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周而复始地慢慢流逝,象太空中星球循环那样无休止地、平庸地演变着。时间,各式各样的计时器呀!随着飞船呆板的左右摇晃,我的吊床象钟摆一样摆动着,滴答滴答地记录着一个又一个小时,一个又一个年头。它告诉我,时间过去了多少个世纪啊!
——赫尔曼·梅尔维尔:《马尔地》
不要动。
这是加拉德醒来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而这也许救了他的命。他躺在老地方,系在床垫上,听着发动机细匀的轰鸣声。但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他根本不该听到这种超速转动声。
他心中暗自说:难道这已经开始了吗?
其它一切看来都还正常。DFC-3型宇宙飞船已经达到了星际速度,而他自己仍然活着。飞船还在继续运行。此刻,飞船运行的速度是光速的二十二点四倍——每秒钟足足四百十五万七千英里。
不知怎么地,加拉德对此并不怀疑。在以前两次试验时,超速转动器只要一接上,那些飞船就飘然向半人马a星座飞去,而在飞船消逝后的余影恍惚的刹那间,从光谱表看出,所显示的多普勒频移与哈厄特尔所预示的这时的加速度是符合的。
问题并不是布朗和塞利尼没有顺利地飞走,而是后来两人都沓无音信。
他慢悠悠地睁开双眼,感到眼皮异常沉重。根据他的吊床对他皮肤的压力来判断,引力是正常的。可是再动一动眼皮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经过长时间的全力以赴,他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仪表就在他面前,靠着它的弯接头伸到他胸前。除了眼睛外,他还是什么也不能动弹,而睁眼睛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他核检了每一个仪表。温度是摄氏二十二点四度。工作温度正常。飞船内温度为摄氏三十七度。空气压力为七百七十八毫米。燃料:一号油箱满,二号油箱满,三号油箱满,四号油箱装满十分之九。引力一克。日历停了。
他仔细地看着日历,眼睛的聚焦也是十分缓慢。当然,这不只是一个日历,还是一只多种用途的钟,设计目的是为了告诉他去双星所需的十个月飞行中时间的推移,就连每秒钟的变化也要显示出来。可是无可置疑的是,秒针现在不动了。
这是第二个不正常的地方,加拉德感到一阵冲动,便想起床看看能不能使钟再走起来。也许这个毛病是暂时的,过去一直是走得很好的。立刻,他头脑中响起了这次飞行开始前整个月中他一直铭记在心的戒条,不要动!
情况未弄清前不要动,不动而能弄清的话就不要动。当初使布朗和塞利尼无可挽回地离开人世的,不管是什么情况,那种情况总是使人慑服,而且完全是出乎意料。他们俩都是出类拔萃的人,聪明、机警,都培养到了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步,毫厘不爽——是这次计划中最好的人选。在制造他们的飞船时,象制造DFC-3型一样,对每一种可以估计到的故障,都已采取了预防措施。所以即使有什么问题的话,只能是出在普通的部位,而且也只会出一次而已。
他谛听着那个嗡嗡声,声音均匀柔和,并不太响,可是使他深为烦恼。超速转动装置的声音应该是听不到的,第一艘不载人的试验飞船上的磁带没有录下这种嗡嗡声。这个声音似乎并不干扰超速转动装置的工作,也不显示出它有什么毛病。这只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相干的声音。
可是,原因还是有的,在找出原委前,加拉德甚至不想再作一次呼吸。
不可思议的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最初醒来后,事实上竟还没有进行过一次呼吸。虽然他并没有感到丝毫不舒服,可是这一发现使他产生了一阵不可抑制的恐慌,以致差不多要在床上直坐起来。幸而——或者似乎是幸运,在恐慌开始消退后,影响他眼睑的那股奇怪的困顿似乎曼延到了全身;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提起劲儿来对付,而那股冲动却已消失了。而那阵恐慌,一时虽很强烈,结果完全归入理性。他很快意识到,他的不呼吸并没给他带来丝毫可以言传的紊乱,而这正是有待解释之处。
或者会使他送命?可是还没有。
发动机嗡嗡作响,眼睑沉重,呼吸中止,日历钟停了。这四件事综合起来并没有构成什么。很想动弹一下,那怕是一个大脚指头也好,但这是不对的,加拉德加以克制了。他醒了只有一会儿,最多半个小时吧,可是已经看到了四种不正常的情况。肯定还有更多反常的事情,要比这四件事更加不可思议;在他不得不动弹前,还会出现需要仔细研究的情况。但除了考虑他本身的需要外,也没有什么他特别需要做的事。设计人员认为,布朗和塞利尼没有返回可能是由于超速转动装置出了毛病,所以使DFC-3上的一切都只受计算机控制。从实际意义来说;加拉德只是尸位素餐而已。只有在超速转动装置断开时,他才加以调节。
