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无月的深夜,皮埃尔走进了提特青小溪的隐蔽小屋。他的两只雪橇狗使劲呼着气,缩着肩,怒嗥着埋进后腿,讨厌留下的痕迹,这时他们穿过了最后一处很难对付的高地。他的雪橇的滑橇滑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剑出鞘的声音,皮具也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
那天晚上的空气带着一丝未驯服的穿透力。太阳已经下去几天了,有时候在地平线附近盘旋,致命的冬的寒意又开始了。还要再过一个月我们才能再次见到太阳。几个星期以来,我们都感到冰冷的空气在侵蚀着我们,吞噬了我们的活力,就象一只狼患在活力耗尽以后很久撕咬着一堆驯鹿骨碎片。
远处,在闪烁着微光的星星下,翻滚的雷云向我们涌来,预示着有一些绝缘的热量。一场暴风雨追随着皮埃尔的踪迹。根据约定,只是在一场风暴之前,才会有人到这个小屋来,在暴雨开始之后,没有人会呆很久。
皮埃尔两只可怜的爱斯基摩种狗闻到了营地的气味,轻轻地叫了起来。皮埃尔口里叫道“吉……”,雪橇就靠一个滑橇慢慢滑行。小心翼翼地,他转动驾驭杆,让雪橇斜靠在一边,紧挨着其它十见只。我注意到雪橇上绑着一捆很重的东西,也许是糜鹿肉,我不由地舔了舔嘴唇。如果有肉,我愿意付很多钱。
外面树下,另一群狗使劲用鼻吸着气,走近了,太累了也没有嗥叫,也没有威胁。皮埃尔的一只狗又开始狂叫,他向前跳过去,用手里的狗鞭威胁这个瘦弱的动物,一直到它重新安静下来。我们不再能忍受狗发出的噪音了。换作其他很多人,都会抽出一把刀,把它就地剖杀,但是皮埃尔——一个十分狡猾而且一度很发达的设陷井捕猎者——只剩下这两只狗了。
“行了,”我从我的观察处说道,让他放心,“附近没有火星人。”事实上,在我前面几英里的严寒的冻原都是不毛之地。远处是蜿蜒曲折的一长排枯萎的云杉树,在星光里呈黑色,就在小屋下面一条绵延的结冰河流两岸,几棵参差不齐的柳树伸出雪地。远处的山峰显出黑红色,上面有刚长出的茂密的火星叶子。但是土地主要是冰雪覆盖的冻土。没有火星飞船象云一样悬浮在雪地上。皮埃尔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看不出我是谁。
“杰克?杰克·伦敦?是你吗?”他叫道,他的声音从他的风雪大衣的狼灌皮中低沉地传出。“有什么消息,我的朋友,嗯?”
“两个星期里,没有人看见残忍的火星人,”我说,“它们从朱诺消失了。”
几个星期前,在达森城里发生过一次野蛮的突然袭击。火星人占领了整个城市,抓住了一些不幸的居民,吸他们的血。当时我们以为火星人是向北走,以为它们会一路烧杀,开辟出一条通向提特青小溪的路。在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我们几乎不能再往北走得更远。即使我们能拖上需要的足够的食物,这些火星人也能在雪地里找到我们的足迹。因此我们掘地三尺,挖洞过冬。
“我看见过这些火星人,真的!”皮埃尔用他浓重的鼻音说道,耸起双肩。他用狗具套着狗,给每只狗喂了一捧熏蛙肉。
我急于想听到他的消息,但他让我等着。
他从鞘中抓起来福枪,因为没人会毫无武装地四处走动,然后加速走向小屋。慢慢地穿过冰面向我走来,每走一步就越来越深地陷进漂流物中,踉踉跄跄地一直到他爬上了门廓。在我后面没有友好的光为他指路,这样会把我们暴露在火星人面前。
“你在哪儿看见它们的?”我问道。
“安卡拉维齐,”他咕哝了一句,走进暖和些的小屋前,跺了跺脚,掸了掸他大衣上的雪。“城市消失了,杰克——死了。火星人杀死了每个人,上帝作证!”他朝雪地呻了一口,“火星人在那里!”
我只有一次不幸地看到了一个火星人。那时我和贝丝坐在从旧金山开出的轮船上,我们航行到了帕吉特桑德,在西雅图我们差点就靠岸了。但是火星人已经登陆。我们看见它们的一个战士穿着金属衣服,发出灰暗的光,象是擦亮的黄钢。它保持戒备状态,弯曲的保护盔甲在它头上伸出,就象螃蟹几丁质的壳。它细长的三脚架金属腿让它优雅地站在地上,高约一百英尺。起初,人们会以为它是一座无生命的塔。但是在我们驶近时,它轻轻地扭动了一下,对我们就象一只跳跃的蜘蛛意欲抓住一只小虫,就在它猛扑以前。我们通知了船长,他一直往北开,留下火星人在人迹稀少的海滩上觅食,在下午的阳光中闪烁。
当时我和贝丝以为我们回到育空河就安全了。除了北极圈附近这片土地,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会如此毫不留情地不适合生命居住。但是我很熟悉这片土地小小的喜怒无常,我总是把它看作一个吝啬的会计要求它上面的每种动物付清每年的准确应付款,否则必死无疑。我没想到火星人也能在这里生存下来,所以我和贝丝带上我们的几件财产,从旧金山的港口出发到朱诺北部的严寒的荒地。我们当时太天真了。
如果火星人是在安卡拉维齐,那么皮埃尔的消息就令人又喜又忧。喜的是它们在几百英里之外,忧的是它们居然还活着。过去听说在暖和点的地方,它们会很快死于细菌感染。但是在北极附近的这个地方却不是如此。火星人在我们寒冷的荒地里茁壮成长了。它们的作物在每一块严寒的迎风的土地上迅速生长——尽管这里几乎没什么阳光。显而易见,火星是一个比我们的地球更冷、更黑暗的世界,在我们看来是无法忍受的寒冷的地狱在他们眼里是一个芳香四溢的天堂。
