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星空草

 



  “他们本应当跪着才对。”路易后悔不迭,“正是这让我糊涂了。翻译器老是嘟囔‘建筑师’——它本应说成‘上帝’。”
  “上帝?”
  “那些怪物把环形世界的工程师当作神,我早就该注意到他们的恭敬。奶奶的,只有那个牧师讲话!他们全都像是在听祈祷。全怪我,老是反应不对头。”
  “一种宗教——很奇怪。但是你不该笑。”泰莉通过对讲机一本正经地说道,“教堂里谁都不许笑,甚至游客也不准。”
  正午的太阳被影子广场遮住,像是一颗退色的白银。环形世界蓝色的长块闪闪烁烁,越发明亮起来。他们一伙就在其中飞行。
  “当时似乎很好玩,”路易念念不忘,“现在仍觉得有趣。他们早忘记住在环形带上了。他们认为那是拱门。”
  飞轮的消音阀发出一阵急促的声音,似乎是风暴,接着又戛然而止。原来他们已经超越了音速。
  淄那科雷克城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恐怕再也无法向这几位魔鬼复仇了——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
  “但它的确看上去像是拱形门。”泰莉不服气。
  “是,我本不该笑的。无论如何咱们挺幸运。谁不会犯错?”路易仍然很有兴头,“咱们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尽可能往空中跑。这样,谁也逮不住咱。”
  “有些错误咱们必须背着。”议长突然深沉得很。
  “你这话倒挺有趣。”路易有意无意地搔搔鼻子。鼻子早就全好了,可仍像块木头样没有感觉。看来麻醉劲还没消失。
  他稍一沉吟,言语坚定:“乃苏?”
  “在这儿,路易。”
  “就在下边那会儿,我突然冒出个念头。你老是声称你发疯是因为你显露了勇气,对不?”
  “你真会讲策略,路易,而且你真会说话——”
  “严肃点,你和你的同类都一直在做同一种错误的假设。耍木偶人本能上倾向于见险就溜,对不?”
  “是的,路易。”
  “错了。你们本能上倾向不去面对危险的事,目的是好腾出后腿来采取行动。那蹄子是致命的武器,乃苏。”
  乃苏后腿一拧,突然甩出,真是一气呵成。路易清楚这家伙脑袋向后扭,目的在于瞄准目标,准确无误地踢中别人心脏。
  “我不能跑,”他说道,“要不我早就溜了。干那事很危险。”
  “但是你连想都没想。”路易沉思道,“这是本能。你自动地背对敌人,转身的同时踢击。有理智的耍木偶人不是跑,而是斗,你并不疯。” 
  “你错了,路易,多数耍木偶人见险就溜。”
  “但是——”
  “大多数还是很清醒的,路易。”
  这群居的动物!路易不再跟他争。他抬眼望着太阳,看那银盘一点点消失。
  有些错误我们必须背着——
  议长说这话时,他肯定在思考什么。想什么呢?

  天穹顶围着一圈黑色方块,其中一块遮住了太阳。蓝色的环形世界横跨其上,如同一道巨形拱门,矗立在星光灿烂的苍穹中!
  这幕情景像是年少不更事的儿童,随随便便用筑城器堆起的玩物。
  自离开淄那科雷克城后,乃苏一直操纵着飞轮。后来,他又转交给了百兽议长。就这样一夜未停。此刻,头顶上,中间那个方块的黑边竟然逐渐发亮,显然黎明在即。
  这期间,路易倒琢磨了个点子,勾勒出环形世界的大体轮廓。
  首先得用墨卡托投影法做出一张地球的地图,那种很普通、教室里用的方形地图,只是地球赤道应以一比一的比例完成。然后,把这幅地图做成浮雕,从而人若站在赤道附近就如身临其境。不过,依着环形世界的宽度,人完全能够画出四十张这样的地图。
  毋庸置疑,这幅地图要比地球大得多。若是把它依据环形世界的地形铺去,仅仅一瞬间,那图便荡然无存,无法再找到。
  “我真不该发笑。”路易后悔不迭,心想: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清楚这……这人造奇迹的规模。怪不得那些土著总是诚惶诚恐呢。
  乃苏早就一目了然。看到拱形门的当天晚上,他不就一声尖叫,吓得缩起来了吗?
  “哦,真他妈的蠢……”现在无所谓了——反正飞轮正以每小时一千二百英里的速度前进——所有的弥天大错都抛之脑后吧!
