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阳光提醒着刚刚醒来的叛军,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在狄哈根人充满着腐臭气息的墓地建起一个新家。前景并不乐观。这个地方的荒凉与破败远远甚于托勒的想象;在墓地山周围方圆一公里的地方之内,没有另一个矗立的物体。纤弱的树木和石堆表明,这里甚至连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特伍德和科佩特在周围转了一圈,回来就抱怨开了。“简直毫无希望,”科佩特宣称,“没有一处具有战略防御意义。”
“一旦找到一个好一点的地方,我们就转移。”特伍德说。“我立即派人出去侦察。”
培普说:“哈伊根的田地离这里不远,我相信——除非我彻底搞错了方向。如果我们到那里,就离粮食供应地近了。”
“不太远,”瑟杰克说,“但要到达那里却是个问题。纪律防线很容易就能追上我们。”
“无论我们到哪里去,他们都能追上我们,”费提格评说道。“现在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他无望地看着旁边的几个人。“时光转瞬即逝。”他小声对自己嘀咕。
托勒没有理会费提格的议论:“鲍波的出口怎么样!”
特伍德想了一会儿:“有可能。”
“那不是一条走廊吗!”瑟杰克问。
“一条隧道,”特伍德说,“一般是用来排水的。”
“隧道,是的,”科佩特想起什么似的点着头。“即使他们发现了我们,他们也无法切断我们的退路,除非他们找到这个出口。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防守的地方了。”
‘’好主意!“‘特伍德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什么地方都比这里要好。”托勒环顾着四周,眉头皱了一下。“我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坏透了。”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就是在整理储备物资和安排向下一个地点转移的事项中度过。
营地静极了——压抑,托勒想,这是周围那阴郁的景物给人的感觉。接近中午的时候,特伍德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伯哥乃伊,从前一天夜里到现在,他一直没有露面。
伯哥乃伊带来了六个衣衫褴楼的狄哈根女人,她们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破布包。侦察员回来几分钟后,他们出现在营地里。“真不知道他们把女人和孩子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见女人们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科佩特说。
伯哥乃伊和他的随从们走到营地中间,直奔等在那里的托勒、特伍德和其他的人。新来的人不安地看着汇聚在一起的泰纳斯人、罗曼人和哈伊根人。“狄哈根人带来了一些上好的礼物。”伯哥乃伊解释着,示意女人们把背上的重负放下来。
“礼物?”特伍德问。“为什么要带礼物来?”
“狄哈根人就要走了。我们要和朋友们一起分享这些东西,我们再也见不着面了。”
特伍德阴郁而严肃地看了托勒一眼:“哦?你们要到哪里去呢,伯哥乃伊?”
“费瑞亚,”他得意扬扬地宣布。“这里的费瑞人要带我们去。”他张开大嘴对托勒笑,用手指着他。其中的一个女人放下背上的东西,从里面拿出装满了黑色液体的塑料袋。“今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分享好酒。明天我们就要走了。”
“是这样吗?”特伍德将脸转向托勒。
托勒的嘴巴张开,却无言以对。他的声音颤抖着:“等等,伯哥乃伊。我并没有说什么时候走,我只是说要把你带走。”
“不要这么大的声音。柯论已经决定了,狄哈根人也已经准备好了。”
特伍德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接受你的礼物,”他说着,拿起其中的一个袋子。
他把袋子打开,将它举起来,把酒灌到了鼻子上。他咳嗽着,闭上了眼睛,将袋子扔到一边。‘你可真是深思熟虑呀。““我们今天晚上在一起喝酒,明天就要去费瑞亚了。”
托勒看着特伍德,似乎觉得这个泰纳斯人与自己有了隔阂。他小心地把液体收好,将特伍德拉到一边。‘你怎么会同意这种荒唐的想法!““你和他做这种荒唐的讨价还价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狄哈根人像孩子一样。”
“我有求于他们。那是我唯一可以让他帮助把伤员撤离的方法。我们不能把伤员留给正在搜捕的纪律防线。‘”
“为什么不能呢?”特伍德用严厉而冷酷的目光盯着托勒。“多亏你救了我们的伤员。他们不断地要求食物和照料,他们在耗费着我们有限的资源。他们反正是要死在这里的,因为我们不能给他们以适当的照顾。为什么不让纪律防线迅速而轻易地解决这个问题呢?”
托勒感到了惊恐:“这不是你的意思。你听见你在说什么吗?你简直像吉姆瑞格!”