噗。
这是一种柔和、低沉,很象塞子从酒瓶里脱出来的声音。好象就来自控制架的右侧。他枕在软垫上的头突然朝框架一歪,但给他无力地制止了。他慢慢地移动目光,向那个方向看去。
他看不到有什么可以发出这个声音的东西。飞船的温度表上没有显示出什么变化,这就排除了伸缩差所产生的热噪声,而伸缩差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他闭上了眼睛,这个过程与睁开眼睛同样困难,他试图想象他最初从麻醉状态中醒来时,日历钟是个什么样子。得到了明晰的印象后,而且几乎可以肯定那是确切的印象,加拉德又把眼睛睁了开来。
声音是日历钟前进一秒钟时产生的,现在它又不动了,显然是停了。
他不知道,秒钟跳一下通常要多久,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问题。可以肯定,秒针一下子跳到每秒的末端,动作太快了,眼睛是应接不暇的。
慢慢地,他意识到,他的这一切思索正在使他丧失重要的资料。日历钟已经走动过了。当务之急是,他得弄清楚,日历钟再走动一下要多久。
他开始计数,已经逝去的时间姑且算作五秒钟。六秒、七秒、八秒……
加拉德只数到八秒时,便陷于一种苦痛的境地。
首先,而且完全是平白无故地,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恐惧迅速地在全身的筋脉中散布开来,越来越强烈。他的肠子开始非常缓慢地扭结起来。他全身在缓慢地、轻微地震颤,倒还没有到发抖的地步,只是四肢不由自主地颤动,皮肤一阵阵轻轻地起着寒颤。除了嗡嗡声外,又可以听到一种声音,是一种接近于闷雷的声音,似乎就来自他的头脑中。恐惧还在增长,随之又来了疼痛,还有那个后坠症,肌肉象板似的僵硬,特别是腹部和两肩,而前臂受到的影响差不多同样严重。他觉得自己的身子中部开始非常缓慢地粗了起来,似乎大了一倍;对于这种情状。他简直毫无办法,这是一种可怕的机能麻痹症。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几个小时,发展到顶点时,加拉德的思想,甚至连他这个人也完全脱离了躯壳,他只是一只充满着恐怖的皮囊而已。在他那极端空虚的毫无理性的情感中开始恢复了一点理智的时候,他发现他正坐在软垫上,一个手臂已把控制架绕着弯接头推了回去,使它不再翘在他的身子上方。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不蒸发,也并不使他觉得凉快。他的肺部有点儿疼,可是他还是觉察不到呼吸。
究竟是怎么回事?布朗和塞利尼就是这样丧命的吗?这种情况如果经常发生,也会要加拉德的命,这一点他是肯定的。即使只要再发生两次;要是这两次接着第一次很近,也会要他的命。从最好的说,也会使他成为满脸鼻涕口水的白痴;虽然计算机会把加拉德和飞船弄回地球,但计算机不能把这阵无意识的恐怖告诉宇航设计局。
日历钟表明,这段极度痛苦的时间持续了三秒钟。当他带着学究式的愤慨看着它时,它又“噗”的响了一下,神气地使痛苦发作的全部时间达到了四秒钟。加拉德决心开始重新计数。
他小心地使计数成为一个完全连贯而自动的过程,不论他在计数的过程中同时插进其他什么问题,或是情感上的波动妨碍他,这个过程都不会中断。确实,强制地进行计数是任何事情中断不了的,极度欢乐和痛苦万端都中止不了。加拉德明白,要在心中着意地建立起这样一套计数机制是不太好办的。但是他也明白,他非常需要找出时钟滴答一下的时间。他逐渐开始了解,他所碰到的是怎样一种情况,他需要精确的测定才能使他的领悟得以利用。
诚然,关于超速飞行器对驾驶员的主观时间概念所可能有的影响,是有过许多揣测的,可是这些揣测都不说明什么问题。低于光速时,就驾驶员来说,主观时间和客观时间是毫无二致的。对于地球上的观察者来说,在接近光速时;飞船上的时间似乎大大减慢了,而对驾驶员本人来说,则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根据现行的两个相对论,超光速的飞行是不可能的(虽然理由稍有不同);所以,对于在超光速飞行的飞船上会发生些什么情况,两个理论都没有提供什么线索,甚至也不承认这样的飞船能够存在。DFC-3飞行所依据的,实际上是哈厄特尔氏变换,它不属于相对论的性质。它指出,超光速飞行时,在飞行两端,B船时间和地球上观察者时间的消逝应该是一样快的。
可是,因为飞船和驾驶员都属同一体系,哈厄特尔方程的同一公式对两人都适用,所以,谁也不会想到,驾驶员和飞船的时间会有不同,这种想法是很滑稽可笑的。
