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旅靠吃俄国人的东西一共度过了四个整天。这种生活并没有多少奢华值得炫耀,但总比在墓穴般的古堡中刮出那二年前的面包屑要好得多。很明显,俄国人曾在东方遭遇并击溃了其他部队,因为他们的储备中包括一种树皮和野麦做成的面包,这是罗马尼亚部队才有的东西。另外,还有阿尔萨斯士兵用某种树根调出来的一种酒。还有一些很明显是在已为人遗忘的补给品堆里所找到的一些备用的紧身短上衣和大衣。这些东西,尽管略有霉变,又有虫蚀,可还是很受欢迎的。尤其是因为它们那种淡黄褐色,这种颜色与即将来临的秋天的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可是到第八天结束时,全队的人都开始显露出阵阵不安的迹象。
  当日益增多的雁群开始南飞时,人们仰卧着,要么伤感地凝视着碧蓝的天空,要么寂寥地数着飞雁。
  中尉在一块断裂的钢筋水泥石板上踱着方步。他这个位置居高临下,可以俯瞰谷底的古炮台的一部分。因为,有了新式的大炮,即便是弹药不足,部队已不必再害怕敌人,可以享受日光的照射了。中尉的耳畔自然也回荡着预示初冬的雁鸣声声。
  沿着炮筒慢慢爬动,最终从那上面掉了下来的毛毛虫长着黄褐色的窄小的彩环,这清楚地预示着要有一个严酷的隆冬,就连蜘蛛也帮忙证实了这一点。
  今天,中尉脸上找不到一丝笑意,这是极为罕见的。他不苟言笑的样子又使他的严肃平添了几分。人们轻轻走来,并不滞留,又蹑手蹑脚走过去。炮手们沿长满野草的墙垣凹入处静静地坐着。中尉在旁边时,他们都故作端详皮靴的样子,只有当他走开时,他们才抬头瞥一眼他。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他正在想什么。
  逐渐来临的冬天并不好熬,主要是要经得起挨饿。他们曾经在基本完工只是没有顶盖的教堂里挤做一团,节俭地咀嚼着埋在那儿的食物……
  可是这些食物储备没能维持多久,那时候的德国人视食物要比荣誉还重要,他们仍在进行着对法国皇帝的零星袭击,还没有对自己的民主是否会获成功确信无疑。全队人马行进到那座有教堂的小镇时,总共还有四百一十二人。
  冬天的脚步匆匆,大家现在都感受到了它的来临。他们渴望地朝南方望去,期盼着中尉能留意到这一方向,多希望中尉没有走其它方向的念头。
  要不是碰到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们是不会打搅中尉的,毛基躲得远远的。可当他们看到有个人绕过岗哨,正想方设法接近中尉,要与中尉搭讪时,他们都感到很吃惊。
  几个人上前抓住了他,他却傲然地走了过来。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特殊的处境,他也许还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物。他是个强有力的壮汉,那公牛般的肩膀上长着一个粗大而又多毛的头。他身上紧绷着件披肩,一般人穿的话要到脚跟,可穿在他身上才到大腿跟。他头上戴着顶装饰有羽毛的歪歪帽,腰间佩着把宝剑,胸前佩带足有两英尺长的花哨的授带。
  没经任何仪式,他就活脱脱地站到了中尉面前,摘下帽子,向中尉很快行了个礼,动作显得有点过分。
  中尉吃了一惊,没有立刻回礼。他仔细地上下打量起来人,从那笨重的靴子到那现在正了过来的歪帽子。
  “将军,”擅自闯入者说,“我是来表示我的敬意的。”
  “我不是将军。如果你想要见我,先得征求士兵长波拉德的同意!是谁让你过来的?”
  “只一会儿就行,”那来人说,“我要给您提个建议,会让大家既有工作做,又有粮食吃。”
  “你这家伙对自己还挺自信的呢。我们是可以随便收买的雇佣兵吗?”
  “粮食也是不可缺的呀,将军。请允许我自荐,我是勒·克瓦周公爵。”
  “公爵?我能听到什么样的建议。”
  “是个小镇,将军。不到三年以前我获国王恩准,得到了它。”
  “国王?”
  “法王,合那鹤一世陛下。这是我的证书。”他从披肩里取出一个卷轴,将它展开。
  还没等接过来,中尉就看到了那用手写花体字撰写的飞扬的文字。
  “合那鹤一世在半年前已经被处决了。而我,伙计,与法国的政治毫无瓜葛。我觉得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将军,您可别忙着下结论。我的家乡,圣·胡伯特已落入匪徒德斯巴鹤之手。那个强盗曾是法军列兵,他觉得骑在我家乡人的头上,欺压他们很满意。”
  “这同我毫不相干。古阿鹤,护送这人离开哨位。”
  “可是粮食……”公爵挑逗地说。
  中尉向卫兵示意,让他们略等片刻,“这粮食是怎么回事儿?”