皮埃尔跺完了鞋,抬起了门的门栓。将近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我们的秘密会议处。西蒙斯、科德威尔和波特尔还没有露面,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也不期望他们会在这个时刻到达。他们在忙着干其它的事情,或者火星人已经抓到了他们。
我急着想听到皮埃尔的完整描述,因此跟着他走进了小屋。
在更惬意的那些日子里,我们会让铁炉轻快地僻啪作响来取暖,但是现在不能冒险燃起这么舒服的火焰。只在地板上放了一盏弱小的灯,给这个房间提供点光亮。在小屋周围,把自己裹在厚重的皮衣里,不停地拼命想取暖的是二十儿个北方的不易激动的男男女女。尽管过去这几个月里,无休无止的痛苦让他们变得屈从和凄凉,现在我们都聚在一块儿了,却有一种亲切温暖的气氛。在灯上的一个三脚鼎里加热着一些私造的劣酒。皮埃尔进门走过来时、每个人都受到了一点鼓舞,侧着身子移动着,在灯旁边给他腾出足够的地方。
“有什么消息?”皮埃尔还没能跪在灯旁边、用牙齿脱下他的连指手套前,独眼凯蒂就大声说道。他把手放在灯旁边暖和暖和。
皮埃尔没有说话。外面一定是零下八十度,他的下颚冷得紧绷绷的,嘴唇发紫,冰晶挂在他的眉毛、眼睫毛和胡须上。
我们仍然满怀期望地坚持等他说出消息。那时我注意到了他的心情。他不喜欢这个房间里的大部分人,尽管他对我有那么一点热心。皮埃尔因为他的母亲而带着印第安人的血缘,他把这一次看作是一个依靠他人取得成功的机会。他想让他们为他说出的每一个词付出代价。他咕哝了一声,朝三脚鼎上的酒壶点了点头。
独眼凯蒂亲自用一个破旧的锡杯子舀了一些,递给他。他还是一言不发。在过去的这两个月里,他积起了一丝怨恨。皮埃尔?杰伦克是北部的这个地方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设陷井捕猎者,一个坚强又狡猾的人。哈德森海湾公司的一些人说他去年春天把他的大部分贷款都用在设置新陷井上了。北方已经连续有过两个温和的冬天,所以这次捕猎的前景会很不错——四十年来最好的一次。
接着火星人就到了,让人不可能追查他的陷饼线。所以就在矿工们在漆黑的冬天里,在他们的矿井中辛勤工作,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推移逐渐致富时,皮埃尔损失了一年的贷款。现在他的所有陷阱都散布在这个地区几百英里的地方,甚至连皮埃尔,即使有着敏锐的头脑,在明年春天也不可能找到这些陷饼中的大部分。
两个月前,皮埃尔作了一次孤注一掷的努力想补偿他在隐蔽小屋的损失。在醉熏熏的狂乱中,他开始指挥他的雪橇狗在小屋后面的大坑里和别的狗相斗。但是他的狗过去这一段时间一直没能吃很得好,所以他没办法让它们发挥出很好的战斗力。天晚上他的五只狗在坑里被残杀了。后来,皮埃尔怒气冲冲地离开。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参加过秘密会议了。
皮埃尔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这是白兰地、威士忌和胡椒加在一起的辛辣的混合物。他把杯子又递回给独眼凯蒂,让他再盛满。
显然,威瑟尔比医生正在读一篇报纸上的文章——从南阿尔伯塔来的发表了将近有三个月的一张报纸。
“喂,那么,”威瑟尔比医生用一种活泼的语调说。显然他认为皮埃尔没带来什么消息,我也同意在皮埃尔愿意说话的时候让他说。我专心致志地听,因为我来正是为了找这个医生,希望他能帮助我的贝丝。“正如我报道过的一样,在埃德蒙顿的西尔威拉医生认为这里除了寒冷以外,也许还有别的因素在起作用,帮助了火星人生存下来。他注意到,‘北方稀薄和纯净的空气比南方的空气对肺部更有益,后者充满了无数的花粉和不健康的微生物。而且,’他陈述道,‘在北方这里的阳光好象有一种特点能让它破坏有害的微生物。我们在北方就可以奇迹般地避免传染上在更暖和的地方发现的很多瘟疫——麻风病、象皮病,以及类似的。甚至连伤害和白喉在这里也很少见,在暖和的地方肆虐的可怕的热病在我们土著的因纽特人中都没听说过。’他接着又说,‘大家部推测这里的火星人在夏天微生物有条件繁殖更激烈时会死亡,和这刚好相反,火星人可能会无限期地占据我们北方的疆土。事实上,它们会逐渐让自己适应我们的气候,就象印第安人逐渐对我们欧洲的麻疹和水痘有了抵抗力一样。总有一天,它们也许会再一次冒险闯进我们更温和的地区。’”
“在熊长出翅膀前不会,”科隆代克·彼特?坎丁斯凯反对道,“今年冬天冷得可以冻住弹子桌上的球,很可能,明年春天我们会发现火星人都倒在一些雪堆上,慢慢融化呢。”
科隆代克·彼特落后了时代。谣传他在他的金矿中开采到了一处富矿层,所以他在矿井中打洞,从八月到圣诞节一直每天工作十八个小时,几乎没有在时间出来补充供给。他也没有参加我们上次的秘密会议。
“天哪,”威瑟尔比医生说,“喂,这段时间你到哪里去了?我们认为火星人到这里来是因为它们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千年来开始变冷,它们在寻找更暖和的地方。但是仅仅因为它们想找到暖和点的气候,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想居住在我们的赤道上!对我们来说好象可怕的寒冷——过去这三个月来我们忍受的这种刺骨的严冬——在火星上绝对是温和宜人的!我肯定它们因此会更加精力充沛。事实上,过去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们还没太明白的有关这里的火星人的原因似乎已经相当显而易见了:它们正准备移居北方,到我们的极冠地区!”