七百零一秒,七百零二秒,七百零三秒,七百零四秒……
飞船遵循的是飞船时间,飞船时间与地球上观察者的时间是一致的。大概十个月后可抵达半人马a星座。可是驾驶员遵循的是加拉德时间,从他看来,似乎根本到不了半人马星座。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可是事实上又存在着这种情况,总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加拉德对时间的主观理解,并且对之起了毫不马虎的作用。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超速飞行器的作用场对人体的新陈代谢产生的一种生理副作用,这种作用在以前对超速飞行器所进行的初步的,机器人导航的历次试验中,是觉察不到的。
日历钟的内部机构开始对秒针提供动力了,这时秒针开始缓慢地、预备性地抖动了一下。七千零四十一秒,七千零四十二秒,七千零四十三秒……
数到七千零五十八时,秒针开始向下一个刻度跳动。跳过这么一点点距离显然花了好几分钟时间,又花了好几分钟完全停止跳动。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噗”的一声。
思想上很兴奋,可是身体实际上没有动弹,他心里对这些数字开始进行核计。数目越大,他数一个数目所需的时间也越长,所以日历钟两次滴答声之间的间隔更接近于七千二百秒,而不是七千零五十八秒。往回数时很快也得到了他所想要的相同的数字。
飞船上的一秒钟等于加拉德时间两小时。
他数了半天,对他来说,数了确是整整两小时吗?这一点似乎是无可置疑的了。看来,前面是一个遥远的行程。
这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啊,真是当头给了他一棒。对于他来说,时间减慢到了七千二百分之一。他到达半人马a星座得花整整七万二千个月,就是说六千年。
这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加拉德坐着不动。浸渍着温暖汗水的内苏斯衬衫始终裹住了他,甚至不肯凉下来。总而言之,不用忙。
六千年。这六千年,六万年乃至六十万年,都会有食物、水和空气;当然,飞船会合成这些必需品,只要有燃料的话;而燃料是可以自行滋生的。即使在客观时间,即飞船时间里,每隔三秒钟吃一顿,也没有理由担心供应不了。(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办不到的,因为他吃一顿饭,飞船得花好几秒钟客观时间准备;如果他按照加拉德时间一天吃一顿,那就好了)宇航设计局在设计DFC-3时要排除的许多祸患中,最早的一个就是有关必需品的供应。
可是没有人想出办法能使加拉德永葆青春。六千年后,他这个人将形消骨化,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尘土附在DFC-3光泽暗淡的表面上。他的尸体比他这个人存在的时间可能要长些,因为飞船本身是灭过菌的,但他消化道中的细菌会把他消蚀掉。他需要这种细菌来合成他活着时所需的部分维生素乙,但当他不再是一个驾驶员或其他生命那样的复杂、细致而平衡的机体时,细菌便会无动于衷地把他吞噬掉。
简而言之,在DFC-3完全脱离太阳前,加拉德就要泯灭,而在一万二千年的平常时间后,当DFC-3回到地球时,飞船上连他的木乃伊恐怕也没有了。
这时,一阵寒意穿透他的全身。与他所想到的上面这个发现似乎没有多大关系,这阵寒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就他所能描绘的来说,这阵寒意似乎是一种紧迫感和激动,而完全不是象听到死刑判决时的感觉。幸而这阵寒意并不强烈到象前面的那阵震颤那样难以忍受;时钟两个滴答之后,寒意消失,留下了一片疑虑。
这种时间上的拉长会不会只是精神上的?他肉体上的活动过程可能还是遵循飞船时间。加拉德没有什么直接的理由作其他想法。如果这样,他的动作就只能遵循飞船时间,而要完成最简单的工作得花许多个月的平常时间。
可是他会活着,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他到达半人马a星座时,他的精神比他的肉体衰老六千年,而精神上的错乱程度可能还要厉害,可是他会活着。
另一方面,如果他的肉体动作象他精神一样快速的话,他就得非常小心。他的动作必须非常缓慢,要尽量少用力气。通常一个人的手在做拿铅笔这类的动作时,使铅笔从一种静止状态变到另一种静止状态,传给铅笔的加速度大约是每秒二英尺,减速时,力量当然也是一样。如果加拉德打算对一个遵循飞船时间的二磅物体,给予一个按他的时间每平方秒一万四千四百米的加速度,他得对这物体加上九百磅的力。”
