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半透明的绿色浴缸底部的人多半已经死了。他静静地躺在缸底,睁着眼睛,面色安详,还在飘动着的黑色的头发在水底荡漾开来,像一圈黑色的涟漪。翡翠色的灯光为他洒下了一层圣洁的光环。
突然,一个小小的气泡从他的鼻孔里冒了出来,气泡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挣扎着浮出了水面。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气泡冲出了浴缸的水面,飘了一会儿便爆裂开来。
气泡喷泉一样地涌了出来,水面上沸腾了,接着奇迹出现了。在水面的中央,和气泡同时浮出水面的是奥林·托勒的头。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便像在海底沉睡了多年的巨鲸一般,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两只宽厚的手伸出了水面,把深色眼睛周围的水珠拨掉,接着把如丝般的头发上的水珠甩去。托勒从洁白的大理石浴缸里摸出一只手表,凑到自己的脸前。“六分钟!”他喜出望外地大叫了起来,“又是一个新记录。”
“我太高兴了。”
托勒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浴缸边上的陌生人。陌生人已经将撞针枪对准了他的喉咙,而且,他刚才的话好像没有任何作用,陌生人对于他刚刚刷新的记录丝毫也没有流露出一点喜悦的神情。除了托勒和持枪人之外,诺大的公共浴室里再没有另外的人了。
“你要干什么!”托勒问,撞针枪抵在他的喉颈上,有一种刺痛感。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你,”持枪人回答说,他的话似乎有一种冷硬的威慑感。“出来,把衣服穿上。”
托勒迟疑地瞥了一眼握在绑架者手中的撞针枪,便慢腾腾地从浴缸里站起来,拿起进门时侍者递到他手中的肮脏的白浴巾,以格外的耐心擦拭着自己的四肢和躯体,为的是给自己争取点时间想想该怎么办。终于,他把衣服全部穿完,同时也在心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试图说服面前这个将枪对准他的陌生人放弃对他想做的事情是不可能的——这个人似乎是个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对于自己正在做的一切,全然没有丝毫的罪恶感。
“你肯定心存疑虑,托勒。”是那个人的声音,“我不喜欢别人提问题,在我的世界里,问题是要花钱的,你已经耗费了我大把的钞票。好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可以放松一下了,让你的大脑也放松放松吧。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再想该怎样逃脱之类的事情了,按我说的站好,别动,你可能要这样很长的时间。你很喜欢这样,不是吗,托勒先生?”
托勒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有些喜欢这样。毕竟,在这时,他算是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生命的价值。不过,他并未使正在将枪对准他的致命之处的人察觉他的想法,而是双目圆睁,尽量让自己表现出愤怒的样子。
那人向他靠近了一步,好在他手中的枪纹丝未动。“我在开罗的时候就盯上你了,后来又跟你到了亚的斯亚贝巴、科隆、苏黎世、萨尔茨堡、米兰、东京,还有旧金山。我一直都在跟踪你,哦,你可真是个滑头。我都不知道我会有那么能干,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托勒平静地说,“也许你不会介意告诉我你一直都在跟踪我的原因,你想要什么呢!”在苏黎世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虽然他在心里推测过其中的各种可能性,但仍然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他觉得有必要把这个问题搞清楚。难道这不是一个罹难者应有的权力吗?“我一点也不介意告诉你真相,混蛋。有几个人想要跟你谈话,他们很着急。
就我个人而言,我不愿像跟耗子似地这么跟着你,我倒宁愿把你撂倒在什么地方。”
至少,这个人的话说明还不至于就地把他于掉,那么又是谁那么急于想和他交谈呢?托勒迅速地在心中把以前遇到过的几个雇主过了一遍,生气的客栈老板、愤怒的酒店老板以及曾经被他冒犯过的几个债主,可他们还不不至于要杀他。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是什么人要这么找他的麻烦。“怎么回事呢?”
“好了,聪明人,我们现在要去离我们最近的目的地了,我要去报告。把你的手举到我能看得见的地方,拐个弯慢慢地向前走,到路的尽头向右拐。你要是从这条路上偏离哪怕一毫米,你将必死无疑,明白吗?”