“噢,天哪!”科隆代克·彼特沮丧地摇摇头,第一次意识到了我们的尴尬处境。“为什么部队不采取行动?特德?罗斯福或者皇家骑警应该做点什么。”
“他们在假装等待,”独眼凯蒂咕味道,“你知道他们在南方经历了什么样的恐惧。世界上没有多少军队能够抵抗火星人。即使他们能在冬天运送笨重的大炮来反抗火星人,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有等到这群家伙在这个春天会消失时,不管怎么说。”
“这样做有意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在这里好多人死去!这些火星人榨干我们的血,然后把我们的尸体象葡萄皮一样扔出去!”
“是的,”独眼凯蒂说,“只要是象你和我这样的人死去,汤姆?金,没有人会对此做什么,无非是打打呵欠而已。”
房间里的避难者互相忧郁地看了看。设陷饼者、矿工、印第安人、古怪的人都是从住的地方逃出。我们是一群令人讨厌的人,穿着兽皮,身上涂着发酸的熊的油脂来抵御寒冷。独眼的凯蒂是对的,没有人会来救我们。
“我只是希望我们有关于火星人的消息,”老汤姆·金说,用他的大衣衣袖擦擦鼻子。用他粘满眼屎的眼睛看着一个角落,“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拖长声音说道,听起来很虚假的一个无神论者的祈求。
我们没人相信这句谚语。火星人降落到南部地区的飞行器上只装备有几支部队和侦察机。每个飞行器上有三十或四十个士兵,如果我们判断正确的话。但是现在我们才发现这只是先头部队,数量还不及用来大批消灭我们的军队、侵犯更多的人民的士兵,它们是为最大规模的飞行器作准备的,它两个月以后降落在朱诺南部。有人推测,母舰带来了两千个火星人,还有火星人捕获来吸血的古怪的具有人类特点的二足动物群。这艘母舰刚一着陆,成千上万的奴隶就烽拥而出,开始种植作物,撒播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种子,几乎一夜之间萌芽长成奇怪弯曲的森林。看起来象珊瑚或者仙人掌,但威瑟尔比医生让我们相信的却更象是一种蘑菇。有一些植物在第二个月就长到两百码高,因此据说现在在朱诺南部的很多地方都几乎不能旅行了。“伟大的北方火星人丛林”构成了一个实际上不可逾越的到南部的障碍,据说它是用来藏匿火星人的二足动物。它们捕杀人类,这样它们的主人就可以饱饮我们的血。
“如果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么让我们为这个好消息干杯”,科隆代克·彼特说,举起他的杯子。
“我见过那些火星人,”皮埃尔终于说话了,“在安卡拉维齐,它们烧了这个城市,上帝作证,而且它们还在建,建——一个奇怪的、令人惊叹的新城!”
响起一阵恐惧的惊奇的叫声,人们提出了一连串疑问。“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看见它们的?”威瑟尔比医生问,大叫着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
“十二天前,”皮埃尔说,“现在在安卡拉维齐附近长出了一片丛林——很茂密——火星人就住在那里,夜以继日地在炼铁来造它们的机器城市。它们的城市——我该怎么说呢?——很壮观,确实!它有五百英尺高,而且能够靠它的三支脚走动,就象一个行走的凳子。但不是小凳子——是巨大的,确实,一英里左右宽!
“在工作台的顶部,是一个很大的玻璃圆形物,到处是发光的工作灯,比巴黎的街灯还绚丽多彩!在这个圆顶下,火星人在建造它们的家。”
威瑟尔比医生的眼睛惊讶地睁得大大的。一个圆顶,你说?真是奇妙!它们把自己封闭在里面?那样就能置身于细菌之外了?”
皮埃尔耸耸肩,“我当时离得大远没看清楚。也许以后,我会再回去——更近一点看,嗯?”
“胡说!”科隆代克·彼特说,“那些火星人不可能在两个月之内建起这么一座巨大的城市。法国佬,我不喜欢象你这样的青春痘来拿我开玩笑!”
房间里出现了一种预料中的肃静,没有人敢来调停这两人的冲突。我想我们大部分人至少都对皮埃尔的话半信半疑。没有人知道火星人会干出些什么事。他们满世界乱飞,建造杀人的死亡射线。它们启动机械服就象我们换衣服一样容易。我们猜不出它们有什么局限性。
只有这里的科隆代克·彼特无知地怀疑这个法国人。皮埃尔怒气冲冲地看看彼特。这个小个子的法国人不习惯被人称作撒谎者,很多诚实的人受到这样的指责会拔出刀来捍卫他的尊严。几乎可以预料到会有一场打斗,但是在任何一场体力上的较量中,皮埃尔都不会是科隆代克·彼特的对手。
但是皮埃尔的脑子中显然有另一个计划。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滑过他的脸庞,我想象他会如何策划在一个黑夜埋伏好,突然袭击这个大个子,抢走他的金子。这么多的人被火星人抓走,所以在这样一个想象中的未来事件中,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事实的真相。
然而这并不是皮埃尔的计划。他又喝下一杯劣质酒,把空杯于砰地一声砸向他这边的冰冷的铁炉盖上。几乎象魔术般地被召集起来,突然的一般强风吹过小屋,在木屋的屋檐上呼啸而过。在过去的这几分钟里,我已经隐约地注意到了刮起的风,但只有在那时我才意识到一场真正的大暴雨已经降临了。
习惯上,一场风暴袭击时,我们会生起一堆熊熊烈火,慷慨地让自己取一两个小时的暖,然后再艰难地走回自己的小屋或者矿井。如果我们计算得准确,最后的一次暴风会覆盖了我们的踪迹,隐藏了我们的行踪,任何火星人也无法飞过来,捕捉到我们。
然而,我们中有几个还很笨拙。在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们的人员不断地减少,我们的人在火星人捉到我们时消失了。
我的思绪回到了家里,回到了我的妻子贝丝那里,她正倦缩在我们的小屋里,因而无休止的寒冷而又病又弱。
“有风暴了,赶快生火!”有人叫道。独眼凯蒂打开了通向冰冷炉子的铁门,划亮了一根火柴。引火物已经放好了,也许几天前就准备的,预料到有这么一个时刻。
很快,一场熊熊大火就在古老的铁炉中燃起来了。我们围成一圈,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心里十分愉快,嘴里发出满意的咕嗜声。据说在风暴中,火星人的飞行器也被迫在幽僻的山谷里寻找避风的地方,因此我们一点也不担心火星入会在这个时候袭击我们。我怀疑火星人用作食物和奴隶的二足动物会进攻,如果它们看见了我们的烟。但是这不可能。我们距离火星人的丛林很远,谣传二足动物只据守在它们熟悉的领地里。
在过去这极其寒冷的两周里,我们需要一些温暖。在我享受炉子里燃烧的热量时,其他人开始满意地叹气。我希望贝丝也回到了我们称作家的旧矿屋里点燃了我们自己的小炉子。
皮埃尔又带上了他的手套,这个小子开始感觉到他喝下去的酒的作用了。他站起来的时候晃了一晃,然后大吼道:“上帝作证,你们的狗今晚要和我的动物决斗!”
