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 译
这个计划可以对付人类当前所面临的一切‘大敌’——癌症、艾滋病、白血病……只要你能说出来的,我们全能将之一扫而光,不留痕迹!想想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程序保驾护航之后,病人不需冒任何丢掉性命的危险!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病人的意识存储在电脑里,然后病人就可以继续以意识的形式存在着,直到我们找到治疗其躯体的方法为止。这个计划现在虽然只是处于理论阶段,但在短短几年内,人工智能将会是本世纪拯救人类的最伟大发现!
戴娜记得那个男医生的脸。当他说出上面一段话的时候,就像一个上帝派来的天使或者神父。这一旨在“转移意识”的计划经历了许多波折,主管计划的头儿从无数的应用软件中摄取灵感,最后就像被历史的金手指明方向一般,发现了“移魂”的关键所在。如果移魂计划成功,整个世界都将被改变。无疑,负责这个计划的人将得到令人艳羡的威望、权力,还有巨额的收入。
但如果要让这个计划成功,必须先经过试验。
在她瘦小的身体上,那件无瑕的白色长袍就像一个巨大的面粉袋一样,但房间里似乎没人留意到这一点。真是讽刺,戴娜想,在那些浑身上下经过消毒的、干练的医疗工作人员监视下,她更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好像一个迟钝笨拙的未成年人。我此刻应该考虑这个实验对于人类的意义而不是这个白色的袍子显得我多么可笑。她把她的潜意识看作紧张的表现,这样的想法令她好受一点。戴娜尽可能乐观地想,她不让自己去想如果试验失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现在退缩已经太晚了……
在她左边的窗口里,全是那些她熟悉的面孔。戴娜抬起手指朝他们打招呼,她只能这样了。她的上身被固定在床上,技术人员和医生像工蜂一样在她身边忙碌奔走,调试这里的电线,那里的传感器也需要仔细量度精密度,就像乐队正在演奏交响曲一样。她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她经历过这种程序无数次了,她意识到就是现在了,她脖子后面被割开,就像实验室里的小动物的肠子被切割那样,当她被麻醉之后,她的脊髓和部分的头盖骨也被移开了。戴娜记得上一个试验计划里,一只掌握大量手语词汇的大猩猩在实验的最后阶段失去了意识,头朝下地躺在实验室的特制手术桌上,死了一般,而一撮纤维管道还像蛇一般连在它的头盖骨上。
其他接受试验的非人类生物面临的问题是。它们不知道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而且它们在大脑信息被下载出来的时候不能提供反馈信息。无数的字码在荧屏上飞来飞去,但却是无意义的,只是表示一些大脑信息在被传递。当它们的大脑信息被恢复原位时,那只作为试验的老鼠已经死了,兔子则处于脑死亡阶段。而狗则只能保留三分之一的脑信息。黑猩猩则存活下来并作为一个被研究的对象,技术人员相信这是个成功的转移计划——因为所有黑猩猩的脑部信息都成功地被转移,但结果却是黑猩猩朝着所有接近它的人尖叫,并且拒绝使用特殊制造的信息交流板去沟通。归功于其驯兽师的细心照料。那只大猩猩几天之后才死于并发症。
现在,我是第一个接受试验的人类,戴娜想,此刻她大腿和手臂上的鸡皮令她感到刺痛。当她与家人度过感恩节之后,带着一丝类似未成年人所独有的疯狂,她自愿参与这个计划。戴娜看到每一个人都围绕着她的妹妹和她的初生婴儿,她又一次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丑小鸭。她那事业有成的父亲对她很失望,因为她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没出息的。愚蠢,是的,但她也回忆起她曾经是多么的优秀和聪明,一种渴望重新升腾起来。现在的感觉真好,就像用胆量去赌生命一样。她要伸手去抓住永恒。
墙上的钟显示的时间是一点零七分三十八秒。戴娜想起了时间表,还剩下二十三分钟。她朝着窗口外的家人们微笑,感谢他们给予她的支持。瑞秋,她的漂亮的妹妹,把一只手按在窗户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拽着戴娜的泰迪熊——一只破烂不堪的蓝毛泰迪熊,里面的填塞物从它的一只爪子露了出来,其中一个玻璃眼珠还不见了。旁边是妈妈,她穿着很正式的黑色套装,不同于她一贯的冷静风度,她看上去虚弱而忧心忡忡,她头顶上银白色的短发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会随风飘走的蒲公英一样脆弱不堪。大堂里好像有些混乱,那个地方自然比较安全。人工智能工业为这个移魂计划设立了无上限投资,设计师们当然可以占尽优势。
他们为什么不挑选一些比较可爱的颜色来涂抹墙壁呢?戴娜想,如果我再看到一间完全白色的房间我可能会发疯的。她想起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房间的情形,那是一间带着碎花图案墙纸和明亮颜色窗帘的房间。几个月之前,当她决定作为第一个接受转移试验计划的人类的时候,她出售了这个房子。“我还有机会看到颜色吗?”
