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活下去的。对于这一点,托勒的心中丝毫也没有怀疑过。而且,他还无容质疑地认为,在他的身上,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许是细小的变化,但他还是变了。托勒对此深信不疑,不但他的心灵,而且他的骨髓都感觉到了这一点。他已经不再是与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人了。
最初,他认为是条件反射在他的身上发生了可怕的效果。不过他越是这么想——他有许多的时间,除了思考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就越倾向于对此表示怀疑。他被从条件反射箱中拉出扔在医生门阶上的过程,表明那种刑罚的失败。其次,他推断,条件反射应该是转移、置换,至少是模糊一个人的感觉,而不是强化它的意识。
最后一个让他的信心得以加强的事实是,他在那一过程完成之前奇迹般地躲了过去,因为托勒的意识是清晰、明确、有条理的。他觉得自己为知道一些什么——一些显露在他面前的事情真相,或者是一些他已经洞悉了的宇宙秘密——而感到激动。
的确,他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没有任何线索——但是,获悉这一切的内心兴奋就像是事情本身的荒诞一样,是不可动摇的。托勒为自己在没有任何实指性目标的情况下感觉的敏锐而高兴。尽管他现在还不能从枕头上抬起头来,但他觉得自己是强大的、不可战胜的,似乎他能够用一句话就将海洋搅动起来一样。
但身体上的不适却继续折磨着他。他的头皮有一种被刺痛般的感觉,他的脸,尤其是眼睛的周围和额头部位,感觉就像是被辐射一般,好像他站在原子冲击波附近一样。
尽管如此,这种感觉并非完全令人不适;比如,和站在太阳下曝晒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想这也许是他在箱子里戴着蜡制面罩的一种后续反应,不过他的皮肤表面却对于触摸一点感觉也没有。热量正在从他的体内消除,向外放射。他想象着,如果是在黑暗中,他的脸上一定正在放出光亮。
与脸上灼热般的感觉相伴而来的是,他的胃也有了一点感觉——像是饿,并不强烈,但这种感觉却在蔓延。他觉得自己在漂浮,就像身体是用什么缺乏密度的材料制成一样:也许是空气,也许是更轻的东西。
可笑的是,对于托勒来说,他就像是漂浮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似的。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正在向上飘,或者说迅速地向着看见的所在升腾,向着不可知的地方蒸发。
所有的这一切,这些感觉也许会让托勒警醒,或者至少让他感到有点害怕。但尽管如此,托勒对于这种奇怪症候的忧虑却不过是一秒钟的忧虑。这种忧虑的缺乏可归因于他在海拉迪克的反射箱中所有异己的存在,对他意识所产生的影响。
那种客观存在仍然离他很近,虽然并未对他构成惊扰,但那是一种存在。它与他的距离和他的思想与他的距离一样近——似乎托勒意识的一部分已经被这种异己的存在所浸透,不过这种方式增加而不是减少了他的个人意识——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他增强而非削弱了自己的自我意识。如果把意识描述为在自我空间存在的一个球体,那么,托勒的球体中相当一部分已经被外来的存在侵入了。正是由于这个缘故,他的自我意识在增加,而非在减少。奇怪的是,托勒发现这种侵入对于他来说,是一件不但无害而且有益的事情,它弥补了他以前所没有意识到的一些缺陷,就像是隐藏着的缝隙被填平了,或者是伤口愈合了一般。他觉得自己就在中心部位,失控的行星被捕获了,固定下来,重新回到能够给他以生命的太阳周围轨道上来。
这就是他知道他一定会活下去,他也一定已经发生了变化的依据。
这种变化,托勒知道,这种东西——这种感觉不断地冲击着他,就像是血液不断地在他的血脉中奔流一样——正在远离死亡向着生的道路上走来。现在,这已经成为确信无疑的、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在此之前,这正是他的生命中所缺乏的。正是因此,他的生命将会发生永远的变化。没有人,他想,能够忍受如此的侵入——他无法找到别的词来形容——而丝毫变化也没有。