  “农民们现在手头有一些。如果你按我的要求去做,这些粮食就是你的了。”
  “这个城镇离这儿有多远?”
  “你和你的手下往西南要走一个星期,我走两天就行。”
  “很明显,你也曾有过队伍。他们怎么了?”
  “将军,我做得也许很不明智。几个月前,我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那你是想要我们占据这个城镇,再把你扶持上台……哦!怎么回事?”
  那家伙突然瘫靠在水泥墙上,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抓住喉咙。他的双眼开始凸出,唇边泛起了块块血癍,他开始颤栗开来。
  “是旧伤复发……”他大口喘着粗气。
  “笑气【①注释:一种毒气】……”中尉解开手枪,打开保险。
  “不!不,不!”公爵尖叫着说,“这不是士兵病,我发誓!不!我可以向上帝发誓,向你们的国王发誓……”
  中尉的枪口冒出一道白烟,下面的山谷四周回荡着手枪的回声。
  中尉用手臂一挥,从颤动的尸体旁走开。“一小时后出发,我不用提醒你要与这尸体隔离开。毛基,快装我的东西。”
  “大炮呢?”吉安急切地瞥了眼他心爱的武器,然后企盼地望着中尉。
  “派人去拉那些炮吧。那些炮不很重,但别拉那门三英寸的啦。还没等参加战斗,它就会陷入泥沼。”
  “是,”吉安高兴地说。
  不大一会儿,中士韩里急忙上前道:“第三团巳准备完毕,长官。”
  一个叫西伯的老兵也尖声叫道,“第一团也已整装待发,长官。”
  吐吐跳来蹦去地做最后一番检查,他脑子里装着集合名单呢。尔后,他厉声喊到,“第二团准备就绪,长官。”
  吉安为刚刚负起的重任兴奋不已,敬礼说道,“第四团准备完毕,长官。”
  然而,事情进行的不是很顺利。第四团的首门大炮,一门零点六五口径的野战炮,在家姆洪水泛滥时给淹没了。他们试图把炮弄出来。人们朝四周环顾一看,才在瞬间发现他们的人真是太少了,死的人太多了,这些均已成为往事。他们感受到了无数里外坟地那边吹来的阵阵寒风。
  “威则尔!”中尉大声发令道,“带上你的侦察员到一千码以外去。旁尚!带上后卫,射杀掉队者。西伯、艾鹤罗,你俩跟着队伍,在侧翼远远地守着!第四旅!出发!”
  风儿沿着刚刚被放弃的山脊吹着,似乎在哀悼,似乎还在搜寻着意欲刮起的东西,可整个营地的所有痕迹都已被清除。另一支部队要想沿着中尉的行军路线找到蛛丝马迹是不可能的,更谈不到发动攻势了。山风只能不时将那公爵的披肩从腿上掀起,吹皱那僵冷的面庞上俗艳的授带。
  马克姆极力跟上中尉的大步,还不时瞥一眼他宁静的侧影。马克姆着实摆脱不了公爵被枪击的一幕,公爵当时极力想用手挡住子弹,尖叫着恳求活命。
  “中尉,”他小心尊敬地问,“假如……一旦说你的人患上士兵病……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把他击毙吗?”马克姆明摆着是对自己而言的。
  中尉感到一阵厌恶,连看都不屑看他一眼说,“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了。”
  马克姆仍在继续询问:“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凭什么说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得了这种病?难道说笑气……”
  “是的,有这种可能。”
  “那么……那又为什么……”
  “你一定见到过死于士兵病的人。”
  “这很自然了。”
  “这种病开始发作时,你还在英格兰。而在这里,如果一个人得了这种病,全班的人很快就都会染上,没人知道它是怎么传播的。有人说是由虱子传播的,还有人说是经空气传播的。要拯救全连人的性命,就只有一个办法,即将全班人处死。”
  “可是……可是有些人是有免疫力的!”
