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勒觉得,这是自己所经历的最为黑暗的一夜。雪花飘落到他的身上,融化在他的皮肤中,他感到一阵阵潮湿的阴冷。风悲惨地呼号着,将片片雪花吹到他的身上。在雪花与他的皮肤相碰触的一刹那间,刺痛般的感觉迅速地深入他的皮肉,向他做了一个个短暂的问候之后便消失在这无边的空旷之中。
随之,黑暗开始战栗起来,伴随着巨大的似乎要将这空旷的黑暗反转过来的是有节奏的抽搐。渐渐地,暗夜的颜色在变化,现在它变成了深红色,就像是遥远的地平线上颤栗着令人恐怖的日出景象。这时,雪也发生了变化,顷刻间,它竟变成了无数细小的昆虫——它们成群地向他袭来,一旦落到他的身上,他的皮肤就热辣辣地疼起来。不大工夫,托勒的全身就布满了肿块。他大声地叫喊,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痛苦。昆虫继续成群接队地向他袭来,他无力阻止他们。
深红的颜色越来越亮,可怕的抽搐也越来越有规律,越来声音越大了。砰,砰,砰,每一次抽搐都在他的大脑中震颤,托勒的五脏六腑也在这每一次震颤中震颤着。
周围依旧明亮,发出鲜血般的猩红色。昆虫们轮番变化着。现在,它们已经不再是昆虫,而变成了慢慢地漂浮在他周围的长方形战阵,他那脆弱的心脏在它们所发出的可怕声响中颤栗。
托勒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何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被囚在了他自己的心中!他连续的震颤是他心脏有规律的跳动,那浮游在他周围的密集战阵实际上是他的血细胞和血小板,它们从他的心房中喷薄而出,如潮水一般地激荡。此刻,他被国在了这里,不知该如何出去,他就要沉溺在他自己的血液激荡中。
突然,就像是要对他这可怕的想法作出回应,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飞快而又疯狂地跳动。血流疯狂地冲击着他,不时地拖拽着他四处飘荡,他的整个身体宛若在心房中奔涌而出的血液中沉溺。现在,他能够看到围绕他自己的心脏而建起的一堵“心墙”了,这面“心墙”每震动一次,他全身器官分崩离析的速度也加快了一点。
托勒惊恐地看着这面“心墙”,他张大嘴巴,尖叫起来。
他的心脏在紧缩,越来越紧,好像有一只死亡的大手将它紧紧地攥了起来。此刻,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快了,而那双大手摸得也更紧了。这样下去,他将被他自己的身体攥死。想到这一点,他的大脑也痛苦地扭动起来。他再次尖叫起来,企图阻止这可怕的震颤。
心脏的跳动停止了。
血流,就在几秒钟之前还在他周围汹涌的血流,此刻也平静下来。巨大的声响也停止了,一切都归于沉寂。
我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他想,我已经幸免于难了!托勒相信这次冲击总算过去了,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莫非说我已经死了! 这一似非而是的古怪结论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有谁能听到一个想要活下去的人已经死去的声音吗?奇怪I我没有死,他想。可是,如果我没有死,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而且还不能呼吸呢?现在我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正在睡觉。我一切都很好。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我再也不让哪怕丝毫的噩梦来困扰我。
恐怖,几分钟之前还是那么真实,此刻也飞快地消失了,愉快的情绪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意识到类似于饥饿的感觉又回来了,心中便有了几分暖融融的感觉。
这种感觉使他兴奋起来。除了在牢房里吃的那点豆子喝的那点水外,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谁又说得清那是多长时间以前发生的事情了呢?现在他已经完全醒来了。漂浮在条件反射箱中,托勒想实验一下他刚刚进到箱中时所想到的办法:意念感应。他想起了杨丹曾经教给他的方法——也许,这个看似没用的办法,可以让反射箱的控制者按动电钮,把他升上去。
