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开玩笑!”托勒上下打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感到很生气,一丝恐慌袭上心头,他直视着贝斯洛,“我们是在飞行器上?”
“是的!这只是一般的飞行器,当然——是按大约六十倍的比例缩小了的。”
“可是——我——以为——”
‘不要着急,库拉克是个王牌飞行员,只要有足够的氧气,他从洗衣盆里起飞也可飞到火星上。他会尽快地把我们带到天堂去的。““你也去天堂?”托勒的心头猛地一动,这出其不意的消息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了几分悲凉。“我的意思是说——我还以为是我一个人去。”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这种猜测毫无道理。瓦罗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还有另外的乘客,可是,他也没有说没有别人和他一起去。“还有其他的人吗?”他问。
“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他是谁,现在他在他自己的客舱里休息,我还没有看见过他。当然还有一个人,库拉克。”
一旦意识到这是在一个狭小而拥挤的空间向着宇宙的深处航行,托勒最初的好奇也便烟消云散了,令他感到费解的是瓦罗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告诉他的隐秘。“我——刚才有点紧张。现在我明白了,我们要在某个地方和另一个飞行器对接,然后飞到天堂,我没有猜错吧?”
贝斯洛摇了摇头。“不。我们将直接乘坐它进人天堂,不过它的性能非常好,炭化钛的外壳,还有两台等离子发动机,你尽可以放心的。”
“你是个工程师?”托勒问。贝斯洛摇了摇头。“那就是物理学家?”还是摇头,连耳朵都在摇晃。“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我是搞分析的。”贝斯洛骄傲地露出一排牙齿,笑了起来。
“分析什么?”
“总体投资和预算的分析。”
“你是会计师!”托勒不相信地问。
贝斯洛的脸沉了一下。“你说的不够准确,我的工作高于统计或预算之类,”
他的脸色明朗起来,“我是一个社会经济分析学家。”
“哦,”托勒还是一点也不明白贝斯洛的话——大概是和市场有什么关系,他想。于是便说:“我知道了。”
为了打破随之而来的沉默,托勒问:“你怎么还戴着眼镜呢!”
“你是说我应该做角膜移植或者别的什么手术?”贝斯洛的手指向上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框,说:“这是一种怀旧病,都是因为Z·Z·波普——他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作家。我们有同样的毛病:散光。”
“Z·Z·波普?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很久以前他写过很多东西——主要是未来幻想小说,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比诺》和《昂首阔步的走兽》——是他的作品。有人说我像他书中的一个人物,所以,我想我应该戴上他那样的眼镜。”
“哦,是这样。”
“他们为什么挑上你?”贝斯洛问。
“为什么?”托勒的身子在空中动了动,便滑到了另一边。
“你看,要像在水中那样双腿一块动——你才能够站直。我是问,你有什么专长,托勒先生?他们为什么把最珍贵的飞往天堂的舱位给了你呢?”
“哦,我是作家,历史学是我的专长,不过有时也写点游记。大概是主席喜欢上我的文章,所以我就到了这里。
“你是个作家,你写科学幻想小说吗?”
“严格说来,我写的都属非小说类。”
贝斯洛不相信地看着他,“我可是费了好大劲才来到这里的。我是五百个申请者之一,一个星期之前,他们把人员缩减到一百个,今天早上我才得到通知,我人选了。”
‘你还别说,我差不多是被绑架来的。“贝斯洛津津有味地听着,托勒便把这两天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当然,他省去了那八百万美金的细节。“可是贝斯洛,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去天堂的使命?你不介意我的问题吧?”
“一点也不,不过这是个一言难尽的问题。具体来说,就是提供研究天堂殖民帝国自然和社会建构以及对其施加影响的可能性。”随后,贝斯洛做了个手势,好像他的全部工作都已经在这句话中概括了似的。他问:“你饿了吗?我可以吃下一整块枕头面包。我们去弄点饭吃吧。”
贝斯洛的身体缩成一团,随后,他的手臂摇摆起来,他跌跌撞撞、上下摇摆着向离他最近的一面舱壁走去,那面舱壁上挂着一个控制板。他从托架上抓住装了弹性外壳的手铃,可身子却还在摆动着。
“嘿,库拉克!”他接了按开关,说。
‘你有什么事?“库拉克的声音从他们脚下什么地方的扬声器中传了出来。无花板临时变成了地板。
“我们饿了。”
“我自己也有点饿。”
“我们怎样才能补充点能量呢?这可是我们生存中要解决的大问题。”
“飞船上准备了一点饮料和食品,大约每三十分钟供应一次。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些,你们到另一头去取吧。”
“谢谢,我想喝咖啡。”贝斯洛把手铃放回到托架上,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跟我来,”他对托勒说.“厨房在那边。”
托勒坐进篮形的厨房泡沫椅子,穿着树胶底靴子的双脚撑在可伸缩式桌子的旁边,喝了一口黑糊糊的带辣味的塔斯马尼亚咖啡。他和贝斯洛开始听上尉跟他们讲述天堂旅行的种种趣事。
库拉克早就和他们坐到了一起,他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几个鸡蛋和几片德克萨斯火腿。此刻,他坐在这里,一边喷云吐雾地戏吸着一支纤长的绿色带香味的雪茄一边说:“当然,地面控制计算机掌管着所有真正复杂的调动,虽然说我们的宇宙运载系统也不可小视。我们安装了天体独眼巨人,替代了以前的休伊斯星际装置。
它比一般商业用的装置差不多快了一百倍,也先进了一百倍。它所起的是维护和平的作用,“说着他坦然地笑了笑,又说:”不过我们还有一个特殊的装置,““既然地面控制系统能够操纵一切,”托勒问,‘用n么又何以需要如此功能的计算机呢?““只是为了作后备用。”库拉克耸了耸肩,他那被太阳晒黑了的脸上那双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接着将自己的身子向前倾了倾,说,“事实是,即使突发事件即将发生的时候,也没有人真正明白自己正面临着什么。
不过一旦进入了蠕虫洞,我们就进入了自如状态。“托勒回敬似的也对他眨了眨眼,心想大概自己没有听错吧?“你是说,蠕虫洞!”