  “也许吧。以前试图搞出这种免疫测试的医生也死于这种病。咱们别谈这个了,马克姆。”
  他们静静地朝前走了一阵子,就慢慢把这事儿给忘了。
  他们来到一个长满幼树的宽阔山谷处,残垣断壁在草丛中随处可见,有间四壁残破的房子的大窗子像人眼一般孤寂地瞪着。这儿曾经是一处繁华城镇,而中尉对此地的唯一兴趣是这里的松鼠、兔子、鸟,好像士兵的盖革计数器一般对这儿了如指掌,活得轻松自如。
  这座城镇此时还没有放射性污染,可不管怎么说,碎石使行军很艰难。他们紧靠着镇郊走,因为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经由古战场,而不是难民们的坟冢。一辆旧式坦克经过十几年的风吹雨打,深深陷进泥里,坦克上那门大炮静静地指向那匆匆南去的白云。
  分辨不出行进中的人有什么特定的队形,尽管表面凌乱,可却似有某种秩序安排。他们松散地形成了一个直径二百码的圆圈。这种队形无论遭到来自何种角度的攻击都可以迅即收缩成一个紧凑的防御单位,这种队形的最前端只开了个小口子,有时还合拢上。但是,行进中的战士们自己并没有为这种组织模式完全左右,因为他们行军时就好像是在驾驶一架有毛病的飞机一样——不能照直从一个区域飞往另一区域,而要顾及起点和终点。遇有开阔地贴边全速穿越过去,不然就低飞过去。
  根据地形的危险程度确立布哨的距离,其位置是灵活的。除了后卫外,哨位一律摆成松散的圆形。后卫按一字形散开拉得远远的,这有助于剔出故意落伍者,或是解救那些掉进深坑的人。
  这片地区有大量这样的深坑——这些深坑的表面看似坚硬的地面。它们起先是用来阻碍部队进发的,现在被农民们用来御寒或是农用。
  唯一的军官。假如可以这么称呼鲍尔杰的话,和他的小组活动范围随意得很。他把刺刀明晃晃地别在皮带上,钢盔可怕地扣住一只眼睛。他脚跟冒着热气,鞋帮上尽是烂泥,向四周扫视一圈之后,才从左边窜到右边,又蹭到了前边,神奇地出没在行军圈的里里外外。他也许会超过前锋,检查前方地形,随后又带上两三个衣衫褴褛的人深入到可疑的起伏处。时而,他还派回传令兵,通知改变整个的行军路线,他则留在老地方找寻偶尔会碰上的供给。
  一整天过后,鲍尔杰准备起晚饭,他一一从军用短大衣里掏出各种鸟肉、洋葱、不知是来自猴年马月的旧牛肉罐头、发霉的面包、野生土豆,这件短大衣似乎能装载所有的东西。
  东西都发完了,鲍尔杰还沉浸在回味中,对所拣到的东西极为满意,可以说这喜悦的心情甚至要胜过中尉对没有伤亡取得胜利的热衷。尽管少得可怜,可这些都是精心选来的,这儿有中尉的口粮,还有每个军士的晚餐。
  全旅人的心目中,鲍尔杰似乎能听见四英里外土豆的生长声,能嗅到五英里外的牛肉罐头味。旅队迅速跑过一段裸露的路基。这儿曾经是段铁路,早就被炸得面目全非了,钢轨也随即被洗劫一空,被当作防弹材料。
  鲍尔杰来到路基上稍停片刻,鼻孔里的毛贪婪地颤动着。他打起精神,窜到前面,不大一会儿,他就越过了先锋官威则尔,只见威则尔一脸的警觉,细长脸在林子里闪来晃去的。
  “哼,毫无所获,”威则尔抱怨说。
  鲍尔杰自得地摸了下他的鼻子,就急匆匆越过他,消失在前方的低矮灌木丛中了。
  由于这是峡谷的中间地带,小溪使一马平川有了些变化,侵蚀掉一座磨坊用的古坝,而岸上那磨坊早已被炸弹掀翻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显而易见的不同之处。即使旅队获悉要改变行军路线,人们仍能保持默不作声,大家靠默契交流。这时,大家都在为吉安炮车的运行问题担忧,因为炮车车胎质量不好。
  当吉安的大炮被阻隔在小溪一侧时,只见吉安匆匆在堤岸上跑过。他找到了一处浅沙洲,位于一座坍塌的古桥旁。
  鲍尔杰和两个骨瘦嶙峋的士兵在前边一片柳林处晃了晃,便消失在远处了。他们中有个传令兵被作为路标,当他的身影一出现,就被跑在前面的威则尔发现,并迅速报告中尉。
  不一会儿,中尉发现了此地住有人家的线索。一只捕兔套索轻拍在他脚上,又弹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揭开灌木丛做的伪装,立刻现出了耕种过的田地,有人曾使用马具和木犁工具粗略地先把垄沟翻了一遍。有顶女帽被搁在未犁过的土地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为痕迹了。但仅仅据此就能看出刚才还有人来过。
  像熊嗅到树上蜜的味道一样,鲍尔杰要贴树林边儿扎下去,试图觅到一条小路,可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毛基陪伴在中尉的左右,从覆盖地面的草木处钻出来,跟上了他。
  “我闻到了新鲜泥土的芳香,”鲍尔杰说,“那边就是。可小路究竟在哪儿呢?”