问题并不是不能这样做,而是这样做花的力气,象推动一辆陷在泥中的吉普车一样多。如果单靠他前臂的肌肉,他决不能把那支铅笔拿起来,得用上脊背才行。
人的身体结构,是不能无限制地维持这么大的力量的。即使是本领最大的职业举重运动员,也不能每时每刻都能表演他的绝招。
“噗”。
还是那个日历钟,又过了一秒钟。或许是两个小时。这时间看来确实要比一秒钟长,但也不至于两个小时。主观时间显然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测度。即使在这种微观时间的世界里,至少加拉德的头脑还在活动着,他也能由于对某个问题很感兴趣而使日历钟上滴答声的间隔似乎稍微短暂一些。在醒着的时候,这样是会有所帮助的,这种帮助也只有在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同他的头脑保持不同时值的时候才有。倘若不是这样,那么他在这醒着的许多世纪的时间里,也只是过着一种极其自在的,也许尚能忍受的精神生活。然而,在这同样长久的时间里,他仅仅是由着自己熟睡罢了。
他坐在吊床上,仍然动弹不得,但是意识到有两个问题同时出现在面前:他的身体要付出多少力量?他的心神能休息多久?这两者的利弊得失相互交错地出现。日历钟的一声滴答响过以后,飞船——也许是加拉德从这里可以看到的船体的一部分——完全处于刻板状态。听不出发动机的声音有什么不同的频率或振幅,起码他的耳朵听不出来。他还是没有呼吸,不能动弹,没有变化。
事实是,他还是探测不到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横隔膜或肋架有丝毫动静。他的身体必须遵循飞船时间,否则,他早就会因缺氧而昏晕过去。这种臆测也解释了他所蒙受的两次长得不可思议的,而且似乎是无缘无故的情绪上的恣意放纵:这两次恰恰都是他的内分泌腺对于他早先经历过的纯属智能反作用的感应。他发现了自己没有呼吸,于是感到一阵恐惧,并试图坐起来。在他忘却了这两次冲动以后很久,这种激情便慢慢地从他的大脑经过神经潜入有关的腺素和肌肉里,从而产生了真正的肉体的恐慌。这一阵过去以后,他倒是坐起来了,尽管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使他没能意识到自己所做的动作。这之后的一阵寒栗(稍有缓和,但显然因他发现自己可能在完成飞行之前许久就死去的想法密切有关)实际上就是他更早些时候心理上的优势情绪在他身体中的反映:他计算时差时所感到的莫名的狂热的兴趣就是原因所在。
很清楚,他将准备小心翼翼地对付显然是寒冷和智力所引起的任何冲动,要不然,他得付出代价,忍受长久的令人痛苦的腺素反应。这个发现还是使他相当满意。因此,加拉德就任其自然。能高兴几个小时对他决无害处。在心情阴郁的时候,腺素分泌的快感甚至可能是有益的。再说,六千年的岁月里,终久会有许多时机使人沮丧。所以,最好还是争得一切快活的时刻,让后遗反应任其持续下去。这将是些恐惧、害怕和阴郁的瞬间,当它们来到自己心灵里,他就得严加节制;否则,这瞬间将会使他陷于情绪的折磨中,长达四个、五个、六个甚至十个“加拉德小时”。
噗!
现在情况好了,已经逝去了两个“加拉德小时”。在此期间;他实际上并未遇到任何困难,也没有特别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要是真能这样安定下来,习惯于这种时间的推移。这次飞行也许不至于象起初担心的那样糟糕。睡眠可以消磨大量时间,醒着的时候他能进行许多创造性的思考活动。在仅仅一大的飞船时间里,加拉德的思想活动可以比地球上任何哲学家整整一辈子所能进行的还要多。如果加拉德足以自制,他可以花上一个世纪的时间,探索一个问题的结论,直至达到最后的细节,并且还能剩下几千年的时间来思考下一个问题。到六千年的时间结束时,还有什么纯粹理性的盔甲是他不能装配的呢?只要充分集中思想,他就能在飞船时间的早餐和正餐之间,解决“邪恶的问题”,而在一个“飞船月”里,就能指出症结的“根本起因”。
噗!
这并不是说,加拉德自信能在整个飞行过程中保持正确的推理能力和清醒的头脑。前景仍然是严峻的,在许多细节上也都是这样。但是时机也还是有的。不过在这一刹那间,他感到有点儿遗憾,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哈厄特尔赢得了这一次机会——
噗!
——因为这家伙比起加拉德来肯定更善于利用这样的机会。这种环境所要求的人必须在数学上有最严格的训练,并能最理想地运用它。话虽这么说,加拉德还是开始感到——
噗!
——他可以乘机大显身手,他极其得意地觉察到,只要他能基本上保持清醒状态,他将会回来——
噗!
——于十个“地球月”之后重返地球时具备的知识——
噗!
——比哈厄特尔或其他任何人所懂的知识先进几个世纪——
噗!