特伍德的脸沉了下来:“这是理性的声音。”
“理性?我看那是疯狂,这是纵容野兽的疯狂而冷酷的行为。特伍德,你听我说。我读过你们的历史。红死发生的时候,幸存者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抗争着;但事情表现出他们不能赢的迹象时,他们开始孤注一掷,抛弃了快要死的人,各自为自己的生存考虑起来。他们开始歇斯底里地把文明蜕变为实用。”
特伍德的眉头皱了一下:“这是有关生死的问题。”
“最终他们选择了死亡,特伍德。你明白吗?无论什么时候,仍旧活着的人变成没有了生的希望的人,也无论什么时候出于什么原因而被列人将死之列的人——这个人没有了生存的能力,没有了生产能力,对别人也不再有什么用处了,这个人已经不能让别人感到舒服——当弱者或不让人喜欢的人失去了他们的人性——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死,而不是生。”
“这是必然的,”特伍德温怒地回答,“不可避免的。”
“真正的人类是不这样面对死亡的,特伍德。也许它是不可避免的,但文明人是不会放弃生的;即使生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去拥抱死亡。”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告诉过你。我读过历史,”托勒说。“福德·罗曼把它写了下来,我知道发生过的事情。”
“你也同样会那么做的,无论谁都会。”
“不,特伍德。有些人会那么做,这是事实。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做。他们会做出选择——选择总是会有的。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特伍德。圆屋顶的祖先们选择了死,而不是生。他们错了。从那时到现在,你们一直都在为此而付出代价。”
“现在不会了。”
“是的,现在不会了。可是我们不能重复同样的错误,我们能够做出不同的选择。只要我们不把自己变成狂人,我们就能够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
特伍德看着托勒,沉默了。很难说出这位泰纳斯领袖此刻正在想什么。“我并不是想要把那几个伤员交给死亡,但他们终究还是要死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以为的话,”托勒轻声说,“那我们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说完,托勒走了。“你想想吧,特伍德,”他回过头来说。特伍德站在那里,两眼盯着地面。“你知道我是对的。”
简蕊儿在婉蜒的山顶上前后踱着步子。方形塔的塔尖,以及它身后的那一连串小尖塔,将午后长长的影子投在绿色的山坡上,直指苍穹,似乎是要飞起来一样。
听到身后的编钟声,她停下脚步。泰勒斯过来了,马西亚克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忧郁的编钟声仍然在空气中索绕。“不要生气,泰勒斯,”马西亚克说,“这已经超出我们的预想了。”
简蕊儿匆匆地迎了上去。“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她的目光充满希望地从这个人的身上移到那个人的身上,看见他们的表情,便问:“怎么回事儿?他们不允许我们去吗?”
“只有一支飞行编队,”泰勒斯简捷地回答说。“马西亚克留下来。”
“我们会不断地通过通讯与你们联系,”马西亚克说。“我将像你的皮肤一样和你贴在一起。”
“这不是一回事儿。”泰勒斯呆呆地站在那里,两手交叉抱在宽厚的胸前——就像是一棵生根于宽阔草坪上的树一样。
“接受门特院的明智吧,”马西亚克安慰他,“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最好?最好?行动规模太小,恐怕也太晚了。”
马西亚克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是保护之神赐予的最好时机。你心情不好,否则,你会同意我的看法。”
门特们那些严肃的面孔在他们眼前闪现着,他们无声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伯翰走上前来,加入到他们的谈话之中。“我已经同飞行员说过了。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泰勒斯。其他的人早上出发。”
“好,”马西亚克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去飞行场。”
“我们立即就出发吗?”简蕊儿热切地四处打量。
泰勒斯握住女儿的手:“对不起,简蕊儿,我应该给你说实话,你也要留在这里。”
她把手抽了回来:“伯里本去吗?”
“是的。伯里本、安西和杨丹都被选上了。”
“还有谁呢!”
“除了我自己以外,就只有伯翰和他的飞行编队了。”
简蕊儿挑战似的笑了笑。“那么,我也要去。我是伯翰飞行编队的人。”她做出一副任何人都无法说服的表情。
马西亚克和泰勒斯相互看了看。伯翰解释道:“她是紧急医疗救护小分队的成员。”
“门特会议并没有提到医疗支援的事,”马西亚克说。“你来决定吧,泰勒斯。”
他看着他的女儿:“不,简蕊儿,那是一项艰巨而又危险的工作。我不能让你去。”
“因为危险,你才需要医疗支援。”简蕊儿坚定地看着父亲。看得出,他在动摇。她把一只手伸向他的胳膊。“那是我的梦想,还记得吗?我是伯翰分队的成员,你不能不让我去。”
马西亚克看着他们父女二人。“泰勒斯,”他凑近一步,说,“简蕊儿是对的。
让她实现她的梦想吧。她已经要求过了。一切都在无所不在的天父保护之中,相信保护之神吧。”
泰勒斯同意了:“我被更高的权威否定了。去和你的母亲道别吧,收拾好东西,到飞行场去找我们,一同出发。”
简蕊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经预见到了你的决定,父亲。母亲知道,我的东西都在车里,我现在就准备好了。”
伯翰的手拍了一下,便向着等候在那里的交通工具走去:“那我们就立即出发吧。”
安西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杨丹的下巴撑在膝盖上,坐在那里,眼睛闭着。听到坚定的脚步踩在湿湿的沙地上所发出的噗噗声,她的心激动起来。
“我没有吵醒你吧?”他站在了她的身边,问道。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来,安西接过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我没有睡,我在祈祷。”
“啊,是的,”他顿了顿,兴奋地打量着杨丹。“要知道,此刻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像我的妻子一样。从某些方面看,就是这样。她也是一个喜欢独处的女人。我经常看见她像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我问她在干什么。
‘祈祷’,她总是这么说,就像你现在这样。或者说,‘和我的思想在一起。’那是她的另一种说法。”
他们开始往营地方向走。
“我不知道你结过婚,你们那时很相爱吗?”