  “在这儿,”毛基用轻蔑的口吻说。
  毛基发现地上有根树枝,顺着这树枝指的方向,他找到了矮树丛掩蔽下的洞口,可看上去连只狗都爬不进去。
  “如果说他们有能力耕地的话,他们必须要有东西吃,”鲍尔杰用他那通常是简单化的思维推断道,同时立即弯下腰去摸那洞口处。
  中尉急忙拉了下鲍尔杰的靴子,把他拽了过来。任凭鲍尔杰有多大的块头,还是被中尉扔到了远离洞口十英尺处。
  一声轰鸣,洞口坑道处出现了个类似火山口的圆坑。鲍尔杰跪在那儿,看傻了。
  “我等会儿给你换尿布,”中尉对鲍尔杰说,“被一颗预置的手榴弹给骗了!”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示意威则尔带上先头部队先冲上去。
  “带上炊具往后撤,鲍尔杰,小心别让什么掉下来,砸了你的脚趾头,伤了你自己。”
  “等等!”鲍尔杰喊道。“长官,请等一下!风向变了,我嗅到了木柴的烟味!”
  威则尔用鼻子品味着空气。他半张开口,脸朝着天空,绕着小圈子走着。
  “就在那边!”鲍尔杰急切地说。“这味越来越浓烈了!这是真正干木柴燃烧放出的气味。”挽回了刚才的面子,他边哼,边朝着烟味走去。轻盈的威则尔也跟着他一路小跑过去。中尉右手握在头前,左手掌伸开朝下让大家小心。几片树叶在田边被风吹来吹去,旅队开始进发了。
  这时,威则尔手下的一个人出现在中尉面前说:“长官,在右边方向。”
  中尉转向这一方向,发现威则尔和先锋正围站在一大坑前,把他们那伙人其中的一个拽上来。
  中尉搜寻地看了眼眼前的环境,朝前走了过去。
  被陷进去的人腿在流血,陷阱底部的尖桩戳了他几个洞。伤势不很重,毛基将那伙计放下,给他打上绷带,里面伤口上放了一大块多孔的树脂。
  挖掘过程中找到几块骨头,却没有装备的迹象。
  中尉警觉地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一会儿,他将一根棍棒插入一块看上去很坚硬的地面,伪装被揭开了,这里有不少骨头。
  “传下命令,”他对传令兵说。
  鲍杰尔移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激动地说:“长官,我找到了。约有八十匹马,十多间贮藏室。”
  “出发。”中尉大步跟在鲍杰尔的身后。
  鲍杰尔不时敲打着路面看是否有陷井,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没有障得的大路的诱惑,专找那有树丛的地方走。烧木头的烟味现在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了,尽管刚才这味道让人难以捉摸。
  他们来到一块平坦、宽阔的区域,这里比周围地区覆盖着更多的灌木丛,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有人烟出现。他们如果再来早些,而不是赶着吃晚饭的时候到达的话,他们肯定会把整个村庄错过去的。这块地上方的空气中泛出星星点点的热。晚空中可以辨出仅有的一缕烟迹,但却很难寻觅到它源自何处。
  中尉在隐蔽处详细观察了一番,他渐渐对此地的情况有了确定的看法。
  他等了会儿,心里清楚他们将包围这一地区。之后,他转向毛基说;“我先冲上去。你在这儿找出有烟的地方,别忘了做上标记,看着我的信号。”
  他拉下头盔,拔出手枪。然后,把披肩紧紧缠系在胸前,走到空旷处,马上听到啪啪的几声枪响,有两颗子弹还射中了他,这使他有好长时间没再前行。
  天色渐渐暗下来,从步枪吐出的闪光可以证实傍晚悄然而来,在若明若暗的微光中那火舌呈桔黄色。子弹又如雨点般地向他倾泻下来。这些子弹均来自中部的一处高度集中的地方。
  “喂,那头领!”中尉用法文喊到。
  停火了,从平川上不知何处传来说话声:“我们谁都不想见!快滚开,不然,我们要用手榴弹了。”
  “你们被第四旅包围了。我们有大炮!”
  停了好大一会儿,那地方又传来虚张声势的喊声:“你的大炮见鬼去吧!我们会有东西等着你们的!”