“你有感应吗?”在“西风之神”上,杨丹曾经这么问过他。“有些人在完全不知道它的情况下就适应了它,托勒先生。你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人。”
他可能会有感应的想法曾让他感到心神不宁,但他此刻对其中的原因却没有深究。他对此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一个具有健全的逻辑和清醒理智的男人,居然会崇拜命运和感觉。意念感应以及对它的否定让他感到了恐惧。在托勒看来,一个男人所需要的是坚定的信念和对现实的清醒认识,这样,他才能应付现代社会所强加给他的种种不安全因子。
而且,他已经这么做了,可是,托勒的一切逻辑和理性却没能拯救他。这里是伊波瑞,显然,逻辑和理性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或价值。在缺少更好武器的情况下,托勒决定试着用用他手中唯一的武器——他自己的意识。
他已经把他目前的处境给杨丹发过几次信号。不知道这种意念感应是否会发生作用,他并不奢望他可以真的收到杨丹发来的信息,但他希望他的信息能够扰乱一下她的意识,也让她知道一点有关他的情况一旦警觉,她就会接受到他的‘’意识信号“——运用她的法宝。接着,就该是杨丹的事情了。
他无法相信她对于他的信息如此冷酷,以至于根本就不理睬他.她会为他带来帮助…不是吗?想到杨丹,一种寂寞的痛苦便袭上他的心头。他曾经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她,让她和自己一同回来。可是,回来干什么呢?他在心中问着自己。回到这里来吗?在敌人的掌握之中被囚禁,忍受痛苦的折磨吗?不,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至少她现在是自由的。即使他要为了自己的愚蠢付出惨重代价,至少她没有和他一起来,她也不会知道他将变成什二样子。
一想起这些,悲凉的情绪便袭上他的心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他失败了,他并不是唯一的牺牲者。除非他能找到一个改变历史进程的办法,否则,仇视将再次给费瑞亚带来死亡和毁灭。一旦圆屋顶将无边的仇恨和愚蠢投向热爱和平的费瑞人,灾难的悲剧将再次重演——在一干多年之后再次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一旦事情发生,他完全可以断言,他的任何一个朋友都无法幸免于难。
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他将成为仇恨的第一个牺牲者。下,悲观地说,不是第一个——只不过是延伸了三千年的队列中的一个牺牲者。
他所处的无所作为的境况让他感到痛苦。他的无助也无情地嘲讽着他。他有着那么坚强的信念,可此刻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除了等待之外什么都做不成,剩下的也就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坚持,在漫长的坚持中希望了。
离四室很远的地方,在塞热奥中心上层的大迪瑞私人乐园一条隐秘的小路上,大步走来了吉姆瑞格。马如可可跟在他的主人身边,他穿着纪律防线在哈格时才会穿的淡灰色哈格袍,将双手背在身后。在圆屋顶下巡视的时候,纪律防线根据他们所在的地区选择他们所穿的衣服颜色,以便混迹于人群中间。这等同于一个阴谋,却是行之有效的。
“你看见了什么,司令官!”吉姆瑞格悠闲地问。昨天,他盼望已久的那个盛典结束了,甚至比他的想象还要成功。他睡了一个好觉,在同两个女伴欢娱之后,他起得很早,他急于清除妨碍他统治的一切障碍,开始他对整个伊波瑞的统治。
马如可可,一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用他那双锐利眼睛的余光从侧面打量着他的主人——这与其说是习惯,不如说是怀疑——用低沉的声音回答他的问话:“所有的迫瑞们都出席了,正如你的牧师们准确无误地提供的那些情报所说。哈格人表现得很好,没有发现或接到报告说有公然反抗的迹象。”
吉姆瑞格转身看着他:“听你的口气,你并不相信这一切。为什么?”
“根据未经确认的报告,有人看见特伍德在您的演说之后离开了塞热奥广场。”
“哦,”吉姆瑞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人看见他吗?”