  正在这时,议长大人呼叫,让路易接着飞行。那家伙酣然睡去。
  黎明以每秒七百英里的速度挨近。

  日夜相分的线被称为终界线。地球上的终界线可以从月球上看到。从地球轨道上也能瞧见。要是站在地球表面,那就很难说了。
  但是,环形世界的拱门上尽是直直的终界线,分裂开光明与黑暗。
  从逆时针方向看,有一条终界线横在飞轮的前方。只见它从地面伸到天空,从无限远的“港口向”伸到无限远的“星座向”,如同一堵移动的墙,似乎命中注定谁也绕不过去。
  倏忽间,那墙已到眼前。恰巧此刻黑影移动,太阳的一角露了出来,顿时金光万道。路易只觉得左手是黑夜,右手是白天,而那终界线退隐到那无边无际的平原。这奇特的黎明。可真让路易这乍来之客大饱眼福。
  远在“星座向”,绵延的陆地幻成一片朦胧,但那山巅的轮廓却清清楚楚呈现在乍出的日光中!
  “上帝之拳。”路易叹道。这声音在口腔中滚动,竟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山的名字叫得如此之绝!毕竟这是环形世界里最宏伟壮观的一座山峰!
  路易全身酸痛,如果再不舒展舒展,那么所有关节都会冻结成坐立的样儿,那他就甭想再站起来。不仅如此,饭开始变得如同嚼蜡,让人生厌。更有甚者,他的鼻子至今仍有一部分毫无知觉。当然,根本没有咖啡可喝。
  即便如此,路易还是兴致勃勃。
  想想乃苏逃跑的本能——谁能料到那竟是以退为进的绝招呢。恐怕只有路易个人想得到。
  再比如星空草引擎。就那么自由自在游来游去,这东西多富有诗情,几千年前发明的这简单玩意,耍木偶人竟然从来未提一提。直到昨天,他才露出那么一点点信息。
  要知道,这耍木偶人绝对不会有这闲情逸致——肯定另有他图!
  这耍木偶人知道为什么局外人的飞船追随星空草吗?他们是不是为此而乐不可支呢?也许他们早就了解这个秘密,只不过认为这和他们求生的大事不大相关,所以就不问不理了吧。
  乃苏已经切断了对讲机的电路,可能在睡觉。路易给他发出信号,这样,那怪物醒后一看到仪表盘上的灯亮了,就会跟他联系。
  他知道这秘密吗?
  星空草是一种无意识的生命,簇聚在银河系中心,食物主要靠星际之间稀薄的氢气。它们飞行时靠量子帆。这种帆巨大而且又有反射性,使用起来像是跳伞队员的降落伞。星空草产卵常常从银河系的轴心跑到银河系相交界的边缘空间去。飞回时,卵便留在那里。孵化出来的星空草只能自个儿寻找回家的路,乘着量子风一直飞到氢气丰富而又温暖的银河系核心。
  星空草到哪儿,局外人的飞船便跟到哪儿。
  局外人飞船为什么跟着星空草呢?多少有点浪漫情调,但又有点神秘莫测。
  也许并非那么神秘。回想一下人与克孜的第一次战争。战到正酣处,星空草曲曲弯弯滑过来,局外人的飞船也随之而至。他们逗留了相当一段时间,卖给“奇妙世界”这地方一艘巨型飞船。
  这艘船能轻而易举地闯入克孜世界,而不是人类太空!
  在那时候,难道耍木偶人不是正在研究克孜人吗?
  “奶奶的!胡思乱想能有什么结果!理清头绪,这才是关键。”
  但是,他们到底是不是呢?这确定无疑。乃苏早就讲过,耍木偶人长久以来一直在研究克孜人,想着法子把他们安安全全地根除掉。
  人与克孜的战争正合他们心意。局外人飞船游进人类太空,卖给“奇妙世界”巨型飞船。那时候,克孜人的战舰正从相反的边界浩荡驶来。一旦人有了巨型飞船,那克孜对人类、对耍木偶人都构不成威胁了。
  “这样,他们就不会害怕了。”路易自言自语。他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惊恐。
  “要是议长——”这种可能性可就更糟了。
  “一种有选择的生育试验,”路易惊叹道,“一种听天由命的繁衍。但是,他们竟利用我们。我们竟被他们利用!”
  “不错。”百兽议长突然插嘴。
  路易看到显示板上议长透明的缩相。虽只一瞬间,路易确信那家伙已能想象出来。全怪自己忘了对讲系统还开着呢。
  “奶奶的,真无耻。你在偷听!”
