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开到了河的上游。费瑞人下了船,准备在岸上过夜——所谓的岸,实际上是一条陡峭的峡谷之间的大陆架。明天,他们将徒步上山,再往下走,就是会说话的鱼港了。到达那里的时候,将是第二天的薄暮时分。
贝斯洛和他的门特安西,在岸上边走边打量着那高高耸立的悬崖和呈现着铁锈色的天空。走过那一长串停泊在浅滩上的船队,贝斯洛偷偷地向萨塔拉瞥了一眼,而这时的安西却在向他讲着即将到来的与“会说话的鱼”交谈的各种礼仪。
“鱼真的会说话?”贝斯洛问道。
“哦,是的,”安西肯定地说。“但你必须知道怎样去听,你得做好准备。”
“怎么准备?你怎么准备呢?”
“它们的语言是细腻、微妙的——并不是真的什么都说出来,因为它没有词汇。
自然,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物种之间的语言,所以,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没什么奇怪的。”
“可它们说什么呢——它们怎么说呢?”
安西笑了起来:“它们不说,它们交流。”
“纯粹的交流——你的意思是?”贝斯洛看见安西在点头。“可是交流也许是一种表达,或者根本就没有交流。”
“准确地说,是这样的,所以我们从来不把它们称做‘说话的鱼’。”安西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把“会说话的鱼”的内涵解释得更清楚一些——费瑞人已经长时间地放弃了这种努力,而是简单地接受了这种现象。‘它们交流……“安西说着,迟疑起来,”这只是一种感觉到的印象;它们交流对这个世界的感受。这种交流只发生在它们之间。这就是你必须知道怎么听的原因,否则,你是绝对听不到它们的交流。“贝斯洛摇了摇头:“我仍然不明白。我该做什么呢?沉思吗?”
“是的!”安西说道。“你沉思,让各种美好、真实。快乐的想法充斥于你的心间。用你的思想把鱼吸引到你这里去,你为鱼准备好一个地方,让它们到你这里来。”
“我明白了。我想着各种各样美好的事物,鱼就会游到我这里来,如果它喜欢它所看到的事情。我们之间就有了交谈。是这样吗?”
安西又笑了。他的笑,就像他的气质一样,优雅而迷人。“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可我要说什么吗?或者我只是听?”
“随你怎样,”安西告诉他。“大部分人都更喜欢单纯地听。那就够了。”
“啊。”贝斯洛的眉头因专心思考而皱了起来。“我想我现在明白了。请原谅,我并不总是这样愚笨。”
“解释一件事情比做这件事情还要困难,”安西说,友好地将一只手搭在贝斯洛的肩膀上。“生活中有很多与之相同的事情,我们把恐惧和忧虑藏起来,可我们所需要的却是安全与信任。”
“相信鱼会说话,它们就会说话——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吗?”
“许多事情都是这样。‘”
“鱼什么时候来呢?我们还得在这里等多长时间呢!”
“不长。也许一天,最多三天。”安西看见贝斯洛那不情愿的样子,补充说道:“你不要害怕等待。渔港是美丽的,你会沉醉其中。还有,谁都不会孤独地呆在岸上。我根本就不理解你和萨塔拉必须分手的原因。”
“可怕!你理解吗?我发誓,太可怕了!谢谢你,安西。你知道!”
安西迷惑地摇了摇头:“你所说的那些事情,如果一切真的如你所说的话,那么,地球一定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他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贝斯洛打量着铺展在他们面前的宽阔河面,觉得它沉静而深奥。此刻,山峰上的太阳雨正反射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如同落日一样美丽。
他们周围的费瑞人正在准备晚餐,轻烟袅袅地上升着,如同轻音乐一般清脆悦耳,飘向黑沉沉的天空。
“这么宁静,”贝斯洛品评道。“我热爱这种生活。”
安西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眷恋。“你在地球上的生活和这里不一样吗?”
“大不一样。”
“你怀念那里吗!”
“怀念!”贝斯洛飞快地扫了安西一眼。“不,一点也不。我从来就没有怀念过那里。为什么呢?回到地球上,我什么也不是——一个大轮子上的齿轮而已,一个没有名字的公蜂。我在那里所做的一切,就是把晒图从桌子的这边推到那边,抽取这幅图上的数据,再贴到另一幅图上,那简直是地狱。”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我不怀念那里。这里才是我的梦想——这里是天堂。如果你理解渴望之类的感情是什么意思,我会感到吃惊的,你知道吗?”
“怎么会呢?我们对生活就满足到没有对更加完美的事物的渴望了吗?”