“你只剩下两只狗了,”我提醒皮埃尔。他不是那种粗心大意的人,除非他醉了。我知道他已经不是很清醒了,他不能承受在一次愚蠢的决斗中再丧失一只狗了。
“去你的,杰克!你的狗今晚会和我的动物决斗!”他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拳头猛击又红又烫的炉子,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眼里闲动着极度兴奋的光芒。
我想保护他不受他自己的伤害。“没有人想今晚和你的狗决斗,”我说。
皮埃尔跌跌撞撞地朝我走过来,用两只手抓住我的肩,抬起头,寒冷在他的脸上刻下了皱纹和伤疤。尽管他已经醉了,在他的眼中还是有狡黠的光。“你的狗,今晚,会和我的动物,决斗!”
房间里一片寂静。“你说的是什么动物?”独眼凯蒂问道。
“你们在寻找火星人,是吗?”他转向她,然后率直地挥挥手。“你们想看见一个火星人?你们的狗杀死了我的狗,现在你们的狗会和我的火星人决斗!”
我的心开始狂跳,我的思绪飞驰。我们已经有几个星期没有看见皮埃尔了,据说他是育空河带最出色的设陷阱捕猎者之一。我的脑子开始在想他从安卡拉维齐带回什么东西来,在我意识到他曾在那里没过陷阱时,我就回忆起了绑在他的雪橇上的那捆重重的东西。他真的能抓住一个活的火星人吗?
突然房间里响起很多叫声。几个人抓起一个提灯,冲出前门,跳动的灯光在墙上投下了奇形怪状的影子。科隆代克·彼特在大叫:“多少钱?要和你的动物决斗你要多少钱?”
“喂,上天不容!我们不要再决斗了”瑟尔比医生接着说,“我想研究这个动物!”
但是其他人紧接着愤怒地回答医生的请求的声音淹没了一切。
我们因我们被烧的城市、被毒害的农作物、那些死于火星人滚烫的光柱或在它们的枪发出的可恶的黑雾中窒息而死的士兵而对火星人充满了愤怒。除了所有这些,我们痛恨火星人还因为我们可爱的女儿和孩子被用来喂这些卑鄙的野兽,这些火星人饮我们的血,就象我们喝水一样。
这种义愤如此之强烈,结果有人打了医生——更多地是出于无理智的动物的本能,一种想看到火星人死去的基本需要,而不是因为对这个好心人的愤怒,他一直在努力让我们能活过这个可怕的冬天。
医生被这一击打倒了,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向下看着脏兮兮的木板,努力恢复他的感觉。
与此同时,其他人继续叫道:“和你玩一场!”“要和它斗需要多少钱?你想要什么?”
皮埃尔站在一个纷乱的、翻滚的叫喊大漩涡中。根据逻辑判断,我知道这个房间里不可能有二十多个人,但看起来好象比这多得多。事实上,在我看来,所有忧虑的人在那一刻都挤在了这个房间里,把拳头挥向空中,咒骂着,威胁着,毫无理智地大叫大嚷着要偿还血债。
我发现自己也在大叫,想让人听见,“多少?多少?”
虽然从来没有参与过这种残酷的斗狗活动,我想到了就在外面小屋前我自己的雪橇狗,我考虑到为了看到它们撕碎一个火星人,我会愿意付出多少钱。答案很简单:
我会付出我拥有的一切。
皮埃尔把手举在空中示意安静,报出了他的价格。如果你认为它大高,不公平,那就记住这点:我们都暗地里认为我们会在春天到来前死去。钱对我们来说几乎毫无意义。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得不到过冬的是足够装备,都曾经希望过一头糜鹿或是一头驯鹿能让我们熬过这贪瘠的几个月。但是火星人也捕获了驯鹿和糜鹿,一如他们捕获我们一样,那房间里很多人都明白,在春天之前他们会论到吃自己的雪橇狗的地步。对那些只希望生存的人来说,钱一文不值。
但是我们也知道因为火星人入侵,很多人会从中获利。在南万,保险贩子在出售避免将来入侵的保险单,伐木工和金融家发了大财。每个曾经用过铁锤的人突然称自己是手艺高超的木匠,尽量被高薪雇用。
这个房间里的我们都不怨恨皮埃尔想在这个最可怕的冬天后补偿他的损失的愿望“这个动物有十六只触手,”他说,“因此我会让你们用八只狗和它们斗——一只狗五千美元,我要两干美元,剩下的就给决斗的一个胜利者,或几个胜利者!”
我们看到过的有关火星人的描述表明如果没有它们的金属外衣,它们在地球上会移动的得沉重缓慢。我们这个世界增大的地心引力会让一切东西比在火星上要重三倍,也让它们的重量大大增加,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头熊斗过八只狗以上,因此火星人好象不大可能赢得了。但是有了每个参加者就为了争斗的权利投入的两千美元,皮埃尔回家时就会带上至少一万六千美元一——他在运气好时一年收入的五倍。他只需要让人们为杀一个人星人的权利而付钱。
科隆代克·彼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我押上两只狗!”他咆哮道。
“格里普能胜它!”独眼凯蒂说道,“你会让一只打斗狗来斗吗?”
