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的房间里只有柯一个人在。
“薇罗尼卡在哪里?”米洛达尔一进门就问。
“她散步去了。”柯回答道。
“你能指给我,她在哪里散步吗?”米洛达尔问道。
“大概是在码头上吧,”柯回答说,“她很难过。”
“你能陪我去找她吗?”
“到那边去的路您很熟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陪我去。我向你解释这是为什么,”米洛达尔说道,“一方面,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留下,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另一方面,我仍然担心薇罗尼卡的命运,所以我希望,在她目前艰难的时刻,她最要好的女友在她的身边。”
“感谢信任。”柯微笑着说道。这时,米洛达尔觉得,她从他的这一大篇话中听懂了比他想告诉她的更多的意思,而且比他指望的还要多得多。
柯从她刚才躺在上面看书的床上轻松地弹起来,穿上灰短上衣。
米洛达尔锐利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遍,似乎希望再找到一张照片,但是,一无所获,因为即便房间里有照片或者情书之类,也肯定已经万无一失地藏起来了。
局长同柯一道下了楼,沿小路朝湖边走去。
“好吧,请提问吧。”柯请求道。
“我为什么要向你提问?”
“因为,要是没有问题要问,您干嘛要把我拉到湖边来呢?”柯说道,“您是想要我对您坦诚相告,又不让别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这个鬼精灵!”米洛达尔心想,“如果我所有的侦探都像她这样见风知雨思路灵活,银河系的有组织犯罪现象早就连根铲除了。”
“那么你提醒提醒我,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
“这您是知道的。”
“我忘了!我记不住那么多的小事!”米洛达尔生气地说道,“你不要把我当成天才——我只不过是警察局一个能干的领导人。”
“请原谅,我来提醒您,局长先生。当人们在地质勘探队门口发现我的时候,在我的头巾和襁褓上绣着两个字母——K和O,于是,就开始管我叫柯,等着有朝一日查明我的真实姓名。”
“是哪种语言?”米洛达尔问道。
“什么?”
“是哪种语言的字母?”
“不清楚,”柯回答说,她对这种问题一点也不觉得惊奇,“或者是希腊字母,或者是基立尔字母,要不然有人该觉得奇怪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改个通用的名字呢?”
“这很奇怪,局长,”柯回答说,声音中流露出她坦诚善良的天性,“但是,曾经有好几次想过给我起个通俗的名字,一般都是以这两个字母打头的。在儿童收容所我曾经是卡佳·奥斯科尔柯娃,后来到了普通保育院,又叫过凯特和凯特琳·奥斯波恩,来到这里后又曾想改为克里斯蒂娜·奥涅莉宁。”
“请翻译一下!”
“幸福的克里斯蒂娜。”
“好样的。都没有叫习惯吗?”
“我心里有点接受不了,拼命地抗拒。在我的记忆深处似乎活跃着我的真实姓名。只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罢了,我命中注定习惯于这两个字母。”
“发现你的时候你到底有多大?”
“几个月吧。”
“你的记性真棒!”
“局长先生,”姑娘就这句话回答说,“不要把我们所有的人都看成是对地球有危险的怪物。您是警察,您的职责就是怀疑。但是如果您再和善一点,一切都会更好一些。”
“我没有权利更和善,”米洛达尔反驳道,“比如你说,一生下来就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是潜意识。”
“可是,不论潜意识还是显意识,对我来说都一样!谁能保证,你身上没有带着缓爆炸弹或者病毒呢?”
“我已经接受过无数次检查和研究了。我都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潜伏下什么东西。”
“反正只要检疫还没有完结,你们就仍然是一群囚犯。”
“可是检疫很快就要结束了。依照法律,银河系年满18岁的活人就可以获得银河系公民权和充分的往来自由。总共只差一年了。”
“这一年中,我们应该特别谨慎,加大检查力度。”米洛达尔坚定地说。
“好吧,好吧,我们忍着!但是,不能因为你们的担心和怀疑,就毁掉我最好的女友、漂亮而敏感的薇罗尼卡的生活。”
米洛达尔站在小路中央,从上往下看了柯一眼。
“你看你,嘴巴怎么这么犟!这么说来,你的女友想跟一个肤色青紫的人谈恋爱,这个人多年以前在珠穆朗玛峰上摔得粉身碎骨,已经牺牲了,这不让你感到吃惊吗?”
“您说的是约翰·格利勃科夫吗?”柯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热烈执着地同死人谈恋爱的姑娘。”
“我亲爱的局长,”柯说道,“难道您以为,我们这个城堡和整个儿童岛有那么大,大到您的一举一动不会在转眼之间让每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都知道吗?难道没有人知道您跑到岛的尽头,在那里找到了沉没的13号船吗?”
“这些你都知道了?”局长纵使是秘密活动的行家里手,也让柯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难道您以为没有人知道您搜查了体育教师阿尔焦姆的房间,而院长请您不要这样做吗?”
