明显地流露出想尽量走开的愿望。
“可以进来吗,先生?”
罗宾斯转过身去——进来的是大副马克马里甘。他容光焕发,几乎是蹦跳着走进来。
“他有什么事啊?噢,对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船长心想。
“收到一封基地的远程电报,先生。我们奉命要在不晚于太阳系中部时间17点在第21号码头停靠,要在甲板上接待委员会,并且……”
“不。”罗宾斯船长马上说,“不,这不可能。不会是我们。你就说,是开玩笑的,马克!”
大副惊愕地回答道:“远程电报是真实的,而且是用我们的解码解译的。瞧,这就是标记。”为防万一,马克马里甘又补充道,“船长先生,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无线电机务员盖拉叫来,他可以证明……”
“委员会!”罗宾斯几乎是呻吟道,“噢,我们太不幸了!”
“先生,可您是知道的,根据规定,任何一艘飞船在返回基地时都必定要经过消毒和净化处理。有时计算机会以一种突然的方式抽选出飞船的名号。这时被抽到的飞船就得接受特别细致的检查。但是,随后……”大副弹了一下舌头,才说,“每个返回地球的人都会额外获得一笔奖金,外带三个月的休假。”
马克马里甘打住了话头,因为船长并没有往下听。
“……你说,细致地检查吗?我们知道,知道这是冲着走私物品来的。”
“船上没有任何违禁物品!我替我们的小伙子们担保。”
“这里扯什么违禁物品!我还不知道那东西是何物,有多少,以什么方式藏在哪里吗?”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长官?船员都安然无恙。”马克马里甘啐了一口唾沫,“燃料没有超支,严重的缺点也没有。倘若有点什么,那我们一昼夜就可以把它清除。各舱室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它们早就是空荡荡的了……”
船长罗宾斯把大副招呼到自己跟前来。
“舱室不再是空的了,马克,不空了。你听说关于‘蕈’的事了吗?”
马克马里甘退避一旁,“天哪!”
“你有空的时候,到12号舱去一趟,总管会把一切指给你看的。”
“可究竟会怎样呢,长官?”
“这我可不知道了,但是我懂得,它对我们有多大的威胁。委员会肯定有细心的流行病学家加入。他连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样以揭开轰动一时的丑闻而出名,而荣耀地回到地球。如果基地上有来自全世界协会检查机构的大人物,那就完蛋了。大人物肯定有。请记住我的话,因改选很快即将来临。政要们开拓殖民地,所热衷的只是纳税人的钱。大人物和流行病学家凑在一起,就可以拿我当中的几个小伙做样本敲打给我们看。就是这样,马克,我们就会成为臭狗屎。”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去发个回电。表示感谢,就说,我们对所给的荣誉感到荣幸。要弄清楚委员会组成的情况,这用不着我来教你了。”
“我懂,我照办。”大副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噢,还有,马克,”罗宾斯把目光从总管身上移开,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30分钟以后你把所有没值班的人集中到大舱室里来。”
人们听得很专心,罗宾斯越往下讲,大家的脸色就变得越暗。
“全体船员都将被赶进检疫所至少一个月,我们只能吃一些维生素果冻之类的食物……”
厨师又来添油加醋,“……还要在消毒室里数小时地待着,每天还要洗一次离子淋浴。至于疫苗接种和维持性的注射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回到地球的时候,一个个都将脸色苍白、软弱无力、头发掉光,一点都不中用了,各个方面都不中用了。”
“那港务姑娘们会怎么样呢,船长?”后排有人沮丧地问。
“看样子嘛,她们很快就会对我们感到失望的。”
埋怨声此起彼伏。
“因此,”罗宾斯提高了嗓门,“为了我们的利益必须找到一个摆脱这种困境的办法。现在离到达基地还有三天时间,你们大家都好好动动脑筋,我准备听取任何建议,那怕是最不靠谱的建议。”
第二天霉层仍在疯长。罗宾斯三次下到12号舱里查看。形势不容乐观,临近23点的时候霉层上出现了小孩拳头般大小的球菌。
等船长穿过查封的闸门之后,总管准时问道:“大家想出来好办法了吗?”