——任何人想要具备这种知识非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噗!想起这整个前景,他洋洋自得。噗!就连时钟的滴答声听起来也格外悦耳。噗!他现在感到相当安全——噗!虽然规定的指令——噗!是不准他活动的——噗!但是,不管怎么样——噗!他已经——噗!活动了——噗!也并没有受到——噗!什么损害——噗!噗!噗!噗!噗!噗!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下懒腰,站了起来。但是,太高兴还是不行的。必然还有许多问题有待处理,例如,当他的高级神经中枢沿着某些纯哲理问题的网络活动时,怎样使激情保持到执行一项飞船时间的工作任务?再说——
再说,他已经动弹过了!
尤其是他已经用他的身体在正常时间里进行了一次复杂的运动;
在加拉德再看日历钟的钟面之前,始终是向他发出滴答声的日历钟信息一直在渗透了。当他还在持续的腺素反应中感到洋洋自得的时候,他起码没有自觉地注意到日历钟在加速运转。
使希腊人相形见细的伦理体系一去不复返了。比狄雷克的难题运算法先进几个世纪的运算法也一去不复返了。在一个n次幂空间的后院里把全能之神降为三等侍者的加拉德的宇宙论也一去不复返了。
他在大学里曾经从事过的一项计划也一去不复返了——他曾想描绘和列举爱情的种类,根据私下的传说,至少有四十八种;而加拉德算来算去不超过二十种,他可能失去了重新计算的最后的机会。
他所处的微观时间至此已经消逝了,就在飞船超速飞行了几分钟的客观时间后便消逝了;他也从麻醉状态中恢复了过来。长时间的智能上的痛苦以及随之而来的腺素分泌已经消失。加拉德现在遵循着飞船时间。
加拉德重新坐到吊床上,自己也不知道是更加痛苦呢,还是稍微轻松了些。这两种情绪都不能使他满意;他就是感到不满。持续着的微观时间真是糟糕透了,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已正常。但是,这种须臾即逝的事情又怎么会使布朗和塞利尼丧命呢?这两人都是坚实的人,据他自己估计,要比他本人更为坚实。可他倒是经受过来了。有比这个更为复杂的原因吗?
要是有的话——那又该是什么呢?
渺无答案。肘部旁边的控制架上,日历钟继续发出滴答声,在那阵漫长的恐惧刚开始的时刻,他曾把控制架推到一边。发动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他的呼吸有节奏了。他感到轻松而有力。飞船上也寂静而平稳,毫无变化。
日历钟在滴答作响,声音越来越快。
超速飞行中的飞船时间,第一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噗!
加拉德惊奇地抬起头。这一次,这个熟悉的声音就是时针跳过了一格时发出的。分针也已很快地走过了半小时。而秒针却象螺旋桨似地旋转着——就在他注视的时候,它的速度已加快到目不暇接的程度。
噗!
又一小时过去了。接着的半小时也过去了。噗!又一小时。噗!又一小时。噗!噗!噗!噗!噗!噗……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历钟上的指针飞旋起来,直到无法辨认。然而,飞船却仍无变化,保持原样,显得刻板,神圣而不可冒犯,并且无懈可击。当日期转换器加快到加拉德再也不能认读的速度时,他发现自己又一次不能动弹了,虽然他的整个身体似乎要象蜂鸟一样飘起来,他的感官却得不到任何相应的感觉。房间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红;也许本是这样,而是……
他再也没有看到这个过程的终结。海厄特尔的超速飞行器正在把他带进宏观世界,但是绝不允许他站在宏观世界的顶端眺望汗漫九垓。
他第一次假死过去了。
加拉德并未完全死去,在DFC-3进入超速飞行后较短的时间里,这种假死纯属意外,但是加拉德本人并不知道。事实上,他在一段不确定的时间里,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僵硬地坐着,目瞪口呆;新陈代谢缓慢得几乎消失,他的心智几乎完全停顿了。为了响应神秘的生存欲的召唤,时而有低水准的新陈代谢的一丝波动出现在他身上(电工称之为停机保养);但是这种作用太弱了,以致他对此毫无感觉。这就叫作假死。
当确实有人来观察时,加拉德倒是醒了。即使在此刻,他对于自己所看到和感到的东西也是一无所知;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超速飞行已经中止了,疯狂的时差变化也随之过去了。强烈的光线从一个舷窗里照射进来。飞行的第一阶段已告结束。正是由于他的环境中发生了这两种变化,他才苏醒过来。
但是,使他恢复知觉的是——是什么呢?说来也搞不清楚。有一种相当柔弱的结构,把他的吊床整个儿地包围了。不,这不是什么结构,明明是一种活的东西——一个生物,有着横卧式躯体,铺展开来把加拉德围在中间。不,它们象是有好几个,要不然,也可能就是以上这些东西的混合体。
它怎么能进入船舱的呢?这可是一个谜,不过,它已经进来了,也可以说它们已经进来了。
“你怎么听法?”这生物骤然问道。它的声音,或者说他们的声音,是从包围圈的每一个点上以同等的音量发出的,而不是从某一个特定的点上发出的。加拉德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这种异乎寻常的东西。
“我——”他说道,“或者说我们——我们是用耳朵来听的,就在这儿。”
他回答时无意识地用了一长串张嘴的英语元音,听起来很滑稽。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怪声怪调地讲话。
“我们——他们曾经想要这样地寻到你们——你们的,”这生物说道。“砰”的一声,DFC-3大书库中的一本书落到了吊床边的书桌上。“我们到处寻呀寻呀,寻了许多时候,你是加拉德其人。我们——他们是组合彼德蒙人,向您表示十分爱慕。”
“表示十分爱慕,”加拉德重复着这句话。彼德蒙人的用词造句是古怪的;但是再想一想,加拉德还是找不出有什么合乎逻辑的道理来说明彼德蒙人的这种用法是错误的。
“你们——他们是——是来自半人马a星座的吗?”他迟疑地问道。
“是啊!我们收听复式收音器,就是显露在天窗外边的那种。我们——他们收听到:加拉德其人以极大的爱慕之情来寻求这些复式收音器,不论是低声还是高声,都是悉心倾听。你是怎么听到的?”