皮埃尔点点头。我开始计算,如果算上我的大部分补给,几乎都还不够用来支付这次打斗的投资。我有一只我认为能赢的狗——一半是爱斯基摩种,一半是狼大。他胜过决斗中的任何其它杂种狗,他拉雪撬也很投入,是一个天生的领导者。
但是我注意到了皮埃尔黑色眼睛里狡黠的目光。我知道这场打斗会出乎我们每个人的预料。我犹豫了。
“上帝,我押上我的斗士”,老汤姆?金带着明显的杀戳欲说道。接着很快又有四个人签好了他们的票据给皮埃尔。决斗就这样定下了。
风暴肆虐。雪敲打在无节制的贪婪上,滑过这个冬天结冰的地面。独眼凯蒂拖着一对提灯走向暴风雪,把它们挂在打斗坑上方。在北端,一个熊笼会由一个绞车降到坑里;南端,一条狗的通道通向下面。
科隆代克·彼特跳进去,弄平了雪地,然后沿着狗的通道爬上来。每个人都从雪橇上解下狗,带过来,然后把它们赶下通道。狗也嗅出了令人兴奋的气氛,开始狂叫,嗥叫,大步走下坑里,不安地用鼻子嗅着。
有人开始用绞车把大笼子绞起来,狗就安静下来了。有一些狗曾经和熊斗过,因此知道绞车的声音。独眼凯蒂的打斗狗发出一种咳嗽的叫声,开始激动地跳进去,想从我们放到坑里的任何东西身上吸取第一滴血。
在那个黑坑周围站着的是一群可怕的乌合之众。一阵阵的风吹来,油乎乎的提灯的摇曳不定的光把一张张苍白的脸照得模模糊糊的。
四个人已经把皮埃尔的包裹拖到小屋后面,这个包裹被厚厚的帆布裹起来,用五、六根爱斯基摩人式的皮绳紧紧捆住。两个人在撕扯绳结,努力想解开冻住的皮绳。另两个人站在附近,打开来福枪的板机,瞄准包裹。
皮埃尔轻轻地骂了两声,掏出他的长刀,割开绳子,然后把帆布滚动了几下。帆布被紧紧地缠在火人星人身上大圈,因此有那么一刻我透过飘舞的雪花眯着眼望过去,想尽力辨认出那个从灰色的包裹里出现的东西,紧接着,这个火星人的头就落到我们面前的地上。
它从帆布里跳出来,躲开皮埃尔和光,一个受惊的、孤独的动物,它在雪地上跌跌撞撞地滑动着寻找逃路时,发出一种似金属的嘶嘶声。起初,这种声音听起来象是响尾蛇的警告声,我们几个人都往后跳开。但是我们面前的这个动物并不是蛇。
对那些从未见过火星人的人来说,很难描述这样一个动物。我以前看过一些描写,但是无一完全正确。现在我对这种怪物的特征还记忆犹新,他们似乎是被蚀刻在一个平版印刷术盘上,因为这种动物既超过、又不及我的所有恶梦的总和。
其他人描述过这个动物带有真菌的绿灰色的球茎脑袋,至少有一个人头的五倍大。他们也谈到了湿湿的坚韧的皮包裹着火星人巨大的脑袋。另一些描述了奇特的唾沫,这种动物吸气时发出的吸啜的声音、它们在我们浓重的大气层中摸索时的激剧喘息声。
而另一些则描述了两簇触手——一簇里有八个,就在无唇的V形嘴下。他们也谈倒了哥根蛇发女怪的触手在这种动物摇摇晃晃滑动时,几乎是无精打采地盘绕着。
火星人需要被比作章鱼或者乌贼,因为就象这些动物一样,它好象除了一个带着触手的头以外不再有什么。但是又远远不止这一些!
没有人描述过火星人如何的灵敏、有活力。皮埃尔俘获的这一个前后摇摆,在结冰的雪地上悠闲地跳动,意味着它已经适应了极的地理条件。虽然其他人说过这种动物在他们看来好象沉重缓慢,我在想他们的标本是不是被暖和点的的条件所阻碍——为这只动物带着恶意地扭动,它的触手在雪上滑动,就象充满活力的鞭子一样,不是痛苦地扭动——而是带着一种奇怪的、不顾一切的渴望。
另一些人试图想描述他们在火星人巨大的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一种奇妙的智慧,一种异常敏捷的智力,一种敌意,有人认为那是纯粹的邪恶。
但是在我看进那个怪物的眼睛时,我看到了所有这些,还有更多。这个怪物用一种带欺骗性的轻快步伐在雪地上滑动,绕来绕去,这样那样扭动。然后有那么一刻它停下来,率直的观察我们每个人。在它的眼里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渴望,一种带敌意的企图太令人心惊,几个冷酷无情的设猎者也吓得大叫几声,转过身去。
十几个人掏出武器,几乎毫不克制就开枪了。一时间,这个火星人继续发出那种金属似的嘶嘶声。起初我认为是一种警告声,后来我才明白这只是它在粗重地吸气时的声音。
它审视了一下形势,然后坐下来,带着明显的敌意看着皮埃尔。只听得见一阵阵狂风打在冻土上,寒冷的雪嘶嘶地落在地上,还有我的心砰砰直跳。
皮埃尔高兴地笑了:“你看到了这个形势,我的朋友,”他对火星人说,“你想喝我的血,但是我们有枪瞄准你,只不过这儿也有可以喝的血——狗的血!”
火星人带着精明的敌意看着皮埃尔。我不怀疑它听懂了皮埃尔说的每个字、每个想法。我认为这个动物在皮埃尔跟它说话、他的狗在荒无人烟的小径上时,听懂了我们的语言。它明白我们对它有什么要求。“如果你能,就杀了它们,”皮埃尔婉言劝它道,“杀死这些狗,喝它们的血。如果你赢了,我会放你回去找你的同类。就这么简单,明白吗?”