  “路易,这只是挺偶然的事。我也忘了关掉对讲系统。”
  “哦。”
  但一切都太晚了。路易想起来当乃苏描述完星空草时,议长冲他龇牙一笑——当时他想当然认为他听不到!现在他记起来克孜的耳朵主要是用来捕捉动物!现在他记起来克孜人本能的一笑不过是露出牙齿进行打斗!
  “你刚才提到有选择的生育。”议长说道。
  “我只是——”路易一时卡壳。
  “那些耍木偶人挑起我们之间的冲突,想来限制克孜人的扩展。他们有星空草引擎,路易,他们用它把局外人的飞船引到你们太空,确保人类的胜利。一种有选择的生育实验,你这样叫吧。”
  “听着,那只是一大套凭空的假设。如果你冷静下来的话——”
  “但是,咱们却都上了套!”
  “嗯。”
  “我原先还拿不准是马上向乃苏提出这个问题呢,还是等到完成使命、离开环形世界后再跟他算账。既然你知道了事实,我已毫无选择。”
  “但是——”路易闭紧牙关,警报声几乎把他震死。议长已发出紧急情况信号。
  这警报声是一种疯狂的机械噪音,混合着次声波、超声波,刺得人耳朵直疼。
  乃苏闪现在仪表盘上,气急败坏的样子:“什么事?什么事?”
  议长一阵咆哮:“你们干涉了一场战争,与敌为友!你们的行动不啻是对帕瑞科公开的挑战!”
  泰莉赶得很及时,听到最后一部分。路易盯住她的眼,摇摇头,那意思是:别掺和,。
  乃苏的脑袋像蛇一样抬起老高,很诧异。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改变,同平常一样:“你胡说什么?”
  “和人打的第一仗,星空草引擎。巨型飞船。”
  突然,本是三角的队形却没有了头。路易瞥到一辆银色飞轮从队形中飞出。肯定是乃苏。
  他倒并不很担心。两辆飞轮如同银色的小飞虫,飞得那么快,相距又那么远,能折腾到什么样?如果这一仗发生在地面上,肯定有一个会受重伤。但在太空中,能发生什么?乃苏的飞轮肯定比议长的快。这耍木偶人早就会料到这一点——甚至必要时,他跑都比那克孜快!
  可是,那乃苏没有逃跑,而是跟议长兜圈子。
  “我不想杀你。”百兽议长道。
  “如果你想从空中跟我玩,你应该记住,你那迷魂药肯定比不上我斯雷热钻探器光束的威力强!啊啊!”
  克孜杀戮的嚎叫让人浑身颤栗。路易肌肉僵持,破伤风般剧痛。他只模模糊糊看到那银色的白点离议长的飞轮越来越远。
  但是,他的确注意到泰莉羡慕得目瞪口呆。
  “我不想杀你。”议长更加冷静,“乃苏,我只想讨个答案。我们知道你们那一族能导引星空草。”
  “是吗?”乃苏虽说回答,但他的飞轮仍以无法企及的速度退往“港口向”。外星人的冷静不过只是种假象。路易无法读懂那外星人面部的表情,而外星人又不能把人类的情感转化为星际语。
  乃苏逃之天天,但那克孜却始终未离开整个队形。他只一味地说:“乃苏,我只是想讨个答案。”
  “猜得很正确,”那怪物坦白了,“根除你们这群恶毒、食人的克孜,我们研究了好多安全的方法。但我们发现,你们那一族有极高的潜力,你们对我们会有点用。于是我们便采取措施,把你们演化到能与其他族和平相处的地步。这种方法转了几道弯,但很安全。”
  “是很安全。乃苏,我怎么高兴不起来呢?”
  “我也是。”路易出面接茬。
  他当然没有忘掉这两个外星怪物都在用星际语谈话。用那种英雄之语,他们能保守秘密。他们竞也愿意把人类扯进来——毕竟这也是路易不得不插手的事。
  “你利用了我们,”他直截了当,“你利用我们就像你们利用克孜一样——全都被蒙在鼓里。”
  “但吃亏的是我们!”议长抢白了一句。
  “人与克孜之战,人也没少死了。”
  “路易,离他远点!”泰莉不召而战,“他奶奶!如果不是乃苏那群人,咱全成克孜的奴隶了!亏了他们,要不咱的文明全被克孜糟蹋了!”
  议长阴森森一龇牙:“我们还有文明呢!”