这一切托勒当然明白。他们从海滨疗养院出来,很快就上了休斯顿国际机场的主干道。在他们面前如难民一般艰难移动着的拥挤的游客们很少有人能够保持怡然自得的神态。托勒灵机一动,一个绝妙的计划便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就像他在萨尔茨堡曾经成功地演示过的那次一样,把自己汇入到拥挤的人流之中。可就在他开始东张西望的时候,撞针枪的枪口毫不吝啬地赏赐给他的背以尖锐的刺痛感。
“试试看,混蛋,看来你是想让我见识一下在你尊贵的脸上刻记号的壮观喽。”
他身后传来透着凛然冷气的声音。
“不要放弃希望。”托勒在心里告诫着自己。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检票口前,托勒看到了椭圆形的白色屏幕上那清晰的三角形的蓝色印记。正在移动的旅客丝毫也没有理会他们面前的两个人,相互拥挤着从检票口前穿过。
持枪人将一张卡片伸人键盘上面一条狭长的口内,屏幕便开始亮了起来,在椭圆形屏幕的右上方出现了几束蓝色光线。托勒看见他的捕获者输入一组数码后,屏幕便一片空白。随之,另一组数码在屏幕的中央出现了,一只男人的手在键盘上打下几个字:看住他。
沉寂了几分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托勒四处打量着,希望能发现一些能够显露面前的这个人或者是其他那些没有露面的人们身份的线索,这时,几个大字又出现在持枪人面前的屏幕上:把你的猎物带过来。于是,持枪人又在键盘上敲了些什么,屏幕上的字消失了,他的卡片从狭长的口中竖了起来。“好吧,动动地方。”
“到哪里去?”
“第六候机室。”那人把枪口顶在了他的下巴上。“我们走吧?不要着急,我不会让你出太多汗的。”
他们离开检票口,也离开喧嚷的人群向着电梯走去。他们跳上了通往第六候机室的梯道,又往上跨了三阶,终于来到了顶层。沉滞的灰绿色天空铺展在着了色的透明圆顶上,太阳也闪烁着令人厌恶的苹果绿色的光。从这里向外望去,通道的另一端至少有一打导航台。一架直升机停在第二或第三导航台,飞机的旋翼正悠闲地转动着。
“第三导航台。”持枪人在托勒的耳边低声说着,用他手中撞针枪的威力加强了他说话的分量。当他们终于走到通道的另一端时,持枪人用他手中的枪把托勒推到一只雕花的座椅上,“坐吧。”他说。
托勒坐了下来,将手放在膝盖上,而他的下颌也顶在了膝盖上。“是谁想要抓我呢?”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想想你会值多少钱?说实话——你并不值那么多。”
“我可以付你更多。”托勒似乎从那人贪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你准备给我多少钱呢?”
“他们给你多少呢?”
“三千五百两黄金,还有一笔巨款。没错,是一笔巨款,”持枪人诡秘地看着他,“怎么样?”
“我给你四千,”托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他们在做一件有可能成功的交易。
“你胡说!我真该把你杀了。”
托勒耸耸肩,“除非你想成为一个不可理喻的人——”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为了一笔巨款就把你给放了呢?你这无耻的恶棍!”
“这么说你不会放我噗?”
“绝不。第一个想杀你的人就是我,这就是事实。”
“为什么?我可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
“上帝。你想没想过一旦我的顾主不相信我会把货送到,我将会遇到什么样的麻烦?还有,你已经让我在一个很显赫的顾主面前显得很蹩脚了。我不愿意——显得那么无能。”
“可你已经把我抓住了,不是吗?”
“不错,我是把你抓住了,可这一路上,我失去了双倍的俸酬。”
托勒想告诉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不过他要等待机会,等待无论什么人在这个地方为他提供的机会,他好孤注一掷。他靠在椅背上,心里却在想着到底是谁赋予了他三千五百两黄金,哦,还有一笔巨款的价值——那可是黄灿灿的金子啊。直到附近的螺旋桨发出的噪音让他感到震耳欲聋的时候,他还没有想出那个人到底是谁。
“站起来,混蛋。”持枪人手中的武器指着通向另一方的一条通道说。通道的尽头,一架直升机正在着陆。“向后转,”他又补充说。
托勒慢慢地站了起来,迈着蹒跚的步履向着通道的另一端走去。这时,机舱的门打开了,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人从里面走了下来。他们分两边站开,在人口处等候着他。外面的空气温暖而湿润。他刚一走出通道,直升机机翼所旋出的热风便迎面向他的脸上扑来。穿制服的人抓住他的胳膊,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带着他往前走。
一直呆在机舱里没有露面的第三个人也在这时出现在舱门口。托勒转过身来,对持枪人说:‘看来,我们应该说再见了。““很好,是该说再见了。”持枪人举起枪,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托勒的身子在喷气管所发出的巨大气流的冲击下踉跄了一下,不过在他看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不再有枪口对着他了。
他向下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腹部有一根细细的针,它那红色的盖头颤动着,正将毒药注射到他的体内。他伸出手,把针拔了出来,趁卫兵没有注意,将它扔了出去。随后,他转身冲出了机舱,奔跑的脚步猛烈地敲打着飞机的着陆垫。突然,他的胳膊被什么人向后拽了一下,在惯性的强大作用下,他的头重重地跌在垫子上。
托勒仰望着德克萨斯州澄澈蔚蓝的天空,可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却挡住了他的视线,天空便也在他的面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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