“哈格的一个牧师认出了他,并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尼克拉斯的秘书。后来,这份报告就到了我们这里,但没有进一步的证实。也许,他是在泰纳斯退回哈格的时候出现的,如果是这样,就是牧师误会了。”
吉姆瑞格慢慢地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我不愿意这么快就解决泰纳斯,我有比这更好的计划。一旦我干掉了特伍德,他自己的哈格人会否认曾经认识过他。”
吉姆瑞格轻松地笑着。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战胜的人,在罗翰的阴影下等待了那么多年之后,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颇为惬意。
马如可可什么也没说,他那冷酷的灰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前方。这位令人恐怖的司令深知吉姆瑞格的为人,也知道他的想法变化是多么快。同时他也知道,与他的主人相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残忍和野蛮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了他,使他成为纪律防线地位显赫的首脑。为了他的主人,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但他的忠诚却是有价的。有时候,他得看一看吉姆瑞格愿意出多大的价钱。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吉姆瑞格的眉头皱了皱,显然他在思考什么,拳头攥紧又放开,脚步声轻轻地落在石头铺的路上。“司令,”过了一会儿,他说。“我要你知道纪律防线应该因为昨天的行动而得到奖赏。”
“当然,大迪瑞。你的心中可否有一个数目,或者需要我来算一算呢?”
“五百先尔。”
“五百先尔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长官。”马如可可不好意思地说。“或许可以少一点,他们中的有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花掉这笔钱,不是吗?”
“五百先尔,”吉姆瑞格果断地说着,飞快地扫了他一眼。“而且要让他们明白这是对他们的犒赏。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他们还可以得到更多的奖赏——因为他们出色的工作,但如果做得不好,可怜的薪俸就是对他们的惩罚。”
“我明白了,大迪瑞,我立即就去执行。”
“好,”吉姆瑞格说。“你可以回到你的岗位上去了,那里还有很多细碎的事情要做。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关于海拉迪克的用途问题吗?”
马如可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冷酷的嘴角上挂出了一丝笑容:‘当然。““我有理由怀疑尼克拉斯迪瑞最近的忠诚。”
“你是要我派人把他监视起来吗?”
“我想这样最好。我不能在我的迪瑞们对我的不信任和不忠诚中开始我的统治。”
吉姆瑞格以一个手势斥退了司令,一个人向前走着,思考他的各种计划,脚迈在两边插着篱笆,开着鲜花的路上。
这个极乐之地就是罗翰与死神相遇的地方,他就是在这里,在一种非常愉快的气氛中,喝下了吉姆瑞格为他特制的酒。
塞瑞尼·罗翰在他晚年的日子里,已经厌倦了统治和献到他面前的无数珍宝,他便常常到这个私人乐园里度过他的时光——他的园中长满了哈伊根运来的各种缩微树木和满是花香的灌木。他习惯于下午在满园的绿色中用散步来消食,陪伴在他身边的都是成熟了的哈格女人。
他同样也喜欢带有甜味的番荔枝饮料和上好的苏莱酒,这几乎成为他每日在园中游玩之后必须要做的功课——但园中的景色是要不断变换的,以免大迪瑞会厌倦他每日打发快乐时光的地方。要想给这个老人的饮料中放点药物,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吉姆瑞格是那天来同他商量几件事情的时候,将药沫倒进他的杯中,然后在同他谈完话之后才离开的。
那天晚上很晚,罗翰去世的消息才传到了坐立不安的吉姆瑞格那里。毒药的药性比较慢,但一旦药效发作,就酿成了不可挽回的结局。大迪瑞是在那天晚上的半夜时分尖叫着死在他的床上,这可吓坏了他的哈格女伴。吉姆瑞格立即被喊了过来,但已经太晚了。塞瑞尼·罗翰死了。那女孩发誓一整晚都没有人接近他,他也没有吃过任何她自己所没有吃过的东西。
对于吉姆瑞格来说,罗翰的死因查询并没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它只是为了行事的方便。哈格牧师们将会被召集起来,以备他那特殊的计划之用,而且,他们的精诚合作对于他来说也是大有种益的。
所以,当他检视了各个方面所存在的问题之后,终于确定罗翰已经成为过去,他将在他的地方建立新的统治,一切都在他的筹划之中开始了。
吉姆瑞格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好,即将到来的一切将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