火星人在喘气时从嘴里吐出一些气,一种几乎是无意识的声音,不能被恰当地描述成是说出的话。但是从那种喘息的速度、音调和音量,可以认定这个动物是想说出人类的嘴唇说出的话。“是的”它说。
犹犹豫豫地,迟疑地看了看我们,火星人靠它的触手在地上滑动,走进了熊宠。科隆代克·彼特走到绞车那儿,把笼子从地上升起来。而这时汤姆?金把吊杆转到坑的上方,然后他们放下了笼子。
狗用鼻子吸气,狂叫。狗的曝叫声和咆哮声混合成一片,独眼凯蒂的打斗狗——格里普,是一只带着灰色的动物,在笼子下降时,它跳到了笼子上,不时地咆哮、大叫,接着它嗅到了火星人的气味,向后退了回来。
其它的没有这样谨慎。科隆代克?彼待的狗是斗狗场的老手,过去经常结队决斗。在我们把火星人降到坑里时,它们的牙齿嘎嘎直响,发出金属似的喀声。它们跳起来,咬那从它们面前缩回的触手。
笼子触到坑的地面时,科隆代克·彼特的爱斯基摩种狗曝皋乱叫,向前跳去,把牙伸进熊笼各面的松木栏杆猛咬,企图想在我们拉绳子开门、把火星人放到斗狗场之前咬下火星人身上的肉。
狗一下子从两边开始进攻。如果笼里是头熊的话,它会从一只狗那儿退开,结果是被另一“只狗从后面撕咬,火星人不是这样容易被欺骗。
它在笼子中央平静地站了片刻,用那些巨大的眼睛观察着这些狗,眼里充满了恶毒的智慧。
科隆代克·彼特拉了一下绳子,弹开笼子的门,放出火星人到狗群里,接着发生的事几乎是恐怖得不能提及。
过去听说火星人笨重缓慢,在我们更大的引力作用下,它们会步履沉重。也许在它们最初降临时确实是这样的,但是这个动物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似乎已经很好地适应了我们这里的引力。
瞬间以后,它就变成了一台启动的发电机、一个决心破坏的可怕的动物,它撞向笼子的一边,然后另一边。起初我以为官想努力撞坏这个笼于,把它扯开,事实上,火星人的大小和重量与一头小黑熊差不多,我也见过熊在打斗中把笼子撕开。我听见木料在这个怪物的猛击下发出僻僻啪啪的破裂声,但是它并不是想撞坏这个宠子的栏杆。
直到火星人猛撞了笼子的栏杆以后,我才明自发生了什么事。火垦人的每个触手有七英尺长,未端附近约有三英寸宽。几个触手在空中象蛇一样挥舞,准确地击打。这个人星人伸过栏杆迅速抓住了一只爱斯基摩种狗,接着另一只,拖过来,紧紧地抓住狗的脖子,把它们无助地紧贴在熊笼边上。
这些爱斯基摩种狗发现自己被火星人抓住时,痛苦地嗥叫,呜呜地哀叫,拼命挣扎着想挣脱,不顾一切地用它们的前爪抓搔这头动物的触手,用尽最大的力气向后拖拽。这些不是你在纽约或旧金山的看家狗,它们都是经过训练的群狗,能在寒冷刺骨的冻土上拖着四百磅重的雪橇一天走十六个小时,我以为它们能轻易地挣脱开火星人的紧握。
笼子的门开始打开了,火星人用一个触手就抓住了它,把触手缠绕在门上,把它牢固地锁住就象是用一把钢锁锁住一样。用这种方式它让其它的狗多少不能靠近。
其它的狗嗥叫着,咆哮着。打斗狗向前冲,试着用牙去咬锁住门的触手,然后又跳了回来。一两只狗嚎叫着,在坑边快步跑来跑去,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进攻。打斗狗又开始出击——一次,两次——其它的很快加入。一时间,三只狗一起大声号叫,努力想把那只触手从门上扯开。我看见肉被撕开了,嫩的白色的皮肤露出来了,几乎没有一点血。
火星人似乎毫不在意。它愿意为了满足它的食欲而牺牲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这两只爱斯基摩种狗,火星人开始吃了。
必须记住的一点是皮埃尔已经把这个火星人关了九天,没给它东西吃,任何一个受到如此虐待的人也会在继续打斗前寻找一些能提神的东西。也据报道火星人吸血,它们用约有一码长的吸量管来吸。从其它的描述来看,人们会推测这种吸量管是金属做的,火星人一直把它们放在飞行器附近。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而是一个长三英尺的杆状物嵌进火星人的嘴下,也许是一根长的白骨,只不过它是弯曲的,就象角鲸的角,顶部是空的。
火星人很熟练地把这根骨头插进最近的一只狗颈部的静脉,这只狗痛苦地叫着,拼命想逃脱。
从火星人那里发出一声很大的、激烈兴奋的咂咂声,似乎它在用一根巨大的吸管喝撒尔沙汽水。狗的死令人惊讶的迅速。有一刻它还在剧烈的踢动它的后腿,在它挣扎着逃开时血染红了它脚下的雪,紧接着它完全可怕的死了,重重的垂下。
这只狗停止它狂乱的挣扎逃命时,最后一小滴血从这只狗的喉咙滴下来。
三十秒内,饮血结束了。火星人带着一个咬的动作转动了一下,把它的角插进第三只狗,迅速地吸它的血。整个过程以一种惊人的迅捷和精确而完成,就象你或我咀嚼和吞下一个苹果时想都不怎么想一样。
到这时,其它的狗已经把火星人触手上的好大一部分肉都咬掉了。火星人开始吸科隆代克·彼特的另一只职业性打斗狗的血时,用几只触手连续猛击这些狗的鼻口处,把它们吓得退了一步,在那儿嚎叫,跳来跳去地寻找一个突破口。