罗宾斯摇了摇头。
到第三次问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我已经头昏脑涨,娜索夫斯卡娅,我一生当中还没有听到过如此多的谵语,中用的话没有,胡思乱想倒是扔给我一大堆。从老生常谈到极端愚蠢的主意应有尽有。有位工程师小组的天才居然建议把12号舱的舱门给伪装起来。”
“怎么伪装?”
“用密封胶把门缝给封起来,然后涂上跟墙一样的颜色。掩蔽起来,真是的!怕只怕,委员会里的糊涂虫要比我们船员里的少得多!”
“拉巴乌尔”号刹车了。飞船已经进入了太阳系,但是考虑到一切临时的因素,到达基地还得飞30多个小时。
“时间还来得及,马克,可我们还没有作出什么决定。你弄清委员会的组成情况了吗?”
“弄清了,长官。一切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议员依文斯,宇宙规划投资委员会的首脑、议员克拉切特,‘地球财政安全’基金会经理……”
罗宾斯把牙齿咬得格格响。
“……三名助手是,总统的经济顾问叶福拉梓、博士巴恩斯、博士列文松……”
“他们当中谁是流行病学家?”
马克马里甘忧郁地看了看船长,“两个议员都是,长官。”
“真该死!”
“也许,终归还是得把那个舱给伪装一下?”
“马克,”船长困倦地叹了口气,“请你不要让我失望,你想到了吗,委员会里哪有人愿意看‘拉巴乌尔’号的表象的?”
“对不起,长官,那么……”
“什么?”
“列罗依,我们的厨师,带着一种幻想式的主意来找我,但这个列罗依您是知道的,在船上的厨房里他可是一位神仙。在其他方面,尽管他自认为也是天才,但他绝对只算得上半瓶醋,还有他经常带在身边的那些书……在我看来,他因为那些书神经有点失常。”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克?”
“您要知道,列罗依确信,可以在几个钟头之内把那些蕈菌肃清,而且不留痕迹,似乎这一切在古老的犹太教圣法经《塔木德书》里就有详细记载。”
罗宾斯叹了一口气,说:“荒诞的想法,我已经听说过了,也是愚蠢之说,现在真是蠢人时代来临了。我们时间完全不够了,请你简单扼要地说说,他是怎么考虑的。”
“问题就在这里,长官。列罗依什么都不肯说,大概是秘密吧。您要理解长官,小伙子们常拿他那些书取乐,而那些书对我们的厨师来说,就是一切!他像对待眼珠一样地珍惜它们、爱护它们、保管它们……所有空闲的时间,他都把它带在身上!”
“是的,我知道了,马克,你是不是认为,一个好的船长并不熟悉他的船员空闲的时候在干些什么呢?”
“请原谅,长官。事情是这样,列罗依一直在说,这一天终究会到来的,他的书将拯救飞船,大家都嘲笑他,可是现在……”
“他出头的日子到了,我明白了,你去把列罗依叫来。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绝妙主意。”
“恐怕已经晚了,长官。他现在正在为委员会准备接风宴席,总应当拿点什么去讨好那些达官贵人吧!”
“真见鬼!好吧,我们到厨房去看看吧!”
贝尔格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冲进了办公室,他的脸都红了,“长官!船……船长!”
他竭力想说什么,但老是呼哧呼哧地说不出来,甚至连喘气都很费劲。
“安静一点,别慌。这一次有什么好主意啦?”
“全部消失了。”
“什么全部消失了?”
“蕈菌呗,长官!全都不见了,12号舱已经空空如也。”
船长和马克马里甘交换了一下眼色。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们几乎是同时冲到门口,差点就撞到门框上去了。
舱室的西面墙真的干干净净。当然如果完全准确地说,并不像消过毒那样干净。地板上有几块土疙瘩。墙上的钛合金板已经变得乌涂涂的,失去了光泽,但是蕈菌的确已经消失。几个小时前布满整面墙壁的疯长的霉层和白色的球状孢子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一点。
大副轻松地喘了口气,“也许是环境不适合它们,它们就自己死掉了吧?”