贝斯洛耸了耸肩:“我一点也不怀念那里。应该吗?我是说,我在这里生活的比回去更幸福。这里……就像是一个我根本就不愿意结束的梦,你明白吗?我希望这个梦永远永远地做下去。”
“你说起天堂,”安西说道,“这里不是天堂。你所说的那种生活,只有在我们无所不能的天父那里才能看得到。如果说费瑞亚是美好的,那么它的美好只不过是伟大的造物主美好的一个反射罢了。”
“我不关心它来自什么地方,”贝斯洛回答说。“我只知道我要什么。”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走到最后的一条船,转过身来,开始向回走。“安西?”贝斯洛说。
“给我说点什么吧。”
“说点什么?”
“是真的吗——所有你说的有关无所不能的天父的事情。”
“那是一个我们所无法穷尽的丰富的存在,这无法穷尽的存在就是天父。我们无法了解他,我们只能接近他,于匆匆之中瞥见它的一线光明。不过他是存在的,他存在着。事实上,所有的存在都在其中运动与居住。”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尽管如此,我却无法为此提供任何证明。”
“我相信你,”贝斯洛说,“但并不是因为你所说出的一切。”
“哦?”
“不是的。不过,你说得很好,因为它使我明白,我现在做的比以前要好,我比以前更加相信美德,也努力去做得更好。你知道吗?”
安西将胳膊搭在贝斯洛的肩膀上:‘你从古老的灵魂中蜕变出了一个全新的自我。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体验通常来自于内心,已经有无数的事实做出了证明。
“他们沿着河岸向回走,河岸边已经升起了许多簧火,每隔一段便有一堆火。他们走近其中一堆较大的火边。鱼被放在拱形的烤肉叉上烤着,火堆上,被湿树叶包裹着的新鲜蔬菜蒸腾着热气。鱼和菜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发出诱人的香气。安西和贝斯洛坐在围火而坐的人们之间,接过了他们递来的烤肉叉。
贝斯洛边吃边欣赏着费瑞人之间那亲密无间的友情,觉得自己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吃饱之后,他找了一个理由,站起身来,向他们的船上走去。
空气清澈而静谧。光明之山将它那无边的温暖传送给他,这使贝斯洛想起了在一个清澈的夜里,他从一个遥远的地方看到的那座闪闪发光的城市。
他来到甲板上,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躺下来,欣赏着那满天的繁星。明天,他们就要到达会说话的鱼港,他将和萨塔拉在一起。可是今天夜里,他只能和他的思想相依相伴——让自己倘祥在心灵向着安西所说的真实接近的过程中。这个晚上,他觉得自己离那个真实比任何时候都近,他要去品尝这种亲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要进一步去接近那真实。
很可能,他此刻所需要的就是独自品尝,他要体验这种并没有孤独感的离群索居——这对于他来说是少有的。体验来自内心,他想。你可以根据树上的果子辨认出树的名称,这是在什么地方听到的话呢?船到达停泊地点的时候,杨丹并没有激动。她仍然呆在她的铺位上。事实上,她那天也没有去上最后一节的艺术课。当伊安娜告诉她,格瑞黛斯曾经问起她时,她耸了耸肩,说她只是觉得不愿意去。
“你这几天一直这么消沉,”伊安娜对她说。“我已经注意到了。你愿意告诉我吗?”
“没有什么,”杨丹说。“这是一些只能我自己拿主意的事情。”
“你看起来似乎很痛苦,杨丹。也许我能帮助你。”
伊安娜离开了她,杨丹一个人呆在那里,听着费瑞人下船后为他们在岸上的最后一夜做准备时所发出的声音。明天他们将开始上山的旅行,然后就是下到鱼港——那可是一个曾经让杨丹无比激动的地方。
可是现在,她在黑暗中躺在床上,听着那快乐而幸福的声音,从船舱的舷窗中看着那一圈渐渐地黯淡下来的天空,觉得自己和周围那些幸福的人们割断了。
此刻,她就像是漂浮在忧愁的海上一样。
一次又一次,她向自己问着同样的问题——这些天来,就是这些同样的问题简直要把她逼疯了:我应该努力和托勒接触上吗?如果我不喜欢所发现的事情该怎么办?如果他死了或者是遇到了麻烦又该怎么办呢?那会是什么样的麻烦呢?哦,上帝,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她起身走到甲板上,打量着岸上那些活动的人群。岸上的人们是那么匆忙——夜的即将来临,使得费瑞人加快了他们准备工作的步伐。他们明白大会渐渐地黑下去,他们不想浪费这最后的光亮。
我必须作出决定,杨丹对自己说。我得赶快打定主意。如果我再等下去,我也会失去我仅有的这么一点光亮。
她转身向着船的尾部走去,她要尽可能地和岸上那些喧哗的人们隔得远一些。
她两腿交叉坐在擦得锃亮的船甲板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上帝,帮帮我吧,她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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