这一次,加拉德其人听懂这句话了。“我收听地球,”他说道,“不过声音很低,也显露不出来。”
“是的,”彼德蒙人说道,”这是谐波,不象我们这样直接接收。时空之神就在那里,聆听着善男信女们讲话,但是不通过收音器。让我——我的把你——你的调节一下,使你也具有雅致的彼德蒙人以及其他兄弟和善男信女们的心灵,把你调节到一个加拉德其人感到芳香的频道上。”
加拉德发现自己能毫无困难地听懂这种讲话。他突然想起,能听懂一种语言的种种词句,并且无需在自己心里译回到英语,这是一种必须经过辛勤努力和长期实践才能获得的能力。然而,他接着想:“但是这毕竟是英语。”它当然就是英语。组合彼德蒙人刚才所做的表示是有极大诚意的,反过来他也心领神会,并且充满爱慕,这对他自己和对彼德蒙人来说,都是极为快乐的事。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此后,飞船之间有过许多交接。加拉德其人随着彼德蒙人的调谐,使具有许多天窗的飞船与时空之神对上谐波,而彼德蒙人也用自己的方式作出表示。
他也说明了自己如何不喜爱超速飞行,因为这种飞行只是寻求空间和时间,着意于标新立异。雅致的彼德蒙人找寻过这个超速飞行器,可是没有跟他联络上。
加拉德其人意识到已经耗去了所有的时间,必须再次收听地球。
“我向你们——他们表示最深的爱慕,”他对彼德蒙人说道。“在地球上,如同在天空中,我将敬慕半人马a星座的收音器。我的下一次超速飞行一定会使我衷心喜爱,使我象喜爱宁静的环境一样来倾心于这样新奇的东西。”
“在你对地球表示敬仰之后,你还会再次被接收到的,”彼德蒙人说道。“时空之神非常喜爱你。我们——他们将等待下一次聚会。”
加拉德内心里并不怎么相信,但是他还是说道:“好吧,我们——他们将会在另一个射道交点上跟彼德蒙人重新相会。向您表示十分爱慕。”
此时,彼德蒙人也表示了敬慕之心;就在这当儿,超速飞行器发动了。在那有着许多天窗的飞船里,加拉德其人看着复式收音器飞遁而去。
接着,假死状态又来了。
加拉德的假死状态犹如无底的深渊。当他的心灵里亮起了细小的烛光时,DFC-3早已在天王星的轨道之内了。太阳仍然是那么渺小、遥远,在附近舷窗里透进来的是毫不炫眼的光亮;将近两天了,没有任何东西把他从假死中唤醒过来。
计算机在耐心地等待着他。此刻,计算机就需要他来操纵;如果他愿意的话,他自己就可以将飞船飞回地球。但是,当初设计时,也让计算机考虑到这种情况:当DFC-3返回时,他可能会真的死去。所以,在等待了足足一个星期以后,他还是一直睡着,计算机就只好自己干起来。无线电信号开始从一个特殊的频道上发射出来。
一小时以后,回来了一个很微弱的信号。这仅仅是一个指示信号,在DFC-3里并未产生任何响声,但足以使这艘巨大的飞船重新运转起来。
这才把加拉德弄醒了。但是,他那醒后的头脑里还象是
他对照着航行图核对了星座。它们没有移动;在仅仅一万二千年内,它们是不该移动的。北斗七星中的两个指极星仍然指向北极星。天龙座象一盘很大的磁带,如同往常那样,迂回在两个熊星、仙人座、仙后座之间。这些星座只是告诉他,地球的北半球已经是春天了。
但是这是哪一年的春天呢?