他和贝斯洛彼此交换了疑惑的眼色。
“哦,是的,”库拉克慢慢地点了点头,抽出正在吸着的雪茄,把烟灰弹在一只空着的茶缸中。“奥拉·霍拉斯将再次步人其中,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正在经过蠕虫洞进人天堂?”托勒问,他的脸上露出明显的恐慌。
“是的,我们先不必想我们正处在长达50年的旅途之中,我们此刻穿越的是一个小小的隧道。”
“太有意思了!”贝斯洛的身子在椅子中前后晃动着,两眼放出炯炯的光来。
库拉克镇定自如地笑了起来。
“我为你们二位的高兴而高兴,”托勒冷冷地说,“那么令你们的蓝眼睛放光的蠕虫洞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这——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过——”库拉克吞吞吐吐地说。
“让我来告诉他,”贝斯洛自告奋勇地插了进来。“它就像是天体中的一条隧道,连接黑洞与白洞,不过是——有弹性的——那种……”看见托勒皱起的眉头,他的声音渐渐地弱了下来,“是宇宙时间中的一个洞,你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说,像黑洞一样的什么东西?”托勒觉得他的胃里又是一阵虚脱般的疼痛,对于自己的未来,他是越来越没有把握了,“我们在谈论黑洞吗?”
“是的,就是那一类的东西.”贝斯洛说。“不过——还不够确切。也许,它们算得上是远房表亲。”
“那么你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托勒仍然穷追不舍。
“那是一种黑洞现象,”库拉克说,“很难描绘的。”
“显然,”托勒不满地讥讽道:“我们是在通过某种宇宙现象飞往我们的殖民地吧?就像是在三角形的瑞士干酪上打一个洞穿过去一样吗?”
“差不多!”贝斯洛饶有兴致地点着头说:“不过更像是从果冻上穿个眼。可以说你在果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不过你的果冻是在天堂,明白吗?”他用手比出一个立方体,说:“你从中间穿过去,两边受力——中间也就崩溃了,明白吗?”
他的食指比画着穿过他想象中的黑洞。“是的,你钻进去得越深,你旅途用的时间也就越少,明白吗?”
“因为在天堂中,”库拉克补充说,“空间和时间是同一个概念……就这样,缩小了空间也就是节约了时间,明白吗?”
托勒沉默了几分钟,一个接一个地来回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他的眉头皱着,眉毛低垂,连嘴角也耷拉下去。“我明白了,”他终于开了口,“不过我不喜欢这样做。”
“不要紧,”库拉克安慰道,“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你怎么知道,你刚才还说谁也不知道在蠕虫洞中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们希望你能够像开着小车穿越隧道一样穿越那里,那样你大概可以节约四五十年的旅行时间。”
“我不相信,”托勒轻声说,“你们两个人都疯了。可以让我下去吗?我要回去。”
“你看,一切都很好。我可以为你找一本有关蠕虫洞的书来——从那里,你可以了解到有关蠕虫洞的一切。”
扬声器中的报时装置响了起来,“亮桥到了,”库拉克说着,跳了起来。显然,他为自己有了一个离开的借口而轻松,“你先看看书,托勒,我们过后再谈。”
托勒看着库拉克两手一甩一甩地向着驾驶室走去。有那么几秒钟,托勒甚至怀疑他可以创造奇迹。感到贝斯洛的眼睛停在自己的脸上,他转过身来,打量着面前的小个子男人。“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将要度过漫长的旅途,我们还可以成为好朋友。”
他停下来,等着托勒说出诸如“当然,我们毫无疑问会成为好朋友”之类的礼节性的客套。但托勒却什么也没说,他只好继续说下去,“你玩过天堂游戏吗?”
“没有,”托勒冷冷地说,“我讨厌冒险游戏。”
“哦,这可不是冒险——一切都属于智力的范畴。就像是一盘棋,不过更大,也更神秘莫测罢了。”他又露出了他那孩子般顽皮的暴牙齿。“我会教你的。怎么样?”
托勒耸了耸肩,站起来。“以后有了时间再说吧。如果你能为我找到书,我倒是很高兴。”他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贝斯洛一个人在厨房。
“老奸巨滑的魔鬼瓦罗,”托勒嘟哝着,“如果不对眼前的一切给我一个恰如其分的解释,可别怪我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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