  乃苏保持着沉默,一只蛇头样的脑袋昂立着,似乎准备好了打斗,让人毛骨悚然。不用问,他另一张嘴正操纵着飞轮。现在他和队伍已经拉开相当一段距离。
  “耍木偶人利用了咱们,”路易讲道,“他们把咱们当作工具,一种用来演化克孜的工具。”
  “倒是挺管用!”泰莉一味坚持。
  突然,一阵鼾声传来,一种低沉不祥的咆哮。现在恐怕再没有人错误理解议长大人笑的含义了。
  “就是挺管用!”泰莉火冒三丈,“你现在是温顺的一族,议长你能友好地——”
  “住嘴,贱人!”
  “——对待你的伙伴。”她毫不在意那克孜的威胁,“你们一直没有袭击过其他族——”
  那克孜突然拽出改进过的斯雷热钻探器,冲着对讲系统亮了亮。泰莉见好就收,不说了。
  “咱们也完全有可能啊。”路易加了一句。
  这句话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
  “咱们也不是没可能,”路易喃喃自语,“如果耍木偶人早想繁衍一些具有某种特点的人……”他突然住口。“妈的,”他沉吟一下,又道,“泰莉,完全可能。”
  那乃苏没有反应。
  路易盯着泰莉看,这使她很不安:“怎么回事?路易?路易!”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一些事……乃苏,你说一说,讲讲生育法规。”
  “路易你犯神经病呢?”
  “嗜嗜嗜,”议长倒很灵透,“有时间的话,我早该会弄个明明白白了。乃苏?”
  “在这里。”乃苏答道。
  那乃苏的飞轮仅仅只是一个银片,仍然向着“港口向”飘近。他的头闪现在仪表盘上,样子很可怕:一张一成不变、百读不懂的蠢脸,扁平的三角脑袋和松松散散能握住东西的嘴唇。他无法面对危险,尤其是让他独自一个人。
  “你们干涉了地球上的生育法规。”
  “是的。”
  “为什么?”
  “我们喜欢人类,必须相信人类,与人类的交易使我们获利甚丰。鼓励人类对我们有利,因为你们会比我们早到小星云层。”
  “很好,你们喜欢我们——又做了什么?”
  “我们想方设法提高你们的基因。但是,我们应该提高什么呢?不是你们的智慧——智慧不是你们的力量——不是你们自我保护的感觉,不是忍耐性,更不是天赋的竞技。”
  “那么,你们决定让我们幸运。”路易一点即通,而且禁不住笑了起来。
  泰莉也明白了,不由睁大了眼,一副恐惧的样子。她想说话,可临了只是忸忸怩怩发不出声。
  “当然,”乃苏解释道,“别笑,路易,这个决定很合理。你们的历史读来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你们竟能逃脱,比如物种之间的原子战争,工业废物污染星球,生态系统遭到破坏,巨大流星坠落,你们疯狂变化的太阳,甚至你们偶然发现的银河系核心大爆炸。路易,你怎么还在笑?”
  路易一直在笑,因为他正盯着泰莉看。
  泰莉脸气得通红,眼睛乱转,像是要找个地方钻下去。想想自个儿是基因试验的产儿,可并不是那么好玩。
  “所以,我们改变了地球的生育法规。出人意料的是,那很容易。我们从已知世界退出,导致股票市场暴跌,经济上的控制摧毁了生育委员会的几位成员。我们贿赂了其中的几个,以欠债为由要挟其他几个。这样,我们利用生育委员会内部的腐败,强行进行了改变,付出的代价也挺吓人,但的确很安全,也挺成功。我们引人了生育彩票。我们希望能出现一批非常幸运的人。”
  “你这魔鬼!”泰莉破口大骂,“魔鬼!”
  议长已经弄出了他的斯雷热钻探器,说道:“泰莉,你听到那耍木偶人操纵我们那一族的遗传时,你没抱怨。他们想弄出一些温顺的克孜,为了那个目的,他们把我们当成动物来繁衍。你刚才还认为这种罪过有利于你们一族,现在你却又发火了,为什么!”
  泰莉泪水汪汪,气哼哼地一把拉下对讲系统开关。
  “温顺的克孜,”议长重复几遍,“你们想弄出一个温顺的克孜。乃苏,如果你认为你们已经弄出一个温顺的克孜,那么,过来吗,来和我们一块!”
  那乃苏没有回话。在队形前面的远处,他飞轮的银点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你不希望跟我们呆一块吗?如果你不过来,这地儿生僻,我怎么能保护你呢?我不怪罪你,你倒是挺谨慎。”那克孜喋喋不休。他的爪子露了出来,针一样尖,稍微有点卷,“你想弄出幸运人的计划也失败了吧。”
  “那倒没有。”透过对讲机,乃苏回答说,“为了这倒八辈子霉的探险,我们弄出很多幸运人。我却跟他们联系不上。他们太幸运了。”
  “你们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别想回来了,你!”