“一切就那么简单,马克。”罗宾斯不高兴地笑了笑,“你认为它们会神奇地出现,也就会同样地消失喽?娜索夫斯卡娅!”
“我在这里,长官。”
“你查看过其他舱室了没有?”
“查看过了,到处都是空的,长官。”
“这里有没有专用的管道?诸如通风管道此类的东西。”
“舱室是密封的,长官,它们是无路可出的。”
“笛……”
内线扬声器鸣响起来:“全体船员请注意!各就各位。5分钟后飞船制动。”
“见鬼!”罗宾斯骂了一句,“完了!时间已经没有了。待会儿我们要把这消失的霉菌彻底弄清楚,但愿在委员会到来的时候它不要又突然出现。”
飞船准确地按照时间表滑向第21码头的爪钩。船长罗宾斯因执行命令的准确性而受到夸奖。全体船员在主船闸列队。阅兵服洁白耀眼,袖章、胸章和纽扣闪闪发光。
“拉巴乌尔”号的护壁上发出沉重的、钢铁的哐啷声。吸盘最终把密封联接管牢牢地固定在飞船上。天花板上方亮起了小绿灯。这表明内外气压已经平衡。液压装置丝丝响起来,舱门的装甲钢板被推到一旁的轨道槽里。
罗宾斯困惑不解地锁紧眉头,船员的队列里发出了不满的嘈杂声。正对着入口出现了15个身着高级别防护宇航飞行服的人影。
要直接进入这艘在彼里非利亚星游弋了一年的宇宙飞船,议员们都不愿把这份荣誉让给别人,但又过分担心自己的生命。因为这个原因,首先进入“拉巴乌尔”号的就是一名矮墩墩的机器人。它检测辐射,采集了空气样品,简而言之,就是要找出一切会危害全世界委员会成员宝贵生命的东西。议员依文斯代表迎接者通过国际航天播音器宣读欢迎词。他嗓音沉闷,含混不清,因为这位肥胖的议员患有哮喘病。
“……很高兴欢迎……咳、咳、咳……我们英勇的……咳、咳、咳……宇宙飞船!每个孩子……咳、咳、咳……都幻想成为一名忠实的星际……咳、咳、咳……
道路上的勇士,以使地球……咳、咳、咳……可以因他们而自豪……”
“上帝啊,”罗宾斯默默念叨着,“他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仿佛像对他的念叨作回答似的,机器人肚子里嗡嗡地响了一阵,接着便亮起了绿灯。没有检测到任何会威胁到显贵们生命和健康的因素。
委员会成员在技术员的帮助下终于脱下了宇航服。船长等到议员依文斯脸上的红色汗珠从面罩下面滚下来的时候,才给他行了一个举手礼。依文斯赞许地向他点了点头,接着马上张开嘴巴要继续演讲,但是罗宾斯抢在了他的前头。
“尊敬的客人们,议员先生,顾问先生们!我们全体船员邀请你们参加特为你们举办的招待宴会,以表我们的敬意!”
关于议员依文斯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其中之一说的是:他最贪图酒宴,特别贪吃各种佳肴。他捞取政治资本的本事不亚于任何同事,但一桌华宴有时就能化解这位议员吹毛求疵的特性,使他心情舒畅。
罗宾斯走在前面指引通向饭厅的道路。依文斯跟在船长后面,压低嗓子跟欧亚总统顾问说话。罗宾斯漫不经心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季米特里,但愿他们不会用软管水果羹招待我们。”
“尤桢!您哪来这么多担心,宇宙舰队的膳食都是高档次的。这是他们的骄傲。每一艘飞船必定有两三道当家食品可以夸耀的。关于‘拉巴乌尔’号我听说过一些神话般的故事,据说这里的厨师差不多就是舰队里最优秀的。”
列罗依的确没有丢脸!