  一只手榴弹不知从哪儿弹了出来,蹦到中尉的脚边,豁然一闪,炸开了。中尉在离爆炸五码处的凹陷处抬起身。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和平地投降,不然,就要承担后果。”
  “见鬼去吧!”中尉又消失在另一块隐蔽处,紧跟着的是又一通扫射。他尖声地打了两个呼哨。
  村民们又从田边处开始射击,但这边没有还击。黄昏已彻底降临,这个时候的光线很难分辨出运动着的人。从隐蔽处射来的子弹频率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
  村民们疑惑不解,也着实拿不准是怎么回事,他们想还是保存下那紧缺的子弹吧。
  空地传来短促的喊声,中尉静候着这声音。随后,静了几分钟。
  “我们仍旧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放弃敌视我们,”中尉说:“我们只要住的和吃的就够了。”
  “我们没有改变主意,”那边的头儿说。
  “我数到十。如果你们到时候不投降,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他慢慢地数了起来,一直数到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那伙人要比中尉想象的还要顽固。通常情况下,只需他不经意地露个面或通个名报个姓就足以使战局改观。这些幸存的村民经受了多年战乱的磨炼,他们的生存类型是异乎寻常的。
  中尉耸了耸肩,他并没有太在意这帮人。他发出一种短促的哨音,空旷处略微有了点动静,中尉的人开始行动。
  不久,空中冒出浓烟。很快,地底下传来阵阵咳声,接着就咳声不断了。透过浓烟,只见全村伪装的烟囱上的一把把绿叶都被揭开。烟势愈强,人们的咳声就愈烈。接下来的便是失望的哭诉声,清除阻碍的竹竿的响声,和男人试图从壁炉处拉回绿叶的疯狂的咒骂声。
  中尉仰卧在地,注视着夜空里镶嵌的宝石般的星星。几颗星星缓缓移动,组成了一个星座。一阵微风拂过树梢,让它们在广阔的夜空前弯了弯腰。
  “我的将军!”那头儿抽噎着说。“我们知错了。我们现在上去能得到宽恕吗?”
  中尉数完仙王座的星星,又数上了小熊座的。
  “我的将军!看在上天的份上,发发慈悲吧!这里有孩子!他们正在窒息!我们现在上去的话,会怎么样呢?”
  中尉长叹了一声,眼望着大熊座,接着分辨起被飘动的浓烟掩映的天鹅座来。
  有扇门砰地被地下的人推开,灌木丛处因此张开了个口子。地面一下子给燃起了大火,中尉和战士们都从潜伏处站立起来。
  浓烟把地下的人都熏了出来,他们哀求着饶命,其中的几个倔犟村民还手握着步枪。他们被夺下枪,推进人群,在他们身上浪费子弹已没有意义。
  “清扫烟囱,”中尉说:“戴面具的人快到下面去清扫壁炉。”
  “我本来是绝不会投降的,”村头领朝着说话的方向试探着说道:“怎奈何他们非要出来不可!看在上天的份上,别杀我们!我们是友善的,我们的确是友好的。我们会给你们指出储藏室的所在,给你们床铺、女人,什么都行,别杀我们!”
  中尉厌恶地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人沿着阶梯钻进地下洞穴。
  “我们尽管物资短缺,可我们愿意都奉献出来!”那头领拉扯着中尉的披肩央求着,“但一定要宽恕我们!”
  “波拉德,”中尉边说边作了个轻微的手势。
  头领被拉了下去。这时,中士西伯和韩里在指挥官面前站住。
  “长官,我想你在那儿能呼吸了,”韩里说,“至少是站在我身边可以。长官,我还看了眼那儿的居民,我比咱们的老兵们多逗留了一会儿。那帮人都瘦得皮包骨似的,却没有一个病的。”
  “这一半已经清理干净了,长官,”老兵西伯对有人讥笑他的年龄有些忿忿,他瞪着韩里说,“他们一定还有防虫粉,因为这儿一只虫子也见不着,我敢肯定。”
  “波拉德!只要棚舍能装下,就把士兵都安置进去。一定要收好武器,放好岗哨。沿村子每隔五十码放一个哨兵。”
  “是,长官!”波拉德回答道。
  吉安一脸不高兴地走上来,因为他没捞到使用大炮的机会。他讨厌地咕哝道,“这烟味。”
  中尉好像没听见他的抱怨似地说,“吉安,到北边那个小丘处设岗,把枪炮都藏好。你在那儿可以扫射任何出现的目标,但不要射杀友方的英军,这是自然的了。我们是否能睡得香就全靠你了。”
  吉安兴奋得像长高了几寸似的,“还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你随机应变吧。”
  “是的,长官!”