接着,加拉德突然地想到他有一个办法可找到答案。月球引起地球的潮汐,并且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月球本身如果不受外力的作用,它就不能使地球上的东西移动。这种作用是以月球的角动量显示出来的。月球高地球的距离每年稳定地增加零点六英寸。经过了一万二千年,月球高地球的距离应当是比加拉德离开地球时远六百英尺。
能测量吗?加拉德对此产生了怀疑,但他还是拿出了他的星历表和两脚规,而且画了图。当他工作的时候,地球变近了。在他做完第一次计算时(这个计算是不肯定的,因为误差量大于他想验证的距离),望远镜中的地球和月球很近,可以得出精确得多的测量结果。
他皱起眉头,意识到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计算机已把DFC-3带回来,不是带到观察过的太阳或行星上,而只是带回到曾经计算过的一个地点。太阳和月球不会靠近DFC-3返回时的地点,计算机不会作出这样的假设。从这里可以看见地球,这就足以很好地证明,已经逝去的时间与开始时所计算的时间是一样的。
这对加拉德来说几乎不是新鲜的事了,早已该置之脑后了。实际上他是为了一个唯一的理由而进行着这整个计算的:因为在他自己控制的头脑深处,有一种要求计算的机制。很久以前,当他还在计算飞船的日历钟时,就已开始了这种强制性的计算——而且似乎他从那时起一直在计算。蓄意开动这样的智力装置是有危险的,这是一种已知的危险之一;而现在,这种计算在这些完全无用的天文练习中正在结出果实。
洞察力正在恢复。他粗略地算出了结果。他头脑深处那个陌生的蠢货终于停止了计算。这个东西至今已计算了二十个月;加拉德猜想,这蠢货会高兴地归隐,如同他高兴地感到它消失一样。
他的无线电发出尖叫声,焦急地说道:“DFC-3,DFC-3。加拉德,你听见我说话吗?你还活着吗?这下边的人都急得发疯了。加拉德,如果你听见我讲话,请回答我!”
这是哈厄特尔的声音。加拉德颤动地合起两脚规,以致一个针尖刺入了手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哈厄特尔,我在这儿。DFC-3在返回发射基地。我是加拉德。”接着,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又加了一句:“向您表示十分爱慕。”
飞船返回地球,在喧嚣声平静下来后,哈厄特尔对于时间效应特别感兴趣。“这次飞行肯定会扩大我的多方面研究,”他说道。“但是我想,我们能用变异来加以说明,也许甚至能够弄清楚,就飞行员来说,如何消除这种现象。不管怎样,我们以后会明白的。”
加拉德沉思地搅动在高杯里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酒。在哈尼特尔的狭窄的老式办公室里,在发射基地管理处的棚屋里,他既感到不舒服,又象是被压缩似地不好受。他说,“阿道夫,我想我不该那样。我认为那件事救了我的命。”
“怎么回事?”
“我告诉过你,那一阵子我似乎死去。自从我回来后,我一直在阅读;我发现,心理学家对于人的心理个性的估计远不如你和我。你和我是物理学家,所以我们把世界看作是我们皮肉以外的一切——可以观察到的东西,但是并不改变本质的我。然而,显然,这种老掉牙的唯我论者的见解并不完全正确。实际上,我们的个性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我们环境中的大大小小的事物,这些事物存在于我的身体之外。要是你能用某种方法把一个人跟来自外界的感觉印象切断,他在两三分钟内就不再作为人而存在。很可能他会死去。”
“算了,哈里·斯达克·索利几,”哈厄特尔干巴巴地说,“是这样吗?”
“是这样,”加拉德说,“想一想飞船内部是多么单调的环境。在通常的星际飞行中,在这样的环境里,甚至连锻炼得最坚强的宇宙飞行员也常常会发疯,我想你是和我一样很了解典型宇航员的精神变态的。人的性格变得就跟他周围的环境一样呆板。通常只要他一回到航空站,他就恢复正常,并又与总算正常的世界接触。
“但是在DFC-3上,我与我周围的世界隔绝的程度要严重得多。我不能朝舷窗外看——我是处在超速飞行中,而且没有东西可看。我不能跟家里联络,因为我飞得比光还快。然后我发现我好长时间也不能动弹了,而且甚至那些为普通的宇宙飞行员处于不断变化状态的仪表也不为我运转了,它们甚至都固定不动了。
“在时速开始加快之后,我发现我自己在一个更加使人受不了的箱子里面。仪表动了,好,但是接着它们动得太快,以致我不能读出它们上面的读数。整个情况是彻底地僵化了——事实上,我是死了。我冻结得和我周围的这艘飞船一样地僵硬了,并且,只要超速飞行继续着,“我就保持这个样子。”
“这么说,”哈厄特尔冷淡地说,“时间效应简直不是你的朋友罗。”
“它们是我的朋友,阿道夫。瞧,你的那些发动机按主观时间工作着;它们使它沿着连续曲线变化——从太慢到太快—一并且,我想它又降回来。这时,是一种连续变化的情况。从长远观点来看,这不足以表明,可以使我摆脱假死;但是足以使我免于完全消灭,我想这就是布朗和塞利尼所遇到的情况。他们两人知道,如果他们能抓得到超速转动装置,他们就能把它关上,而他们就因试验而丧了命。我知道我只好坐着忍受——幸亏,你的时间函数的正弦曲线使我能活了下来。
“啊哈!”哈厄特尔说,“一个值得重视的论点——虽然我怀疑这不会使星际飞行成为很普通的事情!”