火星人停了下来,凶恶地注视着科隆代克·彼特,把第二只狗的死尸扔到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这个动物眼里的表情令人心惊胆寒——暗示着如果这个人星人得到自由,科隆代克·彼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这个火星人从它长长的白角里呼出气,血滴溅到我们脸上。这种呼气发出的声音——这种自动清洗它的角的方式——是令人惶恐不安的:它叫起来是作为一种庆祝的叫声,回响在夜空中,划破大风雪。这是一种悲哀的声音,在黑暗的环境映衬下更显得无比地孤独。
在那一刻,我感到自己很渺小,很卑鄙,站在坑边,驱使这些狗去完成它们的使命。在那边,另外六只狗退后,静静地看着这个怪物,嗅着空气,对它发出的这种令人敬畏的声音惊奇不已。
一阵刺骨的狂风吹到我的脸上,在那场打斗中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很冷。在暖和点的空气中暴风愈刮愈猛,事实上,我希望接下来的这几天也在乌云笼罩下。但是风也是很残忍的,我感觉似乎是冰水流过我的静脉,刺骨的寒风把我呼出的气吹走,我迎着风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坑里的这些狗防备地在颤抖,它的嘴里呼出的气还冒着热气。
我想转过身,冲到暖和的炉子边,忘记这场恐怖的决斗。但是我自己的杀戮欲、我体会到的令人心颤的刺激把我牢牢地拴在那儿。
在场地中有六只很强壮的狗,是训练来干苦活的。它们狂叫着,威胁着,保持一定的距离。火星人把它的角缩回到那个独特的V形嘴下,猛地一下撞开熊笼的门,冲向前面,它对血的欲望已经得到满足,现在它已准备好战斗了。
脚步沉重地,它在冰上摇摇晃晃地走到前面,瞪着这些狗的眼睛。在那些眼里,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威严的神色,一种掌握了这个动物的活动的表情。“我是这里的国王,”它对这些狗说,“我是你们都渴望成为的主宰。你们只适合作我的盘中餐。”
随着一声咳嗽似的曝叫,格里普冲向火星人。它灰色的身体无声地跳过去,就象雪地上的幽灵。它跳向空中,猛地一下对准火星人的眼睛一口咬过去。我几乎被迫转过身去,我不想看见那个打斗狗恐怖的、象虎头钳一样的犬牙咬进火星人眼睛黑乎乎的肉里时会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作为回应,火星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伏下,避开了这只狗。它变成一台旋转的发电机,一场旋风,一个具有惊人力量的生命体。它伸出三只触手,在半空中抓住了打斗狗的脖子,然后扭动了一下,把它扔向雪地。格里普落地时弹了两下,响起一声可怕的断裂声,它在雪地上滑了几英尺,脖子被拧断了,躺在冰上喘息、悲呜,站不起来。
但是这些爱斯基摩种狗并没有被吓倒。这些都是狼的表兄妹,它们的杀戮欲、原始的记忆一代一代相传,战胜了它们的恐惧。另外有四只狗冲上来,几乎是同时咬过去,对它们面前的奇特和力量的展现无所畏惧。它们抓住一个触手,用力地转动,试图撕咬这个人星人,就好象它是冻土带上的一种小驯鹿。这时火星人剧烈地摇动,很快抽回它的手,抓住了每只狗。
几秒钟的时间,四只带着恶意的狗就在火星人手中嗥嗥乱叫,它的触手缠在它们的脖子周围,耽象执行绞刑者的绳索。
这些狗惊慌、狂乱地扭动,攻击的怒吼声变成卞惊讶和恐惧的哀叫,急切的凶猛的决战的吼声只变成了绝望的乱抓乱扒,这四只可敬的爱斯基摩种狗,狼的兄弟,正拼命地想逃脱。
火星人用几只触手抓住了每只狗,就如同一个乌贼抓住那些小鱼一样,它扼毙了每只狗,而我们正着迷似地、津津有味地看着。
很快震惊的嗥叫、狗的气喘吁吁和它的挣扎逃跑的扭打都变成了一片寂静。它们剧烈起伏的胸部平静下来了,风轻轻地吹过它们灰色的毛。
火星人坐在它们上面,垂着涎,激剧地呼气,瞪着我们。
还剩下一只狗。老汤姆·金的爱斯基摩种狗,一只勇敢的斗士,它知道它被击败了。它走到坑的另一边,羞愧地对着我们发出啜泣的声音。它太聪明了,不会去和这个奇怪的怪物决斗。
汤姆?金蹒姗地走到狗通道那里,一边咕咕哝哝地,一边举起门放他的狗逃出坑里。在平常的情况下,在这种决斗中不会允许这种怜悯的行为,但这一次决不会是平常的情况。我们不会对最后这只狗毫无意义的死感到好玩。
科隆代克·彼特举起他的30—30枪,瞄准火星人的脑袋,正好在它的两眼中间。
火星人愤怒地盯着我们,毫不畏惧。“杀了我吧,”它似乎在说,“没关系,我只是我们这群中的一个。我们还会回来的。”
“那么,我的朋友,”皮埃尔对火星人叫道,“你赢得了你的生命。正象我答应过你的,现在我会让你走了。但是我这里的同伴们,”他朝站在坑周围的其他人豪爽地挥挥手,“我认为他们不会这样慷慨。上帝作证,我很同情你。”
他转过身背对火星人。我看着坑里这个不屈的动物,它被我们摇曳的油灯照亮,风暴还在继续,寒冷侵蚀着我,一时我想知道在火星上是怎样的一种情形。我想象这颗行星在几千年中变冷,就象我们都把自己放逐到的这片土地一样,变成一个寒冷的地狱。我想象出一幢温暖的房子,一个温暖的房间。我想到我也会象火星人一样,会怎样为了一个小时的温暖的安慰,什么都能做。我会密谋、偷窃、杀人。就象火星人做过的那样。
在科隆代克·彼特瞄准时,时间仿佛凝固了,我发现自己无力地嘶声叫道:“让它活下来,它赢得了这个权利!”