  “毛基!找到头领的住屋,让吐吐在上面设个岗。”鲍尔杰冲了过去,他磨拳擦掌、兴奋地骂着。因为他发现了一间又一间的储藏室。
  “过来,马克姆,”过了一会儿中尉说道。
  他们跟着毛基来到了地下,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宽大的洞穴里。
  屋顶呈拱形,由粗略砍削的圆木和路轨支撑着,抹了层白色的黏土。地面是柳编席铺成的,沿墙排开类似古堡处样子的铺位,都铺着军毯。家具都是藤条编成的,只是桌子除外。桌子是由一磅重的倒放的旧槽盆底做的,非常艺术。壁炉是由金属板做的,它嵌在泥石里。火炉上方的不同高度处,还有几个别致的架子。很明显,用壁炉要比用火炉产生的烟雾要小。挂在四处的器皿都是军用的,上面都印有不同军队番号的标记。灯火管制期使用的旧窗帘把这地方分成了几个部分。但这幕帘与最初的用途相去甚远,下部很严密,上部距棚顶还差两英尺。还有两个入口,一个靠近铺位,另一个在外门边上。四壁的支柱架在基座上,那柱脚足足有人头那么大。还有一座装甲车的炮塔,略指向灌木丛中。武器都已被收缴,可他们的枪架占据了显著的位置。沿墙底边是用闪亮的飞机合金做成的一系列小槽,上面来的水会流进这里。棚舍比想象的好多了。伪装色使支柱生辉,四处有铺位和桌子,巨型炮弹壳做成的花瓶里有好几束鲜花。这地方的采光是靠复杂的磨光金属板系统。白天,观察孔透进许多光线;晚上,由壁炉处送来的光被散射到各处。
  中尉脸上泛出笑意,他站起身在火焰处烤着手。
  哨兵站在楼梯下,毛基关上了走廊门,并上了闩。
  卡尔斯通来问:“有什么吩咐,长官?”
  “也许应该在空地角落处摆几门炮,以防急需。”
  “是,长官。”他又磨蹭了一会儿。“还有什么事?”
  “我找到一个槽子,长官。他们是用这来蓄水的。”
  “带着。”
  “谢了,长官。”
  “啊,”中尉高兴地松了口气,从肩上拿下披肩,又把头盔解下,交给毛基。
  “差了一点,长官,”毛基说着,用手指戳开披肩,掉下一块刚刚被子弹打掉的钢片,不见了。
  “毛基,难道没有不让子弹进入防弹披肩的办法吗? 每天晚上,我脱下它时,都觉得它又重了九百磅。”
  “我见有个女的穿着降落伞丝料,长官。我可以不再用金属片,而用这东西来填塞做披肩。这会更安全的,长官。”
  “尽力而为吧,毛基。”
  “长官,”哨兵说,“这儿有伙人要见你。”
  中尉做了个手势,哨兵就向暗处的什么人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后面还跟了两个孩子走下来。她尽可能大胆地看着军官们,然后,本能地选中了中尉。
  “长官,你是我们的贵客,”她用结结巴巴的英语说道,“噢,是呀,当然了。你们住在这儿,哦? 嗯,这儿房间不少嘛。把你家里人都带下来吧。”她放松了许多,朝梯子上打了个招呼。又下来三个年轻点的女人和另外一个孩子,后面还跟着个犹犹豫豫的男人。两个很明显是他夫人的女人夹着这年轻人,保护着他。又下来第五个女人,她扶着一个老太太下来。那老太太审视着中尉,眼里闪出好奇的目光。
  老妇人用法语说:“你们这些善良的先生给了我为你们服务的机会。”
  “啊,”有个女人被这大胆的话吓蒙了。
  “哦,如果他们先前没杀我们,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杀我们的。先生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为了报答你们的不杀之恩,这些姑娘会给你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晚宴。”
  那五个年轻女人急忙把孩子裹住,放在铺位上。那些孩子半遮住头,只露出大眼睛。一个迷人的金发姑娘匆匆来到壁炉前,将火燃旺,她在干活过程中将一块木炭落到了中尉的皮靴上。她后退了几步,惊呆了。
  “别怕,格莉塔,”没牙的老太太把她的下巴拄在竹拐杖上说,“她是比利时人。有一天,是皮埃尔把她带回来的。你的确不能责备一个比利时人。”
  “当然不会了,”中尉说。他好奇地看着这女孩,笑了。
  她非常小心翼翼地取回了那块木炭,把它扔在火上,没再敢抬眼看中尉。
