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两件事情在搅扰着托勒,一个是蠕虫洞中的时间变异,另一个便是别人对他的交感功能的暗示,而且是在他对此全无知觉的情况下——不,对于前者的困扰他还可以欣然接受,而后者凭什么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呢?对此,他简直无言可说。
何况他是一个坦荡、从容、平静,自己安排自己命运的男人,就像他自己写的某一篇论文的风格一样。
这次疯狂的远行——至少他现在还这么以为,打破了他生活中那点可怜的平衡,消除了贫困与富有之间的界限(虽然那五百万美元还只是储存在他的帐上,他也只是从理论上摆脱了贫困,而没有来得及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还有那蠕虫洞,一旦发生事故,它又怎么可能找到目的地呢?蠕虫洞就像一个变幻莫测、可以任意伸缩的怪物一样笼罩着他阴郁的心灵,使他对不可知的命运充满了恐慌。更有杨丹·塔拉滋的那番他可能具有莫名其妙的交感的胡言——事实上,她的出现本身就是莫可名状以及没有答案的问题,把他的生活搅得乱糟糟的。
和以前一样,他没有向贝斯洛说起那天杨丹造访的事情,虽然这次造访就像那天晚上他和她的相遇一样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不愿意在贝斯洛的面前流露任何一点他知道与他们相邻的那个客舱主人。这种沉默是有代价的,贝斯洛经常缠着他,向他提出诸如“我们溜到排风口那边”,或者是“今天晚上由我观察,明天你来”
以及“我们可以安一个带探测仪的照相机,把走廊上夜里发生的事情都照下来”的提议。
每到这个时候,托勒便用已成定论的话题——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已经读过贝尔汉森的书,”每当他们膝对膝地坐在贝斯洛的太空控制板旁边,板盘上绿色的光在他们中间闪烁的时候,托勒问:“你怎么看时间变异理论?”
贝斯洛抬起头来,目光闪烁地看着他,“那是已成定论的理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过他是从相当保险的领域开始他的论述的。我的意思是说,空间变异和你所说的时间变异——都是最基础的理论。”
“是的,是基础。可是它就和你一点关系没有吗?我们正在向未知的领域飞驰,可你和库拉克的样子却好像是去海边旅游度假似的。难道说你们对将要发生的时间变异一点恐慌没有?”
贝斯洛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说,”他耸了耸肩,“不过最后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不对吗?”
“什么都是一样的结局?”
“是——太空旅行。我们已经进人了未可知的领域,不是吗?既然如此,时间的变异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哦,那可是大不一样厂托勒愤怒起来,”那可是令人担忧的变化!““怎么!”贝斯洛温驯地对他眨着眼睛。
“什么怎么?”
“怎么?怎么会不一样呢?你不能告诉我今天到达、明天到达或者是一周以前的上个星期四到达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时间对我,对殖民者,对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你,都毫无意义。”他接了一下极盘上的按纽,说:“该你了,小心,我已经把你逼到海岸边的低地上去了。”
尽管他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贝斯洛说的话有些道理。事实上,他们什么时候到达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具体的时间概念,用贝尔汉森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失去了确切的时间参照。
他们正常的时间参照——也就是地球时间,将和太空时间毫无关系,也没有了真正的意义,因为它们之间缺乏相互的接触。问题的关键在于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像梦幻般地虚幻,因为它们完全取决于个人不同的感知。
当然,与地球保持通讯联系的地区则另当别论了。通过在时间置换管道——蠕虫洞的尽头——中相互发送信号,并在其中从事一些比较复杂的置换,就像是塞尼提克所发现的那种。一旦进人管道,信号便听命于任何控制它的律令。时间的置换由此得以完成,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信号从管道中穿过后不发生任何作用,就像是箭穿过风洞一样。
“平行时间隧道是怎么回事?”托勒问,其实他的本意是尽可能地在两个人之间展开一场讨论,“这回可该你了。”
“你在读那本书,嗯!”贝斯洛低下头,“说说你的见闻吧,应该你来说,”
他又把头抬起来,“它们是怎么回事呢?”