冷盘有:海味色拉“海上芭蕾”、“牡蛎仙境”……全都是惹人喜爱的美味。
议员们惊喜地交谈起来。
克拉切特甚至问罗宾斯:“请问,所有这些都是用升华干制品做出来的吗?”
“当然是。我们的厨师奥古斯特·列罗依是一位专业级大师。”
克拉切特摇了摇头,“很遗憾,在我喜爱的饭馆里就做不出来的这样的美味。”
依文斯细心听了谈话,但是没有吭声。只是在品尝了馅饼之后,他欢喜得啧啧咂嘴,“请说老实话,船长,你们船上是不是有什么越轨的事?你们是想贿赂我们吗?”
罗宾斯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虽然你们是作为贵宾受邀请的,议员大人,但午宴不只是为你们的光临而设。实在是为庆祝我的全体船员今天就要返回地球,回到家里而设。我们已经快一年没在地球了。在宇宙里是很少举办庆祝宴会的,先生。”
议员稍显难堪,但为时不长,不过几秒钟而已。难道说,在未尝如此精心烹饪的牡蛎之前,他会让别的问题来打搅自己吗?
船员们对客人渐渐习惯了,心情也放松了,当然偶尔还是会向委员会成员投以警惕的目光。宇航员们都不喜欢这些达官贵人,不过问题不在于个人的好恶,只是不应当指望这些贵人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
尽管船员们对能回家而感到很高兴,也开怀畅饮了好多杯,但是船上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检查尚未开始,只不过是往后推迟了一下而已。
公司办公舱的过道上出现了手托特大托盘的列罗依。
“现在是我们的看家美食!这种食品你们只有在‘拉巴乌尔’号上才能品尝到。在40秒差距半径范围内是没有其他任何地方可以尝到这种美食的!”
宇航员们兴高采烈地喧哗起来。依文斯用开玩笑语调哼哼道:“船长,您的厨师真是想把我们撑死啊!”
“尊敬的宾客们,请注意!”列罗依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托盘放到桌子上,“摆在你们面前的这道美食叫‘对地球的幻想’,也叫‘鲜烤艾利马里多’。这是从旺公加地区带来的珍稀美食。它一般只奉献给最高贵的客人,用以表示敬意。请品尝吧!”
“你的‘艾利马里多’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依文斯问道,“据我所知,在旺公加可是没有农业的呀。”
“目前确实没有,长官。”列罗依切了几大块美食放到委员们的碟子里。
有人已尝了几口,惊喜不已,“因此人们对‘鲜烤艾利马里多’的评价很高。这里边有几种肉,要用三种不同的调料腌制一段时间,然后再配以蘑菇烧烤。所有的材料都是从地球带来的。这种美食即便在地球也只有一家饭店供应,而且要提前几个月预定。”
“好吧,”依文斯似乎对所提供的美食感到很满意,“我们就来尝一尝吧……怎么样,绝对不错!味很美!简直令人着迷!你是真正的食神,尊敬的列罗依!”
“谢谢长官。”
“不,不。干吗要‘谢’,这是难忘的呀!是地球之外的一种享受呀!但是……”议员用手指威吓了一下船长,“你们的美味佳肴不能诱使我们离开主题,还剩几块……不,大概只剩一块了。”
议员大人们检查完飞船后,满意地走了。临别时依文斯久久地握住罗宾斯的手,表示感谢,并再次夸奖了厨师,甚至还保证,说:“从现在起,我要随时迎接您的飞船,船长。”
罗宾斯心里却在祈祷:但愿不要如此!
回到飞船后,船长立刻把大副、娜索夫斯卡娅和厨师列罗依召来。
“谢谢,各位。列罗依,委员会因为你的才华,也因为飞船的状况而极度高兴。休假、奖金和协会对我们的善意关照都有了保障。我要说,缺少你们,我就很难达到这种结果。”
“谢谢,长官。”
“谢谢,长官。”
“我感谢您,长官。”
“除了酒宴和检查之外我们都忘了一个主要的问题:蕈菌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它们消失了呗。”娜索夫斯卡娅像爆豆似的说起来,“我到处都查看过,而且委员会也……”
“不错。”罗宾斯说,“委员会也没有找到它们。但是我感觉到,我们当中有一个人知道的要比其他人多一些。是这样吧,列罗依?”