  那年轻男人在角落处紧张地望着。他手上尽是土,那双眼像野兽一般深陷着,就连他耸肩的样子也像野兽一样。
  格莉塔这姑娘要去他身边的小柜橱取吃的,尽管躲着他走,可还是被他抓住了手腕。他低声斥道:“你这傻家伙,你想要我们都被杀死吗?你若有意这么做,我是不会奇怪的。”
  她从他手里挣脱开,又憋足了劲儿好像有一股暴发力,窜过去给了他一拳,一把拉开柜门,取出装面粉的面袋。
  那年轻人被撇到了一旁。看到那年轻人的狼狈样,老妇人很开心。
  “哦!我一直想知道她最后是怎么回敬你的。”一个女人对另一个低语道,“真是恶有恶报,咱们应该快点唤醒这执迷不悟的年轻人。”
  她们的笑声使他承受不住了。他气急败坏,按住他的人一松开手,他就冲上去打她,狂喊着说这丫头做得太过分了。
  中尉见此发了个暗号,毛基把链索用力向那疯狂的年轻人一抡,他便一声尖叫,停住手去捂他的头,栽倒在地上,忿忿不平的人马上要上去揍他。
  中尉说:“别在这儿打,把他给我扔出去。”
  哨兵用力拽住那年轻人的破衣服领子往门外拉。
  年轻人的妻子们尖声哀求:“放过他吧”。他们马上都跪下拽着中尉的皮靴,一个孩子也吓得大哭起来。
  中尉很不愿使自己卷入此事。
  马克姆看到这窘况轻蔑地咧了咧嘴。
  格莉塔腰板挺直地靠墙站着,望着中尉。
  波拉德手持刚刚出鞘的枪,一步从扶梯上迈下来,从哨兵手上接过那年轻人,只一拳,那死顽固又摔到了地板上,厉声嚎叫着,翻来滚去的。
  屋里满是烟火和噪声。那年轻人手脚朝下,头摇得像是蒙头转向的公牛。他全力向波拉德扑去,又是一记重拳,他被摔到垫子上,蹬直了无力的双腿。波拉德用脚尖把他翻了个个,只见他手臂松弛地落下,洒满血迹的脸直勾勾地对着上方的钢梁。
  那两位年轻人的夫人走过来要亲自检验,她们眼盯着死尸看了半晌之后,才转身回到铺位去抚慰那哭个不停的孩子。
  波拉德一边拂平弄皱的紧身短上衣,一边问:“其它一切都进行顺利吗?”
  “抬到上面去,中士,”中尉做了个向上的手势说。
  毛基和哨兵把尸体拖上楼梯。一个女人拿来一把芦苇,又拿来热水清洗垫子。
  马克姆脸色阴郁。
  中尉在火焰前烤着手,他不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了。
  格莉塔眼睛低垂,开始揉面。
  晚饭开始了。中尉和马克姆很快上了桌,毛基蹲在一旁的角落品着杯中之物。哨兵的背影也很有趣,起先是焦急地来回走着,可一见换岗的人来了,便立即喜滋滋地跳了起来。
  女人们坐在火旁的小桌边。
  格莉塔则静静、麻利地侍候着军官们,她似乎忘了食物的诱惑。最后,那老妇人生气地喊她回来,坐在墙边吃饭。
  “你做得太过分了吧?”老妇人说。
  “过分之报,”中尉笑着说。
  “你们……你们打算把我们的储备都带走吗?”
  “我们不会为此而受累的,夫人。一支队伍吃饱了打仗就不行了,这同人们原来所知道的正好相反。”
  她叹了口气,放下了心说,“那我们就能活过冬天了。”
  “除非你们找到其它的排烟方法,”中尉咧了咧嘴说道。“啊,这是真的。可是我们不会再受到这么聪明的军官指挥的进攻了。”
  “但另一方面,也许还有呢。”中尉伸直脚,舒服地靠着。他解开紧身衣领,将手枪皮带放在桌上,枪套盖打开着,枪柄冲着自己。
  老妇又要说什么,突然听到哨兵一声断喝,然后,闪在楼梯一边,让波拉德下来。
  波拉德是个忠于职守的人。他那长胡子支楞着,好像每一根都很挑剔。
  “怎么了?”中尉问。
  “长官,我一直在检查鲍尔杰检查过的储藏室,结果……”
  “别老这么翻腾个没完。我们拂晓就出发了。”
  波拉德听了这话,眼睛都没眨一下说:“我要报告的是我们发现了三十一名士兵,长官。”
  “把他们放了,枪毙了或是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中尉说,“就是说让我安安静静地吃顿饭,行吗?”
  “长官,这些人赤条条地呆在地窖里,有十四个还是英国人。他们曾经被用来当作拉犁的马,长官。他们说自己掉进了陷井,就被迫成为奴隶了,长官。有个人傻头傻脑的,我拿不准他们是不是个个都这样。他们身上有鞭痕,都给打得不轻。又有一个人说他们全是兰色斯人的余部。”
  “笛克森!那是笛克森的团!”马克姆说。
  中尉朝前坐了坐,感兴趣地说:“是快乐的比尔·笛克森吗?”