“见鬼!”米洛达尔生气地说道,“消息走漏得这么快,我没法工作了!”
“您不否认吧?”柯问道。
“我什么都不否认,但是也不肯定。你还知道些什么?”
“有消息说,您在体育教员——我们崇拜的阿尔焦姆的房间里,找到了薇罗尼卡的一张照片。”
“是找到了。”
“而且把所有的事情都猜中了!”
“是猜中了。”
“现在您想从薇罗尼卡的口中听到全部经过。”
“也许,首先是从你的口中?”
“难道我像个告密者吗?”
“这一生中,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告密者长得像告密者的。”
“那么请您多担待了——只剩下100米了。”
薇罗尼卡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码头边上,一双赤脚往下耷拉着在水里悠动。一只大乌鸦在离码头不远处徘徊,从木板缝中啄着什么。
“你会感冒的!”米洛达尔走到空地上大声叫道。
“感冒就感冒吧,”姑娘抬起蓝眼睛扫了他一眼,“自从您毁掉了我的幽灵朋友之后,我就不想活了。”
“啊,薇罗尼卡,”米洛达尔接过她的话头,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吱嘎作响的木板码头,“何必对我这个老侦探说谎。有许多恃恶逞强的星球,他们的侦查机关在我的面前都甘拜下风,一个一个宇宙盗匪团伙向我举手投降。你却以为能骗得了我?我可不是轻易相信任何一个行尸走向的。”
“不是相信任何一个!”薇罗尼卡不肯服输,“而是相信约翰·格利勃科夫,每个人都知道他。”
米洛达尔走到薇罗尼卡身边蹲下来。柯脱下鞋子提在手上,踩着岸边的卵石滩朝突进水中的悬崖走去。傍晚的空气格外宁静,她每迈出一步,撩起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米洛达尔看着远处说道。
“我毫不费力就查明,你的幽灵名叫阿尔焦姆·杰尔—阿科皮扬,他是这里的体育教师。他把自己的小船藏在那边,就是那片松树根下面,面罩和涂料在那堵悬崖边……他夜里通过洗衣房的小门进入城堡。”
薇罗尼卡像一道闪电似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敢!”她愤怒地看着女友喊道,“你为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说什么蠢话!”柯并不生气,“我压根就没有怀疑到,阿尔焦姆会把一条小船藏在这里。我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不!”薇罗尼卡固执己见,“这是一具僵尸!我不认识什么阿尔焦姆。”
柯站在远处说道:“既然你被戳穿了,最好还是承认。也许,局长会发善心。”
“我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米洛达尔蹲下身说,同时往水面上镖出了一枚硬币。大家都盯着它,看它平着在鲜红万顷的湖面上起起落落凌凌远去。“我几乎全清楚了,所以我并不打算生气,当然,如果你说真话,并且只说真话的话。”
“您干嘛缠着我没完没了啊!”她向码头尽头跑去。谁也没有拦她,谁也没有拉她。因此她只好自己停卞来,“您都知道了些什么?”薇罗尼卡向局长问道。
局长又镖出一枚硬币,这一次不成功,只起落了三次就沉底了。
“而且不用您的女友从旁提供任何帮助,我也能推断出,所有的神秘现象都有最普通的解释。只有当普通的解释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时,才需要转求不普通的解释。通常,这就会走进死胡同。”
“您都猜出来了?”
“凭我的经验和能力——我不用费多大的劲……”
“处于局长的位置,我也会这样猜!连我都能猜出来的事情,何况秘密工作者!”柯说。
“一切是怎么造成的清楚了。而这是为了什么,我请你解释。”局长要求道。
“您不用猎了,”薇罗尼卡有气无力地说道,“您去问柯吧。”
“这是我为他们想出来的主意,”柯说道,“您要是处在我们的位置,也会这么做。”
“快说吧!”
局长皱起了眉头,“看守”、“集中营”、“意愿”引起了他的胃痉挛。
“阿尔焦姆疯狂地爱上了薇罗尼卡,我们劝过他,”柯说道,“要他遵守愚蠢的游戏规则。如果我们说出来薇罗尼卡同体育教师谈恋爱——她的恋爱对象马上就得离开儿童岛。但是如果我和薇罗尼卡到处放风说,幽灵约翰·格利勃科夫在追求她,那又会怎么样呢?这将会引起精神压抑,很可能不了了之,因为幽灵——是对和平生活最合适的威胁!”