“是的,是的。那是一段美好的婚姻。我爱她,做了一个男人所能做到的一切,也许更多。”
“后来呢?”
“那是一场事故,她和我们的儿子一同去划船;那天他们去了帕茵登翰湖。风暴来了,他们离岸太远。我想是船翻了,他们被淹死了。我们没有找到船和他们的尸体,但那天早上出去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
“太悲惨了!对不起,安西——我不该问你——”
“不要紧,没事。我不介意。除了美好的回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有时,我为她们而孤独,这是真的,但这样能使得我们以后的重新团聚更快乐。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还要团聚的。可在这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需要留在这里。”
“我要说.”杨丹说,抓住安西的胳膊。“我有一种感觉,我需要我所能得到的所有朋友。”
“你知道门特会议是怎样决定的吗?”他的眉毛挑了起来。
“哦,我得说我的演讲并没有打动大部分人。”
“很不幸,没有。我们本来希望会有更好的结局,但也没有被彻底否决。我们还是得到了一些——也许比你想象得还要多。”
杨丹认真地看着他。“什么?告诉我,”她说。“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想你都知道了。”
杨丹打断了他的话:“求你了,不要在这件事上开玩笑,它太重要了。”
“你说得对。对不起,我是被你的美——”他迟疑了,转过身,向着海湾望去。
“我有一会儿忘记了我自己。”
杨丹觉得自己被温暖包裹起来。“这……好了,安西,”她轻声说。“你来告诉我什么?”她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胳膊上抽了回来,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帕雷塞伯特决定派出一个飞行编队到圆屋顶去打探情况。”
“真的吗?太好了!”
“我还没说完。泰勒斯和伯翰据理力争,当然,我也尽了我的努力。但到最后,门特们仍然不相信威胁的现实存在。我们所能做到的一切,就是让他们同意派出一支飞行编队——有六艘飞船。他们同意只是因为帕雷塞伯特支持我们的观点——事实上,这也是她的建议。一种折中的建议。泰勒斯要六支编队,但门特们不同意派出那么多。帕雷塞伯特建议派出一支飞行编队,门特们才算是同意了。”
“可这已经是一个胜利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你可以相信泰勒斯和马西亚克已经准备好了。飞船现在也正飞翔在来这里的路上。““太好了!”杨丹激动起来,可她突然意识到他们离费瑞的距离有多么遥远。
“我们不能现在就到圆屋顶去吗!”话已出口,杨丹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
“我好像说过。那……哦,那不是一段遥远的路程吗?”
安西咯咯地笑了起来:“飞船的速度非常快。我们坐到上面,很快就能到的,两三天就到了。无论如何,你不会让他们不把你带L就出发吧?”
“你也要去吗?”
“是的,伯里本也去。你应该知道,一同去的还有泰勒斯,伯翰带着他的正规飞行编队。就是这些。”
‘马西亚克呢?““帕雷塞伯特不在,他得呆在费瑞亚。”
“也许我得把贝斯洛也叫上。遇到紧急情况,他也许还有些用处。”
安西阻止了她:“杨丹,我们只是去考察,并不是去侵略。我们不喜欢武力——费瑞人也没有武器。”
杨丹低头看着脚下,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有一点昏了头了。”她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不过我们无论以什么方式帮助托勒,我们还是帮助了他,对吗?”
“无论我们做什么能给他以帮助,我们都会做的。还有……”安西耸了耸肩。
“但我们必须要等等,看看。”
他盯了她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杨丹在他的注视下紧张起来,便将目光转向别处,她又感觉到了那股奇怪的暖流。“帕雷塞伯特,”他终于说,“现在一定想见你。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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