猫静静地在森林里穿行,偶尔,它会停下来,闻一闻有没有其他的味道。库拉克悠闲地迈着大步。他很满意让猫带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下午,他们又出去打猎了,但除了三只胖得不再能飞的鸟之外,他们没有任何收获。此刻,已经快到黄昏了,盘根错节的森林已经沉人到暮色之中,他们带着猎物往回走。
把鸟放在火上烤,库拉克心中的那个声音建议道。你可以点火,那样的话,肉的味道会更好些。
库拉克思考着“火”这个词的含义。可当他看见猫一动不动的样子,便停止了思考,如岩石一般地站在那里,眼睛和耳朵立即变得警觉起来。大猫的鼻子抽动着,尾巴尖也在颤抖。
空气中有异味,心中的那个声音提醒他。
除了森林中固有的味道外,库拉克没有分辨出别的味道,但他知道猫的感觉要比他灵敏。是什么东西阻止了猫按照它固有的习惯行动,是一场搏斗?还是一个敌人?猫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它的人类伙伴,便向前跳去,长长的头低着分辨方向。
库拉克也向前跳去,飞一般地来到几十米远的一块空地上——就在这时,他看见猫伸展爪子正往长在空地尽头的一棵大树上爬。
一只手抓住梭镖,人也学着猫的样子,只不过速度要比猫慢了很多,但也比猫要细心得多,他站在石头上,爬上了离地面两米高的第一根树枝。再爬上第二根树枝,正准备往第三根上爬的时候,就听到灌木丛中那沙沙的响声和树枝所发出的咔嚓咋喀声音——伴随着这种声音是一种令人恐怖的呼吸声,那声音似乎比任何可以将大树连根拔起的动物声音都大上十倍——这声音就在他的身后。他如泥塑木雕一般看着发出那种声音的巨兽蹒跚着走到了林中空地上。
看见巨兽的第一眼,让他吃惊得差一点从藏身之地掉下来。那家伙出奇的大——大得足以让令人畏惧的猫在它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库拉克立即就认出了它,这就是森林的主人,那个使他在下雨天发着抖,躲在灌木丛中担忧着自己生命的大家伙,那个让他感到大地也在为它们的搏斗发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祈求不要发现他的力大无比的巨兽。
这个蹒跚到了林中空地上的家伙,有着一副光滑的几乎没有毛发的兽皮,厚而肥,在它那强壮的四肢和脖子周围以及肩膀上鼓凸着肌肉。它用四条腿走路——前面的两只明显要比后面的两只短——它长着金属般的抵角,走动的时候,一条多节的肥厚的尾巴几乎可以垂直地立在地面上。它的头,因为在另一端有多节的尾巴平衡,低着在前面探路,那几乎被周围的肉挤压得要闭L了的黑眼睛里闪着微弱的光。
它的头是圆的,两只耳朵奇异地竖在那巨大头颅的顶部。
这个家伙慢慢地移动,它是以一种令人奇怪的滚动步态笨拙地向前移动——它每动一下,大地都为之震颤。它是杂色的,上面部分呈淡红色,下面部分则呈灰棕色。它身上大部分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因溢出的油脂而显得很光亮。它的背上有着十字形的疤痕,呈粉红色,而且是新的,这足以证明它好斗的本性。走到空地中央,它停了下来,用它巨大的身躯占据了这片空地。
库拉克向更高处攀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得可以摸到那个家伙了。
那家伙在地上嗅着,令人恐惧的是,它用它那坚实的后腿把背撑起来,与此同时,头也抬了起来,眼睛贪婪地看着树。这个巨兽的脸被它颤动的鼻孔下面像砧板一般的肥厚嘴唇分成了两半。随着它的下巴张开,露出绿色的牙齿和大大的探询般的舌头,两片嘴唇也展开了,腐烂的肉和植物的臭味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库拉克的心发疯般地在他的胸中跳着。他上面的猫同样也很紧张。那只奇形怪状的头摇了摇,在树叶间拱动,接着,便用伸缩自如的舌头把整整一根树枝放进了它那污水池一般的大嘴中,用它那尖利的牙齿嚼着,嚼着,将汁液分泌出来。树枝咔嚓一声被折断的时候,树剧烈晃动起来了。猫摇晃了一下,用爪子抓住另一根树枝。
那家伙的下一口差点没把库拉克从树上甩下来。巨兽抓住的树枝就是库拉克那没拿东西的手抓着的那根,这使得他放下了手中的梭镖去抓另一根树枝。梭镖正好掉进了动物那可怕的喉咙中,向下滑了下去。
巨兽上下移动着它的嘴巴,努力想把那刺人物顶出来,但那东西却越来越深地楔入到它的身体中。库拉克挣扎着想抓到另一根树枝,可他却失手向下滑去,就在千钧一发的最后时刻,他抓住了高处的一根树枝。
下面的巨兽听到了人的坠落和停止所发出的声音。终于,它看到了库拉克那张惊恐的脸,头也慢慢地抬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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