“是这样……于是你们就决定,如果薇罗尼卡开始说这些十足的胡话,谁也不会相信她,谁也不会去跟踪她,当然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体育教师阿尔焦姆企图玷污一名教养院的女学生了,而且还是一名未成年的女生。”米洛达尔把情况弄清楚了。
“而且即使有什么人发现了我们的这对情侣,”柯结束自己的叙述时说道,“那也羞于告诉其他的人。有谁会愿意让别人议论他相信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而且还传播一个带神错乱的女孩子的疯话呢。”
“那么好吧,很精明,对于你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甚至精明过头了。”米洛达尔说。
“我们不是半大孩子了,”薇罗尼卡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已经是大姑娘了。”
“也许,在令人不安的犯罪老巢,我们大家的出生之地,成年就是16岁。”柯说。
“不,兴许还有14岁的呢。”薇罗尼卡推测说。
“那么好吧,真机智!”米洛达尔不得已承认道,“大家都知道了薇罗尼卡在同一个幽灵谈恋爱。就是偶尔在你们岛上看见了那个幽灵,也会扭头不予理睬。”
这时薇罗尼卡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如果不是我们的阿尔托宁太太的话,事情该多么美好。她不吃糖,也不让我们吃糖。她真笨,她甚至连一点想象力都没有,”薇罗尼卡说道,“她竟然跑去验证。可是阿尔焦姆的神经却没有那么坚强……”
“薇罗尼卡曾经想过。”柯补充说。
“你别打岔!”
“你想让他把你输出去!你做好了一切准备,等他把你偷走!但是他却下不了决心抛下这么好的饭碗。”
“现在说他已经迟了!”薇罗尼卡叹道,“我再也不想同他约会了,好一个英雄,在幽会时一看见阿尔托宁太太,竟然撒腿就跑,溜之大吉。”
“你对他别这么苛刻,要知道他是那么漂亮!”柯在一旁唱着颂歌,而米洛达尔怀疑地打量着薇罗尼卡的这个好朋友,这里可能另有隐情,对姑娘潜藏着危险。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米洛达尔问道。
“大概在自己的房间里,”薇罗尼卡回答说,“他从来不到我那儿去……这个不足挂齿的胆小鬼!”
“他有偏僻的地方吗?比方说,你们在什么地方约会接吻才能不被旁人看见?”
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如果薇罗尼卡也知道这个地方的话,那么她对情人的愤怒,就不至于强烈到不惜供出他永远失去他了。
米洛达尔站起来,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一错再错了。”他通知说。
“您说得不对,”柯断然说,“如果只涉及像我和薇罗尼卡这样的怪物,我会第一个到污水坑和地下室去,把我们找出来消灭掉。但是现在是经过再三审查的教养院体育教师在躲着您,那么地球,大概,还不至于受到什么威胁。要知道您得承认,局长,体育教师阿尔焦姆是不是有警察中尉军衔呢?”
“没有这种事!”米洛达尔对正确的猜测生气了,“我在这里第一次听说他。”
柯放肆地笑了起来,柯机敏过人,狡猾异常,乍一看正是她想出来这个愚蠢的,然而心理上却是靠得住的幽灵约翰的说法。
“现在请讲,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米洛达尔大声叫道,“或者我把整个岛翻个底朝天,而你们……”米洛达尔突然醒悟过来,威胁两个小姑娘,两个孤儿,太不道德了,当下改口说道:“今后再也看不见这个幽灵阿尔焦姆了。他利用你们的天真和年幼,企图侮辱你们。”
“第一,不是侮辱我们两个人。”柯反驳说,“我对您这么说感到遗憾。”
“第二,他并没有来得及侮辱,因为院长赶到了。”薇罗尼卡补充说。
“第三,是薇罗尼卡自己来同他约会的。”柯说道。
“第四,”薇罗尼卡收尾道,“就算是阿尔焦姆侮辱我,我也没有任何反抗。这大概还很令人愉快哩。”
“岂有此理!”局长愤怒地喊道,“我要把你们两个全都赶走。”
薇罗尼卡怜悯地看了局长一眼,突然之间,他惊惧地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原因。大概,她以为,小个子局长从来没有经历过女色。于是被这种怀疑所激怒的他大声吼道:
“你们说够了没有哇!我有过三个妻子,现在我正打算再结婚!”
“他得了性躁狂,所以才这样。”薇罗尼卡对自己的女友说道。
岛上的钟响了——这口钟的声音悠扬悦耳,可以在湖上传播得很远很远。
“叫我们去吃晚饭了,”何说道,“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可以接着再谈,但是开饭时间我们无权迟到——安全处严密监视,不让我们这些怪物离开他们的手心。但是晚饭之后我们可以继续接受采访。”柯说。
“没有人把你们当成怪物!”局长不知道强调过多少遍了,然而两位姑娘不待回答,急急忙忙走小路赶向城堡。在第一排松树处,薇罗尼卡转过身来说:
“我请阿尔焦姆走出掩蔽所来同您谈谈。什么时间对您更方便?响过铃之后?9点钟?”
“只是别再晚,”局长忧郁地回答道,“我该飞走了。难道你们以为这个小岛是宇宙中心吗?”
“对于我们这些怪物来说,毫无疑问就是。”柯回答说,接着两位姑娘哈哈大笑着走了。
米洛达尔几乎就要对她们讥讽的哈哈信以为真了,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9点钟,在你们的房间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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