  “我会保持对讲机联系。”
  议长的图像一瞬消失了。
  “路易,议长切断了我的联系,”乃苏说道,“如果我有什么跟他讲,只能通过你传话了。”
  “好吧。”路易说完,“叭”一声切断了同他的联系。与此同时,一道微弱的光又闪烁了一下。那怪物还想和他通话呢。去他奶奶的吧。

  那天他们跨过一片海,大小跟地中海相仿。路易降低高度,察看一下,发觉其他两轮也随之而下。这一队仍然在他指引下,尽管谁也不和他讲话。
  那海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城。尽是废墟。除了码头外,那城同淄那科雷克城没有什么两样。路易没有登陆。那儿不会有什么可了解的。
  地面缓缓升高,一直升高,直到耳朵发胀,压力敏感器失灵。然后。绿色的土地转为棕色的灌木,再往上就是高层冻原,紧连着数里数里赤裸的岩石——
  接着,沿山巅后脊足足有五百英里,狂风卷走了灌木、泥土和岩石,裸露出环形带的构成物质,那种半透明、黑乎乎让人生厌的东西。
  任何一个环形世界的工程师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环形世界的文明显然好早以前就开始湮灭,而且整个衰落很可能就从这人迹罕至、岩石凸露的地方开始……
  路易的前方,就是乃苏飞去的那个方向,有一块地绵绵延延闪闪发光,看样子足有三万到五万英里长,跟澳大利亚差不多。
  莫非仍是环形带板面?或许随着河流的干涸,这昔日肥沃的土地变得贫瘠、干燥,最后随风而去。淄那科雷克城的倒塌、环形世界能源的枯竭肯定是文明崩溃的最后阶段。
  它持续了多长时间?一万年?
  甚至更长?
  “奶奶的!真希望有个人谈谈。这或许很重要。”路易冲着轮下的土地大喊。
  太阳总是悬挂在头顶,时间的界限便不清晰,清晨下午全都一样。现实让人觉得不那么真实,这感觉,路易心想,怎么和穿行在转换亭之间一样呢?
  的确也是,想想他们乘飞轮飞过环行世界,从“谎言者号”奔往边缘墙,简直就像是乘空间转换亭旅行。
  他们飞向“港口方向”。时间凝固。
  谁也不和谁说话已有多长时问了呢?路易给泰莉发信号,想和她讲话,但几小时后仍然没有回音。他又跟议长联系,还是没有成功。信号灯在各自的显示盘上闪烁,但谁也没留意。
  “够了!”突然,路易不耐烦了,打开对讲系统。
  他听到一阵无法想象的交响乐,接着看到了乃苏。
  “咱们必须保证以不流血的方式重新团结在一块,”乃苏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吗,路易?”
  “那是,但我不便在中间插话。”
  “我道歉,路易。非常感谢你能回我个信儿,你怎么样?”
  “又孤独,又气愤,全是你惹的祸,谁都不想和我谈话。”
  “我能做点什么?”
  “或许吧,你和改变生育法规有关系吗?”
  “我领的头。”
  路易可真动了火:“真该死!就是因为你,泰莉死活不和我说话。”
  “你本不应该嘲笑她。”
  “我知道。不过,最让我害怕的不是你听天由命的态度,”路易解释说,“而是这样的一个事实: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这种蠢至极端的——”
  “泰莉能听到我们讲话吗?”
  “当然不能,奶奶的你,乃苏!你了解你对她做了些什么吗?”
  “如果你早知道她会受伤害,为什么还实话实说?”
  路易呻吟一声。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已经有了眉目,但他以前却从未敢这样想过。他不便说出。那种不祥的预感又萦绕心头。
  乃苏接着问:“你是否想出一个方法来挽救整个探险队?”
  “是的。”路易言毕,切断开关。让那怪物两腿颤颤去吧。

  土地缓缓伸延下去,渐渐变成了绿田。
  他们又飘过一片海和一个巨大的三角洲。脚下的河流早已干涸,三角洲也一片荒瘠。看来风向的改变破坏了整个生态系统。
  随着路易飞低,他看得更加清楚。蜿蜒的河道构成了三角洲。三角洲显然也曾经被开垦过,但土壤很薄。环形世界的居民肯定不会让河流自由冲刷,人工修畦必不可少。
  但是,那河床极其丑陋。路易噘起嘴,直往前飞——这鬼地方!



《环形世界》作者:[美] 拉里·尼文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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