他又沉默了,撅着薄薄的嘴唇。加拉德从杯里喝了一大口酒。哈厄特尔终于说道:“为什么你要为这些半人马星座的人烦恼?看来你做了一件好事。你是个英雄,这一点倒没什么——任何一个傻瓜也可能是勇敢的——但是我也知道,你曾想过,布朗和塞利尼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明显地作出反应的。你到达那两个星球时发现的东西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加拉德说,“是的,有。但是我已经告诉过你是什么。当我从假死中醒过来时,我真象谁也可以在它上面作标记的塑料板。我自己的环境,我的平常的地球环境,已经隔得老远老远了。我当时的环境几乎象以前一样僵化。当我遇见半人马星座上的人时——要是我遇见过的话,这一点我完全不能肯定。它们成为我的世界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了适应和了解它们,我的性格变了。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变化。
“很可能我的确了解它们。但是,阿道夫,曾经了解它们的我这个人已不是你现在与之谈话的同一个人。现在我已回到地球上来,我不了解那时候的我了。我那时甚至用一种怪里任气的声调讲英语。如果在那个期间我不能了解我自己——我真的不能;我甚至不相信那个人就是我所认识的加拉德——那么,我怎能告诉你或发射基地有关那半人马星座上的人呢?它们在一个受到控制了的环境里发现了我,进入了这个环境,并且改变了我。既然它们走了,就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啦;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我认为它们讲的是英语!”
“它们有名字吗?”
“肯定有,”加拉德说,“它们叫彼德蒙。”
“它们象什么?”
“我从来没有看见它们。”
哈厄特尔探过身去。“那么——”
“我想,我听见过它们讲话。”加拉德耸了耸肩,又尝了一尝苏格兰威士忌酒。他已在家里,总的看来他是高兴的。
但是在他的柔顺的心里,他听见有一个人说:“在地球上,如同在天空中。”然后,这个人用另一个声调说话,这个声调也可能就是他自己的(为什么他想是另一个他呢?)。这个人说:“比你想的迟些。”
“阿道夫,”他说,“对DFC-3来说,这就是全部情况。难道我们不是将用它继续飞行吗?制造另外一艘更好的飞船DFC-4需要多长时间?”
“要很多年,”哈厄特尔说,温和地微笑着。“别焦急,加拉德。你已经回来了,这比其他人设法要做的更重要,并且没有人将要求你再去。我真的认为,在你这一生中,我们要把另一艘飞船造好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我们能办到,我们也会慢点儿发射它。我们掌握的有关你在那里发现的那种游乐场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我要去,”加拉德说,“我不怕再去——我想去。既然我知道DFC-3是怎样工作的,我可再乘它去,给你带回一些合适的地图、磁带和照片。”
“你真的认为,”哈厄特尔说,他的脸突然严肃起来。“我们能让DFC-3再去吗?加拉德,我们将把这艘飞船几乎一点儿一点儿地拆开,这是制造任何一艘DFC-4的准备。我们不能再让你去了。我的意思不是存心使你难过。你是否觉得,再去那里的愿望可能来自某种催眠后的启示?如果是这样,你越急于想去,你对于我们大家就越危险。我们要彻底地给你检查,就象彻底地给这艘飞船检查一样。如果这些彼德蒙人希望你回去,他们一定有某个理由——我们也必须知道这个理由。”
加拉德点点头,但是他知道哈厄特尔会觉察到,他的眉毛轻轻一动,额头皱起了皱纹,脸上的肌肉在抽动,挡住了流下的眼泪,只让悲哀流露出脸上的其他部位。
“总之,”他说,“不要动。”
哈厄特尔很有礼貌,但显得有些为难。然而,加拉德再也不必多说了。他已回到人类的普通时间中,而且永远不再离开了。
加拉德心中对彼德蒙人尚存眷恋之情。尽管模糊地记得自己的诺言,他也永远不再离开人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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