每个人都停下了,独眼凯蒂从坑那边眯着眼睛。吉姆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我。
火星人怪异、智慧的眼睛转向我,它好象看进了我的灵魂。第一次那种凝视里没有了欲望,没有了令人不安的充满敌意的神色。接着发生的事,我解释不清楚,因为只用言语不足以描述我体会到的感受。有那么一些人认为火星人通过它们的嘴发出的喀嗒声来交流,或者通过挥动它们的触手,但是很多亲眼观察过生活中的这些怪物的目击者都认为这种声音或动作都不明显。事实上,有一个伦敦的记者曾经成功地提出它们可能会在宇宙间拥有一些相同的想法,是进行思想之间的交流。这种提议在评论圈中遭到了嘲笑,但是我只得描述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看着洞里,看着火星人,突然似乎有一种巨大的智慧涌进我的思维中。在短短的一瞬间,我的思绪似乎扩展、我的理解似乎囊扩了整个宇宙。我看见了一个世界,沙漠上吹动的红红的沙是这样的冰冷,当时的感受就象身体上的打击一样把我击倒,因此我掉进了雪里,蜡缩成一团。在我看到这个世界时,我不是透过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所有的光都被放大了很多,而且都朝红色的光谱转换,因此我看到的景色似乎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夏日的晚上,那时的天空比平时的要更加绚丽灿烂。我朝地平线看出去,它是一个奇特的凹面,我似乎在看一个比我们的世界要小得多的地方。
在这片寒冷的荒野里,长出了几种红色的植物,但它们都又矮又小。火星人的城市——可以走路的,走过巨大的迷宫一样的峡谷,它们就这样一季又一季地追随太阳——在远处行进,让人觉得可望而不可及,闪着光芒。我渴求它们的温暖,希望得到我的火星伙伴的陪伴。我渴望温暖,就象一个饥饿的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分钟里渴望食物一样。
在我头上,在大空海洋中象尘埃微粒一样飘浮着的,是闪耀的行星地球。
“一体。我们是一体的。”一个声音似乎在我脑子里低语,我知道火星人用它超乎寻常的智力,在屈尊和我说话:“你理解我,我们是一体的。”
接着在我上面——因为我已经在这种特别的幻觉压力下掉到地上了——来福枪砰的一声响了,它的声音从小屋和小山丘上反弹回来。科隆代克·彼特扣上板机,又开了三枪,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和枪管上烧焦的油的刺鼻的气味。
我坐起来,看着洞里的火星人,它在死亡的剧痛中蠕动,急剧地在地上挣扎,起伏。
每个人都站在寒冷扑面的雪中,看着它死去。我看了看我身后,连威瑟尔比医生也已经出来亲眼目睹这头巨兽的死亡。
“那么,噢,”他哺哺自语道,“是的,结束了。”
我站起来,禅掸身上的雪,看着洞里,汤姆?金用他粘着眼屎的眼睛看着我,在灯光里他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扯了扯胡子,咯咯地笑道,“让它活下来,他说!”他转过身,低声笑道,“年轻的妄自尊大的年轻人以为他什么都懂——但是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其他的人赶快冲进暖和的木屋过夜。过了一会儿,我也不得不跟着进去了。
那是在1900年1月13日的夜晚。据我所知,我是地球上最后看到一个活的火星人的那伙人中的一个。在暖和点的地区,几个月前,在炎热的八月里,它们都已经死去了。甚至在我们经历那晚的冷酷风暴时,安卡拉维齐巨大的走动城市也开始了向北的乏味艰辛的长途旅行,从此再也没有见到过。它的踪迹表明它是到了结冰的海洋,努力想越过,沉入了海底。很多人都认为火星人都淹死在那里了,而另一些人则想知道是否这也许一直就是火星人计划中的目的地。因此我们不得不怀疑是否火星人甚至现在都居住在寒冷的北极冰原下的城市里,等着有机会再回来。
但是在我说起的那个夜里,在隐蔽木屋里,我们中没有人知道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会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因为火星人充满敌意的注视,也许因为这个动物的接近,或者也许因为我们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怀有一种内疚感,我们比以前更担心会可耻地死于火星人的触手之下。
我们在木屋里让自己暖和了一阵以后,大家都赶快跑走了。威瑟尔比医生答应在风暴的掩护下陪我回到我的小屋,那样他可以去看看贝丝。胜过其它所有一切,是她的需要在那晚驱使我到了木屋的。
我们在风雪中离开了隐蔽木屋,让雪盖住我们的足迹,一直到我们口到了小屋。我们发现贝丝已经离开了,前门是开着的,一根木头放在刚进门的地上。我当时就明白火星人抓走了她,在她正想办法取暖时抓住了她。我穿过雪地,就在小屋外不远处终于找到了她已经冻僵了的、不带血色的尸体。
我悲痛万分,但还是坚持出去,在夜色的掩护下,把她深深地埋进了雪里,这样狼就不会发现她。我并不在意火星人是否会抓住我。几乎,我还想这样。
风暴过去了。北极的夜晚异常地寒冷,星星特别地明亮。北极光在北方的地平线上发出闪烁不定的绿色的光,景色非常壮丽辉煌。我掩埋了贝丝以后,就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很久,看着天空。
威瑟尔比医生一定是担心我为什么在外面呆这么长的时间,也走了出来,把手搭在我肩上,一起看着夜晚的空。
“喂,它就在那儿——是吗?火星?”他看向更远的南方,显然认为我在研究天空中其它地方发生的事情。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研究天空的人。我不知道火星在哪儿。它朝下俯视着我们,象一只邪恶的、红红的眼睛。
在那以后,威瑟尔比医生又呆了一个星期照顾我。那是一段奇怪的时光。我在那儿沉思,一言不发。这个好医生把装满了石花菜的石盘子移到了室外的木材堆上。每个盘子里长出了带颜色的细菌小点,他希望通过观察这些能准确地发现是什么种类的细菌正在毁灭火星人。他坚持认为培植这种细菌会在未来战争中提供一种战胜一切防御物。我对这个,而且不知为什么,对那个冬天发生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我麻木的脑袋还特别清楚地记住了那些一片一片的绿色的霉菌和细菌。
医生离开了以后,那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时期。在那个冬天余下的日子里,我没有食物,没有温暖,没有安慰。有时我希望火星人会把我带走,甚至在我努力想活下来的时候。
在寒冷气候结束前,我被迫吃了我的狗,最后还煮了我雪鞋上的皮绳在关键时候吃。一天一天地我在北方持续吹来的刺骨的寒风中挣扎过活。
我终于活下来了。
慢慢地,犹犹豫豫地,就象一个又老又弱的人走路一样,在一个贫瘠的冬天后,带着寒意的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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