不要再去想。她放弃任何思考,专注于感受她身下的那张毯子,有一种感觉在摇动她的脚趾,她看到头顶瓦片上的黑色斑点。凉爽的空气在房间里循环着,她仍然能感觉得到被剃光的头皮上起鸡皮疙瘩的感受。一些医生在角落里小声地讨论着,那是唯一的杂音了。那些精密的仪器和电脑特意被设计成无声。这样令实验室有了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戴娜是从一百多个希望参与试验的大学生中选拔出来的,他们都是十分冷静的那种人,因为他们当时面临的测试题是被要求保持四到五个小时的绝对安静。她此刻感到有些不自在,尽可能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然而一个戴着面具、穿着长袍的技术人员看了她一眼,然后重新调节了一下传感器。所有的眼睛此刻都盯在电脑终端系统旁边的荧屏上,这个终端系统随时都会变成有生命的电子系统,在确定使用之前要测试其二十千字节的信息量。高尔医生输入指令,电脑和戴娜建立起初步的联系。
戴娜抬头看了一下钟。一点二十八分十三秒。距离转移的时间还有一分钟零四十七秒。她再次朝窗口望去,企图记下家人的每一个细节。在最后一分钟,惊慌感突然朝她涌去,加速她的心跳。她从来不适应拖延的感觉,她讨厌承受巨大的压力。
“戴娜,”高尔医生问,“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干什么?迎接死亡?准备疯掉?还是体验人类从未体验过的可怕经历?她把这些思绪撇清,现在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准备好了。”
一个技术人员出现在她隔壁,拿着一支用于皮下注射的针管。医生坐在控制台上,点了一下头。戴娜就感觉到针扎入皮肤的刺痛,她呼吸了最后一口消毒过的空气,然后很快地昏迷了过去。
她突然感觉到周围完全漆黑一片。她现在仿佛是一个双重实体,一方面感觉到呼吸和身体的温暖。另一方面却感觉不到任何平时熟悉的事物,真是恐怖!她作为肉体的那部分存在,正在慢慢退去,变成了遥远的回忆;她慢慢成为一个纯粹的思想体。戴娜可以感受到她周围的电线,其中的一些正在乱动。她通过他们爆发出了短暂的脉冲,就像一个小孩扑打浴缸里的水。像受到鼓励一般。她伸出手飞向她的新世界,那片用代码编制而成的混乱迷宫。大脑信息在一瞬间重新回来,她在脑信息被吸收和处理的过程中,有一种胜利的兴奋感如迷幻药般填满了她。她获得重生了!
戴娜瞬间找回了她童年的已被埋葬的记忆。一切她听过说过学过得到过的经验都朝她敞开了,而不是被混乱地暗藏在她大脑深处的某一部分。她回忆起瑞秋蹒跚学步的样子,她妈妈曾经是个拥有小麦色皮肤的女人,爸爸头发没掉光的样子。这真是太难以置信了!她用了一些时候去享受这些回忆,但一种孤独感使她产生忧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医生还没有联络她?
某些东西在使劲扭紧她,戴娜反抗,但感觉自己好像被蜘蛛网所虏获的猎物一样被缠绕着她的电线所撕裂着。灯光刺痛了她的双眼,猛地,真实的感觉在一瞬间全都回来了,刺痛的感觉如火般灼烧着她的意识。这是什么?她想尖叫。却忘记了她已经失去声音。救命!
实验室的灯光是那么的无情。但能够清楚地令她看到颜色和形状。她看着房间,有穿着白色长袍的技术人员、医生,还有她自己的躯壳。而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她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脉搏狂乱地跳动着,她更能清楚地意识到她仍然在呼吸,一下一下地呼吸。
我现在难道有三重知觉?她意识模糊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见到上帝的感觉?
一条管道在她身后打开,她感觉到自己正被缓缓吸引到天花板的方向,然而她的注意力始终在高尔医生和那闪现着狂乱字符的电脑荧屏上。他开始缓慢地敲击键盘。她仿佛感到每一次敲击键盘的声音都在她的意识之中回荡。
戴娜,你在吗?回答我。
戴娜进入了管道。管道的黑色柔软边缘好像蛇一般摇动着,它正把她吸进去,就像一条鱼被吸入了旋涡一样。但我现在不能走……我还没调整好。
她模糊地感觉到在电脑里的信息网络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生命。
是的,高尔医生。这些字在显示屏上闪现,房间里爆发出欢呼的声音。高尔医生拥抱每一个技术人员,有些人甚至上去亲吻电脑的塑料外壳。
那耀眼的灯光没有让她离开。等一下!那个不是我!她一定要告诉他们——他们一定要发现……
实验失败了!试验失败了!我还在这里!!
几行无序的字母占据了屏幕一会儿,但没人留意到。
救命……!
……!
她周围的管道被闭合了。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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