“千真万确,长官!”厨师看上去一点也没受窘,一点也不惊慌。相反他脸上露出了笑容,“您是怎么猜到的?”
“你就那么顽固,不肯揭开自己秘密的面具……方法你是确切知道的吧?我当然不鼓励单干,但归根到底您挽救了我们的休假,或许说,还有我们的功勋荣誉。胜利者是不会受到审判的。但我只想知道一点,你是怎么做的?是怎么达到目的的?”
马克马里甘一头雾水,双眼直盯着厨师,“真的是你吗,列罗依?”
“是我,长官。您也想问,是怎样做的吗?”
他从胸前的衣兜里取出一本用得相当破烂、油汁斑斑、厚厚的硬皮书,接着工工整整地把它放到桌子上,“全都写在这里边。”
“《健康美食手册》。”罗宾斯念道。
“请打开第329页,长官,全都在那里。”
船长迫不及待地翻起来,马克马里甘也俯身面对手册。
“瞧!”
章名叫《Agaricus campestris bisporus》——《双孢子蘑菇调料汁》。这里写道:“专门挑选的品种。因其特别鲜美的品质,这类蘑菇现已在许多国家得到工业规模的大量繁殖。它是优质食用菌之一。”
往下是佳肴列举,上数第5页还有油炸慈鸟的记述。
“蘑菇调料汁料理肉。”
罗宾斯清楚地记得在宴会上列罗依给委员会成员上“当家美味”的情景。
“就是那些蘑菇吗?”娜索夫斯卡娅问道,这时她脸都变白了。
“是Agarikus campestris。”厨师回答道,“那里都写着嘛。”
“可……Agarikus被认为是最危险的寄生物种呀?”
“那是老皇历了,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一个世纪了。”列罗依郁闷地叹了口气,“干制品不说,鲜品甚至在殖民地都是在营养液罐里培养的。一切从土里长出来的都被视为杂品和寄生物。我认为,菌孢子是随首批殖民者偶然落到旺公加的。现在土生的普通蘑菇都被记载为当地的寄生物。因为还没有被彻底研究过,所以是最危险的。您瞧,甚至在称呼里有一个字母都变了。字母‘c’被‘k’代替。”
“就是说,你想说……我们勇敢的委员会成员们居然把它们给吃光了。”
“正是!”厨师顿时容光焕发,有如那被殷勤的年轻水手擦拭得发亮的指挥桥楼的栏杆一样。
“现在那种‘研究尚少,但肯定有风险的蘑菇’,正在被议员依文斯的铁胃舒心地消化着吧?”
“是的,长官。议员很满意。”
船长罗宾斯取下了庄严的贝雷帽,疲倦地坐到指挥桥台的梯级上,用手擦了擦汗。
“依文斯在作总结性讲话的时候赞许地答应了全体船员的奖金,特别表扬我们的舱室干净。他本人有效地促成了这一结果,哈……哈……哈……”
罗宾斯大笑起来,顷刻间厨师、大副也随之大笑起来,甚至总管也微笑了一下,不过她仍旧没有忘记担忧,重新皱起眉头。
注:
① 蕈:读音为xùn,俗称蘑菇,生长在树林或草地上的某些高等菌类。地下部分叫菌丝,地上由帽状的菌盖和杆状的菌柄构成,菌盖能产生孢子,是繁殖器官。其种类很多,有的可食用,有的有毒。
② Agarikus Rexus bisporus:拉丁文,意即令人不寒而栗的双孢子蘑菇。
③ 秒差距:天文距离单位,等于30.8×1012千米。
④ 《Agaricus campestris bisporus》:拉丁文意即《双孢子蘑菇调料汁》。
⑤ 字母“c”被“k”代替:这里指Agaricus演变成Agarik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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