“哦,你想过我们出了蠕虫洞却没有看见殖民地而进了时间隧道的情景吗?一条隧道,也就是说,殖民船根本就过不去。我们无法搭乘那些信号,因为它们在另一条隧道中,而隧道是无法改变的。那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
“首先,时间隧道直到目前还只是模糊数学上的一种可能。”贝斯洛抬起头来,看了看托勒继续说:“不过在某种让人难以置信的环境中我们可以终止平行时间隧道。”
托勒点点头:“说下去。”
“我想库拉克会向右转,我们又可以回到我们来时的路上去。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托勒还没有想过这一点。当然——他们能够回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可以掉转方向回到地球上去。一直让他感到困惑的诸如静止的未来,喧闹的过去,平行时间隧道以及其他的一切问题,都让贝斯洛不动声色的周末旅游者的机智给瓦解了:如果我们不喜欢旅行,干脆打道回府得了。
托勒透过绿色的显示屏打量着贝斯洛,钦佩的感情也油然而生。看来这个乱蓬蓬的大脑袋里还真装了不少东西,是个不错的脑袋。贝斯洛还拥有什么其他的才能呢?“你的国会山已经起火了,你已经没有逃避的退路了,”贝斯洛说,“除非你有一个秘密的逃跑计划。你已经把唯一的机会放弃了,这就是现在的情势!”
“等等!你说什么?”
“你的王国已经灰飞烟灭了。”
“不,我想——听!”托勒把头歪到一边,有声音传了过来。“那是什么?”
“那只不过是加速信号,”贝斯洛把屏幕清理了~遍,“还要再来一次吗?”
“不,”托勒站了起来,“我要看看信号是从哪来的。”
“我告诉你——”贝斯洛的话音未落,波动的信号便发生了变化,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固定下来。
“过来,”托勒说了一声,便冲到走廊,转身向飞行舱方向跑去。终于,他来到了飞行舱,这时信号已经变成了尖利、刺耳的警报。托勒跌跌撞撞地跑进驾驶舱,贝斯洛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那个时刻来了吗?该发生的就要发生了吧?”
库拉克僵了一般地坐在导航仪表盘前,他那长长的如鸟一样的帽子已经低过了橘黄色的椭圆形屏幕,屏幕上一串黄色的数字在闪烁,等他看过去时,数字又变成了红的。库拉克看也没有看他们一眼,说:“我……还不知道……”
托勒扫视了一眼仪表盘,有几个红灯在闪,至少有两个屏幕上打出了鲜红色的“警告”字样。恐惧将他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但托勒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站在他身边的贝斯洛低声说:“可能是流星穿过。”
毫无疑问,他的话意味着他们已经转危为安了,可托勒的脑海里却出现了了无数月亮大小的岩石撞到他们不堪一击的飞行器上,眨眼之间,他们灰飞烟灭,化作尘埃的情景。
“天哪。”库拉克终于把头转向他们,“是的,伙计们,天平圈到了。”
“蠕虫洞?”贝斯洛说,“这么快?”
“我们已经出来六个星期了,”托勒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
飞行员摇了摇头,转向他的仪器:“显然,我们已经到了它的后院,它就要同我们相遇了。”
“同我们相遇!”托勒踱到上尉的身后,一双眼睛穿过他的肩膀注视着他。
“‘你说什么?”
“是的,很快。”他的目光也越过肩膀投了过来。
“有多快?”
“你最好系上安全带。”
“有多快!”托勒对自己的问题穷追不舍,两只手抓住椅子。
“以每秒种一亿米的速度。现在——回到你们的客舱,系好安全带!我说的是你们两个,走吧。”
托勒向后退了退,不情愿地将目光从闪烁的屏幕L移开。他感觉到贝斯洛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将他往外拉。
“走吧,我已经打开了全视屏幕——我们什么都不会错过的。”
他们向自己的客舱走去,双脚一下一下地踏在飞船的舱板上。走到自己的客舱门口时,贝斯洛笑了笑,说:“到了那边再见吧_”
“我也希望如此。”托勒嘟哝着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到沙发上。他的手碰在了沙发的仪表盘,于是,沙发便欲飞般地弹了起来。他抽出安全带,将它系好,又检查了一遍才躺回到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即将发生的任何事情。与此同时,他还想到——杨丹怎么样了。他又匆匆忙忙地解开安全带,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冲到了走廊上。来到杨丹的门口,他的双拳用力在她的门上插着。“杨丹!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开开门!就要到了!蠕虫洞——我们就要进去了!你听见了吗?把门打开!”
没有任何回应,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他更加用力地在她的门上擂着。“杨丹,开门,我是托勒。”
“托勒!”头上的扬声器对他叫了起来。“系上你的安全带!她很好!你赶快回去!”
“库拉克,她不知道!”
“她知道!”
“可是——”
“回去系好你的安全带,托勒!”
回头看了一眼杨丹关得严严的门,托勒匆匆忙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新系上安全带。随着他的安全扣喀嚓一声扣上,全视屏幕上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客舱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托勒发现他们已经开始进入到蠕虫洞的口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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