  “正是,”马克姆说。“他们说他已死了,长官。”
  “上天……”马克姆说着,要上去。
  中尉示意他回到椅子上。“波拉德,去把这个村子的头领带过来。”
  “是,长官。”老妇人不安地戳着她的手杖,咚咚地响,眼珠子急得都要冒了出来,她关切地问道:“将军。”
  “别出声,”毛基对她说。
  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火焰在壁炉里发出啪啪的燃烧声,还有那火苗的影子使这间屋子有了生息。火光映红了中尉的半边脸。这张脸显露出的除了是一张刚刚享用完一顿饱饭的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那头领被两个警卫用力推着下了楼梯。那双小眼睛充满了野性,布满了血丝。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有好一阵子都给吓得定不住神。最后才站稳了,面对中尉。
  “我们进来时,”中尉说,“我就看到有陷井的迹象。里面有尸骨,没有武器。”
  “士兵病!我发誓,将军……”
  “我们刚刚发现了三十一名俘虏。是那些你认为可以拿来变成奴隶的士兵。”
  “我们要耕的地太多,男人又太少……”
  “那么,你是有罪的了。波拉德,把他交给你刚才找到的那些士兵处理。”
  “不、不!阁下!他们没有受到虐待,我敢发誓!即使他们打算向我们进攻,我们也没杀他们……”
  “你把他带出去时,先游一下街,让这个猪下水懂得怎样去尊敬一个士兵,”中尉说。
  “阁下……”
  “执行吧,波拉德。”
  “但是,阁下!他们会把我撕成碎片的!他们会把我的眼珠子抠出来的……”
  “这是你的报应,能责怪我吗?”
  老妇人转向中尉说:“将军,请发发慈悲。”
  “慈悲?”中尉说道:“慈悲二字只有与农民和士兵息息相关时我才会想到。”
  老妇人又说:“施暴者将遭受到新的暴力。他是个好人。你非得在一个晚上夺走这房间两个男主人的性命吗?我们能为头领做些什么呢?这个村子只有七百人,而男人仅有一百五十人……”
  “假如他明早还活着,就让他活下去。波拉德,你听到命令了吗?”
  “我会给他们所有的权利的!”头领哭着说,“分一块土地,在议会上有个议席……”
  “你大概可以同那帮伙计交换一下意见,”中尉对波拉德说:“如果他先做出对不起士兵们的事,那就别怪他们不人道了。执行。”
  头领被带走之后,中尉又松弛下来。格莉塔在他的铁碗里斟上酒,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屋里其它女人都非常安静,孩子现在也不哭了。
  火焰慢慢熄灭了。
  不久,楼梯上传来骚乱的声音。靠在那儿的哨兵斜挎着步枪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有几个人似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乞求中尉放过他们,就挡住通道不予放行。后来,他们弄明白了谁也别想被卫兵放进去之后,就都走开了。
  “……议员席位,”头领三心二意地说着:“有些时日了,我都在关注着你们……真高兴又来了这么多人……”屋里的女人又在低语。一个小孩啜泣了一会儿就被哄睡了。火上又添了新木柴,屋子又被照得通亮。
  “你是个好人,将军,”老妇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格莉塔坐在烟囱基座的凹处,身材修长,摆出一副极为悠闲的样子。她那双眼睛盯在中尉身上。
  过了好久好久,中尉躺在离门最远的铺位上,瞪着壁炉里正在熄灭的煤球出神。明天,他们又要开始行军了,朝总司令部方向行进,也不知结局会是怎样。他头一回清醒地意识到战争结束了,他也颇为伤感地意识到英格兰和他的人民不接纳、甚或在拒绝他,也许会永远这样。
  火光又暗了些,屋子里大多数人都睡着了。靠近楼梯铺位上的女人,还有她们身边的孩子都睡着了。
  马克姆卷着个毛毯睡在火旁。在深处的一张曾经被弃置、可现在整理得很好的大床上,中尉望着火焰熄去。他是透过帘子的窄缝看过去的,屋里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他。中尉没意识到就在窄缝后面躺着的毛基是个会随时启动、活生生的一道屏障,任何人想要接近毛基极其尊敬的指挥官都是不可能的。
  屋子前方操场传来铺位的吱吱声,紧接着就是伞绸丝窸窸窣窣的声响。中尉立刻警觉起来,但并非针对危险。
  有双赤脚深一脚浅一脚地落在芦苇秆上,火光在帘上轻柔地映出了一个人影的曲线。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毛基在来人走近时,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踝,她正要跨过去接近中尉。
  这人是格莉塔。
  中尉支起肘部,低声嘶哑地说:“放了她,你这傻瓜!”
  毛基醒悟过来。她的皮肤在他的掌下摸起来很软,而且她手里也没有武器。在柔软的火光映衬下,那伞绸丝透出她可爱身躯的优美弧度。  毛基羞愧地放开手。
  她又一次鼓起勇气朝中尉扑去,一直滚到这间屋子最深凹的大床上。
  毛基把帘子挡好,在他俩床外。他听了会儿他们的窃窃私语,接着又听到那姑娘温柔圆润的笑声。毛基也高兴得笑了。
  闪烁的煤球一个接一个地熄灭了。毛基也睡着了。



《物竞天择》作者:[美] L·罗恩·哈伯德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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